第95章 春江花月夜
第95章 春江花月夜
曹秀才要娶彩雲,這事定了。良辰吉日是他翻書挑出來的,槐月二十一。
距離那日還有些時間。
陰親的諸多事宜都是義莊師徒幫忙搭理,分文不收。不光如此,他們還為曹秀才提供了娶親的所需用品。
準确來說,是邢剪出的銀子。
更準确點,是邢剪未來的小娘子出的銀子。
紅紙買了不少,大紅“喜”字和喜賀對聯是曹秀才親自提筆寫的,他從清晨坐到黑夜,再點燈坐到天亮,終是提筆寫下了喜賀對聯。
新郎喜服要現做,陳子輕陪曹秀才去綢緞莊買布。
綢緞莊的小工一聽是做喜服,就對陳子輕道喜,氣氛頓時就尴尬了起來。
“不是我。”陳子輕指了指身旁的曹秀才,“這位才是新郎官。”
小工見新郎官滿頭白發,眉眼生得清秀,臉上帶着腼腆友善的笑意,眼裏卻只有灰蒙蒙的哀傷,他立刻就明白這是個斷腸人,要有一場傷心的婚事。
“對不住,新郎官莫怪。”小工賠笑,“您跟我來,我給您看喜服的樣式,您挑一款。”
曹秀才挑了彩雲會喜歡的款式,龍鳳呈祥。
喜服喜服,別的顏色也不合适,就大紅色,腰帶是金色祥雲刺繡。陳子輕及時付了定金,他聽見曹秀才愧疚道:“崔兄,真是讓你師傅破費了。”
陳子輕拍拍他的肩膀:“別多想了,錢財乃身外之物,用在有價值有意義的地方,那才是……”怎麽說來着,編不出來了。
“反正你安心當你的新郎官,其他不用在意。”
曹秀才并未就此心安理得,依然在自我責備:“你的師傅攢銀子是為了娶妻,他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很不容易。”
“我知道。”陳子輕撓撓頭,其實說真心話,能選的話,他是不會選秀才深交的,秀才是個情深意重的人,什麽都認真,什麽都往心裏去,不做減法只做加法,活得累啊。
陳子輕不記得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這樣形容一種人——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哎,秀才啊。
陳子輕定了定神,銀子是他跟邢剪借的。
上次買耳環的一兩沒還,後來又借了買藥才的幾兩銀子,再加上這次幫秀才辦婚禮,三張借據了。
小工給曹秀才記量尺寸的時候,陳子輕走到邢剪身邊,旁觀他從布料架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師傅,你要做衣衫啊?”
“随便看看。”邢剪撤回目光,“秀才量尺寸要一會才好,你陪師傅四處逛逛。”
陳子輕和曹秀才打了招呼,被邢剪拉去了街上。
入眼是燦爛日光和古人古物,他來這個世界有段時間了,也在有意無意間融入進來了,離開那天怕是幹脆不了了。
第三個任務了,第一個因為數據錯誤被清除了全部記憶,第二個儲存了感情線,這第三個也要儲存。他得盡快跟監護系統提交申請,以免走的時候沒申請到。
陳子輕的肩膀被握住,身子從路外側撈到內側,頭頂有粗喘的喝斥:“走路晃什麽神!”
橫沖直撞的馬車駛過他前一刻站的位置,他在前面行人的驚慌叫罵中說:“我在想秀才娶妻的事。”
“師傅,我們作為親友,要送祝福嗎?”
邢剪叫住挑擔子的老伯,給小徒弟買了份糖水回到他面前:“怎麽送?”
陳子輕跟邢剪大眼看小眼:“是我在問你。”
邢剪舀了舀碗裏的糖水:“師傅不知道,所以反問你。”
陳子輕:“……”那就是不送。确實也沒法送,都不知道說什麽。
“活人和死人成親,既是喜事,也是喪事。”邢剪舀了一勺糖水送到少年嘴邊,“張嘴。”
陳子輕不好意思:“在外面呢。”
邢剪橫眉一瞪:“怎麽,做師傅的,在外面就不能喂徒弟?”
旁邊一歇腳的聽着了:“你這徒弟不是小娃娃了,該讓他自己吃,不能那麽寵着他。”
邢剪面色不善:“關你屁事。”
歇腳的急了:“嘿!你怎麽罵人吶!”
陳子輕見邢剪要發火,他趕緊把人拽走,一路拽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拽到一個僻靜點的拐角:“師傅,你在這我喂我喝糖水吧。”
邢剪不知道犯了什麽病,偏要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喂。
陳子輕沒辦法了,只能拉起邢剪的寬袖遮擋他人視線,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糖水,嘴裏甜絲絲的。
邢剪凝視勺子上殘留的糖水,幹燥的唇漸漸抿成了一條直線。
陳子輕偷瞄邢剪一眼,又偷瞄他一眼,從他給趙德仁做心肺複蘇那天之後,邢剪就有了心事,每天夜裏都會醒來,壓着他親上很久,扣着他的手指,把腦袋深埋在他脖子裏。
邢剪應該已經懷疑……他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怕他突然就走了。
有些事邢剪不求證,是不敢求證。
陳子輕抱着邢剪的胳膊,笑眯眯地指着一個方位:“師傅,那邊的酒館有人在說書,我們去聽聽!”
邢剪仍由小徒弟拉着他去酒館。
說書的竟是個白衣女子,臉上帶面紗,看不清面容,身段比一般女子要高,聲線不嬌柔,偏中性。
陳子輕聽了會,轉過臉看見邢剪眉頭緊鎖,以為他不愛聽,便也就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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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門客的死期該到了。
陳子輕在義莊日盼夜盼,襄城山上一處道觀,門客照常焚香叩拜,他當日離開義莊後就馬不停蹄地找上好友,在對方的人脈幫助下接觸了幾個高人,他們都看出他沾上鬼氣,但都說他能活,并告訴他,這個月對他尤為兇險,他想活命就必須待在一個道廟靜心修行。
門客選了此道觀,只要他熬過這個月,他就沒事了。
道觀裏有很多道士,日夜都要花費大量時間打坐,門客也加入了進去,可他坐不住,總在蒲團上動來動去,心裏難以靜下來。
今夜也是一樣。
門客進行到一半就走了,他叫一個道童燒好水提去他的房間,打算睡前洗個澡。
道童呼哧呼哧把水給他提了過去,還被他使喚,臨時接了個捶背捏肩的活。
水淹到門客胸口,他靠在木桶邊緣,享受道童的服務。
道童不敢有怨言,一是這位施主捐了很多香火錢幫忙擴建道觀,二是因為,施主好用毒,能在人毫無察覺時中毒身亡。
“施主,這力道可合适?”道童詢問。
門客閉着雙眼:“加重點。”
“好的。”道童腳墊起來給他捏肩,累得氣喘籲籲。
門客撫摸斷掉的拇指,他想到那次帶了什麽去義莊,又控制不住地回憶起了在張家經歷的恐懼,身子先是小幅度地抖動,很快就大力抖了起來,木桶裏的水花碰撞着四濺。
“施主?施主,你沒事吧,施主?”道童收回手探頭。
門客的餘光冷不丁地瞥見一個腦袋伸在他肩頭,他又驚又罵:“滾出去!滾!”
道童莫名其妙被罵,臉色紅白交加地跑出了房間。
“膽小如鼠,心裏有鬼,哼!” 他對着牆抖了抖濕袖子,走了。
房內靜了下來。門客坐在木桶裏平複片刻,他擦了水披上長袍去床上,幾個瞬息後就下床去研制毒藥。
研制到半夜,門客才睡下。
道觀的道士們大多都睡了,零星幾個守夜的沒制造什麽響動,房內房外都靜悄悄。
門客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了別人的呼吸聲,就在他的旁邊,很平穩,像是正在熟睡,可房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的神經刷地一顫,睜大眼睛醒了過來。
旁邊沒有躺過的痕跡,蠟燭一根沒滅,都在燃燒着燭火。
門客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他知道是他出現幻覺了,最近經常出現這類情況。
“千不該萬不該去張家!”
門客無數次後悔,他惡毒地詛咒連累他的張家滅門。
過了不知多久,門客什麽異常都沒察覺到,他翻身把後背對着床邊,想想又将後背朝牆裏面,嚴絲合縫地緊緊貼着牆壁。
就在門客不自覺地陷入沉睡之際,他又聽見了呼吸聲,這次不再平穩,二是很大聲,越來越大聲,越來越紊亂,似是快要窒息了。
門客這次沒睜眼,他在心裏碎碎念:“幻覺,還是幻覺。”
身上一重,有人坐了上來,正在一點一點往上爬,門客吓得連滾帶爬地跑出房間,邊跑邊撕心裂肺地大喊:“道長救我——道長——”
道長為了道觀的安寧,讓門客跟他同睡。
門客要求睡在裏面,他挨着道長,在對方深厚的道行帶來的安全感下慢慢松懈。
不知到了幾更,門客被若有似無的貓叫聲吵醒,道觀裏有貓嗎,還是一只小貓,在那一聲接一聲地叫喚着,實在是吵得很。
“道長,你有沒有聽到……”
門客一回頭,一張青白人臉近在咫尺,那是一個女子,她平躺着,脖子扭在他這邊,雙眼暴突死不瞑目,他驚恐地尖叫着揮拳砸上去。
待他手骨酸痛稍作停滞才發現,躺在那裏的人是道長,已經被他打得面目全非。
門客魂飛魄散地爬下了床,赤腳踉跄着往外跑,他想起來了,那不是貓在叫,是小孩子的哭聲。
張家有個丫鬟和人私通懷上身孕,小腹微微突,被他灌了毒藥,一屍兩命。
他跑着跑着,摔趴在了地上。
感覺有人過來了,他欣喜地擡頭呼救,嘴張大能看見嗓子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滴答……滴答……”
有水滴不斷掉落在地上,一雙濕漉漉的繡花鞋出現在他面前,接着是第二雙,第三雙,第四雙……他的身邊站了很多女子,她們的身上都在滴水。
“滴答”
“滴答,滴答”
他緊閉眼睛面如死灰地大聲念咒,周身被溫熱水流包裹,驟然驚覺自己坐在木桶裏。
根本就沒起來。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夢境。
道觀保不住他了,他抖着手穿上衣物,在巨大的崩潰中連夜趕去義莊。
……
天麻麻亮,翠兒拎着個籃子走出秀才隔壁小屋門,她去鄉裏買豆腐,路過土坡上見到一個人跪在那裏,隔着距離喊了聲:“誰啊,誰在那!”
沒反應。
翠兒壯着膽子走近一瞧,是那個門客,他跪在土坡上面,脖頸詭異地彎曲着,頭深深地耷拉在身前,上半身直挺,嘴裏塞滿了裝什麽藥粉的紙,七竅流血,人已經死了。
“砰”翠兒慌亂地把籃子一丢,撒腿就往回跑。
不多時,義莊亮起了燈火,門客的屍體沒被拖回來,他是被毒死的,極大可能是他自己研制的毒藥,邢剪和魏之恕蒙上口鼻,就地埋了個門客。
陳子輕之前的猜測落空了,門客不論是死了,還是埋了,他都沒有收到積分袋,進度條沒動。
那任務的答案就是張老爺。
只等張老爺死了,看他入土。就是還不知道張老爺人在哪,或者是屍體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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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邊當小夥計跟邢剪談情說愛,邊等張老爺的消息。
槐月二十一,曹秀才的小破屋被精心收拾修補了一番,挂上了紅綢子跟紅燈籠,窗戶上貼了“喜”字,對聯是邢剪貼的,拍得十分嚴實,風吹日曬個一年都不會脫落。
按照成親的流程,曹秀才要去迎娶彩雲,他擦着黑暗與天明的交界線出發去縣裏,義莊師徒四人都在其中,黑狗阿旺看家。
彩雲的爹娘不在世了,房屋還在,翠兒當她娘家人。
挂着白花的轎子停在彩家門前,翠兒抱着小姐的牌位放入轎中,她追在轎子後面又哭又笑。
曹秀才騎馬往家回,迎親隊伍一路歡天喜地敲鑼打鼓,一把接一把的紙錢飄飄灑灑。
陳子輕跟魏之恕一左一右,手拿長白幡,管瓊在前面點,她握了根棍子,上面吊了兩串白燈籠。
邢剪走在隊伍最後,目光始終落在小徒弟身上。
風一吹,白幡和白燈籠都在搖擺,紙錢落得人頭上身上都是。
在這個時代,陰婚雖不是多稀奇的事,卻是毋庸置疑的晦氣,隊伍所過之處皆是大門緊閉。
深夜
擡迎親隊伍回程到達出發地點,那些人完事就領了工錢回家了,張燈結彩的小屋只剩下曹秀才的親友們。
彩雲的牌位被放在堂屋的供桌上面。
拜堂前要燒掉娘家的紙活,管瓊吹唢吶,魏之恕敲鑼,陳子輕灑紙錢,他們敲敲打打地把那些紙活拿到林間一處空地上焚燒。
灰燼随風散了就是拜堂,曹秀才身前綁着大白花跪在地上,對面是彩雲的牌位。
高堂的位置是雙方爹娘的牌位。
陳子輕沒在現場看,他坐在小院門口數星星,聽着邢剪中氣十足的喝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陳子輕作為一個現代人,他在理性的角度會覺得陰親愚昧,不受法律保護,毫無意義,對活着的人沒有好處,換到感性的頻道,那就只有一個想法——秀才高興就好。
腦中突然響起一道機械音,将他拉回了現實。
【經檢測,陳宿主完成标注任務,且符合标準,因此獲得六千積分】
陳子輕摸了摸旁邊的黑狗:“原來陰親也算是一門親事啊。”
黑狗蹭他手心,腦袋搭在他腿上。
“阿旺,你沒感應到彩雲姑娘嗎?”陳子輕自言自語,“大婚的日子,怎麽也沒從地府上來看看。”
“估計是投胎去了。”
“阿旺,你有煩惱嗎?”陳子輕撓它下巴,“肯定也有吧。”
黑狗打着盹。
陳子輕的身後傳來腳步聲,頭上一沉,寬大的手掌按了上來,他問道:“師傅,秀才會不會折壽?”
邢剪撥開黑狗,占了那個位置:“不會。”
陳子輕松口氣,他以為沒路可走的标注2完成了,這第三個任務不會再失敗了吧。
老天保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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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親的曹秀才整個人容光煥發,仿佛他娶的不是一塊牌位,而是真實的人,是活生生的彩雲。
要不是阿旺沒異常,再加上陳子輕自己用柳葉擦眼睛在曹秀才的住處查探過,沒有發現一絲陰氣,他真要懷疑是彩雲回來了。
既然彩雲沒回來,那就是曹秀才想通了,決定以這樣的夫妻關系生活下去。
只要不影響他的壽命,陳子輕是尊重他的。
陳子輕完成了标注2,不代表他就不在乎曹秀才的生死了,他還是希望對方能活着。
夜裏,陳子輕趴在床上,邢剪在為他擦洗,他忍不住叨唠:“我都說不用豬油了,你非要我用。”
“你第一次擦的油,我問你是什麽,你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我敢讓你再擦?”
邢剪扇他腿根,沒用多大勁就把他那塊肉扇得顫動發紅,他疼得擡腳去瞪邢剪:“那用過了,沒事兒,不就說明沒問題了嘛。”
“萬一呢。”邢剪把濕布翻邊,搓出一個小條伸到他嘴裏,聽他難受地哼哼,心火燒到了眉毛上,“不擦了!”
陳子輕剛要轉身朝上,後頸就是一痛。
善後工作都做完了,怎麽還要繼續,那不是白做了嗎?
沒一會,陳子輕就顧不上吐槽了,他騎上大馬在紅塵馳騁颠簸,小屋成了草原,藍天白雲近在眼前。
……
邢剪日後多了個習慣,他會摸陳子輕的肚子,仔仔細細地摸,翻來覆去地摸。
陳子輕被他摸得渾身發毛,總有種邢剪希望他能三年生兩的錯覺。
這導致他做夢都在夢呓:“師傅,我真的生不了。”
邢剪一愣,倒在他身上哈哈大笑,把他震醒了,迎着他的埋怨親他的嘴,親着親着就又笑起來。
昭兒,師傅知道你不是女子。
師傅只是想,如果你能生,那孩子會是你在這個世界播下的小種子。
師傅怕自己留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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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聽不見邢剪的心聲,他沒趁邢剪不注意偷偷亂跑過,就在邢剪身邊待着。
撈屍的時候也不例外。
這天師徒四個去撈屍,鄉裏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由于張家各大藥房一直不開門,鄉民們生了病只能去縣裏抓藥,很不方便,就在這個時期,原先不涉及藥材生意的姜家開了新的藥房,張家沒有進行壓制。
關于張家多日不外出露面,鄉裏早就議論開了,各種說法的都有。
半個月後,姜家開藥方的消息傳了出去,張家來了幾個遠房親戚,他們敲不開正門就去後門,全被毒死了。
翠兒聽人談論聽得心驚肉跳,到底是什麽毒,這麽久了竟然還有毒性,幸虧那夜去張家尋找小姐的屍體沒有走後門,否則他們一群人也性命不保。
張家遠房親戚死在門外,這事瞞不住,官府派人強行破開張家的正門進去查看,有去無回。
這天開始,張家就貼上了封條,後來多了鄉民自助的符紙,什麽樣的符都有,貼得亂七八糟。
慢慢就沒人走那條巷子了,張家的情況沒搞清楚前都是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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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時節,姜小姐出嫁,陳子輕去碼頭相送。
古代這個月份沒有短褲短袖,穿得還是短衫麻褲,好在沒現代那麽酷熱。
陳子輕站在圍觀的人群裏,看着迎親的人馬陸續靠近碼頭,登船。
不知怎麽,轎子忽然停了下來,喜慶的紅色繡金紋布幔裏沒有伸出來一只手,更沒有探出一個腦袋。
但轎子就是沒走。
陳子輕在打量豪華的迎親陣仗,馬多少匹,嫁妝多少份,眼花缭亂數不過來,姜小姐嫁去南方的遂城,看樣子是門當戶對旗鼓相當,她爹娘很滿意她的這門親事。
周圍掀起竊竊私語,陳子輕後知後覺轎子停着不走,他用手肘碰了碰邢剪:“師傅,這是怎麽了啊,轎子怎麽不走了?”
邢剪黑着臉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陳子輕:“?”
怎麽突然發脾氣,他招惹的嗎,沒有吧。
陳子輕拉了拉邢剪的寬袖,把手伸進袖筒,輕車熟路地摸上他手臂,指尖輕輕劃了一下。
邢剪氣息粗重,彎腰在他耳邊咬牙道:“姜小姐莫不是在等你。”
陳子輕:“……”
有可能,原主和姜小姐互生過好感。
他清了清嗓子,張嘴喊了一句:“祝新娘新郎百年好合!”
人群裏有人符合,一聲兩聲,漸漸連成一片,大家齊聲喊:“祝新娘新郎百年好合!”
“祝新娘新郎百年好合——”
花轎重新前行,在衆人的祝賀聲中被擡上了船。
陳子輕的視線裏,迎親的那一艘艘船只在江上漸行漸遠,他在想事情,卻被邢剪誤以為是不舍。
“要不要師傅去吧小船劃過來,送你去姜小姐的穿上,讓你們好好告個別?”
陳子輕一抖:“不了不了。”
邢剪掐他臉蛋:“那你眼巴巴地看什麽?看江水?”
陳子輕撇嘴,你別說,我還真就在看江水。
“回家吧。”陳子輕拉上邢剪,故意經過趙德仁跳水的地方,水下他看過了,沒丁點收獲,那趙德仁的“在這裏”,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陳子輕忽然站住,他把手擋在眼前遮太陽,睜大眼睛沿着這個方位往前,只有船只和波光粼粼的水面。
“好曬啊。”陳子輕放下手,垂着頭走。
邢剪一個跨步走到他前方:“年年夏日都這般曬。”
陳子輕躲在邢剪後面踩他影子:“我覺得今年比往年要更曬一點。”
邢剪腳步不停,一言不發。
一根手指戳上他的後背,他把手伸到後面捉住,聽見少年尾音上揚帶着小鈎子問他:“師傅,你說是不是啊?”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是義莊當家的。”
陳子輕:“……”
邢剪警告道:“別玩師傅影子,不然晚上尿床。”
陳子輕立刻就不玩了,他對尿床有心理陰影,有次被邢剪給弄的,差點就尿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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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莊有個菜地,翠兒種的甜瓜結了不少,放在井裏冰個半日,切開吃,汁多還冰。
翠兒大仇沒報前不會離開鄉裏,她就在曹秀才那邊住着,白天來義莊燒燒飯打掃打掃衛生,彌補昔日給義莊師徒帶來的危險和傷害。
尤其是傷得最重的管瓊。
翠兒把切好的甜瓜遞給她:“管姐姐,這是瓜上最甜的部分,你快吃。”
管瓊接過去吃了一口:“我師傅和小師弟回來了。”
翠兒已經對她的好聽力見怪不怪,忙說道:“那我再多切一個瓜。”
“我來吧。”管瓊去井邊撈瓜,翠兒幫忙打下手。
陳子輕進義莊的時候,甜瓜都切好了,他一口氣吃了好幾塊才緩下那股燥熱。
左邊有了一陣陣的涼風,他看了看手拿蒲扇給他扇風的邢剪,視線無意識地跟随邢剪喉結上的汗珠,在它掉進衣襟前用瓜皮攔截。
瓜皮的冰涼讓邢剪嘶了一聲,拍開小徒弟的手:“老實點!”
陳子輕不管他了,自個繼續吃瓜。
邢剪豪放地伸直雙腿靠在竹椅裏,他的體型和竹椅不匹配,顯得竹椅可憐兮兮,随時都能散架,只要他一動,竹椅就吱呀吱呀響。
良心發現的小徒弟突然問:“師傅,你吃冰瓜嗎?”
邢剪面無表情:“我不吃,我熱死。”
陳子輕說:“噢,好吧。”
邢剪要生氣,一小塊瓜肉就被怼到他唇邊,他張口吃掉,狀似嫌棄:“你咬下來的?”
陳子輕當場示範,他用牙咬一塊下來,用手拿着遞過去。
邢剪紅着耳根去吃。
門外屋檐下,管瓊把瓜皮丢到院子裏,一群母雞蜂擁而上。
翠兒要進屋,被管瓊阻止道:“我們去菜地鋤鋤草。”
“行,我去拿鋤頭。”
翠兒跟管瓊去了菜地,義莊就剩師傅跟小徒弟了,他們把瓜吃掉,一個給另一個給他扇風,讓他不那麽熱。
時光安寧的這晚,二徒弟一夜未歸,次日清早才回來。
魏之恕神态異常,衣發淩亂,他軟着腿,撲通一下就跪在邢剪面前,坦白道:“師傅,我殺人了。”
陳子輕在剪紙錢,聞言手裏的剪刀掉了下去,被邢剪及時接住放在一邊,并把他沒剪好的紙錢收了,話是問的二徒弟:“怎麽回事?”
魏之恕慘淡的面色輕微扭曲,前段時間他終于利用姜明禮的錢權治好了隐疾,誰也沒透露,姜明禮不知怎麽發現了這件事,昨日姜家小姐大婚,姜明禮在庭院擺了酒宴。
不是原來那個庭院,是新的,而且姜明禮的人也從原來的三十二個擴展到了三十四個,院子裏都坐滿了。
魏之恕的座位被姜明禮安置在身邊,和那些卑賤的男寵不同。他心不在焉一時大意,被姜明禮下了藥,今早醒來四周盡是污穢,混亂至極。
姜明禮放躺在髒污裏,放蕩迷離地笑着攀上來:“魏兄,我知你我是一路人,卻不知你能如此威猛,當真是讓我比做神仙還……”
魏之恕生平最恨被人算計,他怒火中燒憤恨到了極點,失控之下掐着姜明禮的脖子把人甩開。
姜明禮的頭剛好磕到床欄雕角,他沒了聲息,頭後有大量鮮血湧了出來。
聽完魏之恕的省略式講述,陳子輕有種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覺,看吧,他就說姜明禮想抓魏之恕養的雞吃。
現在真被吃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之恕玩不過姜明禮,着了他的道,姜明禮能成功也不奇怪,惦記久了,自然就計劃周全了,魏之恕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
就那姜明禮,還想打邢剪的主意呢。
陳子輕同情地望着魏之恕,你看你,交友不慎啊。
魏之恕在姜明禮那被惡心到了沒哭,殺了人沒哭,頂着小師弟的目光,他眼一紅,喉嚨裏就哽上了。
邢剪瞪着哽咽的二徒弟:“你探他鼻息了?”
魏之恕搖頭。
邢剪沉吟片刻,快速系上敞開的布袍:“帶師傅去。”
魏之恕抓住師傅的褲腿試圖阻攔,他表情憎惡眼眶赤紅,語無倫次道:“肯定是死了的,師傅,我們快逃吧,我去叫上大師姐,我們馬上走,再晚點姜家就帶人來了。”
邢剪踢腦子混亂的二徒弟:“死了就報官交代清楚,沒死就給他找郎中。”
“起來!男子漢大丈夫,像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