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001回到1985
1985年的四水鎮，萬物複蘇，每一個清晨都很熱鬧。
進入臘月，整個鎮子周圍的湖面結了冰，小鎮端坐在一片晶瑩之中，早晨五六點鐘，黎明前的霞光開始暈染天空，湖面也煥發出缤紛色彩，偶爾一兩聲寒鴉鳴叫聲傳來，給這流光溢彩的清晨注入了生機。
天還沒有亮透，十字街中心的早餐鋪子已經熱氣騰騰地開張了，水煎包胡辣湯，芝麻燒餅羊肉湯，油條豆腐腦，這一套套的吃法是老一輩傳下來的習慣，這幾年經濟搞活，不少家庭手裏也都有些餘錢，花上幾毛錢吃頓早餐已經不是奢侈的事情。
但是今天，鎮南的程家院子，比十字街中心還熱鬧。
臨近年關，各種事情繁雜，在縣政府上班的程老爺子程大海已經去上班了，從四水鎮到桐城縣裏騎車子要一個多小時，他幾乎每天都是一早出門，早飯和中飯都在單位食堂解決。
他這邊一出門，大兒媳何春華和婆婆羅秀蓮就吵起來了。
“兩口子過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鍋沿的，也沒見誰天天往娘家跑！”何春華陰陽怪氣，“還天天要吃水煎包，多少錢夠這麽嚯嚯的？”
老大程振堂瞪了媳婦一眼，不輕不重地說：“就你事多，她們娘倆能吃多少？”
何春華一看自己男人也沒說重話，腰板就挺直了，她給程家一連生了兩個小子，這個回娘家的小姑子程珍愛生的是女兒，她自然覺得自己高她一等，打心眼裏看不上。
家裏的錢都是有定數的，多了兩口人，雖說不至于沒飯吃，但這吃的還不是他們家的？
何春華一叉腰，說出來的話更加不客氣，“大的吃小的拿的，加上肚子那個，都三口人了，咱家才幾個人掙錢吶！”
羅秀蓮起得早，收拾好屋裏正準備出去給女兒外孫女買早點呢，沒想到何春華就過來找事了。
老太太今年五十七歲了，身板硬朗，嗓門更是響亮，“我閨女吃點喝點怎麽了？吃你的了？她來得時候沒給你孩子買東西？春華，你也不用吵吵，這個家只要我沒死，還輪不到你說話！”
何春華也不示弱，“是，你厲害，我沒工作不掙錢沒法跟你們比，但傳光傳印總歸是你親孫子吧？老太太你心眼可不要偏到八裏地外面！買包子吃是吧，你孫子還餓着呢！”
……
程珍愛在嘈雜聲中慢慢恢複意識，但眼睛還有些睜不開。
“媽媽——”
耳邊傳來一聲小女孩低低的聲音。
“何春華這個半熟一大早就開始叫喚！”
緊接着耳邊又傳來個高分貝的年輕女聲。
這外面的聲音和耳邊的聲音都好熟悉啊。
程珍愛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她下意識地揉揉眼睛，睜開眼，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破舊發黃的牆壁上貼着喜豐收的年畫，上面兩個胖娃娃沖着她笑，眼前的兩張臉是她非常熟悉的，是她的妹妹程蕊嬌和大女兒盛雪芽！
此時的程蕊嬌紮着兩條麻花辮，臉蛋青青靓麗，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而盛雪芽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程珍愛低頭一看，自己的腹部微微隆起，再一聽外面那個中氣十足的嗓音，那分明是自己親媽羅秀蓮！
程珍愛吃驚不小，拖着笨重的身子掙紮着起來，看了看一臉怒氣的妹妹，又拉着女兒左看右看，最後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日歷上。
上面赫然顯現的是：1985年1月27日。
已經進入到臘月，明天就是臘八了。
程珍愛看着鏡子中年輕的自己，還有些不敢相信，她這是回到年輕時候了？她心裏默默計算着，要是現在是1985年，那她今年才三十歲呢！
女兒扯扯她的手腕，“媽媽，我餓了~~”
程蕊嬌說：“真是煩人，姐，走，咱們出去一起罵她，給她臉了，一天天的！”
程珍愛這才回過神來，外面的争吵聲還在繼續，她拉着女兒的小手和程蕊嬌一起走出西屋。
堂屋裏有她的母親羅秀蓮，大哥程振堂，大嫂何春華，還有兩個娘家侄子，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倆小子老大叫程傳光，老二叫程傳印。
程珍愛環視了一圈，看着精神矍铄的母親，年輕的大哥大嫂還有年幼的侄子，這才有了一些真實感，她是真的回來了，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記憶一點點清晰，她想起來了，曾經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
她嫂子何春華心眼多嘴又能說，忽悠她把在縣劇團的工作讓給她大哥，她這邊剛剛答應，這女人就想着把她趕走了。
當年她不願意看到自己母親為難，帶着孩子返回盛莊，天寒地凍的回去路上她不小心摔了，當時程珍愛已經懷孕五個多月，那個年代交通信息都不發達，等到五歲的盛雪芽返回到姥姥家叫了人，程珍愛已經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那個可憐的孩子沒有保住，引産下來發現是個已經成型了的男嬰。
醫生說她身體受損以後再生育就有生命危險，盛家昌原本在外面就有相好，這件事之後對她的态度更是冷淡，後來她為了挽回男人的心，冒險懷孕，誰知生下來的一對雙胞胎還是女兒。
生下雙胞胎女兒那年程珍愛已經三十五歲了，那次冒險生育讓她失去了子宮，也正因為如此，她和盛家昌的關系也降到了冰點。
特別是程老爺子去世後，盛家昌更是不加掩飾，經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即便是在家，每天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對程珍愛娘四個冷眼相待。
上輩子程珍愛不是沒想過離婚，但她當時已經沒了工作，一個女人帶着三個女兒又能去哪兒呢，娘家雖然條件不錯，但不是只有她一個孩子，娘家爹退休沒幾年就去世了，她母親時不時地接濟她已經不錯了，也不能做的太過火了。
程珍愛只能帶着女兒們和盛家昌對付過日子，好在後來幾個女兒都很乖巧争氣，大女兒後來讀了大學做了建築師，二女兒三女兒雖然沒有讀大學但也都能自食其力。
盛家昌在女兒們成年之後更加荒唐，每天就是逼着幾個女兒給他花錢，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即便是如此他還不知足。
程珍愛忍辱負重，這一忍就是四十年，她和盛家昌都到了七十多歲的年紀，她想着一把老骨頭了，這輩子就這麽将就了。
誰知道，盛家昌這個老混蛋，在外面勾搭不三不四的女人喝酒賭博也就罷了，到老還往她心頭紮刀子。
大年初二，幾個女兒回娘家，原本是高高興興的事情，可這老頭喝了點酒又開始發瘋了，叫嚣着咒罵讓她們娘幾個去死。
“程珍愛，老子當年就是覺得你家老子有點本事才娶你的，誰知道你連兒子都生不出來，你活着幹啥？你就該早點去死！”
這老混蛋終于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幾個女兒一聽父親說話這麽不中聽，自然都一起指責父親，盛家昌連帶着三個女兒一起罵：“你們都該死，你們這些女人就不配活着！”
雖然知道盛家昌這是喝醉了口不擇言，但這樣傷人的話語誰也受不了，大女兒當場要跟他斷絕父女關系，一家人大過年的吵成了一鍋粥。
程珍愛直到這一刻才徹底死心了。
她苦心經營了一輩子，一忍再忍卻始終沒辦法暖熱男人的心，她原來只是覺得男人只是不夠愛她，沒想到男人竟然恨她到了這樣的地步。
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程珍愛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意識模糊的瞬間，她以為自己只是被氣糊塗了，沒想到再一睜眼竟然回到了四十年前！
程家一共是五個孩子，程珍愛上面有個比她大八t歲的大哥叫程振堂，她是家裏的老二，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三弟程景堂在部隊當兵，四弟程愛堂在鎮上小學教書，程蕊嬌是家裏的老小，今年才十七。
程蕊嬌是個厲害的，她完美地繼承了羅秀蓮的大嗓門，她原本也不喜歡這個大嫂，這一早被擾了清淨更讓她來氣，“這個家姓程，我姐回自己家怎麽了？誰要是看着不順眼就把眼睛閉上！”
何春華被婆婆說，現在連小姑子都來指責她，她回頭就撓了自己男人一把，“振堂，你看看，你看看，我這日子還怎麽過……沒法活了呀……”
眼前淩亂的局面來不及讓程珍愛多想，她現在要解決一件重要的事情。
昨天她大哥大嫂在她面前演了一出好戲，說服她把劇團的工作讓給程振堂，上輩子她心軟又沒有眼界，想着自己沒有兒子，将來還不得指着娘家哥哥和侄子，就那麽失去了工作，哥哥頂替她在劇團上班之後，沒多久因為倒賣劇團物資被開除了。
既然有機會重活一次，她可不會那麽傻了。
首先她的工作不能丢，再者她這一世必須要離婚。
盛家昌那個混蛋她是一天也不想伺候了，劇團這份工作一個月也有二十多塊呢，自己還有縫紉的手藝，養活兩個孩子也沒什麽難的。
要是放在以前，程珍愛是做不到說出去的話收回來，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清楚地知道哥嫂以後會怎麽對待她，既然這樣，她矢口否認也不算什麽。
“蕊嬌，你帶雪芽先去街上吃飯，我一會去找你們。”
程蕊嬌有些不放心，但看到她大姐沖她使眼色了，也就沒再說什麽，拉着外甥女的手出去了。
看到妹妹和女兒走了出去，程珍愛咳嗽了一聲，“既然大哥大嫂都在，咱娘也在，我就直說了，劇團那邊的工作我還得去，大哥在林場也有正式工作，去了劇團只是個臨時工，不如就先在林場幹着吧。”
“那哪行呢！”何春華急眼了，“大妹妹，你昨天可是答應得好好地，你哥哥去劇團，咱爹過幾天去跟領導說呢。”
程振堂也說：“大妹，咱不是都說好了？”
羅秀蓮這才知道這兩口子還惦記上女兒的工作了，程珍愛的這份工作還是她再三丈夫争取的，好不容易讓孩子有份正式的工作，老大兩口子也真不是東西。
她正想着幫女兒說話，就聽到一向好脾氣的大女兒說：“大哥，當初去林場可是你自己挑的，現在又來和我換，我不願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