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打架
第57章打架
夜色将盡的時候, 撕打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野獸的嚎叫此起彼伏,卻都緩慢地朝着遠處撤走了。
幾個紙人蹒跚地走了回來。
在将明未明的光線裏,秦時和賀知年都看到紙人身上噴濺的血跡, 幾乎将它們整個都染成了紅色。但奇怪的是, 紙人身上并沒有撕扯的痕跡,就連邊緣都還是完整的。
魏舟嫌棄地看着自己的紙人, 掐個指訣。
秦時這個時候正在留意他的舉動,就見魏舟手一擡, 就有一股清冷冷的微妙的“波”在空氣裏蕩漾開來。
秦時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就見那幾個紙人就像被人兜頭澆了一桶水似的,身上的血跡刷拉就被沖下來了。
秦時再一次目瞪口呆。
秦時以前住校的時候也是自己洗過衣服的,有時候跟別人切磋的時候沒留意,受點兒小傷也是常事。就算是真的用水來沖, 血跡這種東西也不會沖得這麽幹淨啊,都不用搓一搓的麽?!
而且還沒有打肥皂。
紙人洗了澡, 歡快地迎風抖了抖, 把自己抖幹, 又變成了拇指大小的小紙片, 飄飄悠悠的被魏舟收進了荷包裏。
秦時看的心癢癢,但他也知道舊時代的宗門看重師承,是不可以随意将自己門派裏的知識傳授他人的。
秦時忍下一肚子的問題, 轉頭問賀知年, “現在呢?”
賀知年還沒回答他, 就聽魏舟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等着, 太陽出來了,喊人出來打掃戰場。”
喊人?城關裏的人?
秦時疑惑的看向賀知年, 賀知年也有點兒懵,“沒我們什麽事兒?”
魏舟道:“本來也沒你們什麽事兒。關外的封妖陣選址有誤,一場地動就活活地撕開了一條裂縫,放出了一群餓急了的妖怪。鎮妖司如今無人可用,我們師兄弟幾個都被打發出來收拾殘局。”
說到無人可用,他還別有深意的掃了一眼賀知年。
賀知年也無奈,“看我做什麽?大陣修補本來就是你們的活兒。”
緝妖師只負責打架抓人……哦,是抓妖。封妖陣有缺口,妖怪抓回去也是關不住的,這也不能怪他們啊。
魏舟從他的眼神裏品出了他沒說出口的話,抿了抿嘴,露出一個不高興的表情,“我們人手有限,那麽大一道裂縫也不是說補就能補上的。”
賀知年十分體貼的一笑,“是呢,我都在關外混了一年多了,你們這些能禦器的神仙才剛到關城。”
魏舟,“……”
魏舟搓了搓手,勉強把那股子要打人的沖動給按了回去。他擠出一個假假的笑臉對賀知年說:“你說的對,誰讓我們法術不精,一路上還要時不時停下來收拾幾個小妖怪呢。這不,就耽誤了。對不住你了。”
賀知年也學着他的樣子假笑,“怎麽能說是對不起我呢。我皮糙肉厚,本來就應該吃苦。可惜了關外流離失所的百姓。”
魏舟與他怒目相視,兩個人都是不閃不避,恨不得瞪死對方的架勢。
秦時有些頭疼。
神仙幼稚,賀知年竟然也幼稚起來了。這一路上明明就是十分穩重的人吶?
他還想問一問神仙,有關封妖大陣的事情呢。看現在這麽一個情形,估計他想問,人家神仙也不想答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邊就亮起了一抹淡淡的暖色,荒原上濃墨般凝滞的夜色被這暖暖的霞光驅散,遠處的山峰、近處起伏的坡地都在這暖色的光裏現出了原本該有的輪廓。
小黃豆站在秦時的肩膀上,笨拙地拍打着小短翅膀,啾啾叫個不停,似乎在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于晨曦的歡迎。
他們又平安度過了一個兇險的夜晚。
雄渾的號角聲從城牆上方傳來。
城門打開,一隊騎士朝着他們所在的位置疾馳而來,铠甲在晨曦中泛着寒光,帽盔上紅纓似血。領頭一人一身銀甲,相貌英武,正是昨天在城關外有過一面之緣的樊锵樊将軍。
在他們身後,城樓的最高處已經染上了薄薄的晨色,刀槍劍戟在雉堞間隐約可見。
秦時的目光從染了晨光的城樓上收回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些人。他們會繼續卡着流民的身份不讓他和賀知年過關嗎?!
秦時甚至不知道他們這會兒該不該給樊将軍這種級別的武将行個禮——在對方不當他們是本國人的情況下。
秦時掃一眼身旁的賀知年,見他也是一副好像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就默默的垂下眼睑,假裝自己正專心致志地在撸小黃豆。
小黃豆出生在沒有光線的地下,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它對于天空中的明暗變化極為敏感。尤其一早一晚天空中色彩豐富的時間段,基本上它都恨不得變身為攝像機,把每一幀畫面都記錄到它那個豆粒大小的腦仁裏。
比如這會兒,天邊剛剛出現了一抹淺淺的緋色,明明是看過多少遍的景色,小黃豆仍然激動得不行,站在秦時的肩膀上啾啾叫不說,還時不時在秦時耳朵上啄一下——它不但自己看,還提醒它爹跟它一起看。
看見小黃豆歡脫的小模樣,秦時心情就好了許多。果然孩子都具有治愈的力量,嗯,尤其是傻孩子。
事實證明,秦時那點兒小顧慮純屬他想多了。
樊锵帶着人走到近處連眼風都沒有分給他一個,只是淡淡掃了一眼賀知年。
兩個同樣英武的青年在晨曦乍現之中漠然對視,都是冷冷淡淡的神色,但秦時看着,卻有一種火花四濺的錯覺。
視線交錯而過的剎那,樊锵唇角一勾,露出一個極淺的、仿佛挑釁一般的笑容。
秦時就站在賀知年身邊,一垂眸就看見賀知年捏了捏拳頭,然後他就覺眼前一花,身邊的人已經飛了出去。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賀知年已經将樊锵從馬背上撲了下來,兩個人拳腳相加,打成一團。樊锵的馬受了驚,嘶鳴一聲,噠噠噠甩着尾巴跑開了。
士兵們呼喝起來,要沖上去分開這倆人,卻被樊锵一聲暴喝給制止了。
“都給老子站着!”
秦時見士兵們你推我搡地站住了,剛伸出去的腳丫子也縮了回來。
算了,他想,既然對方表明了不選群毆模式,那他沖上去就顯得自己這一邊太沒風度了。
雖然不能沖上去一起打,只看賀知年打架也挺過瘾的。
說實話,他其實挺理解賀知年的心情。他一個陌生人都感到憋屈的話,賀知年這個與樊锵相識的人心裏只會更憋屈。
人遇到妖怪打不過要躲,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不在一個重量級,非要沖上去拼一把,那純屬腦子不清楚,自己找死。
但被同類欺負,忍讓有什麽必要呢。
反正秦時也挺想打一架的。
魏舟是一副看熱鬧的态度,壓根沒想着要攔,見士兵們都向後退開,他也抱着膀子慢條斯理的往後退了退,跟秦時站在一起,嘴裏還啧啧兩聲,嘀咕一句,“冤孽啊。”
秦時嘴角抽了抽,決定從魏神仙這裏套套話,“他們倆以前就認識吧?”
“從小上一所學堂,你說他們認識不?”魏舟看得津津有味,“學武藝又拜在一個師父門下了,雖然他們倆誰也不承認跟對方有什麽關系,但實打實的是師兄弟。”
秦時想起了網上的一個段子:他鄉遇故知——仇敵。
這樣的熟人,還不如遇不上呢。合着不是他流民的身份連累了賀知年,而是賀知年仇人的身份連累了他?
“沒關系嗎?”秦時一眼掃過去,恰好看見賀知年一拳頭搗在樊锵的眼窩裏,心頭一跳。
“讓打。”魏舟不當一回事兒,“這不比打妖怪好看?”
秦時,“……”
秦時現在覺得,不光樊锵是賀知年的仇人,說不定魏舟也是。
秦時被自己的腦補給雷到了,連忙撸一撸小黃豆壓壓驚。
士兵們圍成一圈看自己的頂頭上司被人痛毆。當兵的骨子裏都有争強好鬥的血性,看了一會兒,也顧不上上下尊卑了,都開始起哄叫好。
秦時看的挺無語,不過實話實話,确實比打妖怪好看。
兩個男人拳來腳去的一場搏鬥,以賀知年将樊锵壓在沙地上而告終。
樊锵頭上的帽盔都被掀飛了,眼窩青了一片,臉頰上還被賀知年的拳頭擦破了一塊皮。當然賀知年看上去也狼狽得很,身上的短褂都快撕成抹布了。眉骨上擦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滴下來,又被他抹開,染紅了半邊臉。
兩個人呼哧呼哧直喘氣。
片刻後,兇狠對視的目光各自移開,賀知年松開抓着樊锵領口的手,用力将他一推,從地上爬了起來。
秦時連忙過去扶住他,上上下下打量兩眼,用目光示意“沒事吧?”
賀知年搖搖頭。
他一雙眼睛卻兇氣未消,臉上雖然帶了傷,看上去反而比剛才更精神些。
樊锵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整理自己的衣衫,又從小兵手裏接過頭盔戴上。
打架打輸了,他好像也并不是很當回事兒。整理好儀容,就找了魏舟去商量事。魏舟愛看熱鬧,但也怕他們再打起來,直接指了方向,示意樊锵趕緊幹活兒去。
樊锵上了馬,眼神不善地掃一眼賀知年,帶着騎士們一陣風似的走了。
賀知年盯着他們一行人的背影,直到秦時拽了拽他的袖子,才把野獸似的眼神收回來。
“在說什麽?”
“打掃戰場。”秦時說:“原來這些事還要上報朝廷。”
秦時對這些事不懂,只當聽個熱鬧。賀知年卻問了他一句,“上報給誰?林太傅?”
魏舟一臉莫名,“林太傅不管這些事。”
秦時還在琢磨林太傅是何許人也,聽着像一個大官……就聽賀知年很冷淡的說了一句,“他是不管,但他什麽都要插一腳啊。”
秦時,“……”
這大官聽着怎麽像個……攪家精?
“慎言。”魏舟也有些無語,他不滿的斜了賀知年一眼,“鎮妖司歸屬太史局,各地的異事按照規定都要上報靈臺郎。但你我都知道,這些事太史局是做不了主的,事無巨細,都要報到聖上面前。”
賀知年不吭聲了。
秦時看他這個反應,忍不住思維又發散了一下:都說晚唐時候朝政不夠清明,看賀知年這個反應,當皇帝的應該還是管事的。
歷史上的唐朝,光輝耀眼的高光時刻幾乎都集中在了安史之亂以前,有關李氏王朝在晚唐時期如何茍延殘喘……說實話,關注的人并不多。這就導致了在普通人眼裏,從安史之亂到趙氏兄弟起兵造反之間的幾百年,大唐王朝仿佛處在一個沒有光的夾縫裏。
無人關注,略顯尴尬。
秦時還在自己有限的歷史知識裏打撈有用的碎片,就聽魏舟又說道:“我從長安出發之前,聽聞聖上有意要将太史局交給端王,但林太傅一派似乎并不贊同……”
賀知年的眼睛亮了一下。秦時還等着他再吐槽幾句,結果賀知年又不吭聲了,但表情看上去緩和了許多。秦時便猜測他對這位“端王”大概還是很有好感的。
秦琢磨了一下就把這些事放一邊了。畢竟長安、朝堂、王族、高官……這些事距離他一個連身份都沒有的流民來說,實在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