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chapter 1
《鯨落》文/月戊
半夏小說獨家
鯨落是指，死後的鯨魚沉入海底，它的屍體可以供養海洋中無數生物長達百年，鯨魚亡故墜海這個過程被世人賦予鯨落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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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南城連日陰雨綿綿。
烏雲籠罩在南城中學上方，雨水連珠串似的下個不停，白天也成了傍晚。
教室裏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埋頭苦讀，只聽得見沙沙寫字，刷刷翻頁的動靜，這時候即便是掉根針，都能立刻撥動所有人緊張備考的心弦。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緊接着驚雷滾滾，雨下得更大了。
“有人要跳樓！”
教室外傳來喊聲，學生們紛紛擡頭看向門外走廊，只見對面班上的學生全都探頭出來，一時間所有人擠作一團，不少人已經沖出教室，往天臺去了。
“快去叫老師！”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夾雜着雨聲，越來越多的學生跑出了教室。
接下來的幾分鐘裏，教學樓炸開了鍋，不止是學生，緊随其後的還有老師。
天臺上，确實有人站在大雨中。
那是個模樣憨厚的男生，身上的校服已然濕透，緊貼在皮膚上，如同細碎的短發一樣，正不斷往下滴水。
他面色蒼白，不知是冷，還是站得太高，在怕。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學生們正是精力十足的時候，沒手機，沒八卦，在這樣一個陰冷的暴雨天，突然炸出這麽一個天大的熱鬧，每個人都很興奮。
跳樓？
怎麽可能真的跳樓啊。
這裏可是南城中學，升學率數一數二的，進了這裏，成績再怎麽不好都不用擔心考不上大學，再說今天是周日，留下來加課的只有高三年級，都高三了，一只腳已經邁入大學門檻的人了，怎麽可能會選在這時候放棄一切去跳樓？
大家都抱着看熱鬧的态度，少數人是真的擔心出事，吵嚷着叫同學們給老師讓路，衆人低聲竊語，都在猜測始作俑者會是誰，忽然有人說了聲“校長來了”，所有人不約而同噤聲看去，樓下當真出現了校長的身影。
連校長都來了，這下，沒有人再懷疑只是惡作劇。
學生裏有人認出了要跳樓的人是誰。
“那不是黎港嗎？”
“是啊，一班的。”
“一班的怎麽會想不開做這種事？”
說話的人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麽，皺眉說道：“我想起來了，他是那個人的孩子，我聽我媽說……”
另一人拉了她的衣角，搖頭示意她別再說話，校長以及身後十多個老師齊刷刷走過，老師們認出了自己班上的學生，張口就讓他們趕緊回教室去，一番招呼下，大部分學生陸續下了樓，樓道裏很快空無一人。
老師們跟在校長身後進了天臺，七嘴八舌的開始勸說。
“同學，有什麽話你下來說，好不好？”
“校長也來了，你想說什麽都可以！”
“蔣老師呢？那好像是她班上的孩子吧？她人呢？”
“不知道啊，從剛才就沒見人。”
校長一邊說一邊往天臺邊緣靠近，顧不得臉上的雨水啪嗒作響，他沖高臺上的黎港招手道：“孩子啊，你冷不冷？快下來吧，有什麽話，你先下來再說。”
黎港面對他們站在高臺上，表情決然：“你們別過來！”
話音未落，黎港往後退了半步，再退半步，他就要掉下高樓，這個高度掉下去，人必死無疑。
校長吓得直擺手：“別、別別別！”
身後的老師更是一步不敢往前，生怕激怒了學生，真鬧出人命。
樓道裏，忽然傳來腳步聲，站在最後，距離最近的老師回頭看去，看到來人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現在才來！”
從樓道裏走出來的是個年輕女人，長衣長褲外，套了一層乳白色雨衣，雨衣帽子很大，擋住了額頭，只露出一張表情寡淡的臉，水珠從她眼睫上滴落，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讓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添了幾分朦胧。
“蔣老師，那是你們班的黎港吧？”
女人點點頭。
另一個老師催促：“趕緊過去勸勸吧，聽說這孩子的爸前些天也是跳樓自殺了，孩子可能為這事想不開才做出了這種事，蔣老師你千萬得把人勸下來啊，快高考了，可不能出事！”
女人移開目光，經過校長身邊時，面無表情地說：“去報警。”
校長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聽這話，立馬着急，話還沒出口，又見女人目光冷冷地看過來：“不然你就看着他死。”
說完，轉身走向那個名叫黎港的學生。
黎港沖女人吼了一聲：“別過來！”
女人停住腳步，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忽然擡手揣進了雨衣口袋裏，沒有要再往前的意思。
她背對着其餘老師，即便不回頭也知道有人匆匆離開，多半是報警去了。
她不慌不忙，兩手揣兜地走向另一邊高臺，随後慢悠悠的當着所有人的面爬了上去。
女人站在另一邊高臺上，距離黎港有段距離，隔着雨幕，他們互相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因此黎港并不知道，女人的視線正好落在樓下。
“聽說你爸死了。”女人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在場所有人聽的一清二楚。
校長：“……”
所有老師：“……”
你管這叫勸人？！
女人的話像一把刀，無情地戳中了少年的心口。
黎港情緒激動地說：“他不是自殺！”
女人勾勾唇角，似笑非笑：“我說他是自殺了麽？”
黎港胸口起伏得厲害，這些天，只要有人提到這件事，他都恨不得立刻殺了所有人。
為什麽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說的話？
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他爸是自殺？
然而此時此刻，站在遠處的那個女人，他的班主任，平時除了上課，跟他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的人，竟然是唯一一個沒有說他爸是自殺的人。
黎港愣住。
未曾反應過來女人趁他不注意時，已經偷偷往前走了兩步。
女人伸出手，緩緩攤開，“這就是你想要的？”
“讓所有人來看你自殺？”女人勾起唇角，“然後以此證明，你爸不是自殺，而是被人謀殺？”
校長滿臉緊張，站在他身後的老師們也一樣不敢輕舉妄動，女人每說一句話，所有人的心就往上提了一點。
黎港出乎意料地點了點頭：“沒錯！”
“既然我怎麽說他們都不相信，那我只能這麽做！”他憤恨地說。
女人垂下手，不經意間又往他那邊挪動一步：“這樣啊。”
一步。
又一步。
女人說：“那我認為……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黎港的注意都放在聽她說話上，絲毫沒注意到她就快要接近自己。
“你看，”女人轉頭，目光冷冷地掃過在場所有人，“現在這裏的每個人都在認真聽你說話。”
黎港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看到所有人臉上都挂着緊張的神情，再看樓下圍着的一大堆學生，還有警察。
他倒是沒注意到警察是什麽時候來的。
除此之外，還有消防員，已然在樓下拉好了充氣墊。
所有人都仰頭看着天臺，這場大雨模糊了他們的視線，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樓上兩道身影突然交疊，一起掉下天臺。
***
四月的雨，時來時去。
剛才還是傾盆大雨，沒一會兒，天又放了晴，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一道黑影忽然翻上窗臺，将陽光盡數擋在身後，屋裏一瞬黑了下去。
翻進來的是個男人，白T黑衣牛仔褲，右手按在後腰的突起上，神色冷峻地掃視四周。
門裏沖出一道人影，直接朝他沖撞過來，男人動作利落，咔噠一聲，黑洞洞的槍口已然對準了那人的眉心。
那人仿佛被按下了定格鍵，立刻站住不動了，右手緊抓着的半塊磚頭掉落在地，他梗着脖子說：“鄭警官，別、別開槍，是我。”
鄭珣本來是雙手持槍，手指慣性扣在了扳機上，一聽這話，突然皺眉，這才認出了站在面前的人是誰，手一松，手槍淩空轉了一圈，反手收進了槍夾裏，動作一氣呵成。
那人松了口氣，已是滿頭大汗。
鄭珣冷笑了一聲，兩手掐在腰上，胸口起伏得厲害，想說什麽卻又半天沒說出來。
那人讪讪一笑：“鄭警官，對不起讓你失望了，但我必須這麽做。”
鄭珣擡手指了指他：“你當初怎麽跟我說的？嗯？不是為了兒子以後再也不會犯了嗎？你看看你現在！”
“是是，鄭警官，”那人連連點頭，兩手交握在胸前搖晃，“我知道我不該這麽做，我有罪！”
鄭珣一揮手，背過身去：“別跟我扯這些！”
那人着急地看了看窗外：“鄭警官，你幫幫我，我兒子今天生日，我答應了要回去陪他過生日的，我不能讓他以後一想到生日，記起的都是我被警察抓走的事，鄭警官，你幫幫我吧！”
鄭珣擡手往前一步，一把将人按在了牆上，咬牙切齒地說：“你他媽殺人了知不知道！我幫你？我怎麽幫你？我是一個警察！”
此時站在鄭珣面前的，是他還在派出所實習的時候抓過的扒手，一來二去抓過幾次，扒手成了線人，這些年暗裏為他提供了不少線索，也漸漸跟他成了朋友。
令他沒想到的是，兩天前局裏接到了群衆報案，到了現場一看，死者渾身赤條死在了巷子裏，兩只手被砍斷，下身一片血肉模糊，經調查，查到死者其實是培訓機構的一名老師，他就是在死者的關系網裏發現了疑點，這才找到了這裏。
“為什麽殺他？”鄭珣加重了手上力道，那人已是滿臉通紅。
“鄭珣！”那人仰着頭，眼眶泛紅，聲音裏帶着哭腔：“就今晚！行不行？明天一早，我一定會去自首的！”
鄭珣緊了緊拳頭，聲音壓抑：“為什麽殺他？”
那人憋紅的眼睛合上了，索性咬緊牙關，一副視死如歸的作勢。
鄭珣抵着他，力道足以将人脖子卡得紫紅一片，就這麽僵持半分鐘，他忽然往後退了一步，別開目光道：“滾。”
那人匆匆翻窗離開，屋裏轉瞬只剩下鄭珣一個人。
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放到耳邊，目光随之一頓。
聽筒傳來聲音：“鄭隊，又找到一個叫蔣遙的。”
“人在哪兒？”
“在醫院。”
“對了鄭隊，還有……前不久自殺結案的那個男人，他兒子也在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