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腐蝕
第51章腐蝕
粗糙的摩擦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朝着他們所在的方位聚攏。
夜風中有淡淡的腥氣彌漫開來。不同于他們在地下通道裏聞到過的潮濕腥氣,秦時這個時候聞到的是一種幹燥嗆人的氣息,像季風從荒原上掠過, 帶來了遠處暴風雨後, 草木燃燒的煙氣。
雲朵散開,明亮的月光傾瀉而出, 照亮了一望無際的大漠。
遙遠的地平線仿佛給這廣褒蒼涼的荒原畫上了一道黛色的邊界線,将隐藏在夜色裏的殺機與淺薄缥缈的希望, 都兜攬在了這邊界之內。
連夜風中都彌漫起了肅殺的氣息。
遠處的人驚叫起來。
秦時擡頭望去,發現那是兩個被商隊安排守夜的護衛。剛才他喊大家站到圈子裏來的時候,他們或許是不相信秦時的話,或許是商隊的頭領下達命令不允許他們擅離崗位,這兩人始終站在隊伍的最外圍。
而此刻, 他們所在的位置,讓他們最先看到了潮水一般湧過來的蟲群。
這兩人連滾帶爬地朝着城門外人群聚集的地方跑了過來。
在外圍巡邏、守護車馬的人也都被這個變故驚動了, 惶惶不安地東張西望, 也有比較機靈的人已經開始朝着秦時畫了圈的地方靠攏。
那些已經跑進圈子裏的人也被這一幕驚動, 不少人抻着脖子往遠處看, 神色都有些不安。
這些人還知道要往藥水圈子裏跑,秦時心想,可見他剛才的那些話這些人都是聽見了的。
聽見了, 卻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兒。要不是情況比較緊急, 秦時真想挖苦他們兩句:有種就站在那裏硬挺着, 別跑啊。
但現在顯然不是跟他們置氣的時候,因為站在城門外的他, 也看到了比夜色更濃的黑色潮水。
蟲群發出的摩擦聲卻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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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時蹲了下來,想要看的仔細一些。但蟲子緊貼着地面,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片散發着不祥氣息的暗色,緩緩朝着他們湧動。
團子站在秦時的肩膀上,四只小爪子不停地踩來踩去,嘴裏嘀嘀咕咕,“好多……好惡心……密集恐懼症又要犯了……”
“別怕啊,你沒有密集恐懼症。”秦時一邊怼它,一邊轉頭問賀知年,“蟲子都怕火,你身上帶着火折子嗎?”
火折子自然是有的,但他們手裏沒有可以點燃的東西。
秦時之前是打算把藥水圈畫在火堆周圍的,但商隊的人明顯敵意的态度,又讓秦時打消了這個想法,最終選擇了把圈子畫在城門外。
這就導致他們手邊連一根能燒起來的木柴都沒有。商隊的馬車或許是帶着柴火的,但蟲潮已到近處,跑過去找柴火顯然來不及了。
商隊的人也慌亂起來,紛紛向後退。
他們都看到了秦時之前畫圈的動作,當時雖然不明白他在做什麽,但也能猜到是一種防禦的手段,因此一個推着一個,都朝着秦時這邊跑了過來。
藥水有限,秦時畫的圈子不算大,外面的人拼命往裏擠,裏面的人又不甘心被後來者擠到外圍,竟吵了起來。
秦時心煩,回頭吼了一聲,“都閉嘴!再吵都給老子滾出去!都死到臨頭了還給老子搞內鬥,腦子有病?!”
這一聲吼可謂是底氣十足,果然把紛亂的争吵給壓了下去。
遠處那兩位外圍的護衛發出的慘叫聲一下就清晰起來了。
他們最初是朝着商隊所在的方向狂奔,但商隊人一亂起來,紛紛奔向了城牆根下。這兩個人也下意識的改變方向,追着他們跑了過來。
蟲子就追在它們身後,距離越來越近了。
雲朵飄了過來,擋住了月光。
天地間陡然間暗了下來。
黑色的蟲潮也被夜色隐藏了起來,什麽都看不見了,夜風中只有它們前進的聲音:窸窸窣窣,像有無數鋒利的小刀子在劃拉着幹燥的岩石。
秦時只覺得在黑暗來臨的瞬間,遠處的地面上似乎掀起一團黑色的浪,洶湧地朝着前方奔跑的兩個人拍打下去。
尖叫聲戛然而止。
秦時的心髒砰砰直跳。
他咽了一口口水,幹巴巴的問賀知年,“怎,怎麽回事?”
賀知年側耳傾聽,緩緩說道:“我聽說,有些蟲子的口器能分泌毒\素,讓自己的獵物無知無覺地昏迷過去。”
秦時,“……”
秦時不是想不到這些,他只是不願意深想這樣的一種可能性。
遺憾的是,它極有可能是真的。
無知無覺地昏迷過去,被蟲潮淹沒,一點一點啃食幹淨……這樣的死法令人驚悸,又讓人覺得無比的惡心。
蓮花雲悠然蕩開,星光灑落,照亮了關城下方殺機洶湧的土地。
蟲潮已經趕到了第一道藥水圈的外面。而之前尖叫奔跑的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秦時也終于看清楚了這些蟲子的模樣:核桃大小的甲殼蟲,外形有些像田地裏常見的天牛,輪廓卻要比天牛更有棱角,邊緣鋒利的硬殼上沒有斑點,黑的發亮。
它的腦袋旁邊探出一對接近它身量二分之一長短的捕捉足,呈鐮刀狀。他們之前聽到的那種摩擦聲,就是這一對粗壯有力的捕捉足發出的。
秦時看清了它們的模樣,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氣,心想還好不是肉呼呼的軟體蟲,否則真要把人活活惡心死了。
第一批到達藥水附近的甲殼蟲都停下了腳步。它們像是突然間分辨不清方向,開始遲疑地左右試探。有些開始調轉方向往回走。
走在它們後面的蟲子踩着它們的身體爬到前面,又在聞到藥水的味道之後變得動作僵硬,像醉了酒似的左右搖晃起來。
但後面的蟲子不斷地往前沖,漸漸的,在藥水圈的外面堆起來一個坡度。
藥水能夠起效的範圍是有限的,如果坡度越堆越高,一旦高度超過了這個範圍,上方的蟲子就能夠在保持清醒的情況下進入內圈。
這個範圍,秦時看了一眼挨挨擠擠地圍在圈外的蟲子,它們距離藥水圈也就二十公分左右。
而蟲子們堆起來的高度,已經接近這個極限值了。
秦時提着刀走過去,試着用刀風掃開藥水圈外面的蟲子。
寬刀鋒利,一刀揮過,被刀風劈開的蟲屍在半空中濺開一團團淺色的漿液。漿液落在地上、其他同類的身上,發出詭異的滋滋聲。
淡淡的煙霧升騰而起,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兒。
秦時飛快地掃一眼刀風,果然刀刃上已經出現了被腐蝕的痕跡。
蟲子體內的漿液竟然是有腐蝕性的。
刺鼻的氣味兒尚未散開,後面的蟲子又一次湧上來,填滿了之前死去的同類讓出的空隙。
團子從秦時肩上跳下來,學着他的樣子,張開爪子兇猛地揮出去。蟲子們似乎感應到了團子散發出來的精神力波動,慌不擇路地往後退。
但團子的動作更快一些,一爪子揮出去就能掃開一片空地。但很快,後面的蟲子就前仆後繼地擠了過來,将它剛剛清理出來的空地給填滿了。
“放火吧。”秦時提醒賀知年。他望着遠處一片蠕動的蟲潮,心裏有一種很不踏實的感覺。
這麽多的蟲子,區區半壺藥水到底能抵擋多久呢?
秦時還在思索蟲子會有什麽天敵,就感覺口袋裏的小黃豆翻騰了一下,似乎掙紮着想要從口袋裏鑽出來。
對了,鳥禽會是蟲子們的天敵。
但大漠裏鳥禽本來就少,這裏又是靠近關城,人類活動較為密集的地方——躲避人類是它們的天性,它們不會把鳥窩安置在這附近的。
秦時安撫地拍了拍口袋。
哪怕重明鳥是蟲子的天敵,這個時候他也不能讓它出來。敵人太多,一蟲一口唾沫就能把小黃豆淹死了。
忽聽身旁的賀知年低低的咒罵了一聲。秦時一刀揮開腳邊的一團蟲子,一回頭,就見賀知年正舉着火折子,費力地生火。
夜風清冷,賀知年卻急的額頭冒汗了。
在這麽要命的時刻,火折子竟然點不着了!
另一邊,林章和他弟弟林辭也學着秦時的樣子,用手中的刀将圈外堆起來的蟲子揮開。幾刀下去,當弟弟的那個也發現端倪,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天殺的蟲子……”
他回頭,急匆匆的提醒他哥,“蟲子有毒!”
林章手裏拎着刀柄,眼睛卻直勾勾地望着林辭的身後,一雙眼睛越睜越大,滿是驚恐的神色。
“怎麽了?”林辭詫異。
林章卻像是被這句話點醒了似的,一把抓住了林辭的袖子,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後拖。林辭毫無防備,險些被他拽個跟頭。就在他揮動手臂努力想要保持平衡的一瞬間,眼角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突然立起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林辭還沒看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就聽到了周圍的人發出的驚恐的叫聲,“妖,妖怪!妖怪來了!”
林辭好容易穩住身形,一轉頭,整個人就吓呆了。
就在藥水圈的最外圍,蟲子最為密集的地方,漸漸鼓起了一個巨大的鼓包。無數只小蟲子揮舞着捕捉足,前仆後繼地往上沖,仿佛要在那裏堆起一座山。
秦時這個時候也知道情況不對了,他拉住身旁一個提着刀要往外沖的青年,厲聲喝道:“後退!”
賀知年也張開手臂把人往後攔了攔,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不遠處那個越堆越高的大鼓包。
蟲子堆成的山越來越高,仿佛在那裏壘砌起了一個一人多高的竈臺似的。再一眨眼,就好像半空中打開了一把折疊刀,一個巨大的人影舒展着腿腳,從蜷縮的狀态直起腰來。
秦時,“……”
卧槽。
秦時覺得整個人都毛了,“啥……啥東西?!”
賀知年也有些傻眼。不止是他們兩個人,關城上下,所有關注着戰場的人都在這一瞬間懵住了。
城牆上方也爆發出一陣喧嘩。
但躲在城牆根下的人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去琢磨城牆之上的那些人到底是什麽反應了。因為随着蟲子們前仆後繼地往上堆,這個巨大的人影也變得輪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像一個……放大了的人。
一個由蟲子組成的人。
有蟲子不斷地補充,巨人的身量還在不斷地加寬加高,細節部分也越來越清晰。當它微微俯身看向聚集在一起的人時,秦時甚至産生了某種錯覺,覺得看到了一雙會靈活轉動的眼珠。
秦時身後的人擠成一團,有人發出哭嚎的聲音。
秦時一手撈起團子收回了意識海,右手橫刀在胸前,頭也不回的對賀知年說:“賀哥!火把!”
他們無法确定火對這樣成了精的蟲子是不是有用,但總得試一試,試着去找出敵人的弱點。
賀知年掃一眼身後,只有商隊的兩個青年手裏握着火把,這是跑過來的時候,随手從火堆裏撿起來的。其中一個有成年人的手臂長,另外一個長度不及四五寸,已經快要燒到底了。
賀知年把短的火把搶了過來,拿在手裏掂了掂,以一個标準的投擲動作朝着巨人的胸口扔了過去。
火焰跳動,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流星般劃開濃厚的夜色。
巨人垂眸看着這一幕,不閃不躲。但火把飛到近處的時候,它的胸口卻綻裂開一個缺口,一個恰恰好可容火把穿過的缺口。
火把穿過它胸前的缺口,落進了身後的蟲群之中,啪的一聲濺開一團細碎的火星。蟲子們受了驚,飛起一片。而巨人的胸口卻已然恢複如初。
火把沒有對巨人造成傷害,但這個攻擊的舉動卻激怒了它。它彎下腰,五指張開,朝着賀知年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