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春江花月夜
第91章 春江花月夜
張環死了。
張老爺得知此事後,書房的瓷器名畫珍木全讓他砸了,他站在一片狼藉中命人去叫巫師。
那巫師是張老爺花費大量周折從外地請來的,符紙就是他所畫,用作防身之物。昨日跟今日白晝貼帶符紙都有用,今夜竟失效了。
如此之快。
張老爺按着血流不止的手背,一雙陰毒的眼掃視周圍,身後是一副巨大的鐘馗像,仿佛能震懾萬邪。
不多時,巫師被叫進亂七八糟的書房,他和張老爺一溝通,決定在整個張家走上一躺,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
并在出發前集齊了張家所有人的八字,從中挑出八字最硬之人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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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張家四處都挂上了燈籠,八字嘴硬的十七少爺跟着巫師,身後還有一批家仆護衛,他們沿着張家的各個庭院,陸續地探查着。
其他庶子收到消息紛紛關起門來議論,一個個的反應都不小,更別說是幾個嫡子。
一個燒火娘所生,平日什麽也不是的小庶子被重用了,吆五喝六得意洋洋,這讓他們無法接受,他們的親眷冷靜些,讓他們沉住氣。
因為這個時期被重用,不見得是好事。
十七少爺心裏清楚最近并非太平日,也知道有邪祟鬼物在家裏作亂,可他不慌,他從沒見過什麽鬼影,甚至連一絲陰氣都感覺不到。
亂世出英雄,他認為張家遭此劫難,正是老天爺為他鋪的路,該是他出頭的時候了。
那些打罵他,侮辱他的所謂兄弟和他們的身邊人,最好全都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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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才是天命所歸!
十七少爺揚眉吐氣地挺起胸膛,漸漸撇下巫師越走越快,走在了最前方,他帶着一行人走到了一處精致的小院門前,大門緊鎖,這處院子的主人在張家有些地位。
“把這個院子的門打開。”巫師看着手裏的羅盤,不由分說道。
“這……不太好吧,這可是……”後面的家仆拿着一把鑰匙,一臉猶豫。
這是屬于吳管家的院子,私自進入的話,可能會有些麻煩。
“開門!”十七少爺語氣嚴厲。
家仆忙應聲,全然沒了往日對他的貶低蔑視。
門打開了,大家先後進了院子,巫師拿着羅盤在各個角落走,原本安靜的指針也漸漸轉了起來。
“哼!小打小鬧!”
巫師走到了院中的水井旁,圍着插了幾杆小旗,他神秘莫測地念念有詞,小旗輕輕地顫了顫,很快就劇烈顫動起來,衆人慌張又好奇地靠近。
小旗只是劇顫了一小會,然後就安靜了下來,好似失去了某種力量。
“好了,此處已經解決了,下一個地方!”
不待大家回神,巫師就一撩法袍,轉身出了院子,衆人一看,也都連忙跟了上前。
張家內院外遠被多條長短巷連接,分布尤為深廣,光是大小花園就有許多,巫師大多時候都漠然地進出路過,偶爾才停下做個法,随後便繼續前進。
不知不覺的,他們走完前院進了後院,來到了一處精致的小樓門前,門沒鎖,但卻推不開,顯然是被人從裏面鎖上了。
巫師站定:“此地是誰的住處?”
十七少爺東張西望,後院是他爹安放妻妾的地兒,這是他初次進來,在成片的燈火下瞧不出什麽美景。他聽到家仆回巫師:“是梅夫人的住處。”
梅夫人,他爹的衆多小妾之一,最受寵的一位。去年她遭過冷落,今年憑本事了站在了惹人眼紅的位置。張家頭一回傳出鬧鬼謠言那次,他爹下令封門揪出謠言的源頭,什麽時候揪出來,什麽時候開門。
老人家發了很大一通火,妻妾想趁機表現一把,不但沒得逞,還被罰了三個月的月錢。
梅夫人以為自己多特殊,她擺足了陣仗,搔首弄姿去給他爹送補品,照樣被攔在門外不準進去。
當時梅夫人哭得十分傷心,也出盡洋相。
在那之後,梅夫人就沒出來過了,據說失寵了。
年輕貌美身段婀娜的小妾,費盡心思伺候一個老人,背地裏不會嘔出來吧。
老人連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可能有,娶一堆小妾,當花兒賞。
他親眼撞見過梅夫人與一男子私通。
沒往外說,不是好心替人隐瞞,而是沒有合适的機會。
十七少爺收了收有幾份興味的思緒,詢問道:“巫師大人,要進去嗎?”
巫師颔首。
“梅姨,還請開下門,我爹讓我領巫師大人檢查各個院子,防止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禍害人!”十七少爺大聲喊道,語氣顯得很是客氣。
門吱嘎一聲開了。
開門的是個家仆,梅夫人的聲音從長廊一頭傳來,她神情厭厭地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撫了撫讓丫鬟疏好的發髻:“我這裏一切都好,就不勞你們看了。”
十七少爺躬身一禮道:“這是我爹下的命令,連他自己住的院子都讓巫師大人查過了。”
梅夫人遲疑了一下,不為難他們:“那好吧,那你們查吧。”
“不過我醜話說前面,我這院裏的花花草草,可都是名貴的品種,要是你們給碰壞了……”
“梅姨您放心,您的東西我們不會亂動的。”十七少爺連忙笑着說道。
梅夫人對他身旁的巫師欠身行禮。
巫師一臉冷漠地進入院子後,他擡頭看了一眼兩層小樓,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院子裏。
起初他的表情還算平靜,可随着他的不斷走動,眉頭就皺了起來,臉色顯出十分疑惑的神色,最終這份疑惑化作一臉的震驚。
十七少爺問道:“巫師大人,請問這裏有什麽問題嗎?”
“竟然是六鬥大陣,梅夫人真是好大的手筆啊!”巫師駭然地感慨道。
六鬥大陣是一種頂級的鎮壓怨鬼的陣法,先聚集,再鎮壓,世上會布置的人很少,對地點的要求要很苛刻,他沒想到今天會在張家遇到這種陣法。
十七少爺看向他爹的小妾,其他人也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梅夫人走出長廊的腳步輕微一滞,停在了原地,她在光影明暗交界處,玲珑的身子一半顯出華貴衣裙,一半是黑的。
好半晌,梅夫人輕輕幽幽地笑了起來:“什麽六鬥大陣,我聽都沒聽過。”
話鋒一轉,惱怒道:“小十七,這位巫師莫不是江湖騙子?”
十七少爺心裏和她想的一樣,嘴上卻道:“梅姨,巫師大人是我爹請來的高人,可不能這樣說。”
梅夫人拿着帕子按了按唇角:“我說什麽了嘛,聽人胡說八道,我還不能反駁了呀。”
隔着距離,十七少爺似是被嬌嗔地瞪了一眼,他臉一紅,低聲問老神棍:“巫師大人,這裏面是不是有誤會?我梅姨确是毫不清楚。”
末了又道:“您看她,脂粉香熏染的一女子,哪像是能擺出您所說的厲害陣法的樣子。”
“不管是不是她擺的,陣就在她院子裏!”
巫師的神情格外鄭重,他開始在院內仔細地查看起來,手裏的羅盤飛速轉動着,幾乎快看不清指針了。
這個陣法以院裏的樹木花草為陣旗,将整個院子都布成了大陣。
“不對……不對……怎麽會這樣?”巫師一邊查看,一邊喃喃自語。
“挖!這裏給我挖!”巫師指着一處精心栽種的花圃喊道。
“你們誰敢!”
梅夫人一聽頓時急了,而一旁的十七少爺為了在他爹那交差,只能暗暗示意,讓家仆們開挖。
于是家仆們一擁而上,他們手拿鐵鍬,很快就将一個花圃變成了一處亂糟糟的土坑。
“都讓開,讓我看看!”巫師胡亂推開衆人,站在坑邊查看了起來,結果卻什麽都沒發現。他随即擡頭,指着一棵桃樹說道:“那裏,挖開!”
梅夫人這回不阻止了,她揮走丫鬟,獨自走出長廊,站在一處看着這場鬧劇。
明明是個局外人,卻在局內,還充當了如此重要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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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大家就把桃樹連根都刨了出來。
“巫師大人,請問這個院子有什麽講究嗎?”十七少爺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他感覺梅姨不出聲,肯定已經在盛怒的邊緣了,再這麽挖下去的話,他一定逃不了一頓責罰。本以為挖一出就行了,哪知道又挖了一出,這老東西搞什麽!
“這裏是六鬥大陣,本是鎮壓怨鬼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巫師臉色煞白,“六鬥少了一鬥,只剩下五鬥了。”
“啊?少了一鬥?”十七少爺懵了。
“對,只有五鬥,有人把第六鬥藏起來了……”
“藏起來了會怎樣?”
“會怎樣?會怎樣啊,”巫師握着羅盤的手在打哆嗦,他颠三倒四地将那幾個字重複了幾遍,“一旦六鬥變五鬥,約莫兩個時辰後,鎮壓的冤魂就會變成猛鬼跑出來。”
正說着,巫師的臉色驟然一變,大喝一聲:“不好!快撤!”
他剛才只顧着尋找第六鬥,卻忘了這本就是個殘陣,現在又被他這麽一挖,壞了風水,說不定會有難以預測的大事發生。
“啊!”
可一切還是晚了,一道凄慘尖叫響起,大家一齊看去。
只見梅夫人站在草地上,全身不知怎麽都被點燃了,熊熊烈火映入在場每個人的瞳孔裏面,照在他們的臉上。
梅夫人凄厲地慘叫着,有幾個家仆踉跄着端來了水,澆了上去,火焰卻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
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梅夫人就在草地上,這樣的大火,地面的草地上卻是綠油油的,不見半點焚燒的痕跡。
巫師第一個跑走,剩下的人争先恐後,八字硬的十七少爺看着火中的嬌美小妾,終于感受到了不适,感受到了邪祟的存在。他第一次受驚吓,腿軟發抖。
家仆大喊:“十七少爺——”
十七少爺咬破舌尖,拔腿就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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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夫人被活活燒死,成了草地上的一灘灰燼,夜風一吹,沒了。
生死關頭,巫師不打腫臉充胖子,他向張老爺表明自己無法替張家驅趕鬼物,無能為力。
張老爺一言不發。
“我立即動身離開。”巫師識趣地歸還銀票,他說話的間隙在手上畫了個符印,确保能活着走出張家不沾上鬼氣,“張老爺,恕我直言,張家已無力回天,應當早做打算。譬如盡快把還沒被标記的子嗣送走,以免絕後。”
“什麽法子都不管用了,沒有任何法子了,有也是诓人的,不要抱一點希望,再拖下去,只怕這裏是會變成一座鬼……”
巫師難得良心發現,誰知道話沒說完就被打暈了。
張老爺吩咐護衛把巫師帶走關起來,他坐在純黃金打造的椅子上面,手撫龍頭拍了幾下:“小十七。”
門外的十七少爺連忙揚聲,乖順道:“爹,有什麽事您說。”
張老爺:“進來。”
十七少爺走進門裏,他被他爹看着,有種比在梅夫人院子裏更強烈的不适。
“知道你為什麽感覺不出惡鬼嗎?”張老爺道,“你八字最硬,它們傷不到你一分一毫。”
十七少爺心下了然,接着便是狂喜,他就說自己是天命之人!張家是他的了!
“你明日就搬到我這邊來住,今後跟在我身旁做事,我的意思想必你能明白。”張老爺慈祥道,“張家家大業大,你出身不光彩,只能提升自身的能力,否則難以服衆。”
十七少爺飄昏了頭,差點沒忍住地笑出聲,他清咳兩聲,忙不疊應答:“我一定不會讓爹失望。”
“現在你去幫爹做件事。”張老爺交代完就讓小兒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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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十七少爺按照他爹的吩咐,将梅夫人那個院子的所有下人都帶了過來,他們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透露主子生前種種,全是些不痛不癢的事情。
張老爺喝了口茶:“再不能給我提供點有用的東西,那就一個都別活。”
下人們抖成篩子,他們真的不知道什麽六鬥五鬥。
“都拖出去,亂棍打……”
張老爺最後一個“字”沒吐出來,一道尖叫聲響起:“我有事要說!”
那是梅夫人的陪嫁丫鬟,她趴在地上,濕冷的額頭抵着堅硬的地面:“回,回老爺,我家小姐她,她偷人。”
廳內被死寂籠罩。
張老爺沒表情變化:“證據。”
丫鬟打着寒顫,她沒有證據,她只有一張嘴能說。
張老爺只當她是不想死臨時編出的謊言,揮手讓護衛把下人們全部拖出去。
丫鬟被往外架,拼命掙紮着哭叫:“我說得都是真的,我家小姐真的……就是那個戲班子的班主——”
張老爺豁然起身:“你說是誰?”
丫鬟瑟縮了一下,聲若蚊蠅:“孫班主,孫梁成。”
張老爺緩緩坐回椅子上面,雙手緊握金色龍頭,正是他的梅夫人給他吹枕邊風,他才請戲班子來家裏表演皮影戲,用作祭祀。
眼前一陣發黑,張老爺沖下黃金椅,踢開癱坐在地的下人去見巫師,親自提水把人潑醒。
巫師披頭散發狼狽不堪,他羞憤難當:“張老爺,你這是作何,”
張老爺打斷道:“張家請過戲班表演皮影,可有關系?”
巫師的憤怒情緒一凝,他喘着氣抹開臉上的濕發,說出了三句話。
“皮影?”
“招鬼啊……”
“只要懂竅門的人在皮影上稍微做點文章,就能招來怨鬼。”
張老爺勃然大怒,小妾聯合外人把他耍了!
就在這時,跟來的十七少爺口吻斟酌道:“爹,我有一事想彙報給您。”
張老爺聽了,面色可怕至極。
合适的機會來了,他就透露了那晚梅夫人和男子私通的事。
“會不會就是孫班主啊?”十七少爺明知故問。
張老爺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十七少爺緊張地撲上去:“爹!爹你還好嗎!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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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爺硬生生被氣昏過去,他在大夫的診治下悠悠醒來,一下蒼老了不少。
十七少爺為他爹喝藥:“爹,你昏迷期間,我自作主張地派人去找孫班主,可是沒找到,那個戲班子早就離開了。”
張老爺要吐,十七少爺眼珠一轉,用手去接。
“小十七,難為你了。”
“應該的。”
張老爺躺在床上平複氣息,整個戲班子全身而退了是嗎?
不會。
孫梁成想必是不清楚從哪得到的情報,沖張家那些東西來的,那他就還沒達成目的,不會走,他必定是潛在鄉裏某個角落,用某個身份監視張家。
張老爺讓小兒子負責這件事:“暗中調查,有可疑人員不要打草驚蛇,看對方都和什麽人接觸。”
接着就改變主意:“不用查了,就在家裏待着,哪都不準去。”
十七少爺只好應聲,張家人已經好幾日沒有出過門了,好像一開始有反抗的,後來就沒見着人了。
随便了,反正他八字硬。
張老爺支走小兒子徑自思考,孫梁成在張家待了三日,有機會擺大陣,但他會嗎?
一個戲班子的班主,擺得出來嗎?真擺出來了,又一定就會把六鬥大陣改成五鬥大陣嗎?張老爺揣測他可能有幫手。
如果有,那他們早晚都會碰面,來張家驗收成果。
倒是他就來個甕中捉鼈。
前提是鎮壓驅除那群鬼物,他不信真的沒有辦法了。
張老爺的眼中閃過什麽,其實有辦法的,但那個辦法不可能用上,他絕不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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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像比往日每夜都要漫長。
醜時一刻,曹秀才被巨響驚醒,他一時有些迷糊:“阿旺?”
向來溫順的黑狗不知道怎麽,它撞開屋門沖到了院子裏,轉眼間就沒了影子。
“阿旺怎麽了?” 曹秀才摸到被褥上的長衫披在裏衣外面,他穿上鞋去找黑狗,好友把黑狗放他這兒給他作伴,可不能有事。
天上不見月亮,所見黑漆漆的。曹秀才回頭點了油燈提上。
“汪!汪!”
黑狗一路跑到義莊的門口,它龇着牙,對着義莊裏面狂吠着,身子壓得很低,一副面對強敵的架勢。
曹秀才發現黑狗有些不對勁,便提燈走進了義莊。
一間小屋的門從裏面打開,陳子輕睡眼惺忪地走出來:“阿旺,你不睡覺,瞎叫什麽……秀才,你怎麽來了?”
陳子輕的瞌睡霎時就消失無影,不等他再問,一條手臂搭上他的腰伸到前面,邢剪站在他後方,給他把松散的褲腰拉上去,再把上衣帶子系緊。
在這期間,陳子輕的聽覺全被阿旺的叫聲沾滿了,他喊了聲:“阿旺。”
往常只要他一喊,阿旺就會飛奔而來,在他腳邊蹭個不停,這次卻是沒有,他的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時,他又聽曹秀才道:“崔兄,阿旺原本在我屋裏睡得好好的,突然撞門跑了,我一路跟它來的義莊,它一直在外面叫,看起來十分緊張。”
曹秀才說話的功夫,同屋的管瓊跟翠兒,靈堂守夜的魏之恕都出來了。
這下所有人都在屋檐下聚集,除了邢剪,他還在屋裏。
曹秀才很意外會在義莊見到翠兒,尤其是這個時辰。翠兒站在管瓊旁邊,沒有要向曹秀才解釋的跡象。
一時之間,大家都沒說話,狗叫聲被放大,刺耳到讓人心慌。
魏之恕掏着耳朵走出去,繞着黑狗看了一圈,拍了拍它的頭:“阿旺,你大半夜的鬼叫什麽?”
黑狗依舊很是緊張,它低低地叫了兩聲,算是回應。
“嗯,阿旺的樣子好像是不太對。”魏之恕摸了摸下巴道。
陳子輕朝邢剪身邊靠,“好像”這兩個字完全可以删掉,阿旺的異常只指向一個可能。
“師傅,你陪我去靈堂。”他回到屋內,踮腳對彎腰的邢剪咬耳朵,“現在就去。”
邢剪沉聲:“現在什麽現在,沒看我光着?”
陳子輕繃起來的神經因此松弛些許,他無語道:“……你不就光着上半身嘛。”
“那不也是光着,作為你的男人,我這樣能出去?”邢剪嚴肅地低喘着,就差說“我得守夫道”了。
陳子輕抽着嘴去給他拿布袍。
邢剪屈膝叉開腿,張開手臂,為了讓小徒弟給他穿上,他特地降低身高,不讓對方費勁。
陳子輕默默幫他穿好布袍,推着他出去:“我感覺靈堂進了髒東西,你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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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裏點着燭火,門客被粗麻繩牢牢綁在棺材旁,他的頭耷拉在一邊,昏睡不醒。
曹秀才不知道門客,他厚着臉皮找不待見他的翠兒打聽。
翠兒這回肯理他了,兩人的說話聲放得很輕,快要被刮起來的風聲吞沒。
陳子輕沒留意他們的話聲,他湊近點瞅了瞅門客,沒問題啊。
要是跟門客沒關系,那是怎麽回事?陳子輕打量靈堂,發覺有口棺材的蓋板是斜着的,忙道:“那裏面有屍體?”
“狗鬼叫,你也鬼叫,”魏之恕倦散地對上小師弟詫異的眼神,“師傅沒跟你說?”
陳子輕搖頭:“沒有啊。”他仰頭去瞪邢剪,你怎麽都不說?!
邢剪:“……”
這能叫事嗎,不能。但小徒弟生氣了,那就是個事。
“生意上門的時候你在睡覺,屍體要在義莊停放七日。”邢剪生硬別扭地解釋,頓了頓,粗聲補了個小尾巴,“師傅不是有意不說的。”
後半句的影響力驚人,直接就讓莊嚴肅重的靈堂變了氣氛。
然而另一個當事人沒接這茬,他想看棺材裏的屍體,讓大師姐給他搭把手,二人合力将棺材板推開一些。
棺材裏是個老人,沒可怕死亡,面容平和安詳,他是正常死亡。
也沒問題。
陳子輕犯嘀咕,難道是他大驚小怪?可阿旺還在叫啊,阿旺是黑狗,通靈的。
“你們快看!”翠兒忽然震驚地喊道,她的手指着被捆綁着的門客。
剛才還昏睡的門客不知何時已經昂起了頭顱,正目光森冷地看着他們,原本的黑色瞳孔竟散發着淡淡的綠光。
“死……你們都要死!”門客的聲音詭異難辨,根本不像人會發出的聲音。
“這是什麽情況?”陳子輕吸了口氣。
“他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管瓊在一旁道,她神色平淡,身體卻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情緒有點不穩。
“魏二,你去屋裏把我的工具拿來。”邢剪抓住小徒弟的手臂,往他身後一拉,整個将小徒弟擋住,他壓低漆黑的眉眼,盯着門客。
魏之恕飛快跑出去。
門客劇烈地掙紮着,原本很粗的麻繩傳來隐隐的撕裂聲。
“都出來!”
邢剪一看情況不妙,想要開口提醒時已經晚了,只聽“嘭”的一聲,麻繩四分五裂,幾人只覺忽悠一陣狂風襲來,吹得他們睜不開眼。
等他們勉強睜開眼的時候,門客已經癱倒在了地上,同時倒在一邊的還有翠兒。
“翠兒?”陳子輕只來得及看了翠兒一眼,就聽到耳邊傳來邢剪的喝斥,“情況不對,大家小心!”
管瓊看了一眼所有人,發現二師弟拿着師傅的布袋,呆站在屋門口。
“二師弟?”管瓊叫了一聲。
魏之恕竟沒有任何反應,管瓊又叫了一聲,他這才僵硬的轉頭看來,在昏暗燈光的下,魏二雙眼翻白,嘴角歪斜留着口水。
“汪汪!”
義莊外面的黑狗叫得更兇了,原本不敢進來的它徒然瘋了般沖進來,對着魏之恕的身影拼命地吠叫,如果不是有曹秀才使出吃奶的力氣拉着,它很可能就撲上去了。
“嘿嘿……”魏二忽而陰森森地咧嘴一笑,身子就像靈貓一樣,一躍就上了圍牆,它掃了一眼衆人後,頭也不回地一頭紮進漆黑的樹林裏。
“師傅,該怎麽辦?”管瓊難掩急色。
邢剪低着眼眸,不知在想什麽。陳子輕拉扯邢剪的袖子:“師傅!我二師兄被附身了,你快救他啊!”
“會救,別吵師傅。”
“秀才,你帶上黑狗,跟着我。”邢剪抹了把肌肉緊繃的面龐,叮囑能獨當一面的大徒弟,“你留在義莊看好你小師弟。”
“看好他。”邢剪低聲強調了一遍,撿起地上的布袋,徑直追了出去。
曹秀才跟黑狗緊随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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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吠聲從清晰到模糊,再到消失只發生在很短的時間內,說明兩人一狗追着被附身的魏之恕跑遠了。
義莊裏只剩下陳子輕和管瓊,以及倒地的翠兒,還有門客。
陳子輕驚魂未定,張家的鬼竟然能帶得出來,偷偷摸摸附在他身上,要是翠兒沒把門客拖來義莊,那她肯定涼了。
“大師姐,翠兒應該是吓暈了,先把她背進屋裏吧。”陳子輕喊莫名發愣的管瓊。
“好。”
陳子輕欲要背翠兒,管瓊把他拉開,自己一手撈起翠兒的腿,一手在她腰上,輕松地來了個公主抱。
管瓊把翠兒抱進屋放到床上,她坐在床邊,從袖中取出了幾根銀針。
“大師姐,你這是?”陳子輕不懂。
“她是陰氣入體了,師傅教過我一套針法,可以驅除一個人體內的陰氣。”
管瓊一邊解釋,一邊就将一根銀針小心地插進了翠兒的一處穴位,用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她才擦了擦汗,淡淡道:“好了,休息一晚,翠兒就可以醒來了。”
陳子輕在一邊都快看呆了,他沒想到大師姐還有紮針的技術。
管瓊帶他去靈堂,重新把門客綁起來。
陳子輕想着她的針法,剛要開口贊美幾句,冷不丁地聽見背後傳來“吧唧吧唧”的詭異聲響,就像是人在吃東西時砸吧嘴。
陳子輕迅速轉頭,然後就被吓傻了。
“大師……大師姐,那……那是什麽鬼東西啊?”怎麽還有一只,卧槽,門客搞什麽東西,一個人帶了兩只鬼出來!
才綁好的門客這會兒蹲在供桌上,抓着一根點燃的蠟燭,津津有味地大口啃咬着,蠟燭油和着口水,啪嗒啪嗒地滴在桌子上。
“鬼……鬼奎!”也不知是剛剛針灸太累,還是因為什麽,管瓊額頭的汗珠更多了。
陳子輕一點相關的信息都沒有:“什麽是鬼奎?”
“惡鬼中的頂級惡鬼,連師傅見了都要頭疼的恐怖東西。”管瓊深呼吸,唇色比平時更淡了些,“鬼奎有個特點,喜歡吞噬祭奠用的蠟燭。我屋裏點的,正是之前祭奠剩下的蠟燭。”
“什麽?連師傅都會要頭疼的東西?!”陳子輕難以置信。
陳子輕和管瓊就這樣看着鬼奎大口大口地啃咬蠟燭,一動都不敢動,很快陳子輕就意識到一個問題,桌上的蠟燭就要被他吃完了。
“趁……趁他還沒發覺,我們走。”
管瓊同樣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拉着陳子輕一起貼着牆壁,緩緩地向着屋門移去。
“啪嗒!”供桌上的一只燭臺忽然墜地,鬼奎擡頭,對着兩人發出了尖銳的嘶叫,陳子輕在瞬間沖到臨界點的求生欲之下捂住耳朵,感到一陣頭痛欲裂。
而一旁的管瓊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絲,竟是連捂耳朵都忘了。
“大師姐?”陳子輕推了推呆滞的管瓊。
管瓊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掩飾心裏的慌張,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沉靜:“我們恐怕沒法偷摸走掉了。”
她看向那她當主心骨完全依賴她的小師弟,眼神一厲:“一會打起來,你就趕緊跑。”
陳子輕張了張嘴,果斷拒絕:“我不走。”
“住口!我……我……我是大師姐,聽我的!”管瓊聲線緊繃微顫,她轉瞬便堅定道,“我是大師姐,你必須聽我的。”
“大師姐……”
一聲恐怖的怪叫傳來,鬼奎一腳踩碎了供桌,向着兩人飛撲過來。
“走!”管瓊向外一推陳子輕,随手就甩出了一張紙符。
“嘭!”
紙符一碰到鬼奎的身體,僅僅只是亮了一下,便燒作了飛灰,絲毫不起作用。
又是一把紙符丢出,然後管瓊就頭也不回地翻滾向一邊。
“轟!”
一把紙符終于減緩了鬼奎的速度,管瓊躲開了這一擊,奎鬼撲在了地面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大坑,翻飛的塵土裹帶的沖力撞倒了棺材,屍體從裏面滾了出來。
管瓊臉色刷白,她飛快起身,從袖子裏抽出了一張黃紙,飛快地疊了起來,她疊紙的速度非常快,可她要疊的東西太複雜了,許久都沒完成。
眼看鬼奎再次逼近,管瓊感覺自己真的要哭了,可一想到小師弟還在遠處看着,她又忍住了。
“嘭!嘭!嘭!”
就在鬼奎逼到她面前的時候,幾道紙符飛來,砸在了鬼奎的身上,化作了幾團火光,這是陳子輕出手了,他的手裏又拿出了幾張新紙符。
“大師姐,你再疊快點啊!”陳子輕焦急大喊。他的腦中浮現出原主來義莊的前兩年常吓尿褲子,魏之恕不比原主好到哪裏去,只有他們的大師姐,她當時明明也是小孩,卻絲毫不怕。
還有曾經出現過一次屍變,原主和魏之恕都吓癱了,他們的師傅一邊臂間夾一個,大師姐穩如泰山。
而陳子輕眼前見到的是,處在驚慌中的大師姐。
原來她也怕鬼,她也害怕啊。
要不是今晚這事,陳子輕怕是和原主一樣,永遠都不知道。
陳子輕把邢剪睡前教他疊的符全扔了出去。
鬼奎憤怒地撲向陳子輕之際,管瓊手裏的東西終于疊完了,這是一把由黃紙疊成的小劍,形狀很是逼真。
“靈!”
管瓊咬破指尖,點在了紙劍上。她向着鬼奎一甩紙劍,紙劍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的,當碰倒鬼奎身體的時候,竟然沒入了鬼奎的體內。
鬼奎發出痛苦的哀嚎,它瘋狂地在屋內亂撞,而就在這時,管瓊的第二把紙劍也疊好了。
“唰!”第二把紙劍飛出,再次成功沒入鬼奎體內。
這時鬼奎也不再掙紮,而是蹲在原地劇烈顫抖起來。
正當陳子輕以為收尾了的時候,鬼奎倏地站得筆直,它的頭顱啪地低下去,頭發垂在前面拖出虛影。
這是要放大招的節奏。
陳子輕後背都濕了,他沒法用積分買驅鬼小道具,只能在身上亂摸,試圖再摸出點符紙,耳邊有細微的碎碎念,是管瓊在自言自語,确切來說是自我催眠。
幾個瞬息後,陳子輕聽了個大概,小聲安撫道:“大師姐,你也可以害怕的。”
管瓊的身子一震。
“可我是大師姐。”她站在他前面,手隔着衣物捏住脖子上的佛像,“不能怕。”
陳子輕拍她繃成一張弓的單薄背脊:“可以怕的,大師姐也可以怕。”
“你不要安慰我,我不可能怕,”管瓊發現了什麽,聲音戛然而止,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小佛像,強行塞進他手裏:“你攥着。”
“大師姐會護你周全。”
話音未落,鬼奎就猛然騎到管瓊的脖子上面,漆黑尖銳的十指蓋住她的臉。
兩根拇指朝她的雙眼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