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無解命題
無解命題
程微棠長到這麽大, 這也許是她說過最忤逆的一句話。
打破父親的絕對權威,原本是一件多麽不可逾越的鴻溝,但她沒想到, 只是說了一句話,那種瀕死的感覺就在極速減輕。
她整個人愈發輕盈, 有種破釜沉舟的痛快。
“金礦是我的事業,我只想掌握在自己手裏, 請你不要胡攪蠻纏。”
程為水渾身一震, 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麽。
從小到大, 這個女兒在他眼裏就不受待見,他根本不喜歡這個意外出生的孩子。
但她聰明、伶俐、不多話。
還會想盡辦法把自己打造得更好, 只為了一點虛無缥缈的認同。
可自從傅昭來了以後,就有什麽東西改變了。
程為水只是想利用傅昭的狠辣兇殘, 卻不想把他那份野性和叛逆一并帶到了程家。
讓一個抽空靈魂的機器人開始有了喜怒哀樂。
——是他養虎為患!
“程微棠,只要你有一天姓程, 你手中的東西, 就全都是我程為水的, 別提什麽金礦, 我一聲令下,你就能立刻被踢出董事會!”
誰知這個往常最敬重他、害怕他的女兒,垂眼冷笑了一聲。
顯然, 他的威脅很空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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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會現在聽誰的都不一定了。
“你是我生的孩子, 如果不是我給了你生命, 你能來到這世上呼風喚雨,掌握大權?”
“我看錯你了, 沒想到你是個這麽不懂得知恩圖報的孩子!”
見他這般情景,程微棠原本不想說的話, 幹脆也一并說了。
“以後不必再說這些,我和我媽媽不一樣。”
“過去,我拼命讨好你來換求一點認可,但現在我意識到那些毫無作用。”
“一個整日花天酒地,逼死發妻、利用子女的男人,當然只認可他自己,你這種全能自戀患者,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她冷冰冰注視程為水的眼睛,字字句句無比清晰,篤定而自信。
“你或許還不知道,程氏集團已經是我的天下。”
“你老了。”
程微棠說完這些,轉身就走,心底積壓數年的巨石滾落在地,再不會複蘇了。
程為水從沒料到過,忠心的棋子有一天會成為布棋人。
這種被背叛、被推翻權威的感覺,讓他無法承受,一時間仿佛天崩地裂,他粗喘着氣拼命平複自己。
忽然看見手裏還握着沒揮出去的戒尺,洩憤一般,猛然砸在桌上——
一聲巨響,堅不可摧的戒尺一分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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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董事長當晚就氣得叫來了家庭醫生,檢查一番後,說他已經出現了腦血栓的症狀,千萬不能生氣,暴怒之下容易手腳失靈。
他閉了閉眼,頹然靠在沙發上。
腦中回想着程微棠的話,他真的老了嗎?
金不渝在旁邊溫聲軟語,不斷勸慰:“你別跟棠棠生氣啦,誰年輕的時候不是心高氣傲,她就是個孩子……”
“孩子?”程為水冷笑,“她現在都能操縱董事會了,還是個孩子!?”
金不渝臉色一僵,心髒突突亂跳。
她沒什麽文化,這些年只顧着吃喝享樂,奢靡縱情,全部的指望都是程為水,偏偏程為水年輕的時候就是個胡天胡地的大少爺,壓根無心工作。
導致她現在對公司高層什麽都不了解。
可從他那雷霆之怒裏,金不渝發現事态比自己想象中更嚴重,有種江山更疊前的風雨飄搖。
她心裏忍不住慌了起來。
“不、不會的……”
“老爺你可是現任董事,棠棠再怎麽說也是幫你打理公司的,一個女孩子家,将來都未必能繼承這份家業,怎麽敢越俎代庖?”
這個“越俎代庖”徹底刺激了程為水。
他霍然将桌面的杯盞果盤全部掃翻在地,噼裏啪啦一片玻璃碎裂聲,伴随着金不渝驚恐的尖叫聲。
客廳裏空無一人,傭人們怕聽到什麽都不敢過來。
“我程為水潇灑一生,怎麽會有錯?”
“要怪就怪當年那個賤人,非要生下個孩子逼婚,還是個不中用的孩子,每天就會觊觎老子的家業……”
“……讓她進公司就是個錯誤,一見到錢就露出真面目了!”
程為水目眦欲裂,想了半晌,突然近乎瘋魔般呢喃——
“都說虎毒不食子,但倘若我從未把她當作我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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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渝嗅到了權力争奪的火-藥味。
她知道程為水一直以來都是在利用程微棠,坐享漁翁之利,他們這些年奢侈無度的生活,全都是年紀尚輕的程微棠拼命工作換來的。
這父女倆從未連心,一旦程微棠翻臉掀桌子,年紀漸大的程為水多半要栽跟頭,不死也要掉層皮!
金不渝跟着他這些年,都沒能領證結婚,就是個可笑的玩物。
老家夥要是兩腿一蹬,自己別說一分錢拿不到,就是現在的生活也要煙消雲散!
她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進局子?
還是連命都沒了?
她不敢想程微棠會怎樣對自己,畢竟當年,她故意留了個門縫,讓女傭将年幼的程微棠帶到那裏……
讓年幼的孩子親眼目睹父親的出軌。
金不渝越想越崩潰,既恨程為水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也恨程微棠這個心狠手辣的小鬼。
她第二天就火急火燎找到了傅昭,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阿昭、阿昭!”
“媽媽這次是真的有事求你……無論我們過去發生什麽,你一定要幫幫媽媽啊……!”
她專門找了人少的時間,四下只有他們倆,方便說話。
誰知金不渝努力聲淚俱下一番,甚至給傅昭跪下,對方都毫無反應,像是有了幾分鐘空閑,看一看猴子表演似的。
那雙黝黑深潭似的雙眼,過去盈滿了幼童的恐懼。
如今,只是冷冰冰一片。
這樣的反應令金不渝的心徹底涼了下來,她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問:“我,畢竟是你親生母親……”
“我這樣求你,你都不肯幫我?只是在程微棠面前替我說幾句話而已!”
傅昭雙手插兜,聞言嫌棄地動了下薄唇,陰鸷眉眼間都是對她的嫌惡。
她也配提小姐?
這個作惡多端的女人,第一對不起他,第二就對t不起程微棠。
居然還敢在這種時候請求寬恕。
“如果我還是那個在街邊撿廢品賣錢的孩子,你還會來求我嗎?”傅昭冷冷問。
金不渝恍然一怔。
傅昭年少時受苦的那幾年,她不是沒見過他,每次見到,也只是當做不認識匆匆路過,生怕那個衣服都破破爛爛的小孩,玷污了自己的名牌。
瞧見她這副從一而終的勢利眼樣子,傅昭毫不意外。
他這些年,從沒有一刻原諒過她。
只是現在他有了程微棠,所以失去了那些玉石俱焚的瘋狂念頭,他只想和小姐平平安安一起生活。
傅昭眼底那煥然一新般的神采,是藏不住的。
“老妖婦,和諧社會把你救了,不然早就被我殺了。”
只有在看向自己生母時,才會露出看見蒼蠅般的蔑視與嫌惡。
“不過你現在色衰愛弛,人又老又蠢,根本不需要我動手,你也慢慢體驗那種走向絕望的感覺吧。”
“到時候我一定會開挖掘機去你墳前把你抛屍扔出去的。”
他輕輕勾唇,皮笑肉不笑。
“期待這一天。”
……
金不渝回到別墅後,清點了所有資産,才意識到自己飛揚跋扈這麽多年,竟什麽也沒存下來。
連想讨好唯一生下的孩子,也為時已晚。
既然注定要站到天平的一端,心灰意冷逐漸扭曲的金不渝選擇程為水。
“老爺,我知道你想做什麽,無論什麽後果,我都會幫你幫到最後。”
“只求你幫我殺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