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啓明制造廠
第38章 啓明制造廠
陳子輕看到一個工人從他面前跑走,逃命似的,身體前傾栽着跑。他向那工人跑過來的方向望了望,只有見不到的樹影,昏黃的路燈,和延伸出去的公路。
天什麽時候黑成這樣了……
陳子輕渾身酸沉地站了起來,宗懷棠應該是見到名單了,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都沒來找他。
宗懷棠最快也要一個晚上才能做好心理建設。
陳子輕回到宿舍,迎接他的是一扇鎖着的小門,他摸了摸門上的銅鎖,沒拿鑰匙打開,而是下樓去了107。
湯小光開了兩個罐頭,和他一人一個,等他吃完,就把自己沒怎麽動的挪過去,讓他吃,他相當于吃了兩罐。
陳子輕抱着罐頭往後仰,他把裏面的一點汁水咂溜幹淨,從嘴裏到胃裏都是桔子的甜味。
這會兒職工樓處在喧鬧跟安寧之間,外面雖然沒多少人晃悠了,但樓裏不時有人大聲說話,爆笑或快跑,夾雜着挪桌椅磕到瓷缸瓷盆的聲響。
陳子輕趴到了桌子上面,鼻腔裏是湯小光那本英文原版書籍的墨香,書都讓他翻爛了,不知道在鑽研什麽,書頁裏還別着自制的标簽,也是英文的,字母跟蝌蚪似的連串在一起。
對文化程度低,英文只會點頭“yes”搖頭“no”,來是e”去是“go”外加一個“ok”和“I love you”的陳子輕來說,湯小光這本書就是天文。
陳子輕扭頭對着湯小光的方向。
湯小光也學他趴着,跟他面對面,大眼看小眼地看了一會:“輕輕,你晚上想在我這裏睡嗎?”
陳子輕反應慢,過了一兩分鐘才說:“在你這裏睡?”
湯小光披着知識的聖潔光輝,笑得像不知生活疾苦的甜妹:“是呀。”
陳子輕脫口而出:“我等宗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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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才明白,今晚是等不到的。
“你心情不好?”湯小光白淨的臉上露出睿智的表情,他高深莫測地沉思片刻,眼睛一亮,“咱們唱歌吧!”
然後湯小光就晃着腦袋拍手:“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裏花朵真鮮豔,和暖的陽光照耀着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
“哇哈哈哇哈哈!”
陳子輕下意識跟着他合唱:“每個人的臉上都笑開顏。”
……
一首唱完又唱了兩首,陳子輕的心情不再那麽沉重,他蹲在牆邊刷牙。
湯小光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只手捧着本武俠讀。
“因為你們兩個人只要見了面,就一定有個人要死在對方劍下。”
他的聲音徒然拔高,用很大的嗓門吼了出來:“死的那個人當然絕不會是你!”
陳子輕好像聽見了敲門聲,他含着牙膏沫,口齒不清地說:“湯同志,是不是有人敲門?”
湯小光把嘴巴一撅,他本來就是在裝作沒有聽見,還想把敲門聲掩蓋過去。
都不用開門,外頭鐵定是懷棠哥。
映在門簾上的影子高高瘦瘦一條,除了他,還能是誰。
湯小光極不情願地放下武俠書去開門,他搶在門外人開口前宣示:“輕輕今晚跟我一個被窩。”
宗懷棠說:“等我死了。”
湯小光大驚失色:“你你你,懷棠哥,你說得是什麽話!”
“你把輕輕當什麽了!也就是我,要是讓輕輕對象聽到了,不得鬧啊!小兩口的愛情口袋都要讓你給扯開線!”湯小光帶上門出去,攔着宗懷棠不讓進,“而且是他要,他要跟我一個被窩。”
宗懷棠似笑非笑:“他要的?”
“當然。”湯小光義正言辭,“我還能強迫他不成。”
湯小光以為這就能打發走了,完事了,哪知宗懷棠說:“他要的也不行,他做不了主。”
宗懷棠把湯小光撥開,就要去推門。
“懷棠哥,你這是耍的哪出,輕輕對象都沒找來說什麽。”湯小光費勁巴拉地蹦跳着阻攔,“你讓輕輕跟我睡嘛,一晚有什麽關系,我又不會把你在他心裏的位置搶走,你還是第二位的,放心吧,絕對動搖不了。”
“跳騷都沒能你能跳。”宗懷棠按住湯小光的頭頂讓他跳不起來,另一只手把門推開:“向寧,出來。”
陳子輕正在用牙刷搗着瓷杯晃晃洗洗,他聞言,對着門口的背部一繃。宗懷棠這語氣……心理建設這麽快就做完了?不會吧。
其實也沒什麽,在這個背景設定裏,鬼也是人。
只要不亮出自己死時的樣子就好。
不過……遭上那種事,心态上多少還是會有變化的。
今晚要怎麽過啊。
“馬上。”陳子輕擦擦嘴,惴惴不安地走到門口。
宗懷棠低着眉眼,神情有些模糊,他拿走陳子輕手裏的牙刷跟杯子:“上樓睡覺。”
陳子輕對叉着腰兩眼噴火的湯小光說:“湯同志,那我就回自己宿舍了啊。”
湯小光那臉耷拉得比驢臉還長,滿身都寫着“不高興”三個字。
陳子輕拍拍他肩膀:“晚上看多了書對眼睛不好,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湯小光身上的“不高興”嘩啦啦掉了個精光。
“你也是。”
湯同志故意不用你們,不把宗懷棠算在裏面。
宗懷棠沒計較,這麽一會他人已經轉身去了樓梯口。陳子輕對湯小光揮揮手就跟上了宗懷棠,之前他跟鐘明說晚安,宗懷棠發神經地學他,顯然是不樂意他對別人講,這次卻沒有。
兩人一路沉默着上樓,開門,進宿舍,關門,拉燈。
陳子輕站在明亮的宿舍,雙腿有點虛軟,他垂下的視野裏,宗懷棠就在他對面,皮鞋頭上磕了點土渣子。
來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終于走到這一步上了,他等候多時的一步。
陳子輕讓宗懷棠開始,然而對方就只是站着,不說話。那他來吧。
“宗懷棠,我們是一樣的。”他輕輕地說,“你不是一個人。”
宗懷棠嘆息:“确實,幸好有你陪我。”
陳子輕從這話裏捕捉到了強烈的信號——宗懷棠接受了,想開了。
接下來估計就是要笑他,找鬼招鬼,自己就是鬼。
從前有兩個鬼在草叢裏打啵,兩個鬼偷看。
……
諸如此類的逗弄話緩解緩解氣氛。
陳子輕自以為摸清了宗懷棠的脾性,萬萬沒想到的是,耳邊傳來了深沉的吐氣聲。
“眼睛都要找瞎了,上把抓的鬼。”
頭頂一重,宗懷棠将下巴抵了上來,他說:“我們兩個活人顯得格格不入。”
陳子輕:???
什麽情況,是不是聽覺出問題了?
宗懷棠握住他垂在一側的手拿起來,手心朝上,把一張紙塞了進來。
“你自己看,我去床上躺一會。”
陳子輕眼睜睜看着宗懷棠躺到他床上,被子一蓋,眼一閉,很快就傳出了輕微的呼嚕聲。
像是一根繃緊的弦松了下來,還有嗡嗡的餘顫。
陳子輕昏頭昏腦地捧起了手上的紙。
歲月的痕跡滲透了紙張,有點破爛,左上角訂着一個紙條,上面是事故的大致經過和總結,把紙條撥起來以後就能将整張紙上的內容暴露出來。
密密麻麻的名字,一眼望去觸目驚人,從頭數到底都要分幾次才能數清楚,數對。
個別名字底下有劃痕,不知道做的什麽标記。
最底下有化工廠的鋼印。
陳子輕把紙翻過去,反面也被名字覆蓋了,正反兩頁加一起得有多少啊,他拿着紙的手有點抖。
這不可能是9號樓上下兩層的人數!
陳子輕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那場事故的嚴重程度,一股涼意從窗戶外吹進來,吹到他後脖子上面,他的汗毛直立,站不住地走到桌前坐下來,從正面的第一個人名開始看,一個一個往後看。
這個時期是簡繁體摻着用,也有一簡二簡,比較雜。
而名單存在的時期只有繁體,毛筆寫的,很多筆畫的着墨都暈開了。
認識的不認識的字全擠在一起,過于緊湊,密集恐懼症能發瘋的地步,原本能猜出來的字都猜不出來了。
陳子輕很快就有了閱讀障礙,他只能求助宗懷棠。
用的理由是看不清,可不敢說自己大部分都不認識,那就不是傷過頭能說得清的了。
睡覺被吵醒的男人滿身低氣壓,卻還是讓他把紙舉到自己面前,嗓音渾啞慵懶地念給他聽。
陳子輕打起十二分精神聽,一點小動作都沒有做。
宗懷棠前兩行念得很順,第三行就停住了,陳子輕湊頭去看:“宗……”
什麽,三個字。
姓宗。
陳子輕腦子裏剛閃過一道亮光,宗懷棠就以小朋友跟家長告狀的口吻說:“我爹是病死的,搞不懂怎麽會在這名單上面。”
宗懷棠沒得到陳子輕替他抱不平,他坐起來,拿過那張紙對着陳子輕,指着宗姓三字:“這是我爹,不知道被哪個二逼寫上去了。”
陳子輕瞄一眼化工廠的鋼印:“人工記錄的,有錯也正常。”
宗懷棠坐到他身邊,腦袋搭在他的肩頭,膩膩歪歪地貼了片刻,說:“所以這名單只能作為參考。”
“是的呢。”陳子輕立即就表示了自己的認同,“你繼續念吧。”
“太多了,嘴巴裏的口水都不夠用。”宗懷棠不願意。
陳子輕說:“那我給你點。”
宗懷棠猛然坐直,板起臉訓斥道:“這是什麽時候,我念的是什麽,你怎麽還有心思跟我黏糊。”
陳子輕:“……你說那句,不就是暗示我嗎?”
“打啵只會越來越渴,這是生活常識,我會不懂?你給我嚴肅點。”宗懷棠有股子随時都可以大義滅親的凜然架勢。
陳子輕愧疚地用雙手捂住臉:“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別再犯渾,這麽沉痛的時刻。”宗懷棠抖了抖手上的紙,陳子輕想讓他輕點抖,別給弄碎了,被他瞪了一眼,只好當個靠枕。
宗懷棠靠回陳子輕身上,接着前面的向後念。
——每個名字都代表着一個家庭的崩塌,一條生命的逝去,一個亡魂的誕生。
陳子輕聽到了意料中的人名,他的眼皮抖了下,反觀宗懷棠都不帶停頓的,哪怕是唏噓都沒有。
真是個神奇的物種,陳子輕不自覺地觀察起了宗懷棠。
宿舍裏只有男人逐漸敷衍的聲音。
臺燈的燈罩燙手的時候,他手一松,紙落到了床上。
“念完了。”
宗懷棠嗓音嘶啞:“去給我倒水。”
陳子輕沒回神。
名單上面的人只有一部分跟廠裏的工人重疊,大部分怕是都煙消雲散了,也有可能就在暗處飄蕩,不延續原來的軌跡。
手背一疼,一塊肉被宗懷棠用兩根手指揪住了,他緩慢地把思緒從名單裏抽離出來。
宗懷棠揪着他的手背說:“向師傅,我要喝水。”
“那你別揪我。”陳子輕說,“你揪我,我沒法給你倒。”
宗懷棠不松開,還揪着他,跟他算賬:“我念這麽老半天,你都不知道喂我喝一口水,你的心是鐵打的。”
陳子輕連連道歉,宗懷棠才肯罷休,老大爺式地趴在床邊,催促他快點把水送過來。
“我在倒了。”陳子輕翻出桌上的缸子。
宗懷棠給他念名字期間,他腦子裏的積分袋就沒停過,嘩嘩嘩地飄落,形成了積分雨,先不管依然是負數的賬戶餘額,積分袋的出現能讓他确定名單的真實性。
陳子輕一邊去拿暖水瓶,一邊回憶着名單,真的沒有“向寧”這個名字。
陳子輕沒接收到原主五幾年的記憶,不知道他那晚是沒在宿舍,還是怎麽回事,總之他逃過了一劫。
那就還是磕死的。
只不過不是磕死在八零年初,而是五幾年。
很有可能就是事故發生的當年,或者之後一兩年內。
因為事故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馬強強的爹媽在中年時期給原主送過老雞湯,這兩件事能推斷得出來。
陳子輕把開水倒進缸子裏,端到窗戶邊吹風,湯小光跟鐘菇都不在名單上面。
“你把水端到那裏幹什麽,風又不渴。”宗懷棠有氣無力。
陳子輕喊:“我怕你燙嘴,我晾一會兒。”
宗懷棠的眼睑輕抖,他在床邊滾了半圈,從趴着變成仰躺,修長的手臂垂到後面撐在地上。
不多時,陳子輕喝一點試了試水溫,端到床邊給他:“可以了,喝吧,不燙。”
宗懷棠姿勢不變。
陳子輕為難地說:“你不會要我用嘴一口一口喂你吧。”
“正常人想都想不出來的東西,你輕飄飄就說出來了。”宗懷棠長嘆,“我到底找了個什麽樣的對象。”
“慚愧。”
“可別,你不用慚愧,是我思想貧瘠,沒有你豐富,我的問題,我争取早日跟上你的腳步。”
宗懷棠又滾了半圈變回趴着,他湊到白瓷的缸子邊沿,嘴叼住,懶懶洋洋地喝了幾口,緩了緩嗓子的痛感,翻身躺到陳子輕的腿上,閉上雙眼昏昏入睡。
陳子輕把缸子裏剩下的水喝了,他拿起名單小心折着,突然發現了什麽,一把拽緊宗懷棠的襯衣:“宗懷棠,這名單上的字跡,跟你的一樣!”
宗懷棠摟住他的腰,臉埋進去:“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都是瘦金體。”
陳子輕看男人柔軟的發頂,也對啊。
外面不知何時靜了下來,宿舍裏也很靜,陳子輕枯坐着,他沒想到今晚會是這個發展,這麽太平。
腿上的男人漸漸睡了過去,陳子輕給他蓋好薄被,一時興起地用指尖撥了撥他長密的睫毛,起身獨自去找鐘明。
等不到天亮了,這個晚上就要把一切搞清楚,完成任務離開。
剛出宿舍就被一片樹葉抽到了眼角。
風很大,憋了很久的雨看樣子是要來了。陳子輕匆匆穿過走廊,身後的主線斷開,黑暗如期而至,他腳步不停地跑下了樓。
鐘明從陳子輕手上接過了名單,聽到了他說的瘋言瘋語和鬼話連篇。
在一陣冗長的壓抑之後,鐘明沒有指着陳子輕的鼻子大聲喝斥,也沒有撕碎名單砸他臉上,或是叫他明天去看醫生吃治精神病的藥物。
鐘明就只是沿着陳子輕的折痕将名單折起來,并向他提出了三個問題。
“鬼魂還能再死一次?”
“我師傅的臨終遺言是要我發誓,一定重視廠裏的電路,這怎麽說?”
“我和一些同志都有心跳,有體溫,能感覺到痛,走路不會踮腳尖,也沒有飄着走,這又要怎麽說?”
陳子輕三個問題都答不上來,他不能透露宿主跟任務,以及120區的特點相關的信息,只能沉默。
鐘明把名單塞進陳子輕的褂子口袋裏:“我可以不管你的胡說八道,別人不行,不要再跟別人說這些,有的人開不起玩笑,會覺得晦氣不吉利。”
“你真的一點都不信?”陳子輕盯着鐘明,“一點都沒有想起來?”
“回去睡吧。”鐘明若有似無地避開他的審視,說完頓了頓,又說,“我送你上去。”
陳子輕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上樓聲沒一會就消失了,鐘明一直站在走廊,他站了足足有一個小時,突然就一頭沖進風裏,大步朝着生産區大門方向走。
門口,保衛科的同志叫道:“鐘師傅,這麽晚了是要去哪?”
“回家!”
.
鐘明快到家的時候,看見一個中年人在他家門口探頭探腦,他一路邁到最大的步子讓腿上肌肉發酸,卻沒有減慢一分。
“鐘主任 。”那個中年人看到他就連忙熱情地迎了上來,手裏還拎着個簍子,裏面是幾瓶桔子罐頭。
中年人不是廠裏的同志,兒子是,偏巧他兒子就在鐘明帶領的第一車間。兒子臉皮博,當爹的就上前線。
這已經是對方第二次來送禮了。
鐘明今晚的态度比前一次要熱情些許:“叔,你怎麽站這裏?”
大叔的表情帶着恭維:“我路過你這,就來看看。”
“我平時都住廠裏,一般只有周末回家,今晚要不是有例外,你就跑空了。”鐘明開門鎖,“進來坐坐吧。”
大叔進了屋子就把罐頭放到一邊的桌子上,鐘明給他倒了杯水,兩人坐着聊起天來。
鐘明住的地方很大,大叔粗略地掃了一眼,覺得這麽大地方只有他一個人住,顯得有點冷清,便開口詢問。
“鐘主任,這裏就你一個人住嗎?”
“嗯。”鐘主任不懂大叔為什麽提這個,“做了主任以後新分的房子,原先是跟家人一起住的。”
他忽然抿直了唇,不是應該回到爹媽那兒嗎,怎麽上這來了。
“你沒想過找個對象啊?”
鐘明收了收下颚線條:“這種事,要看緣分,緣分沒來,想也沒有用。”
大叔見他不願意多聊這個話題,就趕緊找了新的話題跟他聊,兩人接着又聊了一會,大叔就要離開了。
“行,那我就不送了,這次的罐頭我收下了,下次如果過來,不要再帶東西。”鐘明把人送到了門外,直白道,“我收徒一看實力,二看眼緣,要是符合,我會收的。”
“哎,好!好的!好的!”
大叔随口應付了一句,但他心裏知道,如果他想讓兒子成功拜師的話,絕對不能空手來。
“咔噠!”
房門關上了,大叔沒離開多遠就發現自己把手套落在鐘主任家裏了,那是一副剛買的新手套,他利索地返回鐘主任家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敲門拿回手套。
“咚,咚”
敲了兩下門,沒有人開。
大叔很是疑惑,他才出來了一會,鐘主任不可能出門了吧?
“咚咚”
大叔又敲了兩下,房門還是沒開,就在他準備放棄離開的時候……
“咔噠”
鐘主任家的門從裏面打開了,大叔正想張口,沒想到給他開門的不是鐘主任,而是一個穿着紅色衣服的陌生女人。
這個女人低着頭,看不見臉,開門後也不說話,一直靜靜地站着。
大叔一時楞住了,沒有說話,他剛從鐘主任的家裏出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裏頭只有鐘主任一人,怎麽現在又突然出現了一個女的?
“請問你是……”大叔客氣地問。
女人沒有回答,依舊低頭站着,一動不動。
不知為什麽,大叔在這時候有些緊張起來,更是後悔回來了。
“你是鐘主任的親戚嗎?”大叔再次詢問,語氣也變得幹巴緊繃。
又過了一陣,女人終于說話了,只見她一字一頓,毫無情感,仿佛是第一次開口說話。
“鐘—明—的—妻—子。”
“什麽?”大叔怔住了,鐘主任不是連對象都沒有嗎,哪來的妻子?
“對不住,不好意思,我,我的手套剛剛忘裏面了!”大叔的心幾乎快提到嗓音眼,他想不通眼前到底是怎麽回事。
女人低着頭,緩慢地轉身,她醒目的紅色外套下是蒼白毫無血色的手腕,而就在她的手腕上,正綁着一根用紅繩串着的銅鈴。
銅鈴的上面刻着滿滿的符文,當大叔看着這個銅鈴時,頓時心頭狂跳,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他的脊背。
這種銅鈴,他曾經在鄉下老家見過,印象非常深刻。
這是給死人用的,結陰婚才會綁的銅鈴。
想到這,大叔看着面前這個穿着紅色衣服,始終低着頭的女人背影,心中湧起巨大的恐懼,他再也不敢拿什麽手套,當場便狂奔逃離開去。
女人進了門。
鐘明打算去爹媽那邊,猝不及防跟她撞上,他吓一跳:“你是誰?”
女人的聲帶像生了鏽的鏈條,她極慢地說:“我—是—你—的—妻—子。”
鐘明心想,這是哪來的瘋子!雖然他不打女的,但他能給轟走,他眼露厲色:“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我—-—直—都—在,只—是—你—見—不—到—我。”
女人說着,低垂的脖頸咔嚓咔嚓作響,她一點點地擡起了頭,兩只血紅的眼睛對着鐘明,灰白的嘴巴向兩邊劃開,像是在笑着說:現在你能見到了。
鐘明大駭。
女人把手伸進紅衣服裏面,拿出紅紙:“這—是—我—們—的—生—辰—八—字。”
腕上銅鈴發出瘆人的脆響,女人将紅紙遞過去:“你—爹—媽—跟—我—爹—媽—對—過—了,說—我—們—合—适,我—們—一—起—過。”
“我不喜歡你,我會跟我爹媽說!”
不假思索地從嘴裏蹦出這樣一句,鐘明耳邊驟然死寂,兩秒後有唢吶聲,敲鑼打鼓聲,哭喊聲,他魁梧的身子震了震,兩眼發黑地沖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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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上了樓沒有回宿舍,他又下來了,就在樓梯口坐着,有個同志出來抽煙被他抓了個正着,以為煙要被沒收,卻被他要走了一支。
兩人各抽各的,沒有扯閑篇。
水塔那邊隐約有哭聲,陳子輕眼皮一跳,他讓同志趕緊回去睡覺,自己朝着哭聲的方位靠近。
是個男的在哭。
悶在喉嚨裏,不知道是有多痛苦。
陳子輕硬着頭皮關切道:“同志,你這是……”
近了,腦子裏有了能對得上號的人,他快步過去蹲下來:“鐘明!”
鐘明沒有回爹媽那兒,不敢回,他跑回了廠裏,摔在地上起不來。陳子輕把他扶起來,攙到院子裏的椅子上坐下來,借着路燈的光發現他的頭破了,血水流到眼睛裏,猶如血淚。
陳子輕一下就明白過來了。
鐘明彎下腰背痛哭,嘴裏沒有章法地說着什麽,陳子輕不拿着“孫二是領頭人之一”這個信息試探了,就聽他自言自語。
魂不能安生,往事不能永遠塵封。
鐘明說我當年中了你的激将法,死板地帶頭組織的抗議,拉電線搞破壞是孫二的主意,怕人多堵不住嘴,就他們幹,後來孫二拉上了白三。
陳子輕的嘴角抽了一下。
這裏頭怎麽還有原主的事呢。
陳子輕從善如流地忏悔:“對不起,我沒有想起來那些事。”
“算了,你也不在了。”鐘明的哭聲停滞了幾秒,“名單上沒有你,可是你的年紀……”
陳子輕說:“我是後面走的。”
鐘明不問了。
“現在想想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那麽沖動,我一被激就犯渾。”鐘明抽了自己幾個耳光,他大力扣着頭皮,扣得發紅出血,“事故不是因為我們吧。”
陳子輕沒有發出聲音。
“轟——”
天邊有雷電劈下來,一道晃眼的白光砍在鐘明的臉上,将他崩裂的恐慌照亮。
下雨了。
鐘明撲通跪下來,他對着一片雷雨交加跪了許久,膝蓋磨着地面轉向陳子輕:“拉個電線不至于的,是不是。”
陳子輕的頭上身上很快就濕了:“是不至于,有別的原因。”
鐘明像是終于能喘口氣了:“什麽原因?”
“電路老化。”
鐘明喃喃:“僅僅是電路老化,哪能沾滿兩頁紙……”
陳子輕抹了把糊花眼睛的雨水:“是的,還有沒查出來的因素。”
必須是幾樣加在一起,才會造成大量的人員死亡。
他們在院子裏淋雨談話的功夫,二樓西邊走廊的電被拉掉了,黑了一塊。
陳子輕的嘴角狠狠抽了起來,鐘明的魂在他眼底皮下跪着呢,這個時期的拉斷電線只有一個可能,當年的景象重現。
“別告訴我妹。”跪在地上的鐘明倏然說了一句請求。
陳子輕沒答應。馬強強還在的時候說他跟鐘菇住在一條街上,鐘菇竟然說不清楚地址,沒去過。
還有,陳子輕去過鐘菇家,也去過馬強強的家,根本不是一條街。
馬強強的家裏有他爹,鐘菇家裏沒有爹媽,只有本該朝南卻陰冷的屋子,和清明沒用完的紙錢。
陳子輕蹲下來,他用盡全力拽起鐘明,兩人對視。
不說了,什麽都不說了。
名單裏是沒有鐘菇,可她也是真的不在了,她并非葬生在工廠的大火裏,不知道是怎麽走的。
總歸是走了的。
不然也不會以不變的年齡從五幾年到八幾年,把她死去的哥哥當活人,照常相處。
鐘明挺闊的背脊彎得很深,停滞的二十多年時光好像是一瞬間就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的額頭貼着濕淋淋的地面放聲大哭了起來。
從一個年輕人變成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
鐘明哭了多久,陳子輕就站旁邊淋了多久的雨,他等對方勉強平息了點才說:“你跟我一起去見你三師弟吧。”
“好。”鐘明還他陪自己的恩情,“我跟你去。”
他們去見了白榮。
白榮是個不需要多少睡眠的人,惡劣的天氣阻擋了他在廠裏四處轉悠的腳步,這會兒他坐在窗邊擦着手風琴。
鐘明站在窗戶外面的走廊上和他坦白,對他扯開血淋淋的現實。
然而白榮聽完就若無其事地拿起布,繼續擦他的琴。
他的反應清晰地指明,這個真相他知道了,在他們前面就知道了。
陳子輕忽然就想到那次去送劉主任最後一程,他在病房從白榮身上感受到了壓抑,又覺得不止是壓抑,還有其他的東西。
此時他咂摸到了。
還有可惜。
灼灼風華,戛然而止。
不僅是白榮,只不過他是最驚豔的那一撇,自然就能吸引走最多的目光。
陳子輕轉身面向大雨,那些五幾年的人,有的早就意識到自己死了也适應了,有的沒意識到,有的意識到了不願意接受……
各種情感載體驅使着他們來到了八幾年。
.
陳子輕在上樓前說:“鐘明,我沒有記起當年的所有,不記得那時候的李科長是什麽樣子。”
鐘明癱坐在地上,全身的水跡凝集在他身下,他神情空白:“比現在年輕很多。”
陳子輕蹙了蹙眉心,李科長真的是活人嗎?
“那宗技術呢?”
鐘明說:“沒接觸過沒印象,他那時還是個小孩。”
陳子輕嘆了口氣,名單上沒有宗懷棠,他還是不信。
就因為宗懷棠那個雙胞胎哥哥。
陳子輕突然想到名單,他趕緊從兜裏掏出來,小心攤在窗臺上晾着,任務的答案已經确定了。
填了就可以走了。
本來不就想在天亮前走的嗎,填了便可以實現這個目标。
陳子輕安慰了鐘明一會,徑自回到了宿舍,他脫掉濕衣服褲子,随便用毛巾擦擦就躺到宗懷棠身邊,聽着雨敲打窗戶。
宗懷棠在睡夢中沒有醒來,反射性地摸到他的腰,一路向下,握住他的腳塞到自己腿間夾着。
然後就把腦袋埋進他的脖子裏,沉穩的氣息也落在了上來。
他尋思,等雨停了就填答案。
陳子輕這麽盤算着,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
陳子輕破天荒地沒有起床,他躺在被窩裏不動彈。
宗懷棠站在床上穿西褲,一條褲腿套好就套另一條:“向師傅今兒終于大徹大悟了,不去廣播站讀你的詩歌了?”
陳子輕整個人的狀态十分輕松,前所未有的輕松,他想,當然不了,我馬上就要走了,讀個屁的詩歌。
宗懷棠一副“我還不知道你”的表情:“行了,別躺着了,我跟你一道去,路上給你打傘。”
陳子輕愣了愣。
褂子褲子被宗懷棠扔到他身上,他又聽見對方在扣皮帶的聲音裏說:“走廊上濕噠噠的,你待會出去看着點,不行就拉我衣服,別摔個狗吃屎讓我心疼。”
陳子輕的聲音悶在衣服裏:“你只會站在旁邊笑。”
“是,我缺根筋,我對象摔了,我還能笑。”宗懷棠把皮帶扣上,掀開被子就撈他腳底板,他哈哈大笑着往床裏面躲,用腳去蹬對方。
要不……等這個月過完就填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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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初,向師傅坐在山坡上看日落,宗技術不知道從哪搞來了個玩意兒,對着風吹肥皂泡。
陽光耀眼的季節,夕陽都是耀眼的。
一大群肥皂泡飄向陳子輕,又一一飄到他身後,去向更遠的地方。他看着日落,忍不住贊嘆:“真美。”
周圍幾道視線都挪了過來,集中在他身上,似是不解,今天的日落跟昨天的,前天的明明就沒什麽區別,很平常。
他解釋說:“以前沒怎麽看。”
鐘菇躺在他身邊,轉頭問他:“向寧,你為什麽說以前沒怎麽看?”
陳子輕想了想:“不知道,可能是沒有停下來過吧……”
前面的宗懷棠沒回頭,笑聲傳了過來:“我們向師傅太拼産量,嚴格把控自己,絕不允許有一絲懈怠堕落。”
陳子輕沒有解釋,也解釋不了,就默認了。
其實他說的沒停下來過,是現實世界,一直忙着攢錢。
“鐘菇,我跟你一人一邊把輕輕包圍住。”湯小光到陳子輕的另一邊躺下來,總是輕輕長輕輕短。
別的時候陳子輕随他叫,這回卻說:“湯小光,你別叫我小名了。”
湯小光眼睛一瞪:“為什麽不讓叫?”
陳子輕語塞。
“我就要叫,輕輕,輕輕。”湯小光小孩子樣地擡起雙腿蹬自行車,嘴裏按了複讀機,“輕輕,輕輕。”
陳子輕臉上笑笑,心裏發愁,叫多了聽多了,就有種現實跟任務有了重疊點的感覺。
這不行,這不好。
陳子輕默默告訴自己,不能太融入這個世界,不然離開的時候就不幹脆了。
像他現在就已經不幹脆了。
宗懷棠在不遠處叫他:“向師傅,你站到這邊去,我給你吹個大的。”
陳子輕走到宗懷棠安排的位置,等着他土裏土氣的大肥皂泡,啊呀,等到七月半祭拜完一定把答案填了!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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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裏忙忙碌碌。
二十多年前的那場悲劇不知道是怎麽洩露出去的,整個廠裏都知道了。
壓抑的氛圍持續了很多天,直到各車間更換機器設備。
老機器換下來了,附帶的原料也一并換了,有人在這時候渾水摸魚地計劃着偷一點拿出去賣,先藏宿舍或者哪兒。
七月半這天,李科長操辦了一場祭奠大會。
工會組織搭了一個簡單的會臺,兩邊的架子上垂着兩幅巨大的挽聯,這就是會場了。
會場的前方支着幾個花圈,中間擺着許多的紙錢和紙紮的元寶。
由于現場的工人很多,大家各自小聲談論着,場面有些嘈雜,就在衆人交頭接耳的同時,李科長正拿着講稿走上了會臺。
“喂喂!”李科長拿着話筒,簡單地試了下音,聲音通過喇叭傳遍了整個會場。
“好了,大家安靜一下。”李科長看了一眼臺下。
“今天是當年化工廠那場火災的祭奠大會,逝者已去,我們萬分悲痛……”
“我要說他們的犧牲,是每個家屬心裏不可磨滅的痛和悲,是千千萬萬的工人集體的損失,同志們……”李科長語氣一頓,十分鄭重地說道:“我希望同志們都能夠牢記教訓,絕不能讓悲劇重演!”
李科長的講話一結束,祭奠儀式就開始了,工人點燃了會場中央的花園和紙錢,大火燒得通紅,活跳的火焰讓每個人的臉忽明忽暗。
工人們分批上去鞠躬哀悼,他們胸口帶着白花,看着燃燒的紙錢,表情肅穆。
陳子輕是跟宗懷棠,湯小光,鐘明,鐘菇,白榮一起去的。他沒有心不在焉,很虔誠地做完了祭拜。
盡管他五分鐘後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最遲五分鐘,不會再往後拖。
宗懷棠借着直起身的功夫,在陳子輕的耳邊落下一句:“等祭奠儀式結束了,我送你一樣東西。”
陳子輕蹙眉,那怕是來不及。
“什麽東西啊?”他聽見自己不自覺地問。
宗懷棠頗為神秘地對他挑了下眉毛,他撇了撇嘴,行吧,那就再拖個幾分鐘。
不差這麽一會兒。
就在這時,一陣風從後面刮來,嗖地往前鑽跑,無數的紙灰飛揚起來,帶着餘燼向着整個會場蔓延。
“咳咳……”有些工人連忙捂着鼻子,他們咳嗽不止。
很多紙錢的殘片落到了工人的肩膀和頭頂。
“轟隆隆……”就在工人忙着拍落身上紙灰的時候,一陣巨響傳來。
在火場中,一座巨大的紙紮房子倒塌了,熊熊的火焰頓時如炸開一般,一股令人窒息的熱浪卷向附近的工人,引得他們大叫着慌忙後退。
現場工人炸亂作一團,李科長連忙沖上臺,抓着話筒大喊着:“秩序!請保持秩序……”
“呼……”
風變大了,燒着的火焰登時黯淡顫抖,紙灰好似黑霧,以可怕的速度撲向所有人。
每個人都變得灰頭土臉,遮住口鼻向外圍逃去。
會場祭奠的混亂景象讓這些本就心中忐忑的工人立刻驚恐起來,當有人第一個帶頭逃離之後,剩下的人也緊跟着逃跑,原本烏泱泱的人群,瞬間作鳥獸散。
“回來!都給我回來,儀式還沒結束——”喇叭裏李科長大聲喊着,想叫回逃散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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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大會還是完成了,住廠裏的各自回宿舍,住家裏的各自回家。
夜色昏暗,湖面漂浮着散不去的迷霧,猶如閉塞的白色圍牆,把人隔絕在一個幽冷而孤獨的空間裏。
天上沒有月亮。
靠近湖邊的道路上,鐘菇正用力地踩着自行車,神色焦急地向着家的方向趕去。她邊騎車邊張望,四周霧色茫茫,入眼的除了曲折的道路,就是路兩邊永遠相似,一眼望不到頭的雜草。
“沙沙……”
路邊的雜草叢中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晃動,鐘菇頭皮一緊,她凝神看向草叢的方向。
冷風中,野草微微擺動,什麽都沒有,鐘菇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自從參加了祭奠儀式之後,她的精神便高度緊張,甚至有點疑神疑鬼。
她一手騎車,一手伸進口袋,握了握一直裝在口袋裏的大蒜,飽滿的大蒜頭讓她升起一股結實的安全感,大蒜底下是黃符。
“咔咔咔……”
自行車的鏈條可能有些生鏽了,随着鐘菇的踩動,鏈條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在這幽冷寂靜的夜裏,刮擦聲幽幽地回蕩着,就像是指甲刮動着鐵皮,令人很不舒服。
冷風吹起鐘菇的齊耳短發,她的臉上有些微微的蒼白,此刻她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回家,甚至她已經在後悔自己為什麽沒選擇像大部分工人一樣,直接住在廠裏。
今晚讓她哥想辦法給她申請一個地兒過夜也行啊!
自行車前面的車籃裏裝着一小袋紙錢,這是祭奠儀式用剩下的,鐘菇舍不得扔掉,于是就用袋子裝好,準備帶回家裏。
鐘菇一直全力地騎車,腿肚子上的肌肉有了疲軟的跡象,車速逐漸放緩。
她已經騎了很久,離家也已經不遠了,這會兒湖上的霧氣開始散去,露出寧靜的湖面,蕩漾的湖波近似母親的撫摸,輕輕地推向岸邊。
霧氣還沒有完全散掉,殘留的點點霧氣飄在湖面上,如同給靜谧的湖面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仙境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鐘菇被優美的湖景給感染了,連心情都變得平靜而空靈起來,她不由得下了車。
反正就快到家了,也不急于這一時。
鐘菇站在湖邊看着眼前凄迷月色下,寂寥而寧靜的湖景,她有些癡醉了。
“好美的湖景啊……”
鐘菇控制不住地感嘆,可接着她就下意識地說了一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說的,令她毛骨悚然的話。
“那就給自己也燒點紙吧!”
作者有話說:
武俠是古龍老先生的《三少爺的劍》裏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