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是一份告別信
這是一份告別信
阿景:
戀愛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提筆給你寫信,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下筆書寫。當你看到這份信的時候,我一定走了。你不用找我,況且我不會讓你找到的。
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開學季的迎生杯籃球比賽上,所有人都在場外看你,議論你,我也不例外。只是那時候作為一個看熱鬧的局外人,我并沒有想道日後會和你産生如此之深的羁絆。
我承認我去文學院的課是因為你。其實我不喜歡那門課,但我喜歡你,所以我夜夜翻書,争取拿優,很煩躁,非常煩躁。可是我喜歡你啊,秉燭天明,挑燈夜讀的時候,我的心裏全是你。
陸景,我至今記得你對我的全部好,我記得我半夜發燒迷迷糊糊給你電話,你橫跨半個南京城,淩晨兩點托宿管阿姨敲開我的門,一路背着我去急診。我無法想象你是如何說服保安讓他放你進校的,我甚至想象不到你當時的心情。抱歉,我燒糊塗了,甚至不記得你的背是否厚實,只記得第二天退燒醒來後,你正趴在我的床邊,微微的鼾聲,細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樣鋪在你的臉上,而我當時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我的睫毛要是也這麽密這麽長就好了。所以,當後來叢青找到我。說你最愛的人是她的時候,我嗤之以鼻,我不相信她說的話,一個字都不信。可是現在,陸景,你告訴我,你當時那麽急迫是因為愛我?是責任心?還是你只是在我身上彌補叢青因為在異國發燒至昏迷而你又無法陪伴的愧疚?
我也記得。我剛剛邁入職場,你還在讀研,雖然經濟窘迫,學業繁重,但是你卻擠出一個月的時間出去兼職,加上你自己的獎學金為我買下了一套香奈兒職業裝加高跟鞋。那是我第一次穿高跟鞋,你在校園林蔭下扶着我一步步練習走路。你說“小女孩終于長大了,為夫甚是欣慰。”,我笑罵“少占我便宜了,有種趕緊把我娶回家。”,“你說,那是當然,巴不得明天就去領證。”。可是陸景,我們畢業工作幾年了,眼看你步步高升,也看我獨當一面,我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可是你為什麽遲遲不肯娶我回家?
我們剛工作時都很窮,合租的房子冬季總是很冷,你抱着我說:“頌言,跟着我讓你受苦了。”。怎麽會呢?我不覺得幸苦啊,我覺得你的胸膛好熱好踏實,那個時候我覺得,無論将來面臨什麽樣的境遇,只要能抱着你就好。情至高潮,你說“頌言,我們結婚吧。就在音樂臺好不好啊?”。當然好啊。可實際上,南京的音樂臺,你從未陪我去過一次。
我們是第幾次因為她吵架了呢?第一次,她在異國和男朋友吵架,發信息找你宣洩情緒尋求安慰。你當時在陪我做畢設,我被一組數據搞得頭昏腦漲,忙得連午餐都來不及吃,“別慌,有我在。”你如天神一般降臨,幫我跑數據,分析結果,忙前忙後,終于得到我想要的結論了。你說:“你先歇着,餓壞了吧,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你大汗淋漓的提着鴨血粉絲湯和鹽水鴨回來了,那家店,是我最喜歡的店,距離我們學校五條街。“謝謝你的安慰。”,你的手機來了一條沒頭沒尾的信息。抱歉,我看了。你說,你要給我十足的安全感,所以手機密碼設置了我的指紋,我百分百的相信你,從來沒有打開過,可是那天,卻鬼使神差的打開了。通話二十分鐘,正好是我學校到那家店的車程,是一個美國號碼。“是叢青對嗎?”我顫抖着問你,你低頭默認,無力和你争吵也不忍心和你争吵。寫論文真的好累啊,我默默吃着你買的鹽水鴨,真鹹啊,從此我再也沒有吃過那家店了。
後來,“叢青”二字多次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在你陪我拍畢業照的時候,在你陪我湖邊聽歌散步的時候,在我失眠你打視頻陪我聊天的時候,在我陪你參加高中朋友聚會的時候。“不如叢青,你小子怎麽這麽想不開和叢青分手啊?”你的朋友這樣問你。是啊?你怎麽就和那麽好的叢青分手了呢?難道你沒有告訴他們是因為叢青背叛了你嗎?
很多次的争吵,說不上累只是厭了。就讓這次争吵成為我們的最後一次吧。
陸景?南京的梧桐美嗎?你為什麽一次也不肯陪我去看呢?你知道我喜歡梧桐的對不對?你愛我嗎?為什麽我會無數次質疑呢?你還愛我嗎?我還愛你嗎?我不再糾結答案了,我們的故事,就到這裏吧。
——姜頌言
“嗡嗡~”,手機震動兩聲。剛剛下班回到家的姜頌言正癱在沙發上,文件包随手一扔,順着深棕色的布藝沙發滑到地毯上,地毯上淩亂散落着還沒有來得及整理的一堆雜志書籍,玻璃茶幾上放着早餐喝剩的粥。“他媽的,一堆破事,有完沒完?”剛剛空降來的新總監,大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吧,接連抓考核抓績效,一項又一項形式主義的工作任務,弄的底下的人叫苦連天,姜頌言作為部門主管兼項目主理人,自然是要盡力配合的。
“頌言,陸景回國了。”屏幕閃爍着喬楠的消息。
姜頌言盯着手機屏幕看了一會,修長白淨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字,腕間是一串三圈朱砂手串,是姜媽媽特意從寺廟求來的,據說可以保人平安,松松垮垮地順着皮膚紋理滑下來,似掉非掉的垂着。删删減減好一會兒,也沒打出一個字。喬楠的消息又進來了,“他知道你在廈門,這次回國是特意來找你的。”姜頌言瞬間感覺自己被抽幹了精血,累的直接癱倒在地毯上,烏黑的長發散下來,覆蓋了散落的書籍,透過發絲可以窺見紙張上的文字:“當然”,“我也會有D罩杯嗎?”,“當然,你會成為所有年級裏最性感的女人。”文字露骨又大膽。是她正在看的《性盲症患者的愛情》。
回憶如幻燈片一樣,頃刻之間淹沒了姜頌言的思緒,一幕幕的過往放映,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剝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從她的十八歲到二十七歲,接近十年。呵,“十年生死兩茫茫”,姜頌言冷笑地想着,還真是應了那句詞——不思量,自難忘。好一個不思量,自難忘。”
“陸景?既然分開,又何必打擾?”姜頌言惡狠狠的盯着天花板,胸膛裏似乎有一把刀在舞動,刀刀見血。“現在的結局,不遂你願嗎?”
熱潮才開始洗刷梧桐大道,正逢南京最美的季節。姜頌言卻和陸景分手了,她幾乎是以逃亡的姿态離開了這座城市,臨行前,她像一個狂熱的宗教崇拜者一樣,走遍了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種種遺憾湧上心頭。最讓姜頌言意難平的是,在南京生活多年,陸景從未陪她在她喜歡的梧桐婆娑下散過步,而南京,以梧桐聞名遐迩,有那麽多種滿梧桐的街道。離開南京後,她幾乎是以壯士斷腕的決心割裂了自己和陸景有關的一切社會關系,似乎她一夜之間憑空蒸發了。在海風的吹拂下,姜頌言時常獨自騎着單車穿過長長的海岸線,冷漠又惬意。
“好球,又進了。”彼時學校為了歡迎新生舉辦了一場迎新杯籃球賽,球場上一片熱鬧,喝彩聲混着口哨聲在夏季綠蔭裏飄啊飄,籃球場上全是青春荷爾蒙的躁動味道。
“陸景加油,陸景加油~”
“陸景!他們喊的是陸景嗎?”
“好像是。”姜頌言豎起耳朵聽了聽,不确定地答道。
“走吧~頌言,我們也去看看這個陸景到底是何許人也。聽說是自動化學院的大三學生,和我們一個學院,我剛一進學生會的時候就聽他大名了,同部門的女生說他很帥。走吧,反正也啥事。咱們也去瞧瞧,到底多帥。”喬楠激動的喊道。
兩人随着吶喊聲擠到了球場前面。“哎,同學,你們喊的陸進,是那個啊?”。
“七號,就是他。”旁邊的男生指了指正在球場上穿着紅色衣服奔跑的陸景。
“哎,頌言,你覺得怎麽樣?好像是很帥哦。”
“呃呃,看不清,沒戴眼鏡呀。”姜頌言含糊的回答到。
“你說他有沒有女朋友啊?追求者應該不少吧?”喬楠趴在姜頌言肩膀上,手摟着腰悄聲八卦道。
“陸景女朋友是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他女朋友追随他來我們學校上學,和陸景一樣,今年讀大三,不過是法律系的。他女朋友還是法律系的女神呢,前不久剛代表學校打辯論賽拿了獎。”旁邊的男生接話。
“哇塞,才子佳人哎。你咋知道?”姜頌言感慨到。
“你說陸景啊,我室友我能不知道嗎?”
“啊,不好意思,打擾了。”說着姜頌言拉着喬楠落荒而逃。“救命,好尴尬啊。”喬楠應和道。
這是姜頌言第一次見到陸景。除了尴尬還隐隐約約記得一張幹淨的,滿是汗珠的臉,高高的瘦瘦的,紅色的球衣,七號。
“我說,明明是你開車不當,怎麽還好意思怪人家小姑娘?”爽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心。”男生邊說着邊順手幫姜頌言扶起自行車。
“我說,這是學校哎,限速十五碼,你不知道嗎?學校進門那麽大的警示語你不看啊?”陸景高聲質問。
“不是,我,你誰啊?人家小姑娘都沒有講話,你激動個鬼哦?”車窗裏探出一個光頭來,陰陽怪氣的反駁陸景。
“撞了人還那麽嚣張?你以為這是哪?這些學校,這麽多學生,你以為這菜市場?”陸景的聲音又高了一個度。
“哎,沒事的。”姜頌言怯怯的拉住陸景胳膊,生怕他和眼前暴躁的司機起更大的沖突。
“小夥子,想英雄救美也得看人家姑娘願意接受是不?”司機不懷好意好意的笑着。“別空讨沒趣。”說着司機趁路上人少一溜煙逃了。
“同學,你還好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我沒事,我是着急剎車太快摔的。真的沒事。”姜頌言依舊怯怯的。“我剛剛不讓你和司機吵,不是拉偏架。我是怕司機一時沖動做點什麽對我們不利。所以能不起沖突就不起沖突。”
“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陸景笑着說。“既然你沒事,那我就走啦,拜拜。”。“好的,拜~”不等姜頌言答話,陸景就拍着籃球跑開了。
這是姜頌言第二次見陸景。彼時,他對陸景沒有太大感觸和印象。如果不是因為她參加建模競賽的話。
“小姜,你們組整體的想法和建構都是不錯的,定日鏡場優化這個項目也契合雙碳的國家政策,整體來說,如果做出來的話拿獎概率很大。”教授邊翻着姜頌言團隊的項目計劃書,邊贊賞的說道。
“謝謝教授,那你看我們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你是隊長嗎?”,“啊,對,我是。”
“改進的地方倒是有幾處的,這幾天我要出差,沒時間給你們具體說明這樣,你們這個項目後期可能會有一些麻煩需要處理,。這樣吧,我給你推個我的學生做你們組的外援指導。他以前也參加過建模大賽,并且拿到的成績不錯,對整個賽事恨熟悉,我和他打個招呼,有事你可以找他。”
“好的好的,謝謝教授,實在是太麻煩您啦。”姜頌言受寵若驚的再三致謝。
“你好,我是陸景。”
“陸景?”姜頌言心裏一驚。“你好,我叫姜頌言。”
“我聽夏老師說了你的情況,你的計劃書我也看了。老師讓我指導你一下,有任何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謝謝學長,那以後就多多拜托你了。”
良久,對面沒有消息。“可能睡了吧,才十點啊。”
“項目書我看了。但是有幾個問題,需要和你們講清楚。周末我全天有空,你定個時間吧?我和你們一組的,我們找個空教室,詳細和你們闡明。”姜頌言第二天七點醒來才看到消息,一看消息發出時間,淩晨二點四十三!将近三點了。
“學長,這麽晚你還在幫我們看計劃書嗎?”姜頌言敲出一行字,點擊發送。
“那不然呢?”
“實在是幸苦你了,謝謝學長。”
“不客氣,受人之托。”
“太麻煩你了,請問今天下午我能請你吃個飯嗎?”
“請客吃飯就不必了,下午要去陪女朋友。”
“好呢,改天我們組再請客答謝你吧。”
對面消息遲遲不來,聊天戛然而止。不知怎麽的,姜頌言有點落寞。“真奇怪?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受?”
姜頌言的小組在陸景的幫助下拿下了省級二等獎。小組慶功宴上,陸景自然而然也出席了。飯局結束後,一群人吵吵鬧鬧走出去,一群少年,意氣風發。“阿景,我在這裏。”對岸馬路邊一個女孩子揮手示意,溫柔的齊肩鎖骨發,松松垮垮的廓形黃色襯衣,高腰緊身牛仔褲,甜美的笑容溺在臉上。
“拜拜,我先走了。”打完招呼,陸景便信步朝女孩子走過去,順手接過女孩子手裏的包。
“哇,學姐好美好港風啊,好像張曼玉啊。”
“能不美嗎?叢青,法律系的女神。”
“哇,才子佳人,好配啊。”
聽着周圍人的贊美之詞,姜頌言莫名其妙心裏酸酸的。但也附和的喃喃低語“是啊,真配啊。”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嫉妒。
“頌言,你看,那是叢青嗎?”喬楠大呼一聲。“她不是陸景的女朋友嗎?為什麽又和別人在接吻啊?”
“嗯?你看錯了吧?就是陸景吧?”
“不是,”喬楠八卦的說道。
後來,陸景被抛棄的消息傳遍了學生會。無非是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的俗套故事。人人都在傳,叢青拿到了賓夕法尼亞大學法律系的offer,打算畢業後将要遠渡重洋和她的新男友去求學,而她的新男友,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法律高材生,父親又是檢察院的院長,可謂是高幹子弟。
一瞬間,才子被狠心抛棄的故事傳的滿學院都是。
再次見到陸景,是在圖書館裏,一堆人群裏,陸景不動聲色的坐着,似乎憔悴了不少。那天是個雨天,燥熱的夏季開着窗,外面小雨淅淅瀝瀝,十分惬意。而姜頌言卻心亂如麻,一本《死魂靈》攤在手邊,兩個小時硬是一頁都沒看完。
時隔多年回想起來,姜頌言也很好奇,陸景到底是怎麽走進她心裏的?
沒有緣由,沒有答案。她只記得那時她每天晚餐前會路過球場,因為陸景晚飯後習慣去打球,于是她惡補詹姆斯,只因陸景喜歡詹姆斯;她開始經常去食堂四樓吃飯,因為食堂四樓多川菜湘菜,而陸景是湖南人;偶爾見面打聲招呼,姜頌言覺得自己的心飛出去了。她開始去蹭文學院的《現當代西方美學》,因為陸景選修課選了這個。她什麽都不想要,只想默默看着他就好,卑微又熱烈。
“你是來蹭課的吧?有講義嗎?——陸景。”姜頌言後面傳上來一張紙條。
“學長?你怎麽知道?”姜頌言從包裏摸出手機回複他。
“因為你來三次了,但是班群裏沒你名字。排除你以前曠課,只有蹭課這一種情況了。”
“是的,喜歡這個課,但是沒有搶到課。”
“真的嗎?”手機裏彈出一條信息,姜頌言被問的有點心虛了。回頭看了看他,男生似笑非笑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她,好像一眼能把她看穿。
“喜歡就好,老師的課很有意思,講義我發你,你可以打印出來。”手機裏收到了一份文件。
“謝謝。”
對面認真聽課不再打字了,聊天框又歸于空白。
或許呢?或許可以勇敢一點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