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啓明制造廠
第35章 啓明制造廠
有細碎的陽光透過林間,照在辦公樓的玻璃窗上。
李科長正趴在辦公桌上,寫寫畫畫着什麽,他的神情很是專注。
忽然,身後的窗戶傳來“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砸窗戶,李科長皺了下眉頭,沒有理,繼續寫畫着。
“咚”又是一聲傳來,玻璃震動,李科長有些生氣,起身推開了窗戶。
外面的枝葉在搖曳,幾片枯葉落在空曠的道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是哪個?”李科長對窗外喊了一嗓子,沒人回答。
“真是無組織,無紀律……”
他沖着空無一人的窗外教訓了一句,正要轉身。
“嗵!”
李科長只覺後腦勺一痛,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然後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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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急匆匆趕過來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是關着的,他快速敲了幾下,改成拍。
過道上都是他拍門的聲響,又重又急,聽得人心慌。
“向寧!”
鐘明的喝聲從過道入口處傳來:“你找李科長是為了馬強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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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陳子輕這邊走近,後面跟着個同志。
“向寧,你耳朵上的傷怎麽弄的?”鐘明已經站到陳子輕身邊。
陳子輕依舊在拍門。
跟過來的那同志說:“向師傅,李科長在裏面寫東西呢,我才找過他,這會兒肯定還在寫,投入進去了。”
陳子輕繃着的神經松了一根。
“所以說投入嘛。”同志沖裏面喊,“李科長,向師傅來找你了,還有鐘主任。”他朝陳子輕跟鐘明嘿笑,“看吧,就說投入。”
陳子輕鼻尖上滲着細密的汗液,他太慌了,都忘了出聲,演了半天啞劇。
“李科長!”
陳子輕的音量拔得一聲比一聲高:“李科長!”
“怪了,這咋還沒聲兒。”
那同志也喊了起來:“李科長?李科長!”
喊成這樣,除非是死人才聽不見。
陳子輕松下去的那根神經再次繃了起來,他擡腳去踹門,沒踹門,腿上肌肉震得發顫。
他還要踹,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将他拉到後面。
“我來吧。”
鐘明站在陳子輕站過的位置,他看着沒費多少勁,一下就把門踹開了。
門砸到後面牆上,反彈回來要撞到往裏沖的陳子輕身上。
鐘明及時把手伸到他頭頂,撐住了門。
陳子輕沖進辦公室,入眼只有安靜的辦公室,哪裏有李科長的影子。
“咦,李科長不在辦公室啊?”
那同志挨着鐘明,驚訝地往裏探頭:“向師傅你別急,我找完李科長就在樓底下待着,沒見他從樓裏出來,他要麽去哪個領導那串門了,要麽就是去上廁所……向師傅!”
陳子輕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本來他是追着另一個馬強強的,但在天臺的樓梯拐個彎,另一個馬強強就消失了,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
他就直接來了這裏。
馬強強嘴裏說的“我已經決定好了”,多半是跟李科長有關。
兩個馬強強都那麽說,李科長怕是……
陳子輕汗如雨下,胸腔裏的心跳如同發動機的轟鳴,震得他四肢發軟眼前暈眩。
“小馬——”
陳子輕坐在冰冷的地上四下張望,對着虛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聲。
那吼聲讓人聽出了崩潰,瀕臨死亡的絕望。
鐘明吩咐門邊懵掉的同志去喊馬強強,他進了辦公室,俯視坐在那裏的人,揣摩道:“向寧,是不是馬強強因為要被開除的事來找李科長求情,你沒見到他,以為他被李科長帶走了,有麻煩了?”
陳子輕聽不清鐘明說的什麽,他滿腦子只有兩個字:完了。
還被他念了出來,一遍遍地念着。
鐘明看在眼裏,覺得他的症狀很像是丢了魂。
不過是馬強強的崗位問題,就讓他沒了一個正常人的分寸和理智。
“向寧!”鐘明繃了繃黑糙的面皮,喝道,“你是車間組長,準副主任,你看你現在這樣哪裏有……”
喝聲戛然而止。
陳子輕雙眼空洞地瞪着地面,眼淚不停往下淌,淌不完似的,淹了下巴。
鐘明頓時無措起來,他半蹲着,嘴笨地說:“向寧,我已經叫人去喊馬強強了,他很快就會把人帶過來的,你別哭。”
陳子輕沒有停止流淚,也沒有停止重複那兩個字。
“完了……完了……完了……”
“完什麽,沒有完,怎麽會完,馬強強就算丢了崗位,那也是他的事,李科長不會把對他的氣撒到你頭上,頂多說你監管不到位。”
鐘明蹲在陳子輕面前:“你怎麽為了馬強強哭成個花貓啊,向寧。”
困惑不解和講不出口的嫉妒,都比不上看到他哭的難受堵心。
鐘明的視線凝聚在陳子輕下巴的淚水上,控制不住地伸出手,然而他還沒碰上去,就被宗懷棠給擋開了。
宗懷棠是跑着來的,左腿萎縮的肌肉被強行拖拉上了一個強度,發着抖,他若無其事道:“鐘主任,這裏有我,不勞你費心了,麻煩讓讓。”
鐘明尴尬地站起來,讓開位置:“先看看向寧。”
“我會看。”宗懷棠拽着被冷汗打潮的西褲蹲下來,沒有顧慮到把身體的重心集中在右腿上,左腿抖得更厲害,面色蒼白鬓角出汗,他卻沒有皺一下眉頭,只是喊,“向寧?”
他當着宗懷棠的面拍拍陳子輕的臉,摸上去,擦掉那些淚水:“向寧,回神。”
鐘明在一旁說:“叫不醒,我叫了很多遍,他都沒有反應。”
接着就主動透露自己的分析:“不知道是怎麽了,為了馬強強的工作不至于這樣,像中邪了,我感覺不單純是擔心馬強強被開除……”
再次出現了話沒講完突然終止的現象。
這次是見到宗懷棠捧起陳子輕的雙頰,親了上去。
鐘明胸口的起伏瞬間就停了下來,之後是大幅度地起伏,他的瞳孔緊縮,顴骨因為某種情愫泛青,喉嚨深處一下一下抽起了涼氣。
陳子輕被親了,也沒給出什麽回應。
宗懷棠旁若無人地把他抱進懷裏,雙手交叉着環住他的身子,嗓音低低啞啞的,裹着生疏的澀感:“輕輕。”
陳子輕聽到自己的小名,身上那層無形又堅固的罩子有一瞬的震顫。他精神恍惚,是不是回家了啊……
“輕輕,我是宗懷棠,宗技術,你對象。”
耳邊有說話聲。
沒回家。
也沒失去宿主的身份,他還在任務世界。
陳子輕的脊梁骨狠狠地顫了顫,猝然大叫:“宗懷棠!”
宗懷棠被他那叫聲刺激得耳膜疼,破天荒地沒有訓他,也沒臭臉,而是耐心地說:“抱着你呢。”
陳子輕猛地從宗懷棠的懷裏出來,哭紅的眼睛瞪着他,神色驚惶到了極點,嘴裏斷斷續續語無倫次:“找小馬,一定要找到他,還有李科長,都要找到,得找李科長。”
宗懷棠揩掉他嘴巴裏軟肉被咬破滲到嘴角的血絲,抹在自己的白襯衣上:“你到底是急馬強強,還是急李科長?”
陳子輕恐慌不安地哀求着:“先不要問,把人找到,別的回頭我再告訴你。”
“好。”宗懷棠把陳子輕撈起來,扶着坐到椅子上面,他要披上廠長的身份用李科長的電話機,想到鐘明在這,欲要把人支走。
擡頭才發現鐘明不知道什麽已經離開了。
一個外人,壓根就進不去正處着對象的兩位同志的小世界。
尤其是懷揣了秘密的外人,長了不能讓人發現的心思,留多久,就難堪多久。
宗懷棠去拿電話機通知保衛科,叫他們全體出動,以最快的速度堵住兩個區的所有隘口,阻止李科長跟馬強強外出,看到人就攔住。
不多時,廠裏的高音喇叭也響了起來,動用所有同志找人。
陳子輕焦躁地啃起了手指甲。
宗懷棠把他的雙手箍在掌中,不讓他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會停的,沒人能讓它停。
電話機很安靜,辦公室外面也沒哪個來送情報,說明大家都沒消息。
陳子輕的身上不斷地冒着冷汗,他很怕李科長遭遇不測。
李科長完了,他也完了。
陳子輕不能坐以待斃,他得出去找。
宗懷棠看出他的想法,沒說什麽,只是和他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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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區到處都是叫聲喊聲,奔跑走動的身影。
大家雖然都在配合廠長的工作,但大多人心裏頭都不相信馬強強會對李科長做什麽,馬強強罵他已經算是最大膽的事了。
少數議論狗急了也會跳牆,李科長真要是把馬強強給開除了,那他挨多少揍都正常。
只有陳子輕知道,五幾年的馬強強大概不會,八幾年的他……有幫手。
陳子輕腳步急亂地踩着樹葉,一旦李科長死了,标注“一”直接作廢,監護系統或者官方助手會給他下通知的。
沒通知就代表李科長沒死。
陳子輕身上的工作服緊貼着又冷又熱的身子,馬強強帶走了李科長,他得在死局出來前找到人。
只要讓他找到,他就有信心阻攔。
陳子輕捂着胃蹲到了地上。
宗懷棠剝了塊梅肉,摳出裏面的核,把幹硬的果肉送到他嘴邊,見他不吃就掐住他的臉,逼迫他打開牙關,兩指捏着果肉推了進去。
陳子輕鹹腥的嘴裏多了一股甜,随着他的唾液滑進喉嚨,他聲音模糊地說:“小馬随時都會想起來自己是鬼魂,李科長不是自己出去的。”
兩句話很分裂,宗懷棠倒是聽了個明明白白。
“向師傅,你不是號稱自己跟馬強強接觸得最多嗎,那你想想他可能去哪。”
陳子輕吃着梅肉,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宗懷棠。
可能去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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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擱置的廠房四周都是參天大樹,藤蔓将一棵棵樹木纏在一起,形成幽深的網。
有大小樹枝紮進廠房的牆縫,窗框裏,鏽跡斑斑的大門前雜草叢生,一些草趴在地上,是被踩倒的。
大白天的,日光都讓樹林遮蔽了,陰森森的。
廠房裏光線暗淡,雜亂的地面濕漉漉的,有拖行的痕跡。
“啊……”
角落裏響起一陣痛苦的呻吟聲,一個中年人全身被綁着繩子躺在地上。
不是別人,正是被人敲暈拖來這裏的李科長。他轉頭看了一眼周圍,認出這裏是修建後沒被用,随着風雨發黴的廠房。
很偏僻,一般時候不會有人到這邊轉悠,轉了也不會進來。
“喂!有人嗎?”李科長大聲呼救,“有人嗎!”
喊得嗓子都冒煙了,還是沒人聽到。
最終他無力地靠在牆上,臉上的表情帶着強烈的憤怒和忐忑。
“吱嘎……吱嘎……”
毫無預兆地,老舊的木制屋頂傳來了木頭擠壓的聲音,聲音冗長而刺耳,在這陰暗潮濕的空間內,幽幽回蕩。
“吱嘎吱嘎……”
木頭的擠壓聲越來越快,如同刀片刮擦人的心髒般,令人格外的焦躁不安。
李科長起先沒有理會。
随着時間的推移,擠壓聲的持續,靠坐到牆邊的他慢慢擡頭,看向老舊的屋頂,接着他便驚住了。
只見在破舊的木梁上,有一具類似人的黑影被吊着,在空中輕輕擺動。
黑影影的四肢僵硬,身體伸得筆直,好似一根豎直的鐘擺,有規律地左右晃動着,随着人影的每一次擺動,木頭都會發出“吱嘎”的刺耳聲響。
李科長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他死死盯着這具吊着的黑影,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這時,廠房的門“砰”地被人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工人垂着腦袋走了進來。
這個人竟然是第一車間的馬強強!
李科長屏住了呼吸。
馬強強把門關好後,對着李科長說道:“科……科長,這……這都是你逼我的。”
他看一眼整個房間,然後說道:“這個地方,是……是我專門給你準備的。”
李科長看着眼前緊張而膽怯的馬強強,讓他沒想到的是,馬強強明明看了屋頂,卻像是根本沒有看見吊着的人影一樣。
“小馬同志啊,你這是什麽意思?”李科長詢問着,語氣盡量放溫和。
馬強強漲紅着臉大叫:“你要開除我!”
李科長正色:“沒有的事。”
馬強強眼睛瞪得很大:“什麽沒有,我都聽到了!”
“看來我們之間産生了誤會。”李科長被綁在後面的手掙紮着想要脫開麻繩,嘴上做着安撫工作,“有誤會,就會有解開的方法,不管是被誤解了,還是受委屈了。”
“比如寫信,對,你可以給我寫信,或者直接給廠領導寫信,問題終究都是可以解決的。”
馬強強聞言,急切道:“信?你……你說信?那個我不知道都寫了多少封了,可……可是根本沒人理我。”
“我和其他廠領導平時都是很忙的,要從一堆信件中看到你的信,然後再給你回信,都要有一個過程和時間!”李科長連忙解釋。
然而,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具吊在房頂的人影,不知在什麽時候,已近落到了地面上。
此刻這具黑影正趴在地上,身體貼着地面,緩緩地向着他們這邊爬來。
不一會,這個人影已近爬到了李科長身邊,把頭艱難地向上仰起,彎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
李科長震驚地看着眼前恐怖的畫面,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了,但馬強強卻什麽都不看見,依舊生氣地說着。
“哼,李科長,你別想糊弄我。”馬強強因為激動,語氣都有些顫抖,“我知道你根本就是瞧不起我,故意針對我……”
“你跟那些逼我帶東西,嘲笑我沒用的人都一樣,不!你比他們還要壞!呸!”
“我……”李科長想要再說話,但人影已經把臉緩緩的靠了上來,貼着他的脖子,人影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裏是他慘白流汗的臉。
李科長後背發涼,毛骨悚然的感覺直擊心髒,他被恐怖的劇痛攪碎了心神,那個人影竟然勒住他的頭,然後緩緩向上拉直。
“呃……”痛苦的窒息感,讓他的嗓子發出咕咕的聲響。
而在馬強強的眼中,李科長臉的兩邊不知道怎麽向內凹陷,被人憑空用手抓住一般,臉上露出兩只巨大的手掌印。
讓他感到詭異的是,李科長的脖子繃直了,漸漸向上拉長,就像是有人在往上,用力地拽着李科長的頭。
“李科長?”
馬強強難以置信地看着李科長,他看不見李科長身邊的黑影,只知道李科長如同羊癫瘋發作,随時都可能窒息而死。
“你……你是要死了嗎?”馬強強上前兩步,惶恐又仔細地盯着李科長,接着他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一絲欣喜。
“也好,你要是自己死了,那我就不用殺人了,哈哈……”
馬強強很是高興,他雖然很想李科長死,但他又不敢殺人,這讓他一直十分矛盾,但現在,似乎連老天都在幫他,李科長發病了,要自己死去了。
誰知他還高興沒多久,原本就要窒息的李科長,忽地兩眼一睜,青灰色的臉上露出嘲弄的冷笑,他眼皮下翻,盯着馬強強的臉,嗓子發出極其嘶啞的聲音。
“我……我懂了……原來……你什麽都不知道……”
李科長的語氣中帶着憐憫的意味,這讓原本就很緊張的馬強強更加不安起來。
“你要不自己死,那……那我就來動手了!”馬強強咬了咬牙,從自己口袋裏抽出一把匕首,他對李科長的恨意太強了,無論如何,他今天必須殺了李科長。
“呵呵……”李科長的嘴張着,不斷發出怪異的笑,口水從他的嘴角流了下來,浸濕了他的衣領,他的頭用力地向旁邊扭動着,努力地看着那張貼着自己的黑影的臉。
“啊!”馬強強大叫着給自己壯膽,他手握匕首眼看就要沖到李科長的面前。
“小馬!”
廠房的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面撞開了。
有一個人沖了進來,馬強強下意識停下動作轉頭看去,陳子輕跟他四目相視,盡可能地說得輕柔些:“小馬,你別沖動,李科長不能死。”
馬強強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慌得不知道怎麽辦了,聽到他這麽說,當即呆住:“為什麽?”
陳子輕語重心長的勸解着:“我不希望你成為一個殺人犯,你想想你爹,想想你媽,想想他們多愛你,你進大牢了,他們後半輩子怎麽過,怎麽擡得起頭,得被多少人指點。”
馬強強想說什麽,視線飄向陳子輕後面的宗懷棠,他戒備地握緊了匕首。
陳子輕回頭:“宗懷棠,你到外面等我。”
宗懷棠把他的眼神示意和懇求看了個正着,皺皺眉道:“別耽擱太久,我腿疼。”
陳子輕愣了下:“知道了。”
等宗懷棠退出去,陳子輕就立刻關注馬強強的一舉一動:“小馬,我們好好說。”
馬強強垂下眼睛,固執地自言自語:“我已經做好決定了,哥,我已經做好決定了。”
“我知道你決定做什麽事一定是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的,可是這個世界上有數不盡的壞人,正因為是這樣,作為一個善良的好人,絕不應該被罪惡和仇恨控制,那樣的話,只會讓我們成為罪惡的奴隸!”
陳子輕伸手示意道:“小馬,聽我的,把刀放下來。”
馬強強看着陳子輕,臉上猶豫的神情一閃而過,接着他就搖了搖頭:“不行的,哥,我已經不可能回頭了。”
“今天李科長,必須死。”馬強強看了李科長一眼,“必須死!”
此時勒住李科長的人影,在陳子輕來了之後就放開了他,筆直地站在原地不動了。
“小……小向,快過來給我把繩子解開……”李科長催促陳子輕,“快啊。”
陳子輕沒有過去,他一直盯着馬強強,聲音不知怎麽就幹得厲害。
“放棄吧小馬,放棄吧,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不懂。”馬強強不明白他為什麽要一直勸自己。
“你真的看不見他嗎?”陳子輕指着那個筆直站立的人影道。
馬強強順着陳子輕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除了潮濕的地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他把這當成是陳子輕在故意拖延時間。
不止一味地反對他,還要拖延時間救李科長。
“哥,你到底想讓我看誰?連你也要糊弄我嗎?”馬強強怒瞪着陳子輕,“你又要開始糊弄我了是不是?”
“李科長,死吧……”說着馬強強就再次拿刀,向着李科長沖了過去。
“小馬!”陳子輕一下就腿軟地跪了下來。
“咚”一聲響。
馬強強手裏的刀掉到了地上,他咬着牙撿起來,刀尖抵上了李科長的大動脈,下一刻就要劃開。
陳子輕吼道:“你已經死了知道嗎!放棄吧!”
“你已經死了!”
馬強強傻傻地看着陳子輕:“哥,你……你在說什麽胡話?”
陳子輕也同樣看着他,看了好一會才慢慢伸出手,指向他的身邊:“你看看,看看那是誰!”
馬強強再次轉頭看去,随即他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哥你在說什麽啊?我什麽都看不見啊。”
陳子輕不回答,只是一直看他。
許久之後,馬強強的眼角滾下來了一滴眼淚,他望着陳子輕,嘴巴彼抽了抽就扁起來,帶着哭腔說道:“我沒死啊!哥你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嗎?”
說着還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我活着的啊,我今天才來廠裏,我爹手術成功了,我接下來都可以好好上班了,缺的工時我也會補上的,我這個月想拿小組第一,等我媽有時間了就做香噴噴的紅燒肉,我帶到廠裏給你吃,我都想好了的,哥,你看我想得多好……”
他把頭低了下來,口中不斷喃喃自語,仿佛是在努力的說服着自己。
陳子輕看馬強強的眼神飽含滿滿的悲哀與同情。他原本以為馬強強不清楚自己已經死了,現在他的想法有點改變了。
或許馬強強可以看見身邊的那個人影,只是內心最深處的潛意識拒絕看見,抗拒看見而已。
因為人影就是後來跑走的另一個馬強強,那是他自己。
死了的自己。
廠房裏響着壓抑的抽泣,漸漸放開了,變成小孩子的嚎啕大哭。
一邊哭,一邊喊曾經給過他無數羞辱打壓,這段時間給過他無數關愛鼓勵的組長。
“哥……嗚……哥……”
“诶。”陳子輕每次都回應了馬強強。
一旁的李科長沒出聲,其實從那個黑影靠近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那個黑影和馬強強長得一模一樣。
“小馬,死亡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陳子輕繼續進行蒼白薄弱的勸解,之所以會同時出現兩個馬強強,那是因為馬強強在看見自己死亡後,始終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接受,最終他的靈魂被分成了兩份。
一個知道自己死亡的靈魂,一個拒絕死亡的靈魂。
這是陳子輕通過蚯蚓聯想到的。
除了這個可能,他想不到別的了。一死,一“生”,非普遍意義上的一體兩魂。
陳子輕手撐地,從跪着變成蹲着,眼睛有些紅:“都過去這麽久了,你還要繼續逃避嗎?”
“可是哥,我真的不想死啊,我一個人會很害怕的,我不想死。”
馬強強哭着看向陳子輕,在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亡的這一刻,另一個馬強強的身影已經靠了過來。
他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地看着馬強強,然後一步步走進馬強強的身體。
與馬強強合在了一起。
陳子輕看着這一幕,喃喃道:“放心吧小馬,不是還有很多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