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

第2章 大花牽牛

大花牽牛

孟衍的動作很快，趁着周末，已經把生活必需品打包到了別墅，生怕解卷耳反悔一樣。

本來已經做好了互不幹涉的打算，但人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大早上的，你蹲在這幹嘛？”

解卷耳推開門，就看見孟衍像朵蘑菇一樣杵在門口，明明是一大只卻偏偏蹲在角落擋得嚴嚴實實，不知道在鼓搗什麽。

“朋友送了點種子，說是開盲盒一樣能開花。”孟衍徒手扒拉了幾下花泥，“這不是覺得門口有點空，就搬了幾盆來試試。”

“我怎麽看到還有瓜子殼？”解卷耳瞅了幾眼。

他覺得挺新鮮，在不了解的領域裏，這年頭連種花都要看運氣了。

“……別在意，那是我剛磕的。”孟衍有些得意，“殺雞儆猴，給這些種子一點壓力，誰不發芽就炒了誰！”

看了一會兒孟衍翻土澆水挪花盆，倒是有趣。

“挺好的。”

不得不說有一個合得來的室友是件舒心的事，幾天相處下來，解卷耳比自己想象中要适應。

“前兩天路過的時候，我看到隔壁的圍欄裏長了朵喇叭花，粉嫩嫩還挺好看的。”像是個發現螞蟻搬家都要分享給朋友的孩子，聲音裏滿是喜悅，“我才知道喇叭花是這時候開的，很神奇。”

“是嗎？我也才知道。”解卷耳應着話，語氣親昵，像極了哄小朋友。

孟衍抽空擡頭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了泥巴印，好好一張臉，這黑一塊那灰一塊的，顏料盤似的。這樣子成功把解卷耳逗笑了。

他示意地點了點自己的臉頰：“建議你再去洗把臉。”

對方一愣，沉默之後抹了把臉，有些尴尬地轉移話題。

“要出門嗎？今天有雨，記得帶把傘。”又不太自在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今天随時有空。”

所以不帶也沒關系，我随時可以送傘。

解卷耳聽出了言外之意，啞然失笑。

“謝謝提醒。”

小朋友還挺好心的。

夏日白晝長，給人一種時間很慢的錯覺，所以總想着可以再慢一點，就像蔫了吧唧的牽牛花，反正花期很長，沿着籬笆慢慢爬，等安定下來根基穩了，再不争不搶地結花苞，可以開一整個夏季。

大概只有雨是急切的，黃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打得可疼，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相關的購買合同到時候會整理成郵件發送，合作愉快，解先生。今天好像有陣雨，解先生記得早點回去，不然估計不好走。”

“你也是，慢走。”

周末的商務會談結束，合作策展人貼心地提醒，自己收拾了手頭的東西，拎着把長柄傘匆匆告辭。

解卷耳看着對方離開咖啡館，不緊不慢地喝了口冰美式，被苦得皺起了眉。商務式的談話配冰美式還可以提神醒腦，但獨自在午後打發時光就顯得太苦澀了。

他從糖罐裏夾了一塊方糖，再一塊。端起來品品，又默默放下。

冰美式加糖，就和可樂裏加曼妥思，這化學反應太奇妙了。

“你好，這裏加一份草莓慕斯，謝謝。”

解卷耳決定放過自己，順帶着摘下眼鏡，朦胧得看着這個世界。最開始的時候他以為是近視，并沒有多在意。

近視模糊了視線裏所有的線條，不像簡單的隔了層紗，染了水汽。這種虛化感起初是莫奈打破固有學院派嚴謹與呆板的日出，甚至算得上新奇。

後來沒隔多久，一個星期的樣子，再次從睡夢中驚醒，視線模糊得更嚴重了，從新奇變成了害怕。

他恍然這不是印象派的日出，是風暴前的預告，是命運的玩笑。

但日子還得接下去過，不為任何人停駐。

挖了一勺質地柔軟細膩的慕斯，甜味溢滿口腔，連心情都甜蜜起來。

“轟隆—”

晴空萬裏到大雨滂沱，也只需要一塊蛋糕的時間。

咖啡館的二樓，解卷耳托腮盯着窗外的雨幕發呆。他挑了個視野開闊的好位置，能完整看到下面的街景。

天昏沉沉的，連帶着整個城市都變得灰蒙、低落、壓抑。街上撐起一柄柄花色各異的傘，俯看下去就像是簇擁的牽牛花隔着雨水相繼綻放。

有備而來的行人穿行在十字路口，毫無準備的人被淋了一身，狼狽地走進街邊的店鋪躲雨。

都不需要回頭，咖啡館的門鈴響得明顯比先前頻繁，生意因為這場雨來得火熱。

解卷耳不認識這個店長，但覺得對方應該也是個很有趣的人。

店鋪的門鈴被設置成了一聲俏皮的“喵”，這時候接二連三“喵喵喵”，既鬼畜又可愛，惹得店內的人會心一笑。

【froggie】：下雨了，你帶傘了嘛？

【froggie】：貓貓探頭.jpg

明知故問，明明看着自己出門，怎麽會不知道有沒有拿傘這件事，小朋友的心思有些明顯啊。

雨滴沿着透明的玻璃滑落，外面的雨勢不見減小。因為客人的增多，咖啡香變得濃郁，咖啡館變得嘈雜，鬼使神差地，解卷耳放棄了拒絕的念頭。

【卷耳】：發送地址

【卷耳】：如果有空的話，方便來接我嗎？

【froggie】：好，等我十分鐘！

感覺尾巴都要搖起來了。

孟衍将傘收好推門走進，首先聽到的就是“喵”的一聲，反應過來後覺得這個設計太棒了，馬上決定回頭也要錄一個自家貓的聲源。

他看了一眼最新的消息。

【卷耳】：我在二樓。

【孟衍】:好！

走上樓梯，第一眼就看到了解卷耳，這個位置正好被裝飾物擋住，從他的角度能看清對方的側臉，但是對方看不見。

解卷耳正百般無聊地攪着手邊的咖啡，他沒有戴着眼鏡，因為看不清而微眯着眼，透出一股散漫憂郁的氣質，即使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也一點都不冷漠。

第一次見面，孟衍就覺得對方好像西方神話裏的拉斐爾，美而平易近人。

戴着眼鏡時會聯想到溫柔知性的學者，但孟衍其實很想将對方的眼鏡摘下來，看他驚慌失措的表情，看他眯起眼時的慵懶，看他因為模糊而朦胧的眼瞳。

或許還可以再過分點。

孟衍垂下眼，将這些妄想重新藏了下來，刻意放輕腳步。

其實不用這麽刻意，因為已經有人搶先一步走到解卷耳面前了。

“那個，可以加個微信嗎？”

是一個打扮的很可愛的小姑娘，梳着雙馬尾，一身粉色的連衣裙，紅着臉小聲問道。

解卷耳重新戴上眼鏡，看到小姑娘頻頻向左望，左邊靠窗的另一個女生也在偷看這裏，應該是一起來躲雨的。

“不好意思，我手機沒電了，可惜這家店裏似乎沒有充電寶。”解卷耳笑着晃了晃黑屏的手機，給了女生一個臺階，“我在等朋友接我，你們也是沒帶傘嗎？”

“對的，這雨下得好突然。”

“是啊，不過這就是夏天嘛。”看出女生還是有些尴尬，解卷耳想了想，“這家店的草莓慕斯挺好吃的，我覺得你們會喜歡。另外，我不推薦冰美式，很苦。”

“謝謝。”

還想再說些什麽，解卷耳忽然福至心靈地偏頭看了一眼，就見到孟衍朝他走來。

他招了招手，接過對方遞來的傘，還沒來得及感謝，注意到依舊沒有離開的女生，将傘送了過去。

“這傘就給你們吧，打扮得這麽漂亮，濕了就不好了。”

一直到兩人走出咖啡館，孟衍都沒有說話，沉默得過分。

“怎麽了？特意跑一趟，果然還是太麻煩你了吧，下次不會了。”

“不麻煩！”

雨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很大，哔哩啪啦的聲音和鞭炮似的，但這并不影響同撐一把傘的兩人。

解卷耳沒有刻意去注意孟衍的表情，反正看不清，倒是能猜到一點。

解卷耳不喜歡戴着眼鏡，早在旁人走了後就摘了，他眯着眼試圖分辨出路上的水坑，一邊逗身邊的人。

沉默了一會兒，孟衍還是沒憋住，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為什麽不加那個女生的微信？”但還要送傘，藕斷絲連似的。

“這個啊~”解卷耳拉長着調，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我手機真的沒電了。給你發完位置後就自動關機了。”

解卷耳依舊是把手機拿出來晃了晃，按亮屏幕顯示出那節沒電的電池。

“如果有電你就會加嗎？”

“那就找點其他借口咯。不是我的菜，你不是喜歡粉嫩嫩的嗎？”解卷耳打趣，“話說你應該也有不少女生喜歡吧，高中收過多少情書，喜歡過幾個人？”

“沒有。只喜歡過一個人。”

“嗯？”

雨聲還是太大，讓一些刻意想要隐藏的秘密得以安放。

“看，這就是我說的喇叭花，是不是很粉。”

解卷耳挑了挑眉，沒繼續追問。雖然有些可惜沒聽清，不過算了，誰還沒個黑歷史呢。

他十分好心地接下了這個話題，在雨幕中停步注視一朵花。

牽牛是很特殊的花，它既沒有重疊的花瓣，也沒有特殊的芳香，就像它的別稱一樣——像喇叭的花，通俗易懂，直接了當。在解卷耳的印象裏，牽牛花可以沿着籬笆爬得很高，比爬山虎鮮豔，又沒有紫藤的嬌貴。很少人會留意，也很少人不認識。

孟衍指的這朵确實很粉嫩，很少見，在這雨幕中顯得嬌氣許多，但又不會被雨水打落花瓣。

“難怪讓你心心念念，确實好看。”

“是吧，希望我種的花裏也會有這樣一株。”孟衍的心情一下子就燦爛了，“不知道這家是怎麽種的。”

解卷耳回憶了一下，“你可以抽空問問，反正是鄰居。我記得是一家三口養着條拉布拉多，人挺好，剛搬過來時小姑娘還送了我份吃的。”

又是小姑娘？！

孟衍剛升起的心宕回了谷底，他忍了忍，張嘴剛要說什麽，卻沒注意一腳踩進了水灘，濺起好大的水花。

“……”

“……”

一時間，沉默震耳欲聾。

水花直接零零散散濺了解卷耳一身，不過孟衍同樣沒好到哪裏去，畢竟都是一個傘下的，誰也跑不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孟衍手忙腳亂，因為還撐着傘而顯得笨拙。

沒想到解卷耳也跟着一腳踩進了同一個水灘，水花一時間遮擋了視線，孟衍只聽到那聲音裏滿是笑意，帶着點咬牙切齒。

“反正濕了，那就來比比吧，誰的水花高。”

說着不講武德地又是一腳，男生的快樂有時就這麽簡單。

“偷襲是吧！”

孟衍不甘示弱，追着解卷耳的腳步往前走，刻意往路邊的積水踩。衣服褲子沾了水緊貼在身上，有種粘膩的感覺。更不用說鞋子早就濕透了，涼意從腳心直抵頭頂。

濕透的感覺并不好，但架不住好玩。

夏天的涼意全藏在了雨水裏，沒人的轉角，只有探出圍欄的牽牛花見證了這幼稚的行為，抖落下溢滿花冠的雨水，兀自搖曳。

也不知道還打着傘是在堅持什麽。

短短十分鐘的路程，解卷耳和孟衍像是游回家的。

“我去煮點姜湯吧，感冒就不好了。”孟衍一邊擰着T恤衣擺，淅淅瀝瀝的能擠出水來。

解卷耳嫌棄地從襯衫上摘下片葉子，估摸着是路邊水灘裏的。

“我先洗個澡。”

孩子與大人的不同就在于，快樂過後，成年人得自己收拾自己。

“你也先沖一沖吧，路邊的水估計幹淨不到哪裏去。”

“嗯，我切個姜就好。”

孟衍有些不好意思擡眼，無他，解卷耳今天出門穿得是襯衫，剛剛忙着玩鬧到沒有注意，現在濕透了的白襯衫貼着肉，随着對方的動作顯出腰線和肌肉，讓他實在是手足無措。

爐子上的姜糖水咕嚕嚕地冒着泡，氤氲出特有的舒适。

樓下。

溫熱的水流沖洗着身子，解卷耳抹了把臉，後知後覺地好笑。

“……兩個傻子。”

樓上。

孟衍心情很好地哼着歌，随意地甩了甩頭發，連衣服都順便洗好了。

窗外，雨已經停了，就像它來時那樣猝不及防。陽光迫不及待地攀上屋檐，在建築之間留下無數幾何圖形。

解卷耳端着姜湯坐在沙發上，慢慢唑。他真不喜歡姜味，要不是孟衍已經二話不說将碗到面前，說不定自己會假裝忘記。

太陽出得太勤快，地面很快就幹了，連帶着溫度上升，又回到了炎炎夏日。

“幾點了？”

“三點。”

“才三點啊。”解卷耳盤起腿，動作自然地放下姜湯，撐着臉感嘆。

總覺得該到睡覺時間了，和朋友玩鬧完回家洗澡，喝一碗暖呼呼的牛奶，被媽媽趕回床上，這是解卷耳從小就想要的生活。

可惜。

“孟衍，你平時喜歡做什麽？打籃球？游戲？酒吧？”解卷耳連着猜了幾個男生的普遍愛好，分享起自己的回憶，“我大學的時候和一群老外到山頂上看星星，結果零下四十幾度的天就圍着一團小小的篝火撒酒瘋。”

“都會去試一試，籃球，游戲，做飯，音樂，拳擊這類的。”

“挺好的，年輕人就應該出去闖闖，想當年啊——”

孟衍聽着解卷耳這架勢，總覺得要憶往昔峥嵘歲月稠，一副嚴正以待的樣子。

“噗哈哈哈，你在想什麽，我哪有那麽多當年啊？”解卷耳笑着逗他。

“對了，解哥你多大？”

“你猜。”

幼稚起來的解卷耳簡直讓人招架不住，孟衍學着對方的樣子歪着頭，随意地報了個數。

“26。”

與随意的語氣相反的，孟衍很認真地注意着對方的反應，不放過面部的一點變化。狹長的狐貍眼因為驚訝而微微張大，原本上揚的嘴角頓住，像是惡作劇失敗了一樣。

果然很有趣。

孟衍剛想學着對方的樣子賣關子，被突然的鈴聲打斷了。

這個話題到底沒有繼續下去，解卷耳的電話響了。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他放棄了追問孟衍原因，只是微皺着眉，起身走回房間。

不是猜的。

房子的隔音很好，坐在客廳裏的孟衍收斂了笑容。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會顯得很兇，孟衍在鏡子裏見過，也被朋友以玩笑的形式吐槽過。

他沉默着收拾完廚房，晚上有課，只來得及寫張便利貼，解卷耳的小動作到底沒有蒙混過關。

【晚飯在冰箱裏，p.s姜湯涼了，而且沒喝完。】

短短九個字，濃濃的控訴。

不過對方顯然并沒理會，等孟衍下課後，冰箱上的便利貼多了一行回應，敷衍極了。

“放心，我不會感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