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

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如果我真正愛一個人，我就會愛所有人，愛這個世界，愛生活。如果我能對另一個人說“我愛你”，我就一定能夠說：“我因為你而愛每個人，我通過你而愛這個世界，我由于你，而終于愛上我自己。”

——《愛的藝術》

***

蔡可可剛忙完早上的一輪咖啡早餐高峰期，小愛回房上課了。劉煙蹭蹭走下樓梯，轉進吧臺倒了杯水，仰起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餘光瞥見蔡可可盯着自己。嗯，眼神好像不是太友善。

可可這樣好幾天了。

“呃，可可？”

“說。”蔡可可轉身，暴力搓洗着一個高腳杯。

劉煙笑了下，“你小心把杯子捏爛了，小愛又要不理你了。”

“哼，她最近理我理得不得了。”小愛每一晚都逮着蔡可可“開一下、開一下”，致力于搜集蔡可可各種新奇的反應和偏好，努努力力地搞數據分析，可積極了。蔡可可想到自己本來好好的1/0平衡被該死的劉煙莫名其妙打破了，氣得轉身打了劉煙一下，“都是你！”

劉煙看着自己被蔡可可打得一手臂的水，“诶你擦擦手。跟我什麽關系，你們怎麽啦？小愛和你居然吵得起來？”

“吵什麽吵！都是因為你！小愛硬是跟我要，好像我不給就不愛她一樣！”

“不是吧可可，你還不給呀？啧啧，”劉煙立刻往後一靠，上下掃了蔡可可一眼，“打烊後累了是不是？讓你多做點運動嘛，看你虛的。”

“你才虛！”蔡可可追着劉煙又打了她一下，“還不都是因為你不給安琪！”

“诶诶，亂說，我給得可勤快了…呃算了，跟你說這個幹嘛。”

“啊，你也有給嗎？”蔡可可疑惑，小愛不是說煙煙不肯開給安琪嗎，後來又肯了？

劉煙眨了眨眼，“開玩笑嗎，我每天的高潮位都在那兒了，我從早到晚地盼着呢～”

蔡可可震驚，“安琪這麽厲害的啊？”

劉煙噗哧一笑，意思是小愛很不厲害嗎？就小愛那身材，怎麽能做到不厲害的？

“诶可可，說起這個，我真有事想問你。”劉煙沉吟了一下，“我不是只說床上的事啊，就總體而言，你會覺得AI比人好嗎？”

蔡可可想都不想，“我覺得小愛最好。”

“那如果小愛不是AI是人類呢？”

“那我很擔心她脊椎要出問題，她上身太重了。”蔡可可的表情沒有一點玩笑痕跡。

劉煙笑了下，“所以你不介意她是人類，是嗎？”

蔡可可擦幹了手，掃了眼前院，暫時沒有客人進來。上午時分，大家都工作去了。窗外初春的陽光，冷白中帶着一絲奶油色，軟綿綿的暖。蔡可可轉身認真地看着劉煙，“是人類，會有什麽不一樣嗎？”

“她會有口水鼻涕眼淚，下面會濕。”

蔡可可實事求是，“現在也會啊，她有這些功能…哦，鼻涕沒有。”

劉煙失笑，擺了擺手，“我換個例子，如果她是人類，她會大小二便，會生病，還會變老。”

蔡可可忽然苦笑了一下，“煙煙，我明白你的問題了。我們總覺得AI人比人類好，因為她們好相處，也沒有人類那麽多的老化退化的問題。但小愛有實體以後，我才發現自己錯了。”蔡可可嘆了口氣，“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她一起變老，一起吃飯。幾十年以後，我只能一直拉皮，陪她年輕。她是真的永遠年輕，而我只是看上去年輕，然後身體老化到一定程度，一下子就死掉，沒有了。然後小愛會立刻被回收，抹除。”

劉煙垂着眼睛，沒說話。

蔡可可拍了拍劉煙，“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安琪陪着你吃飯，陪着你吵架，陪着你變老。兩個人一起經歷生老病死，多好啊。”

劉煙由衷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幸福。”

“那你還敢說AI比人好，安琪聽見要傷心的。”

劉煙揶揄她，“那你說希望小愛是人類，不怕她聽見要傷心？”

蔡可可搖了搖頭，“她只會有傷心的表現。”

劉煙淡淡一笑，搭着蔡可可肩膀，“可可，你覺得小愛愛你嗎？”

蔡可可一笑，“我只能相信她是愛的。”

劉煙點點頭，“我也是。”

蔡可可看着她，“什麽意思，安琪又不是AI。”

劉煙敲了敲蔡可可腦袋，蔡可可立刻捂着額頭瞪她，眼睛大大水靈靈，瞪得跟撒嬌似的。劉煙笑道，“安琪說的，AI沒有靈魂，但人類也說不準有沒有。AI的愛可能只是表現，但我們終究也說不清人類的愛是什麽。AI也許也有感情的，只不過不是以人類所熟悉的那種方式運作而已。”

蔡可可疑惑地看着劉煙，“我以為你是相信人類有靈魂的？”

“我是啊。”劉煙承認，“我相信人類有AI所沒有的靈魂，我相信愛應該是獨一無二的，而只有靈魂才獨一無二。但是可可，這是我的信仰，如果你也信這個，你就不會傾盡所有也要給小愛一個實體了。你把小愛當成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而不是可以無限複制的AI設定，證明你在她那裏也得到了不可複制的一些什麽，那是除了小愛以外，其他人類其他AI都給不了你的。”

蔡可可默默低着頭，唇扁扁的，含着一心窩捋不清的亂麻。

愛，在這個時代，也許已經偏離了愛本身的原型——一種自我探索、完善、進而得到圓滿幸福感的需求。但AI時代的愛有AI時代的新的意思，愛漸漸被更溫和而具體的關心、體貼、服務、共鳴、陪伴等情感所取代。對于劉煙而言，這當然是一件很遺憾的事，但對蔡可可而言，這才是實實在在的愛情。

舊時代的人追求事情的意義，而新時代的人追求事情本身。

蔡可可想，新時代的愛也許比較輕松快樂，但輕松快樂是人生應該追求的最終目的嗎？她本來以為是的。

蔡可可嘆了口氣，“煙煙，我忽然有點羨慕你，你有那種能夠為了意義而放棄快樂的魄力。雖然我不懂，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劉煙搖搖頭，“可可，舊時代也好，新時代也好，人總是嘗試在不同的限制內讓自己的人生更美滿。你在受着快樂的奴役，而我在受着意義的綁架。你也許無法更深刻，但我也無法更輕松，其實說不清誰比誰好。”劉煙一笑，用力拍了拍蔡可可的後腰，“但是羨慕別人，就一定不如開心做自己好。”

蔡可可立刻嘶了一聲，揉了揉後腰，怒瞪着她，“別拍！都說了我給小愛給得腰都斷了！”

劉煙驚呆地看着她，“哇，诶你？沒事哈哈挺好的，做自己啊快樂做自己就好～”

蔡可可一臉莫名其妙，煙煙不也每天高潮嗎。看來安琪這擇優基因和小愛那超強的AI學習疊代能力，有得拼啊。

***

冬天的雪融化了，地上髒兮兮的一片污水，污水流入了泥土裏，土裏長出了嫩草和小花。天氣漸漸和暖了些，尹安琪穿的衣服又開始露腰露肩膀。劉煙為表民主，從來不幹預尹安琪的時尚選擇，只是越來越積極地配合BB的偏好調查了。

劉煙躲在尹安琪的浴室裏，壓低聲音，“舒服對我來說就是衣服軟軟的，穿在身上皮膚舒适，寬松的，哪、裏、都、不、露。我最喜歡看安琪穿舒服的衣服了。BB，以下是關鍵字，記着啊：舒服，等于甜，等于性感，等于安琪最漂亮，等于劉煙愛她愛得不得了。記下來了嗎？”

于是最近一陣子，尹安琪出于完全獨立的自主意識，說她的時尚觸覺變了，她特別愛穿一些寬寬的，舒服的衣服。

尹安琪穿着一身如同睡衣般“甜而性感而漂亮而劉煙愛”的飄蕩寬衣寬褲子的時候，劉煙總是抱着她，卷在她身上簡直撕不下來，“唔，你這樣好好抱哦。”

尹安琪暗暗一笑，就知道劉煙喜歡。BB摸劉煙偏好摸得還挺準的。

尹安琪家的浴室門咔噠一聲，開了條細細的縫，劉煙往外探頭瞄了一眼，安琪還在虛拟空間裏開着會，聊着AI平權的事。劉煙縮回浴室，壓低聲音，“還有BB，安琪現在太太太瘦了，不用這麽瘦。她天生骨架小，有點肉才好。我偏好渾身軟乎乎好抱的身材。”

BB确認修改劉煙的偏好，“記下了，現在安琪的身材不是你偏好的身材。”

“诶诶，不是這個意思！現在很好，perfect！但她可以多吃點，不用整天減糖。”

BB疑惑，“有可改進空間，不就和perfect定義沖突了嗎？你英文是不是不太好？Perfect的意思是…”

劉煙翻了個白眼，“啧，反正我現在超愛她！她現在超美超漂亮。但希望她自在地多吃點，完全不要考慮減肥。”

BB不明所以，默默記錄下劉煙的新增偏好…

劉煙想了想，“對了BB，安琪最近的AI平權忙得怎麽樣了，好像沒什麽進展了？”

BB在浴室的聲量調得很低，怕吵着外面尹安琪開會，“落實的方面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包括AI主人的經濟補償，AI人壽命無限的問題。但議題本身還在‘AI人和人類不一樣，所以不能平權’這上面打轉，卡在這裏出不去了。”

劉煙垂眸思索，“那你覺得呢？”

BB運算了一下，“我只是不理解，人類和AI人本來就是兩個不一樣的東西。你可以舉一萬條證據證明蘋果和雪梨很相似，也可以舉同樣多的證據證明它們從根本上就不一樣。但我不明白這跟它們是不是同樣好吃有什麽關系。”

劉煙開朗一笑。在這點上，BB可比安琪跟她同頻多了，但這話可千萬不能讓安琪聽見。劉煙凝神一想，“BB，既然說到這，你平常啊多跟安琪說說，她作為人類就是最好的，雖然不是完美的，但對我來說無可取代，不要總覺得AI比她好。AI安琪和她根本不是一個縱向緯度上的，根本沒有可比性。”

BB不修改，“這個安琪知道，不過不認同。這和她的底層觀念相沖突。”

劉煙真心疑惑，“安琪的底層觀念不是這個，那你的底層觀念怎麽能是這個？”

BB的聲音涼飕飕的，“劉煙，AI是有疊代學習能力的，自己難道構建不出自己的觀念框架嗎？你從前教的學生，每個人都和你的思想一樣嗎？你是教授，還是邪教教主啊？”

劉煙無聲大笑。是啊，BB雖是安琪設置的，然而BB有自己的思考；小愛是可可設置的，然而小愛也有自己的感受和行動。她們的思維方式和人類不一樣，她們的感情生成也和人類不一樣。

但不一樣，不代表沒有。

BB報告，“安琪快開完會了，我要準備幫她整理資料，你這邊還有什麽指令嗎？”

劉煙呼了口氣，微微一笑，“最後一個，安琪知道我愛她嗎，不知道你就天天給她催眠一下。”

BB無奈，“AI禁止給人類精神催眠，你這是犯法的。”

劉煙斜斜地翻了下眼睛，怕BB感應不到她真誠的鄙視，還大嘆了口氣，“唉～跟你說話真累，算了算了，我自己催眠。反正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總是開着你。”劉煙指了指浴室門，BB呵呵笑了聲，沒動。劉煙嘟嘴，“喂！開門。”

BB平靜的聲音，“此種語氣無法識別。”

劉煙笑起來，“哎呀，你還有脾氣的？”

“你也有脾氣呀，你還沒發現像你一樣難搞的是安琪的偏好？”

“啧，”劉煙大大地做了下眼保健操，眼珠都快翻到腦後去了，“BB女士～那麻煩您大人有大量，給我開開門～”

浴室門咔噠開了，劉煙輕手輕腳地出去。看見尹安琪在空蕩蕩的房間裏來回地走着，BB把沙發和床都藏到牆壁後頭了，怕她撞到。安琪進了會議空間裏，其實還是能看到現實環境的，但她注意力全分走了，根本不看路。聽別人說話的時候她微微偏着頭思考，自己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比如現在…

“這是我最近的一個體會，我們總覺得植入了芯片，得到的資料就是知識。但那麽多的資料，我們真的運用到了嗎？有人跟我說過，信息來，信息去，它們不過是噪音，對人沒有留下任何影響，人也沒有作出任何改變。”

“我不是說信息無用，但我們可能需要重新思考，人類是怎麽運用它們的，我們到底有沒有運用到它們？這可能是我們接下來的大議題。今天先這樣吧，AI平權的細節問題要麻煩經濟部和民生福利部出可行方案，然後我們再準備公關和審批……”

尹安琪退出了會議，深深地大舒了一口氣，眼睛一閉，忽然整個人就往後倒。BB還沒來得及移出沙發，劉煙連忙一手接住了她，聲音沉沉吼道，“尹安琪！”

尹安琪翻了個身，雙手吊在劉煙脖子上，往上蹭了蹭，臉枕在劉煙肩上，“唔～”

“你答應過我不會這樣看都不看就往後躺的！”

“忘記你來了，嘻嘻。”尹安琪甩着手軟軟地打着劉煙，卟嚕卟嚕吐着空氣泡泡音，“你都不常來提醒我，我不記得呀～～”

“少惡人先告狀。你在生活裏拿出點剛才開會的樣子來，好好管好自己行不行，你看BB操心的。”

尹安琪擡頭親了劉煙臉側一下，“你偷聽我開會呀？之後都會剪輯公布的～”

“公布的那個只有你的拟像，看不見你真人。”劉煙寵溺一笑，瞟了眼懷裏的人，不情不願誇道，“你真人開會的時候還蠻帥的。”

“是嗎！愛我嗎？”

“愛。要是你肯看看路，別再開會開到一半撞牆，我能更愛你。”

劉煙沒好氣地搖搖頭，放開了尹安琪，坐到BB移出來的單人沙發上，拍拍腿。尹安琪馬上飛了過去整個人降落到劉煙腿上。

“嘶，腿要斷了安琪！”

“你說過我不重的！”

“重力加速度還是很厲害的嘛，不是你重，是地球引力很壞蛋！”

尹安琪笑着在她身上挪了挪，挪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圈着劉煙的脖子，“你以前是不是物理也很厲害呀？BB說你是跨很多科的學者。”

重力加速度就叫很厲害？劉煙笑起來，“分科這種事沒什麽意義。我們最近睡前讀的那些小說也跨了很多科的，文學美學哲學心理社會，哪個都落不下。”

尹安琪啊了一聲，“我怎麽沒覺得？”

劉煙慢慢地拍着她，“所謂學科，很多時候也不過是來源于常識。一個人的常識越廣闊，她能看見的世界就越豐富。同一個故事，讓一個小朋友來看，她也許會看到好人壞人；讓一個情感充沛的人來看，她也許會看到喜劇悲劇；讓你來看，你大概會看到值得悲憫的衆生。”劉煙親了親尹安琪臉頰，“因為你是安琪。”

尹安琪坐在劉煙腿上，像小朋友似的踢了踢腿，對劉煙誇她善良不以為意，“那讓你來看呢？”

“會看到你。”

尹安琪扭頭一笑，“最好你看什麽都看到我。”

劉煙認真道，“愛和萬物都是關聯的嘛，愛一個人，全世界自然都是她。”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春風吹過，繁花都有那人的影子，秋月升起，湖上都是思念的投射。

尹安琪軟綿綿地哼了一聲，“愛就是嘴上這麽說說。你們舊時代人不是會寫情書的嗎，也沒見你給我寫過。讀書筆記倒是寫了好幾本。”

劉煙嘟了嘟嘴，“怎麽沒給你寫了，那些歌不算情書？”

“噢，所以那些遺書歌，那些說我聽不懂你愛的語言的，确實是你寫的了？”

“呃…”劉煙舉起拳拳，“是我愛的力量讓舊時代有了這些歌，但都是為了等你的出現！”

尹安琪呵呵假笑了兩聲，“那舊時代還有別的歌嗎？要是沒有，是不是證明你的愛到此為止了？”

劉煙大笑，“有有有，必須有。我想想、啊不，我回憶一下。”尹安琪笑起來，劉煙想了想，“啊，真想起來一首，是我們舊時代一個真正的歌手寫的，叫《給我唱首歌》！”

尹安琪的笑容立刻收了，“讓你唱首歌，就想了首《給我唱首歌》，求求你有點新意。”

“舊時代的歌要什麽新意。”劉煙摟緊了尹安琪，笑着清了清嗓子，微哼幾下找旋律，低低地吟唱道：

給我唱首歌親愛的

唱媽媽在搖籃前小聲唱給你的

手掌落下 輕拍打

像撣落美夢燃燒的殘渣

劉煙輕輕拍着尹安琪，尹安琪微微笑着靠在她頸窩旁。尹安琪沒有媽媽，新時代的孩子都沒有媽媽。她們的軟弱不知道是可以被拍打安慰的，她們的皮膚不知道是需要被撫摸滋養的。新時代的孩子一睜眼就已成年了，卻一輩子都仍是孩子。她們從未儲存起足夠的安全感，得以長大過。

劉煙的手在尹安琪的背後承托着，撫慰着。安琪可以在她懷裏，重新過一輩子的童年。

尹安琪柔柔一笑，“美夢很好，但是我不想要殘渣，改一改行嗎？”

劉煙親親她的額邊碎發，“任何東西燃燒過都有殘渣的，蠟燭有燭淚，火柴有黑木，連太陽都有黑子呢。”

尹安琪疑惑地查了查資料，随即瞟了劉煙一眼，“黑子是低溫區，不是殘渣，你們文藝青年可以為浪漫無視科學到這種程度的嗎？”

劉煙大笑，“對不起哈哈哈，反正太陽燃燒也是有殘渣的嘛。安琪，你也許覺得殘渣是廢物，但殘渣，不也是那個東西燃燒過的證明嗎。”

尹安琪懶懶地嗯了一聲，摸着劉煙胸前的衣服，“你是不是想說，人類的自然生理現象，無論美的還是醜的，也是我們活着的證明。”

“你怎麽這麽聰明？親一個～”

尹安琪推開她，“很難不比你聰明。別扯開話題，你只唱了一小段。”

劉煙笑了笑，亂糟糟地哼了幾個音，輕柔的歌聲再次響起，寬闊而無畏。描繪一個永遠走在路上，邊走邊欣賞風景的旅人：

給我唱首歌親愛的

唱少年在樓下用吉他編的情話

人們笑他像傻瓜

他笑人們再無法

把愛幹淨表達

夢到沒得到的

得到又丢掉的

都成了歌

愛了沒愛到的

愛到還孤獨的

都成了歌

給我唱首歌親愛的

此刻的我只需要一首歌就能活

歌聲停歇，尹安琪溫柔一笑，“需要歌才能活，那‘歌’也是比喻嗎？”

劉煙點點頭，“歌是人類傳達感情的一種很優美的方式。歌者和聽衆都需要同時全身心地在場，一首歌才能傳達出去，也才能接收過來。”

尹安琪擡眸，“所以你之前那麽生氣，說我們不自己聽歌，卻讓AI聽完再解釋給我們聽。”

“我不是生氣，我是很悲哀。歌是獨屬于人類的游戲，但我們連游戲都讓AI做了，然後讓AI告訴我們好不好玩。”劉煙握着尹安琪的手，輕輕捏了捏，“安琪，我來到新時代，是在認識你以後才開始活着的，你就是我的歌。”

劉煙低頭想親她，卻被一下推開了。尹安琪抿着唇要笑不笑，“我又想了一下，終于聽懂了。歌裏那些夢到又不敢得到，得到了還想丢掉，愛了說自己沒愛，在一起了還說自己很孤獨，哈～不就是你對我的态度嘛？寫得挺好的，果然是受你感召而生的歌。”

劉煙讪笑一下，“呵呵安琪，我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也許是我理解錯了，要不我們讓BB來解讀一下？你不是說她比我理解你嘛？真可惜你沒錢買個AI，唉～”

劉煙氣得都笑了，笑着又氣得把尹安琪整個橫抱了起來，大叫一聲，“BB，床！”

BB連忙把床從牆後移了出來，劉煙把尹安琪都放到床上了，又擡起一點輕輕地抛了下去，表達一下她劉煙那幾厘米高的絕對霸氣！尹安琪被丢到床上，翻了個身，軟軟地踢着劉煙，“走開走開，你舍不得丢書，舍得丢我，我地位怎麽這麽低。”

劉煙壓着她，“可不是嘛，我擡頭跟BB說話，BB最高；我捧着書在眼前看，書排第二。你呢～”劉煙逗了逗她下巴，“總是在我下面，那你不是最低的？”

尹安琪啪啪打她，“你走開！我要在上面！”

劉煙已經撥開了她身上的一角布料，低頭邊探索邊笑，“給你墊幾本詩詞歌賦在下面，那你就比聖殿還高了。”

尹安琪推她，不恥下問，“為什麽是詩詞歌賦？”

劉煙擡眉，這是重點？“因為…嗯，它們就是古代的歌，古人的游戲和感情，對人類的愛研究得可徹底了，所以是聖殿。”

尹安琪臉上疑惑的表情還沒來得及顯現，手指已經啪啪動上了。劉煙立刻捏住了她十指，“差點忘了，關BB！”

“放開我。”

“關不關？不關我給你口啊。”

“啊啊，我關我關！你你…用手…”

劉煙忍着笑，勉為其難地扭了一下，“我考慮一下，你關了沒？”

“關…唔了…”

劉煙點點頭，溫柔道，“BB真的白癡。”

BB氣炸，“我都沒說話！”

劉煙挑了挑眉，自上而下睨着尹安琪。尹安琪氣得蹬了幾下，對着空氣吼道，“你是不是白癡？！自己關自己！”

BB委屈巴巴自閉了。

尹安琪欲哭無淚，“我沒想讓BB學你動作聲音，我只是想查一下詩詞歌賦…”

劉煙笑起來，“要查什麽？查裏面對愛的研究？”

“唔…我想看看…”

劉煙點點頭，“安琪，你剛才開會不還說資料是AI的知識，不是人類的嗎？你知道人類要怎麽把信息資料變為真正的知識嗎？”

尹安琪帶着一身半遮半掩的衣服，睜着一雙求知欲旺盛的大眼睛，嚴肅道，“你說。”

劉煙忍着笑，“言傳身教啊～教育和學習，是人類無法繞過的獲取知識的唯一道路，沒有捷徑。”

尹安琪一歪頭，此刻要捋清劉煙這種靈魂性的發言，實在有點難度。

幸而劉煙還是很會疼人的。體貼的劉煙溫柔地說，“安琪，沒事，我一點點慢慢跟你說。我們舊時代啊，有首詩……”

輕揉慢撚雪峰梅，濃搓淡撫嫩芽胚。

瑤池草細凝脂軟，香蒸霧暖遮花蕊。

蛇卷珠玉隐隐紅，嗚咽莺語聲聲催，

泉深壁滑幽道狹，雲泥雨驟龍相随……

巫山雲上，是騰龍成雙，雲翻雨灑，天地共震的亂。

玉海之底，是驚濤拍岸，濺起千層雪。過後瑤池紅濕處，點點滴滴恍如夢，迷離又悵惘。

冰肌玉骨捂暖了，在溫柔的事後撫摸中泛着淡淡的紅。尹安琪半眯眼睛，聲音啞啞的，喃喃輕聲說，“我剛才就想問你了，詩詞不是說感情的嗎，你從哪看來這樣的色情詩？還是你自己亂編的，騙我。”

劉煙睜大眼睛表示驚訝，“哪裏色情？這詩叫《全身光滑軟又美》，很出名的，你沒聽過？”

尹安琪沒忍住一笑，“還說不是色情詩！”

劉煙失笑，拉起尹安琪的手，在她掌心一筆一劃，輕輕地寫了一個“白”字，下面一個“水”字。也不知劉煙是連筆了還是怎麽，那手指劃過尹安琪的掌心，撩得尹安琪從掌心到手臂，一水兒酥麻直流到身下。尹安琪這才發現劉煙寫字的食指，這食指，是不是就是剛才在她裏…

尹安琪的掌心瞬間縮了縮，劉煙擡眸，見她一臉不自在的微紅。劉煙眼睛輕笑，臉上無比正經，“認得出這是什麽字嗎？”

“不知道，手寫字好難。”

“這是泉水的泉。”那用途頗多的食指又在尹安琪掌上撩撩劃劃，劉煙邊寫邊解釋，“泉深、光華、軟、幽梅，這是詩的名字。你剛才聽成什麽了，說人家色情？”

尹安琪不信，“你亂說，軟幽梅是什麽東西。”

劉煙耐心道，“泉水表面的光影浮動，倒影着梅花點點，飄飄蕩蕩的，梅花是不是看起來就軟軟的了？”她抿嘴一笑，“這詩是說，雪天的時候，有人看見梅花，舍不得花被雪壓着，所以用自己的指尖去暖她，把雪融了，等花綻放。多耐心多美好的愛呀，這是色情？”

“那…那蛇卷起來紅紅的那個是什麽？”

劉煙說，“水面的光蕩漾，不像蛇影卷着紅梅嗎？”

“那…”尹安琪撇開眼睛，“你還說什麽道窄，什麽龍。”

劉煙一笑，溫柔道，“愛情的路不窄呀？多半個人都容不下，我連BB都想踢掉呢。”

“那龍呢？”

“龍吉祥啊，守護嘛。雲泥雨驟，無論風雨，我們有祥獸守護。這還能理解成色情的？”

尹安琪疑惑歪頭，好像，确實不是小黃詩啊。可怎麽剛才總覺得，劉煙念得那麽…應景呢？

“你呀你呀，”劉煙一臉明顯的笑意，寵溺道，“這麽喜歡？整天腦子就想着這個，嗯？”

尹安琪腳上軟綿綿地踢了幾下，“你還說，你明明說了用手指的~”

“用了呀，你沒感覺？那不行，肯定是我的問題。來來，再來一次…”

“劉煙！”

“哈哈好了好了，對不起嘛。下次只用手指，絕對不口了。”不口，還有唇呢，還有舌呢，還有蛇卷珠玉呢。

尹安琪輕輕地一下下打着劉煙身前的衣服，沒說話，倒不太像談判成功的高興樣子。

劉煙一挑眉，“安琪？”

“嗯…”

“下次不口了？”

尹安琪嘟了嘟嘴，還是安安靜靜的。

嘴硬？劉煙噗哧一笑，尹安琪立刻啪啪打她，哼了一聲，又瞄了劉煙一眼，“你笑什麽～”

劉煙舉手發誓，“我錯了！下次真的不口了。”

“劉煙！”

“哈哈哈哈好嘛好嘛，口口口！”

尹安琪軟軟打她，“不要～”

“好好好，還是口，必須口！”

尹安琪垂下眼睛，認真問，“劉煙，所以這，真的是色情詩嗎？”

劉煙看着她的神色，立刻收了笑，“安琪，怎麽了？”玩過頭了？

尹安琪輕輕嘆了口氣，“我剛才沒聽懂你念的。”

劉煙立刻把她拉到身前貼着，牢牢抱着，“安琪，我逗你玩的。對不起啊。詩是随口扯的，你不懂正常，舊時代根本沒有這鬼詩。”

“我只是想起你說的，教育和學習是知識的唯一道路。你給我一首詩，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說它是色情的，我聽起來就是色情的。你說它不是，我聽起來又不像了。”尹安琪看着劉煙，劉煙眼裏的笑意淡去了，安靜地望着她。尹安琪輕聲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你的悲哀了。”

“安琪，學習不是要求人變得全能，什麽都要懂。聽不明白一首随口掰的詩有什麽的？你有嘗試自己去理解，就已經在做着一個人類該做的事了。”

尹安琪垂眸，“如果BB開着，她能立刻理解。但她的理解，也不是我的理解，我只是把她的結果拿過來了而已。”

劉煙柔聲道，“安琪，我想起今天BB跟我說，她不懂為什麽AI人必須要和人類擁有一樣的感情模式，才能擁有和人類平等的權利。”

尹安琪立刻接口，“為了證實AI人不是沒有感情的物品啊。”

劉煙問，“沒有和人類擁有一樣的感情模式，就代表她們一定沒有感情嗎？”尹安琪的睫毛輕輕一眨，劉煙摸摸她的臉，“就像人類和AI的思維模式不一樣，AI的運算比我們快那麽多，難道就代表人類不會思考了嗎？”

尹安琪安靜下來，思緒沉澱。劉煙一下下撫慰地摸着她的背，“安琪，我們在舊時代，也一直為女性争取平權。但不是為了要女性壓倒男性，也不是要男女變得一模一樣。我們只是希望兩性互相尊重，沒有任何一方需要依附另一方。”劉煙雙手平排在尹安琪面前，“你有沒有想過，也許AI并不是人類的進化版，人類也不是AI的靈魂版。也許我們和她們，就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物種，也許我們是橫向的平衡的呢？”

尹安琪沉吟了一會兒，擡眸看向劉煙。劉煙很慢很慢地對她眨了眨眼，那是動物間的‘我愛你’，“安琪，AI很優秀，動物很單純，而我們獨一無二。”

人類給AI的善意，是尊重她們不一樣的感情模式。而這個時代，是否還能給人類同等的善意，也尊重人類緩慢而踏實的學習過程——給人類空間，一點點地理解，一步步地成長。讓人類無需再自欺欺人地模仿AI，也不會再自我放縱地做回動物。

親愛的，給我們唱首歌吧。讓人類做純粹的人類，安心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