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臨月便如那夜裏的雷雨, 來時酣暢淋漓，去時也風急雨驟，在江如月心頭狠狠肆虐一番, 便輕描淡寫拂袖而去。
飛鷹在高空振翅翺翔, 江如月坐在其背上，高空冷風迎面而來，将她額前發絲吹在腦後，不知是風大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她兩眼望着前方，虛無、毫無焦點, 也毫無光澤。抱着膝蓋的雙手緊扣着，指甲陷入手背都渾然不覺。
思緒紛亂如紙屑，她該撿起哪一片都不知。
“阿月、阿月？”
身旁男子一聲接一聲的喚着, 她恍若未聞，雙瞳中倒映着雲霞不斷飛退的天。
指節修長的手忽而伸來，擋住那片飛退的天，在她眼前晃了晃，江如月這才恍惚回神，偏頭看向這手的主人。
生的唇紅齒白, 面若冠宇的男子, 疾風吹起他額前碎發, 那雙眸子明亮清透，能清晰看到她在他眼中的輪廓。
她等着他後文, 他卻目光只在她面上梭巡, 一言不發, 她只得開口問，“怎麽了？”
“我們去下面歇歇吧。”
江如月并不覺得疲乏, 但看看顧長青，便手拍了拍飛鷹後背，示意降落。
飛鷹長唳一聲，雙翼傾斜，朝地面落下。
行了半日，未曾到下一個城鎮，地面只是一片叢林。一夜雷雨澆灌，這些樹抽出綠葉洗如新，滿眼碧色，添些散碎彩色花朵，邊上又有蜿蜒河水如帶穿過，波光粼粼，甚是賞心悅目。
飛鷹落地剎那，顧長青便禁忍不住一躍而下，潇灑落地，腦後高束馬尾一甩，回望還在鷹背上的江如月。
“花草香沁人心脾，此地甚好，再要看到這樣風景怕是難了，不如今日便在此地住上一夜，明日趕路，如何？”
江如月還未開口言語，他自顧自道，“那便就這麽定了。”腳下輕點地，身形矯若游龍，朝叢林深處掠去。
“長青！莫要跑遠了！”
顧長青眨眼不見，也不知此話聽到沒。江如月心下暗籲一聲，到底還是少年心性，還是随性莽撞了些，人生地不熟，雖眼下未曾感受到妖氣，但未必不會有危險，小心些總是沒錯。
放心不下顧長青，她縱身躍下，循着方才顧長青離去的方向踱去，順帶放出幾張傀儡查探四周，是否有異常危險。
“長青、長青？”
從高處看這叢林并不如何茂密，眼下深入，卻覺并不是看到的那樣。無人居住在四周，樹木瘋狂生長，枝幹粗壯，葉片繁茂密不透光，将正中的日頭遮掩的只剩稀疏光影，陰涼之氣伴随着花草香環繞周身，倒降去心頭煩躁，江如月步伐都跟着輕松了幾許。
又喚長青，不聞回應，她不免着急加快步伐，才一動，身後卻傳來悉索響動。随行随動。
她心中警醒，面上卻仍舊沉着冷靜，繼續朝前緩慢踱步，朝一棵樹後繞去。
那腳步聲果然跟來，江如月趁機召出佩劍，一劍刺出。
空空如也，唯有被刺中的樹葉晃蕩。
她眼皮一跳，正要四下尋人，頭頂忽然傳來顧長青的聲音。
“在尋我嗎？”
她循聲望去，卻見男子倒挂在樹上，對上她視線，利落一個翻身平穩落地，單手捧着一束花遞到她面前。
“鮮花贈佳人。”林間風拂動他額前碎發，爽朗一笑，豐神潇灑。
看眼前女子呆愣，沒有要接的意思，他晃晃手中花束，“不喜歡嗎？“
江如月看向他手中花束，每一朵都開的正豔，必是精心挑選了一番的。
她伸手接過，卻在姹紫嫣紅中看到幾株如白星蒼蘭，憶起她的蒼蘭院，臨月為她種了漫山遍野的蒼蘭，才舒展的眉眼頃刻間又暗淡光芒。
顧長青視線一直在她面上來回，她眸中丁點變化自然也逃不過他眼。
“不喜歡蒼蘭？”
江如月垂着眼簾，“原先是喜歡的……”
顧長青順勢将花束中的幾支蒼蘭一并抽出，湊在鼻尖嗅嗅，“我還以為你會最喜歡蒼蘭呢，特意多摘了幾朵，沒成想掃了你興……”
“無妨，摘去不喜的，剩下的都喜歡。”
“那便好，”顧長青蹲下身将花梗插入土壤，拍去手上莫須有的灰塵起身，“那邊有條河，我去叉魚，晚上我們就吃烤魚。”
江如月颔首點頭，手腕又被他抓住，朝着河流方向奔去。
行了半日，江如月雖不覺疲乏，但也無甚興致，但他卻自始至終眸光明亮，面上笑意不減，行動似風，恣意暢然。
回頭沖她一笑，身上散發出來的蓬勃生命力逐漸将江如月感染，有些灰敗的心重新有力搏動起來。
流水清澈，觸之冰涼。
江如月将那捧花放在地上，蹲在河邊，蔥玉指尖撥動河水，感受着清涼從指尖包裹淌過的觸感，
日頭燥熱，面上恍若攏了一層熱氣，順勢掬起一捧水将臉清洗，不覺神清氣爽，心思也明朗許多。
她捏着帕子拭去多餘水珠，準備讓顧長青也清洗一番，側目看去，卻見男人褪去上衣，露出精瘦緊實的腰身。
略微偏白的膚色，被陽光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肌肉紋理更為清晰。毫無遮攔，連同他胸前細節都看的一清二楚。是暗紅色的。
陽光刺目，顧長青擡起手臂遮在眉前，餘光恰好瞟見朝他望來的江如月，便朝她看去，張口欲說什麽，後者卻似是被針刺到般迅速別過臉去。
他笑眯起眼，黑眸在江如月發紅的耳尖來回梭巡，跳躍起戲谑光芒，将衣袖綁在腰間，就這麽赤着上身朝她踱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江如月莫名心下發虛，不敢回頭看，身形不着痕跡的朝反方向側轉。
“阿月。”
耳畔兀的有溫熱氣息噴拂，她驚了一跳，身形繃緊，盡量使自己聲線聽上去正常。
“嗯，有事嗎？”
不管如何回話，她眼風都不曾朝這邊瞥一眼。
忽而一條赤着手臂伸來，自擦着她面頰而過。肌肉紋理清晰可見，不含絲毫多餘贅肉，緊實緊繃。如此近的距離，能嗅到男人身上自帶的青草香氣。
距離如此之近，她只消稍回頭側眸，便可看到男人胸前全貌。
她不回頭，卻只是想起顧長青就赤着上身在身側，腦海中自動浮現出該有的畫面。
她本不是過于迂腐之人，宗門內常有男弟子修習熱的大汗淋漓褪去上衣，她還要時常指教他們，是見慣了的，但顧長青不一樣。
那日她誤闖他房門，将他風光盡收眼底，今日只是赤着上身，便令她不由自主想起那日情形……
本該忘了的，早該忘了的，但許是那日畫面沖擊太強，偏偏像是刻在腦海裏，如何也揮之不去，讓她更覺尴尬羞臊。
下意識想避開那手，幸而那手只是越過她，将地上那捧花拾起，并未為難她。
顧長青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這花待會兒我編個花環來。”
江如月囫囵應了一聲，聽得撲通一聲水響，再移目看去，男人已躍入河中，手持佩劍目光在河水中梭巡，笑意斂去，如搜尋獵物的鷹狼。
顧長青緊靠着她時，周身空氣仿佛被擠壓，肺也跟着憋悶，眼下距離遠了，瞬間釋放，江如月緩松口氣。
他只是過來拿個花而已，她實在是有些反應過激了。
将手中帕子擰幹又擦了擦臉，她便退至陰涼處，閑來無事，摸出相奈的傀儡身開始修補，順帶再折些新的傀儡出來。夜裏與臨月一戰，她可是折損了不少傀儡。
不多會兒，河中傳來顧長青興奮呼喊。
“阿月！快瞧！”
她擡眸望去。男人置身河中笑得燦爛，河水将他腰腹掩蓋，赤着精瘦上身，手高舉佩劍，上面穿着一條肥美花鲢，在陽光下拼命甩尾，企圖逃脫。
分明是要嘉獎，江t如月無奈一笑，也不吝啬，鼓掌稱贊一聲，男人得了鼓勵，将魚扔上岸順勢将佩劍收起，“方才瞧見還有蝦蟹，我再摸些來，今日加餐。”
說完一個猛子紮入河中，水面漣漪震蕩，很快歸于平靜。
起初江如月并不在意，但過了許久不見水面露出顧長青身影，當即放下手中折紙起身。
“長青？長青！”
水面照舊，流水潺潺，不聞回應。
她幾步跨至河邊，待要呼喊，水面卻兀的躍出人影，一捧水照着江如月身上潑來。
“看招！”
江如月猝不及防之下衣裙被潑濕，看男子在河水中笑的開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指尖微光亮起，兩具傀儡入河，掬了一捧水照着顧長青俊臉潑去。
江如月眉梢輕挑，“你不在望仙宗，不知宗門記仇者，小師妹第一，我第二，你惹錯人了。”
又加兩具傀儡入河，直接摁住顧長青，放任其餘傀儡朝他潑水。
他本就渾身濕透，眼下被水潑的發絲淩亂，直直求饒。
“錯了，我錯了，在下蒲柳之姿，還請阿月憐惜則個……”
扮慘賣弄的模樣，讓江如月不禁掩唇失笑。
男人立在河水中望着她，逐漸正色，“早該這麽笑了，何故見他一面便丢魂落寞。”
江如月唇瓣輕抿，這才恍然察覺，他今日一直是在逗她開心。
顧長青一躍上岸，渾身濕透，身上水若小溪流淌。那原本高束在腦後的馬尾此刻粘成幾股，搭在肩頸一側。
“莫要再想他了……”
“不是你想的那般。”她答。
顧長青眸光認真黑沉，“無論是想與他曾經的愛也好，恨也罷，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他那個人了，好嗎。”
他又補了一句，“我不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