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春江花月夜
第89章 春江花月夜
陳子輕被碰的指尖一陣顫栗,連帶着他整個人都顫了一下,他想把手抽回來,卻被抓得更緊。
“師傅,你別這樣。”
“不願救?”
邢剪豁出去老命才邁出的這一大步,寧死也不後退,他咬住小徒弟的手骨,兇橫道:“不願救也得救!”
陳子輕嘀咕:“怎麽還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邢剪牙關繃緊,狠聲道,“你只有一個疼你愛你護你的師傅,讓你倒的水燒的火給折磨沒了,可不會再有第二個出現,你要想好。”
陳子輕:“……”
他的視線落在邢剪發紅的耳朵上面,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就知道搬來跟邢剪睡會有這一遭。
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看來邢剪是真的憋不住了,到極限了,一下都不能再忍了。
而他想見姜小姐,并企圖讓邢剪把風這件事——就是壓死邢剪的最後一根稻草。
陳子輕的手指嵌在邢剪的齒間,他像餓了很久的大狗,叼着肉骨頭垂涎三尺,卻只是用牙齒來來回回磨蹭,搜刮着蹭到的肉香解饞。
初到這個背景的時候,陳子輕接觸到的信息表露,邢剪是一個摳門吝啬攢錢娶娘子的直男。
現在這都是什麽事啊。
“說話!”邢剪叼着小徒弟的手指,氣勢洶洶地擡起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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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對上邢剪近似瘋癫,卻又十分脆弱的赤紅目光,莫名地晃了下神。
邢剪徒然松開齒間的手指,一把掐住少年的臉頰,大力把人拖到自己眼皮底下:“你從老子身上看到了誰?”
陳子輕茫然:“沒啊。”
邢剪将信将疑,以他的體格和外形,鄉縣找不出相似的,他絕不會是哪個鼈孫的翻版,但小徒弟那一瞬的眼神又讓他火大,那股子無名火鑽進他皮肉,從他的血管燒進他心口,他粗重地喘道:“那你救,還是不救?”
陳子輕動了動嘴唇,你讓我救你,其實是害了你。
有劇情線不就好了,為什麽宿主還要有感情線呢,又不能帶去下個任務,最終都是被暫時儲存的命,是他背不起來的行囊。
陳子輕聽見自己說:“師傅,我不是斷袖。”
邢剪的所有表情都在這一刻停滞住了,幾個瞬息後,他受傷地蹲到了地上,腦袋低垂下去,腰背弓得很深,平闊的肩膀向內扣縮,整個人呈現出了一種狼狽且迷惘的形态。
似乎沒想過這個可能。
陳子輕垂眼看先被舔,後被叼了好一會的手指,沒有齒痕,這代表了邢剪的極大克制。他把手指蜷了蜷。
周遭既靜又吵。
靜的是世界,吵的是人心。
陳子輕想出去走走,然而他才站起來,腿上便多了一股阻力,他遲鈍地垂頭。
一只粗大的手扣上他細瘦的腳踝,手掌整個圈住,那是除非他把腿鋸了,否則就不可能脫離的力道。
邢剪的雙頰肌肉抽動着緊繃起來,他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唇鋒緊抿成一條直硬的線。
這樣一個鐵骨铮铮堅硬不催的大老粗,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淚,讓人不忍。
陳子輕靜靜地俯視過去。
邢剪扣着小徒弟的腳踝仰起頭,裸露在外的皮膚皆是性感的薄紅,他嘶啞地質問:“那師傅怎麽辦?”
陳子輕答不上來。
邢剪緊盯着他,确保不錯過他的分毫清晰變化。
小徒弟的喜怒哀樂總是浮于表面,某個時候卻比常人更能藏匿心緒,譬如此時此刻。
邢剪挫敗到了極點,他孤身一人在這場水火中痛苦嘶鳴,站在水火外的少年眼睜睜地看着,在他終是難以忍受地伸出手卑微祈求之際,躲開了他的手。
躲得開嗎?
等他死了,就能躲得開了。
邢剪內心深處的偏執不受空地爆發,他緊壓眉眼,眼尾潮濕,冷冰冰道:“師傅稀罕你。”
陳子輕不知怎麽很怕這樣的邢剪,被他扣着的腳踝都好似爬上了小蟲,發着癢,周圍汗毛快速豎了起來。
“你會不會是……弄錯了啊?”
邢剪猛然咆哮:“老子會連這種事都弄錯?!”
陳子輕縮了縮脖子:“你別發火啊,我們好好說,好好說。”
春天都還沒過去,你怎麽就非我不可了呢。
邢剪似是通過小徒弟的表情看穿他的心思,摩挲着他的腳踝,沉沉道:“說來也奇怪,你掉江前師傅不曾有過其他想法。”
“自那之後,你轉性了,師傅的眼睛,呼吸,心跳,體溫,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它們都跟着你走。”
陳子輕沒聽過這種表白,他的臉有點紅。
邢剪的眉頭費解地高聳着,低聲喃喃:“那些變化出現得快,持續的時長不算久,師傅應當不該如此稀罕你才是。”
陳子輕正要點個頭表示認同,小腿繃着的弧度被攏住,他聽邢剪道:“但的确就是稀罕得不行。”
“罷了。”
邢剪頗為灑脫不羁地坐到了地上:“何必去想,稀罕就稀罕了。”
陳子輕沒有說話。
邢剪大刀闊斧地岔開腿:“不要無辜,更不要再裝傻,你清楚我不可能弄錯,你即便不在我讓你騎大馬時發覺,也該在我把鑰匙給你,叫你開錢箱的時候發覺,”
陳子輕的嘴裏小聲冒出一句:“……那倒不是。”
邢剪愣怔地緩慢擡頭,少年睫毛眨動着跟他對視:“更早吧。”
他的眉頭狠狠跳了幾下,小徒弟是老天爺派來玩他的,他也被玩得毫無抵擋之力,像個愣頭青。
求愛不成,求歡不成。
“師傅,我是知道你對我的心思,可我确實……”
陳子輕說着話,坐在地上的邢剪毫無預兆地扯住他胳膊,将他扯得身子往下傾斜,他因為說話張開的嘴被生猛地磕住。
驚得他瞪大眼睛滿臉呆滞。
這就親上來了?
邢剪這就親他了?他不都說自己不是斷袖了嗎?
啊喲,好痛。
邢剪根本不會親人,他是一撞磕,二咬啃,陳子輕蹙着眉心推他,推不動,以卵擊石白費功夫。
一分泌出口水就被吃走,一分泌出口水就被吃走。
陳子輕的痛意不知不覺被什麽稀釋,他恍惚地充當邢剪的水囊,藥材,以及練習接吻技巧的對象。
邢剪托着少年的腦袋,親掉他嘴上的津液和拉斷的水絲:“能接受?”
陳子輕只顧着喘氣。
邢剪的眸光向下一掃,帶着實質化的重量和熱度,陳子輕下意識想把腿屈起來踩在椅子腳上,但他并非成功,他被邢剪的膝蓋撞開。
“昭兒能接受!”
邢剪愣了半晌,得意暢快地哈哈大笑。
陳子輕看着邢剪用那只斷肢摸上來,手腕處的疤口隔着粗麻布料觸上他皮膚,清晰的凹凸不平,他劇烈一抖。
“我的昭兒愛撒謊。”
邢剪撥開阻礙撫着徒弟的小蘿蔔頭:“師傅一親你,你就像江裏的小魚吐泡泡,這不叫斷袖,什麽才叫斷袖。”
陳子輕底氣不足地在心裏反駁,我只是出于一個0對大猛1的不可抗力。
他抓住邢剪的斷手,呼吸紊亂地說:“你把你,你的假肢戴上。”
邢剪面色驟變:“你嫌它醜陋不堪?”
“誰嫌了啊。”陳子輕氣惱。
邢剪一頓,那小徒弟是在心疼他的舊傷嗎?他自覺把猜測變為事實,面紅耳赤道:“你說你也是斷袖,我就戴。”
話落就繼續用疤口貼着小蘿蔔。
陳子輕受不了地大叫:“是是是,我和你一樣!”
“一樣?”邢剪發出亢奮的愉悅,“原來你也稀罕師傅。”
“那你要救師傅。”他氣息炙熱道。
陳子輕把眼睛閉了起來。
不多時,他坐在椅子上向前挪蹭着,挺了挺身,邢剪就在這時靠向他,接他入懷,他擡手把潮紅的臉藏在袖子後面。
邢剪随意就撩起自己的布袍下擺,翻出裏面那層擦手,他邊擦邊道:“你在這坐着,師傅很快便回來。”
陳子輕還以為邢剪要讓他回禮,他怔了怔,耳朵留意那串微亂的腳步走向屋門口,接着是門被打開的聲音。
邢剪出去了,屋裏殘留青草被揉爛的味道。
陳子輕快速整理好自己,他像結束了一場跑酷,微濕的腦門跟後頸粘着發絲,渾身上下顫得厲害,心跳還在飄,一時半會都不能落下來。
怎麽稀裏糊塗就讓邢剪抓住了命脈。
邢剪壓根不安正常人的情感順序進度走,剛從他嘴裏要走想要的答案就對他來個狠的,直接把他弄得吐在自己手上。
陳子輕揉了揉發麻的腰腿,他瞥到桌上的假肢,猶豫着拿過來,碰碰手掌,沒溫度,很冷很硬。
那無根手指關節能收攏伸開,指腹布滿了歲月磨過的痕跡。
邢剪應該沒換過假肢。
陳子輕猜是他幼時只用右手,後來才打造出個假肢給自己當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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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很快的邢剪一點都不快,他回來的時候,陳子輕趴在桌前睡着了,累的。
邢剪把他打橫抱到床上,坐在床邊撩開他的劉海,凝視他眼角露出來的青藍色胎記,不醜。
大徒弟說像蝴蝶,二徒弟也說像蝴蝶。
細看是有幾分相像之處。
他的小徒弟怕不是蝴蝶轉世,将來要變成蝴蝶飛走。
邢剪本是打趣的想法,卻不知那念頭一起,他的神情就變了,變得難看可怕。
屋外傳來二徒弟的問聲:“師傅,崔昭今日還沒剪紙錢。”
“他睡了。”邢剪道,“紙錢你剪。”
“這麽早就睡了?”
邢剪脫掉少年的鞋襪,給他蓋上被褥:“你小師弟身子虛。”
屋外靜了片刻,再次響起二徒弟低低的聲音:“師傅,我很想抓住傷害小師弟的人,以牙還牙。”
邢剪開門出去。
魏之恕臉上裹了憤恨的算計沒來得及收起來,被師傅逮了個正着,他準備挨批,沒想到等來的是——
“會有這天。”
師傅說着就轟他去剪紙錢,他背着手滿臉笑意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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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過後,陳子輕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邢剪動不動就臉紅嬌羞,卻是個食肉動物。
只要有機會,邢剪便壓着他親。
不是碰個嘴的那種純愛,是很兇的親法,情欲蓬勃極具侵略性,瀕臨窒息的深吻。
管瓊跟魏之恕都不知道,他們的小師弟被他們的師傅吃走了多少口水。
陳子輕對此無法理解,邢剪不止是喜歡,那種程度已經超過了迷戀,每次都不舍得退離,仿佛是想一直和他唇齒相依。
深更半夜,陳子輕在被子裏說:“別把我嘴咬破了,不然二師兄又要問。”
“好,不咬。”
說話就是放屁,咬上來的時候絲毫不遲疑。
陳子輕從被子裏爬出來,兩條手臂伸出床沿垂在半空中,從指尖一路往上都淋了春雨,沾了鮮豔的紅花。
邢剪把他拖回被子裏。
等他再出來時,三魂六魄都散了。
邢剪抱着他,汗熱的手掌攏住他的肩頭,愛不釋手地一下一下撫摸,眉目懶散道:“昭兒,你別覺得師傅管着你是,到了炎夏,怎麽都依你。”
炎夏?時期都有。陳子輕心頭一動,難道邢剪不是局外人?
只要順着這個思路走,就是邢剪把他救了,或是邢剪認識的人把他救了,總歸都和邢剪有關。
陳子輕疲軟地梳理頭緒,早在他說出自己被下毒小臂紫黑的時候,邢剪就叫他老實待着,不往外亂跑就不會有事。
那是邢剪的暗示跟警告。
他被割腕了,邢剪會更謹慎,生怕他再出事。
為了不讓邢剪操心,他應該聽話。
可他的任務沒完成啊,目前他只鎖定了範圍,圈住了最大的嫌疑人,還沒有去确認。
陳子輕越發覺得邢剪不是局外人,因為他解鎖的信息裏交代過一件事,對邢剪來說,撈屍才是主業。
邢剪一個開義莊的師傅,卻把撈屍放在第一位,他撈的只是屍體嗎?
吃水江的水下除了沉屍,還會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東西呢……
陳子輕扭頭去看很喜歡他的男人:“邢剪。”
邢剪愕然。
陳子輕說:“我做夢都想讓給我下毒的人死。”
邢剪把他撈進懷中:“那就等着。”
陳子輕想把頭擡起來,被邢剪一掌摁了回去,磕着他的胸肌發聲:“等着?”
邢剪咬他耳朵:“不是你說的惡人自有天收?”
陳子輕悚然一驚,當時他那麽勸翠兒的時候,邢剪離他的距離可不近,對方竟然都能聽得到!
邢剪真的沒有功夫在身嗎?
【你的師傅只是體格強壯高猛,天生耳力驚人】
好吧。
陳子輕的脖子裏有點疼,邢剪在用短硬的青渣蹭來蹭去,他越躲,邢剪蹭得越起勁。
其實他等是可以等的。現在就看張家那緊閉的大門什麽時候開,被什麽打開,他這個任務不光要找到殺死原主的兇手,還要看着對方入土,後半部分容易出岔子。
萬一屍首被啃沒了,或是找不到了,那怎麽入土啊。
陳子輕不一會就在邢剪的手上氣喘籲籲。
“昭兒,你想要的東西,師傅都會一樣一樣給你。”
邢剪不跟他小火慢炖,幹柴烈火燒個透:“師傅想要的東西,你也該給師傅。”
陳子輕心想,我給你了,你會有小幸福,大苦難。他嘴上說: “那你先讓我見到姜小姐。”
邢剪一拳頭捶在牆上:“老幺!你可真會跟師傅談條件!”
陳子輕哽着脖子:“你答不答應?”
“我若是不答應,現在就強要了你,你能奈我何?”邢剪把他從被褥裏拎起來,放在腿上,面部輪廓模糊不清,“你是要偷摸捂着屁股去秀才那裏,還是哭哭啼啼地去找你大師姐和二師兄,讓他們以下犯上替你報仇?”
陳子輕舔了舔嘴上的傷口:“師傅啊……”
“別叫我師傅!”邢剪吼。
陳子輕膽戰心驚:“那我叫你名字?”
邢剪只低喘,沒開口。
陳子輕會意地扒着他的肩做起來,湊到他耳旁:“邢剪。”
邢師傅得喉頭一滾,很沒出息地應道:“嗯。”
他捏住小徒弟的下巴:“為什麽非要見那個姜家小姐?”
陳子輕慶幸是在黑暗中,不用直面邢剪強硬猛烈的目光,他含糊道:“聊幾句,問一點事。”
邢剪沉默不語。
小徒弟讨好地親上他的耳廓,左耳。
這是小徒弟最愛親的地方,輕輕軟軟的觸感從耳廓延伸到他心裏。
邢剪心癢難耐,咬牙道:“行,我讓你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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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沒想過邢剪要怎麽做到,所以邢剪叫上他,管瓊,魏之恕,還有他很在乎的秀才去廟裏燒香,他就去了。
進了廟裏,他也全程聽邢剪的話。
直到他被邢剪帶去一個禪院,見到一個身着鵝黃衣裙的妙齡女子,他猛然回頭,邢剪不在他身後,去外面給他把風了。
他快速定定神,打量面露震驚的女子,聽她欲言又止地說道:“崔郎,你怎知我跟大哥來這裏為家人祈福?”
姜明禮也來了?陳子輕開了個小差,邢剪把管瓊跟魏之恕支走了,魏之恕不會遇到姜明禮吧?
迎上姜小姐溫柔的視線,陳子輕道:“只是碰巧。”
姜小姐沒有審視他是否撒謊,只是喃喃自語:“天意。”
陳子輕抓了抓後脖子,哪有什麽天意,不過是蓄意為之。原主跟她到底是不是散了啊?
【你們不曾在一起過,門戶的橫溝永生跨不過去,你們互相動過心,沒有戳破那層窗紙。】
陳子輕的心理負擔沒那麽大了,他舒口氣,笑道:“姜小姐近來可好?”
姜小姐聽着他的生分稱呼,眼裏一閃而過黯然:“好。”
末了問:“你呢,好不好?”
“我也好啊。”陳子輕露着一口整齊的白牙。
古樹翠綠,姜小姐在樹影底下站着,很有分寸地詢問:“你的小臂和手腕為何纏了布條?”
陳子輕随口糊弄:“我想穿長衫又怕被笑,就拿布條把露在外面的地方包上,當作是長袖。”
姜小姐深深看他:“你變了許多。”
陳子輕笑了笑,對聰慧的大家閨秀說:“前段時間我在撈屍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江裏……”
姜小姐平靜地聽着,漸漸動容,紅了眼眶。
“我的改變就是這麽來的。”陳子輕心嘆,是個善良的人,希望不會被這個時代的家族聯姻毀了。
姜小姐背過身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轉回來道:“福禍相依,你大難不死,悟出了多數人一生都悟不出的道理,心懷敞開,今後必定有所作為。”
陳子輕笑:“借姜小姐吉言。”
姜小姐與他相望,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人世無常,昔日眼裏只有她的少年,如今眼裏已經沒有她了。
姜小姐難免傷懷,卻無可奈何。
春風在禪院飄蕩,富家女與窮夥計隔得不遠,又遠得像隔着天涯海角。
姜小姐多愁善感,陳子輕則在想原主死亡當天除了跟隊出來撈屍,沒有出現在其他地方。死亡前兩天他都在義莊做活,再往前一天去過鄉裏。
那天會不會是去見姜小姐的?
陳子輕瞟了眼禪院的小木門方向,他抓緊時間問了出來。
姜小姐神情怔然。
陳子輕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這裏丢失了一些記憶。”
姜小姐的眉心輕輕一擰:“可有看大夫?”
“看了,只是記不清了,不影響身體。”陳子輕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完,懇求道,“還請姜小姐解惑。”
“那日你我約好在江邊,”姜小姐輕咬唇瓣,“你說是最後一次見面,我不願……我失約了。”
陳子輕若有所思,姜小姐沒來,原主在江邊等了一整晚?然後呢?撞見了什麽不該他知道的東西,和彩雲一樣被滅口?
可能性不小。
畢竟除此以外,他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麽原因。
陳子輕怕邢剪沖進來“捉奸”,那他騙邢剪說他跟姜小姐只是相識一場的謊言很有可能被當場戳破,因此他只問了這件事的情況就想着告別:“不打擾姜小姐了。”
姜小姐看出他的心思,在他開口告別前喚道:“崔郎。”
陳子輕暫時壓下走人的想法,客客氣氣道:“不知姜小姐有何吩咐。”
姜小姐再次被他的态度傷到了,她知道他常在她的閣樓外面逛,她也知道他想接到從牆裏飛出來的紙鳶。
但紙鳶只在牆內飛,一要去牆外便被她拉了回來。
姜小姐平息情緒接受命運:“家裏已經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我會在朱明時節乘船前往遂城。”
陳子輕不清楚遂城是什麽地方,遠嗎?
【在南方,很遠。】
陳子輕說:“那麽遠啊。”
“是我為自己挑的。”姜小姐一瞬不瞬地直視着他,語調輕慢地提出自己的請求,“我想你來碼頭送我。”
陳子輕點頭道:“我會去送你的。”
姜小姐沒料到他答應得如此快,當下不禁雀躍起來,轉而想到他們之間沒有希望,心緒幾番起落直至沉入海底。
她從袖中取出一物:“這個你拿走。”
陳子輕瞪着她遞過來的銀票,燒個香還帶銀票?
姜小姐沒解釋這是大哥放在她這的,她只道:“你同我講過,你想做生意,只是沒有足夠的銀兩供你支配,你拿去做你想做的事,實現你的夢吧。”
陳子輕唉聲嘆氣,原主想發大財撞大運,只是為了能娶到你啊。他認真回絕道:“姜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銀票我不能收。”
“也罷。”姜小姐不勉強。
陳子輕要和她告別,又被她攔截了,她收起銀票,柔柔道:“我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姜小姐凝望少年:“崔郎,你走近些,附耳過來。”
陳子輕走到樹下,彎腰聽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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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陳子輕走出禪院,蹲外頭的邢剪看他心不在焉,伸手拍在他小腿上面,他被拍得痛叫。
邢剪捂住他的嘴,将他半抱到隐蔽角落親了個夠。
“幾句話說這麽久,一炷香都要燒完了。”邢剪醋意大發,忍了又忍才沒闖進去。
陳子輕遭拍打的腿火辣辣的疼,鐵定紅了,他在邢剪的背上還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拍疼了。
邢剪握住他的手,揉揉吹吹,他不好意思道:“回吧回吧。”
空氣裏彌漫着焚香味,今日的香客有不少,都在前殿,這邊沒什麽人走動,方便邢剪動手動腳,他把小徒弟的手指扣進自己的假肢裏:“姜家小姐清麗可人。”
陳子輕有點走神:“是呢。”
邢剪猝然停了下來,被他扣着手的陳子輕沒法往前走,後知後覺他不對勁,問他怎麽了。
“沒怎麽。”邢剪硬邦邦地粗聲道。
陳子輕一個字都不信:“那你繃着個臉?”
“老子天生就這樣!”
陳子輕:“……”
他想了想剛才說了什麽,明白過來,意味深長地瞥向邢剪,原來是老醋壇子打翻了,濃醋熏人。
“哼!”邢剪別扭地把面部側到一邊。
“哎呀,師傅,你不要把我見姜小姐這事放心上,她只是一個過客,不和我同道。”陳子輕無奈地哄着吃醋的男人。
邢剪該滿意,卻不知道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地悶得慌,他俯視牽動他情緒的小徒弟:“那我是什麽?”
陳子輕蹭蹭緊扣着他不放的手掌假肢,你也是過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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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二人去了前殿,他們只見到管瓊在被男子獻殷勤,沒有魏之恕的身影。
“師傅,小師弟。”管瓊喊。
那男子是外地人,頭一回見到人高馬大的邢剪,他頓時膽怯地腳底抹油,溜了。
邢剪把手踹在寬袖裏,朝大徒弟擡了擡下巴:“有沒有受欺負?”
管瓊搖頭。
“你二師弟人呢?死哪去了?”
邢剪才問完,當事人就從一扇拱門裏走了出來,身旁是個人模狗樣的富家公子。
“那是姜家大公子。”陳子輕說。
“小的你認識,大的你也認識,我的小徒弟怎麽這麽有能耐?”
陳子輕的心情一言難盡,邢剪都會陰陽怪氣了,還是說,本來就會啊???
……
魏之恕把姜明禮介紹給師傅。
姜明禮啪地打開折扇,遮擋着跟他說道:“魏兄,你師傅的睫毛很長。”
魏之恕:“……”
同樣聽到這話的陳子輕一愣,長嗎,沒注意到過。他仔細瞅了瞅邢剪的睫毛,是挺長的。
這很容易被人忽略,邢剪全身上下吸人眼球的地方多了去了,哪輪得到睫毛這小東西。
陳子輕發覺姜明禮與邢剪聊寺廟期間,總是有意無意地掃向他的布袍下擺,姜明禮不會是看中邢剪吧?看上也正常,基圈天菜1,好不好猛漢那口的,都想試試他的力量和深度,畢竟看着就知道很能幹活。
那臂肌,腿,腰,上盤穩下盤更穩,抱着打一晚上都沒問題。
陳子輕沖姜明禮翻了個白眼,裝得一副文雅不庸俗的樣子。
姜明禮怎麽還掃個沒完?
陳子輕拉拉邢剪的袖子,邢剪繼續跟姜明禮說話。
“師傅,你慢慢說,我先回去了。”陳子輕頭也不回地走了。
邢剪握拳抵在唇邊咳嗽兩聲,忍着得逞的笑意跟上,完全無視了什麽姜家大公子。
“魏兄,你師傅跟你小師弟的感情看起來很好。”姜明禮意味不明。
魏之恕伸手去撥缸裏的荷葉:“姜大公子說笑了,我們師徒四個相依為命多年,不是血親勝似血親。”
“原是這樣。”姜明禮前言不搭後語,“你小師弟的嘴唇太紅。”
魏之恕尚未出聲,一旁的管瓊就冷冷淡淡道:“不過是小師弟愛咬嘴罷了。”
“管姑娘。”姜明禮對她作揖。
她沒回禮,拉着魏之恕追上師傅和小師弟。
師徒四人從各走各的到并肩而立,腳邊拉長的影子溫馨而親切。
陳子輕下臺階的時候扭了下頭,姜明禮立在原地,折扇收攏起來在他手心敲打,他的視線黏着邢剪。
這真是惦記上了。
陳子輕把邢剪往前一推:“你走前面!”
“這是臺階上,你突然推師傅,也不怕師傅摔個頭破血流。”邢剪沒好氣。
“我沒用多大力氣。”陳子輕撇嘴,姜小姐最後的一事相求,是很大的事,她說她爹前些日子病倒了,家中事情全由大哥做主,而大哥受人蠱惑要對付張家。
陳子輕的直覺告訴他,那個人是下落不明的趙德仁。
姜小姐今日來廟裏給家人祈福,望一切平安順遂。她的所求是,希望他能在幾日後的亥時三刻去一個地方,放一把火。
他倒是想去,可他去不了啊。
不過去還是要去的,他得想辦法讓邢剪陪他跑一趟。
“秀才呢?”陳子輕忽然停在一節臺階上面。
“他沒進大殿拜佛,在外頭站了會就下山了。”魏之恕懶洋洋地下着臺階。
陳子輕想,秀才大概是怕觸犯了佛祖吧。
因為他打算為彩雲報仇,自認為心術不正的他,不配得到佛祖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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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姜小姐的第二日,陳子輕發現義莊冷清了,他沒找到管瓊,也沒找到魏之恕。
邢剪在搬院子裏的破棺木:“去縣裏拉打棺材需要的木頭去了。”
陳子輕看他搬,棺木一看就放了好些年了,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突然要把棺木搬出院子。
而且還把所有白幡撤了。
陳子輕古怪地想,邢剪是不是想辦喜事啊?沒這麽快吧?
“我們不用去嗎?”
“不用。”邢剪擡着棺木出去,聲音從外面傳進來,“你把院子掃一掃。”
“知道了!”陳子輕随便掃掃就跑去找秀才。
阿旺趴在秀才身邊睡覺,眼睛沒睜開就對他搖尾巴,他使勁摸了摸阿旺的腦袋,湊上去親了一口。
“秀才,彩雲的事你先不要急,我們得慢慢謀劃,來日方長。”陳子輕勸道。
曹秀才仰頭看屋檐下的一對燕子:“翠兒也說過相似的話。”
陳子輕也看燕子:“翠兒回沒回張家?”
“回不去。”曹秀才道,“她說張家不開門。”
陳子輕松口氣,這就好,秀才也不可能私自跑去張家調查了。
“崔兄,張家的大藥房關門了,你可知出了什麽事?”曹秀才問道。
陳子輕搖頭:“沒聽說。”
藥房也關了啊,要不他用他的技能卡,點亮輕功飛進去看看?
技能卡是限時的,就怕時間到了他還沒飛出來。畢竟他不清楚張家具體什麽情況,要不他再觀望觀望。
只要張家有人出來,就一定會帶出風聲。
“崔兄,我是不是很沒用?”
陳子輕聽着曹秀才的聲音,他把視線從燕子身上轉移過去:“怎麽會呢,你沒有一蹶不起,這已經比很多人都要堅強了。“
曹秀才揉了下好友的黑狗:“翠兒一個小丫鬟都比我強。”
“不要跟別人比,你跟你自己比就好了。”
曹秀才豁然開朗,他自嘲一笑:“崔兄,我讀了這麽多年書,不如你明智。”
陳子輕心說,我讀的書也不少了,雖然是後補的。況且我過的人生多啊,幾個了,總能留下一些東西。
兩只燕子飛出草窩,飛向天邊。
陳子輕從曹秀才的眼中捕捉到了向往,他都不敢想标注2要怎麽完成,無路可走的感覺。
“秀才,燕子是一公一母,過些日子估計能生一窩小燕子。”
“是嗎?”曹秀才的眼裏有了神采,“那很好啊。”
……
陳子輕陪秀才聊了會就被邢剪叫回去,阿旺也跟過來了,他一路走一路逗阿旺玩。
邢剪踩斷一根樹枝,不聲不響地抛下一句:“你大師姐跟二師兄今日回不來。”
陳子輕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這是什麽意思?他不動聲色地落後兩步呼叫監護系統:“哥,我買小道具,就那什麽油。”
眼前的屏幕上有滿滿一頁油,明碼标價。
陳子輕買了兩份,一番思慮後又下單了五份,他收到貨就躲在屋裏研究,心理障礙讓他不敢行動,但他一想到邢剪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畫面,頭皮就麻了。
還是把巨刃。
陳子輕把眼一閉,狠心給自己開路。
到了夜裏,邢剪遲遲沒有進屋,陳子輕都要晾幹了,怎麽回事啊,難道是他想錯了?他調整調整心态,安心睡去。
然後就被親醒了。
邢剪喝了酒,他把烈性的苦辣味道渡給小徒弟,狀似瘋狂又野蠻的雄性動物。
陳子輕的嘴裏都是邢剪的酒味,他的五髒六腑很快就火燒起來,四肢百骸也逐漸發熱出汗,醉酒的痕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在他眼角,臉上,胸口和脖頸,暈乎乎地被握住了腿。
邢剪一摸,緊繃的後背僵住:“你抹豬油了?”
陳子輕:“……”
邢剪把手拿出來,送到挺高的鼻尖,嗅了嗅:“不是豬油。”
陳子輕來不及阻止,邢剪就已然将那根手指放入口中,嘗了嘗味道。
小徒弟腦袋瓜子很聰明,偷偷做了準備,想必是在話本上學來的,只是不知道他抹的什麽東西。
邢剪的眼底翻湧的東西和他說出的話是兩個不同的方向。
“去洗了。”他說。
陳子輕反應不過來:“啊?”
“啊什麽啊,叫你去洗,你跟我裝傻。”邢剪去打了盆水回來,他把濕布拿到床邊,擦小徒弟抹在小嘴上的油。
不好擦,擦了半天都還是黏糊糊的。
邢剪手中的濕布換了幾次地方,小徒弟的嘴巴都被擦紅了。
陳子輕的視野裏,邢師傅滿臉肅容地給他擦拭,額頭滲汗手背青筋直跳,大師傅呼之欲出,他趕緊找監護系統,看還有什麽管用的外用內服。
“啪”
已經全部髒了沒有一塊幹淨地方的濕布被扔進盆裏,有水花濺到陳子輕的臉上,邢剪為他抹掉,手不離開,順着他青澀的臉部線條游走:“你想師傅要你。”
陳子輕意識到不對,連忙抓着他的手坐起來:“不是,我以為你想要,所以你不想啊?不想就算,”
邢剪很及時地打斷:“那師傅就要你。”
“诶,等等,”陳子輕說着,邢剪就撈起盆裏的濕布砸中燭火,屋裏頓時一片黑暗。
“今夜有些倉促,你招了師傅,你就得受着。”
“點……點燈……”
“不點!”
……
下卯時三刻,黎明将至。
邢剪将陳子輕翻了個身,有滾熱的氣息落在他耳邊,嗓音混沉粗野地跟他說,
“昭兒,抱着自己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