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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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香山還未開花,只有松柏間透露着淡淡綠意。此時纜車還未正式開始運營,然而前來爬山的游客卻已絡繹不絕。
應寧為了今天的爬山,特地倒了個夜班,和謝陸言約好在奶奶家碰頭。
奶奶知道兩個孩子今天要去爬山,叫王伯準備了一頓豐富的早餐,小籠包、馄饨、豆腐腦、油餅、炸糕……應有盡有,應寧吃的超級滿足,但謝陸言就只喝了碗豆汁,應寧臨走時強塞給他半片全麥面包,義正言辭道:“怕你猝死。”
可惜謝陸言随手就扔在了一邊。
路上,謝陸言親自駕車,今天他換了輛路虎。應寧因為早上匆忙,頭發還沒來得及梳理,只簡單地紮了個丸子頭。
兩人一路上話并不多,畢竟這只是一次賭約,又不是真正的約會。但好在他們兩個還都挺有契約精神,首先他們都換上了運動服,就都挺像那麽回事,不敷衍。
就是今天這運動服好像有點撞衫了,像情侶裝。
一大早就開始堵車。謝陸言懶洋洋地扶着方向盤,好像在沒話找話,“你說我要是真猝死了怎麽辦?”
應寧聽後無情道:“那你剛剛就該多吃一點,萬一你真的t猝死了,我也沒辦法。”
“你不是醫生嗎?都不搶救一下的?”綠燈亮了,謝陸言啓動車子,眼神看向後視鏡,踩下油門的同時,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應寧的丸子頭上。
毛茸茸的,像只蠢萌小貓,謝陸言有片刻恍惚,想到了雪球。
他嘴角扯了下,譴責她,“這麽不負責任。”
應寧:“……”
大概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後,兩個人終于抵達香山腳下。
說起來,這不是他們兩個第一次一起爬山,應寧剛搬來的時候就帶着謝陸言一起爬過,不過那都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大園子就在西山,小時候應寧想帶他去森林公園看日出,謝陸言也是這幅懶洋洋的樣子,三催四請都沒用,不用點非常手段是不行的。
兩個人從中線上山,早上的空氣很好,格外清新。應寧在美國的時候,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醫院和圖書館,很少到郊外,畢竟學業太繁重了。其實她從小跟着爺爺上山采藥,還是挺喜歡運動的,尤其喜歡親近大自然。
謝陸言則完全相反,他是能坐着就不走動,能躺着就不坐着,小時候一到夏天就在客廳沙發上葛優躺打游戲,任憑小樓他們怎麽喊他出去玩都不挪窩。
最後還是應寧想了個辦法。
那時候謝陸言身體狀況已經很差了,不鍛煉更吃不下東西,爺爺奶奶幹着急。應寧的爺爺臨終前把她托付給謝家,但同時也托付了她一件事,要她一定幫着謝爺爺把謝陸言的身子調理好,這是爺爺臨終前的遺願,他沒有說過任何原因,應寧猜測這應該是作為謝爺爺收養她的報答,好讓她心安理得住在謝家,所以爺爺的話她一直記着,也在默默想辦法。
回想初來謝家的第一晚,她用打賭的方式“逼”他吃了一碗面,那碗面最終被他全部吃光了。應寧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特別開心。
其實最初的那碗面并不是她口中的“抱歉”,而是她的試探。
真正的厭食症患者吃完是會吐的,會有很多不良反應,那不光是生理原因造成的,更有一大部分心理因素。
他能吃光并且沒出現任何異常,就證明他有希望,不像傳說中那般無藥可救,所以抗拒運動這個事情她也有信心找到突破口,只是他心理抗拒,那麽找到一個理由讓他無法拒絕就好了。
可怎麽才能讓他無法拒絕呢?打賭便是最好的方式。
說來還得感謝他那只貓貓。據說雪球跟了他很多年,只和他一人親近,其它人誰都碰不得,不僅如此,雪球也只吃謝陸言一個人喂的東西。
可是應寧回想起第一次見雪球,明明是它主動跳到她懷裏了啊。
應寧心下有了計較。
有天謝陸言抱着雪球在沙發上曬太陽,雪球一直在他懷裏喵喵叫,謝陸言興致勃勃地看着動畫片,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着雪球的身子,眼睛都沒眨一下。
應寧幫着陳媽打掃房間,聽到雪球的叫聲,想過去看看,卻被陳媽攔住,忙給她使了個眼色,“別管。”
“可雪球明明餓了啊,它想吃東西。”
“雪球餓了,阿言少爺會喂,不用咱們管。”
可是謝陸言這會兒正在專注看動畫片,好像根本不打算喂雪球,就任由它那麽餓着。
“我想去喂它。”
“咱們去喂也沒用,雪球從來不吃別人喂的糧,只吃少爺喂的。”
應寧擦着桌子,心想這怎麽可能?
“是你們不敢,怕碰了他的貓惹他生氣吧?這就是他的占有欲,他是個病嬌嗎?”
陳媽立刻噓了聲。
應寧餘光偷偷瞥了沙發一眼,壯着膽子故意大聲說:“做他的寵物真可憐!”
電視機一霎間靜音了。
客廳裏瞬間陷入詭異的安靜,應寧拿着拖布的手哆嗦了一下,陳媽一溜煙沒影兒了。
謝陸言看向她:“你剛剛說什麽。”
應寧回頭朝他微微一笑,特禮貌,“我說雪球好像餓了…”
“我知道。”
應寧走上前,把口袋裏的小餅幹掏出來遞給他,“要不要吃?”
謝陸言聲音冷着,“不用。”
“為什麽?它好像很餓呀。”這會兒雪球叫的更可憐了。
“它不吃別人喂的東西。”
應寧笑了笑,落落大方,“我都沒有給它,怎麽知道它不吃,萬一雪球很喜歡呢?”
應寧掂了掂手心裏的小餅幹,給謝陸言看,“這是我自己做的,不含任何添加劑,很健康。”
謝陸言看都沒看:“它不會吃。”
“不一定哦。”應寧想了想,反問他,“你敢和我打賭嗎?”
謝陸言沒說話。
“不敢?”
他勾笑,“賭什麽。”
應寧想了想說:“如果雪球吃了,你明天就跟我去爬山!如果它沒吃,那我一個人沿着香山最長的路線上下跑十圈!”
十圈兒!她瘋了?不得猝死在半路上?
謝陸言冷笑看着她,還是沒說話。
“怕了?”
謝陸言說:“我怕你猝死。”
“那你別管,猝死在半路也是我的事兒,賭不賭?”
“可以。”
“ok。”應寧蹲下,伸出小手,把餅幹放在掌心。
她喊雪球的名字,很溫柔。
雪球貌似在謝陸言懷裏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從他懷裏跳出,朝她奔了過來。
應寧撫摸雪球的腦袋,讓它慢點吃,“好吃我再給你做。”
沒人看到謝陸言那時震撼到無以複加的表情……
他無法形容那時候的感覺。
只是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那碗面。
就像他的貓從來沒有讓任何除他以外的人碰過一樣,七年了,他第一次吃光一整碗帶着油腥味的東西。
其實應寧一直沒有說過,那天的小餅幹是她專門為雪球做的貓糧。
特別加了肉還有蛋白,不好吃才怪了。
不僅如此,她還添加了一種特殊的香料,因為她記得雪球第一次跳她懷裏的時候就一直在嗅她身上的味道,那天她身上帶了一只用藥材縫制的香包,她懷疑雪球就是被她身上的那個味道吸引的。
它很喜歡這個味道。
所以以防萬一,應寧在小餅幹上,專門又添加了一些香料。
小餅幹是她特地做的,那天那個賭約,也是她故意設計的。
也是因為有了雪球的幫忙,才有了謝少爺的第一次爬山。
他有着很多很多的第一次,都是她“暗中”偷偷謀劃的……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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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寧回過頭,眼眶微微濕潤,視線裏,謝陸言正懶洋洋地邁着步子往臺階上爬。
走到她身邊,他微頓,氣息顯然有些急促,額頭上微微滲着汗珠,“怎麽不爬了,不是挺有勁兒的?這麽幾步就累了?”
也不知道到底誰累,真是渾身上下嘴最硬。
“我不累,我是怕你累,萬一你暈倒了,我還得搶救一下你。”應寧不往上爬了,慢悠悠跟在他身邊。
謝陸言微地挑了下眉,“搶救?怎麽搶救?人工呼吸麽。”
他餘光掃了眼,旁邊正好有把椅子。
說着便坐了下來。
他一手撫着胸口,翹着腿來,語氣閑閑的,帶着幾分不正經,“心髒确實有點不舒服,要不試試?”
“荒郊野外,也算有情趣。”謝陸言擡起眸子,壞笑朝她勾了勾唇角,說了句特別欠抽的話,“野合樂趣多。”
說罷便閉上眼,笑的幾分促狹。
應寧真的懶得理他。
轉身要走,手腕卻被他從背後突然握住,很緊。
下一秒,整個人向後踉跄兩步,就被他帶到了冰冷的石椅前,強迫她坐下。
和他緊緊挨着。
謝陸言始終閉着眼,應寧的手心滑滑的,從他寬大的手中抽出,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随後她将雙膝合攏,規規矩矩坐好,把他的胳膊搭在她的大腿上,靜音心來,給他號脈。
風吹過松柏,陽光斑駁灑落,兩個人安安靜靜坐在長椅上,周圍的世界仿佛都凝固了。
唯剩他們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在交織。
應寧的眼眶逐漸濕潤了,她心好亂,好亂好亂,她沒有辦法再號下去,而是緊緊握着了他的手,發着抖。
“為什麽這麽糟蹋自己。”
那年她走後,聽說他被他媽帶走治病了,也聽說他治好了,可為什麽現在卻又變成了這樣。
比剛認識他的時候還要糟糕。
應寧想要抽手,卻被他一把反握住,緊緊不讓她掙脫。
“我來告訴你為什麽。”
他回過頭來,凝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為了讓你後悔抛棄我,為了讓你內疚離開我,為了讓你——”
他卡在喉頭,再也說不出,眼尾的紅痕越來越明顯,恨意和愛意混合交織,如狂風暴雨般在他的眼眸中洶湧澎湃。
應寧的眼淚卻嘩嘩落了下來。
僵持間,忽然有人跑了上來。
“言哥。”那人在謝陸言身邊停下。
來的是謝陸言的一個手下,叫大力。
除了是人前風光無兩的謝總,謝陸言還有另一個深藏不露的身份。
那個身份不能見光,連譚叔和他貼身秘書都一無所知。
所以大力t每次來見他,都會刻意選擇避開人群的地方,盡量不在公衆場合露面。
大力雖然是個糙老爺們,但至今也沒正兒八經談過戀愛,說到底還是個“純情大男孩”,他跟在謝陸言身邊四五年了,什麽形形色色的女人沒見過?那些想要勾引言哥的妖豔賤貨,言哥向來看都不看一眼。
可這會兒在他的視角裏,言哥竟然跟一個女人含情脈脈地手拉着手。我去,什麽情況啊?
大力臉一紅,知道自己不該看,立馬背過了身去。
應寧看到外人在,使出全力抽回手,同樣背過身擦眼淚。
謝陸言默了會兒,讓自己冷靜下來,沒再管她,他理了理袖口,回頭。
語氣已經聽不出任何異常,“說。”
大力立刻轉過身彙報:“司機找到了,但是一直不吐口,什麽也問不出來。”
随後遞給謝陸言一張照片。
“一直在廣州隐居,換了個新名字,前幾年結婚了,還生了倆娃,看着挺幸福的。”照片上就是司機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謝陸言盯着照片,目光從那一家人的身上一一劃過,眼神逐漸變陰變冷,司機懷裏抱着個小女孩,紮着雙馬尾,大眼睛,胖乎乎的,模樣嬌俏又可愛。
謝陸言盯着看了好一會兒,冷笑一聲說道:“是呀,真幸福呢。”
“不吐口是麽。”他點了根煙,夾在指尖,火星燃起的時候,他像撣煙灰似的在小女孩身上随意撣了兩下。
随後将照片像丢垃圾一樣扔回大力身上。
大力立刻懂了,收好照片道:“明白了言哥,那我這就去辦。”
大力臨走的時候還猶猶豫豫地瞥了眼言哥背後那姑娘,好像在說,剛剛的話被她聽去了,沒事吧?
謝陸言沒說什麽,餘光掃了應寧一眼,這會兒還背對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受委屈的難道不是他麽?
他眉頭微斂,莫名有些心煩,便什麽都沒說,只朝大力揮了下手。
大力立刻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