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

第4章 章

第 4 章

你所見到的，只不過是自己的想象；你以為是自己的，只不過是種偶然。握得越緊越是徒然。

——《我執》

***

傍晚時分，蔡可可和小愛下樓。蔡可可叫了聲尹小姐，又馬上改口叫安琪。小愛搓了搓劉煙手臂上的衣服，先撇了她一眼，溫柔的嫌棄，轉手才遞給她一件外套，“等一下又要凍病了。”

劉煙一笑接過外套，反駁裏帶着點讨好的語氣，“哪那麽容易病。”

外套明明已經遞到劉煙手裏了，小愛又拿了回去，“慢吞吞的。”她把外套撐開，舉起來給劉煙左手右手地塞進去了，幫劉煙拉了拉前襟。

尹安琪看着小愛和劉煙，眨了眨眼。她之前一直默認小愛是蔡可可的伴侶，根本沒想過要識別她。小愛有一種AI人獨有的美，完全挑不出任何缺陷的美。樣子有些高冷，不像是劉煙設置的，但性格實在溫柔，也許劉煙就喜歡這樣的反差……

尹安琪極速識別了小愛的信息，哦，确實是蔡可可的伴侶。尹安琪放松一笑，想什麽呢，劉煙才醒一年，怎麽能存夠錢買一個小愛這樣的實體伴侶。

小愛扭頭問尹安琪，“安琪留下來吃飯嗎？我現在去做。”

尹安琪瞄了眼劉煙，劉煙立刻說，“小愛做飯很好吃的。”想了想，又問，“你還沒吃飯吧？”

尹安琪據實回答，“沒有。”

然而劉煙又沒下文了。小愛看了眼劉煙，又看了眼尹安琪，看見她們兩人對視了一下，目光一碰又移開了。小愛過濾了所有幹擾信息，煙煙喜歡安琪，想多見見安琪，這總沒錯的。小愛返回結果，“那我做你們三個人的飯哦。”

蔡可可把吧臺裏的杯子洗好了，擦着手大聲問，“小愛要我幫忙嗎？”

小愛扭頭卷了她一眼，“搗亂～”轉身走進了一樓盡頭的廚房裏。

***

蔡可可她們的晚餐習慣坐窗戶旁的卡座，方便看着店門。小愛很快做好了飯，從廚房裏叫了一聲，劉煙立刻走了進去，看見料理臺上排着滿滿當當的大碟小碗，“哇小愛，下重本啊這是？”

小愛一笑，“夠意思吧？”

劉煙無奈，意思是夠意思，下個月別加她租就行。

小愛和她一起捧菜出去，支起手肘碰了碰她，湊她耳旁輕聲說，“平常是拌好了拿出來，今天都攤開了。看着東西多，其實還是普通菜包飯的料，就是讓她吃個新鮮。”

劉煙看了小愛一眼，本來是想說她瞎操心的，那一眼卻不知怎麽帶了點嘆息的味道，“安琪…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愛笑了笑，“你想的，她想的，都未必一樣。還有心思管我想的什麽樣。”繞口令似的，說得劉煙也不禁笑起來。

蔡可可坐着和尹安琪說說笑笑，看見小愛和劉煙貼在一起出來，兩個人捧着四盤東西，不知怎麽還能疊在一起走。蔡可可幾步走了過去，接過小愛手上的東西。小愛空了雙手，轉身就要回廚房。蔡可可在她身後叫，“诶，怎麽我一來你就走了？”

小愛回頭看她，一臉問號，“裏面還有東西啊。”

蔡可可把手上捧着的東西丢在身旁桌子上，“煙煙麻煩你拿這個！”

劉煙回頭，只見蔡可可像小愛一道殘影似地跟着卷進了廚房。劉煙笑着搖頭，折回去撿蔡可可随手丢下的兩大碗雞蛋醬和肉沫，放到飯桌中央。尹安琪在桌旁捧着小酒杯，肩上壓着她的外套，肩線直垂到手臂上。劉煙微微一笑，把那兩碗東西移得靠近尹安琪一些。

尹安琪掃了一眼桌上的東西…一大盤菜葉，一碗黑黑的碎碎醬，另一碗黑黑的碎碎醬。咖喱？

“你們要幫忙嗎？”尹安琪問。

劉煙想起安琪今天那雙細帶子高跟鞋，走步路像跨欄似的，“你好好坐着，別動。”

尹安琪乖乖坐着，捧着小杯子啜着裏面的酒，露出一雙眼睛來看劉煙。

劉煙推了杯水給她，“吃飯別喝酒了。”

尹安琪擡着頭，伸直了手臂把酒杯遞給她，“還剩一點點，沒喝完。”酒後語調拖得慢，撒嬌似的。

劉煙雙唇疊在牙間壓着，遲緩地接過酒杯，慢慢放在手邊。緩了這麽好幾秒，唇終于松開了，“等一下再喝，急什麽。”尹安琪正要往卡座裏挪，讓出身邊的空位，劉煙轉身回廚房了。

尹安琪扁着嘴看了眼自己身邊空空的座位，又看了眼那只小酒杯子，倏地撐起身來，賭氣把剩下的一口酒喝幹淨了。想了想，挪了兩下，嘭的一聲坐到雙人卡座椅的正中間。哼。

劉煙很快又拿了一托盤的小碟小碗出來，衆星捧月地圍着剛才那兩大碗。7、8個小碗，裏面全是碎碎的東西：青瓜絲、炸花生米、蔥花、香菜、炸洋蔥碎、炒芝麻、脆辣椒油。

劉煙一擡頭，尹安琪立刻往裏蹭了兩下，貼着窗子，眼睛大大地對着她。劉煙本是想把手上的托盤拿回廚房的，這下也不好走了，順手把托盤放在旁邊，坐在尹安琪身邊。問她，“你吃過這個嗎？”

不就咖喱嗎？尹安琪點點頭。

才說了兩句，蔡可可也出來了，往桌子上又添了碗白白的泥。每人面前派了個平平的小碟子，沒有刀叉筷子。蔡可可坐在尹安琪對面，“安琪，喜歡吃什麽自己包吧。”

劉煙問，“小愛呢？”

蔡可可伸手拿了兩片生菜葉鋪在碟子上，“她還在弄個羊肉，叫你別等。”蔡可可說着已經飛快地往菜葉上加好了料，捧了個日式手卷似的菜包，咬了一口，看着劉煙也拿了片白菜，鋪在自己碟子上拉一下、擺一下、撫一下。蔡可可笑道，“白菜菜，煙煙給你按摩得舒服嗎？”

劉煙頭也沒擡，“趕緊吃你的。” 小時候她媽媽也叫別等，真不等了可是要傷心的。

尹安琪沒留意她們說話，全神貫注地在桌下動着手指：「BB，這個怎麽弄？」

BB顯示：「你先拿個菜葉子。」

尹安琪伸手挑了一片小菜葉，劉煙的眼睛随着她手上那點子菜葉，吊在半空中。尹安琪另一手在桌下動：「拿住了，然後呢？」

「然後拿你想吃的東西，放菜葉上，卷起來，吃。」

為什麽菜葉不切好拌沙拉醬，要拿到桌上來加工啊？尹安琪眼睛往桌上一掃，白白泥和黑黑醬，很難卷進去。花生…雖然好卷，可是是油炸的。尹安琪拿小勺子舀了兩片香菜葉，謹慎地抖到自己手上的小葉子上，卷煙絲似的把兩片香菜葉卷了進去，塞嘴巴裏嚼嚼。唔…吃起來挺菜的，又有點香菜味。加點黑醋好一些。

劉煙盯着她，尹安琪對她一笑，“好吃～”

尹安琪擡手要再拿菜，肩膀上的外套滑了下來。蔡可可擡頭看了一眼，劉煙立刻把外套給她拉好了，拿過尹安琪面前的小碟子，“我幫你包，你要生菜還是白菜？”

“生白…菜？”

蔡可可噗哧一笑。劉煙拿了片白菜墊在下面，上面又鋪了片生菜，“嗯，我也喜歡這樣吃。”尹安琪眯起眼睛笑了笑，像個孩子得了朵小紅花。

蔡可可瞥了劉煙一眼，才怪。劉煙就愛那軟軟的白菜，是蔡可可喜歡脆脆的生菜，所以小愛每次弄菜包飯都要備兩種。

尹安琪看着碟子裏的兩片菜葉子平平整整的鋪在那，手指在桌下動動：「BB快看，劉煙在做飯！」

BB顯示：「好厲害！」尹安琪一笑，BB又顯示：「你是不是想我說這個？」尹安琪一手揮走了BB。

劉煙舀了一勺土豆泥拌飯，“你吃多少飯？”

尹安琪說，“可以吃50克。”劉煙扭頭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把勺子遞給她看，尹安琪掃了一眼，BB預估35克。尹安琪笑了笑，“可以！”

劉煙舀起一勺肉沫，“肉呢？”

原來黑黑醬是肉啊。尹安琪的拇指食指捏在一起，單眼閉着，“一點～點～吧。”

劉煙搖了搖頭，給她半勺肉沫。大冬天的，衣服穿那麽少，肉也不肯吃，吃點米飯還要按克算。

小愛捧着羊肉鍋出來了，蔡可可半站起來對着羊肉哇了一聲。小愛一坐下，立刻也伸手拿了兩片生菜葉。蔡可可小聲說，“我要很多很多的雞蛋醬。”

鹹死你。小愛瞪了她一眼，還是給她舀了一大勺雞蛋醬，“是不是還要羊肉？”

“要！”蔡可可開心道。

“安琪你…”小愛擡頭要關照一下VIP，才發現尹安琪的碟子已經在劉煙手裏了。小愛一笑，“安琪你喜歡吃什麽就跟煙煙說。”

劉煙低着頭，安安靜靜地壓食材。尹安琪開心地對着小愛嗯了一聲，話倒是對着劉煙說的，“麻煩你了。”

“不麻煩。”劉煙擡頭，公事公辦問道，“吃羊肉嗎？”

尹安琪點點頭，又連忙補充，“可以…吃一點點。”

劉煙一筷子下去，夾起一大束香菜，連着一小塊羊肉，抖了抖汁，鋪到小碟子裏。尹安琪舔着唇，開心地盯着那卷香菜。

劉煙餘光裏見尹安琪迫不及待地挪了挪，暗暗一笑，又給她包了其他配料，最後往上撒了一大把的香菜碎。蔡可可都驚了，這是要把香菜當主食啊？尹安琪高興得笑起來，劉煙也笑，眼神點了點她鼻子，“你就喜歡香菜。”

尹安琪疑惑，“我資料寫了嗎？”

安琪在她們這吃過一次夜宵，小愛那日做炸雞翅和生蚝，安琪不吃炸的，但是捏了配菜裏的幾根香菜放到沙拉裏一起吃了。今天一桌子的大小碗，她首先挑的也是香菜。這還需要什麽資料？劉煙對着小碟子安安靜靜地卷着菜包，沒說什麽。

尹安琪看着菜葉子上白白的一道道紋路，交錯分叉，被劉煙的手一抹，服帖地卷了起來，那些紋路仿佛一下子變得有條有理的了。劉煙托着碟子把菜包遞給尹安琪，“來，小心別掉到衣服上。”

尹安琪一手拿碟子，一手拿菜包，看着劉煙，“你做飯很厲害。”

蔡可可和小愛笑起來，這就算做飯了？劉煙也笑，“快吃，等一下都涼了。”

尹安琪看了眼手上卷得嚴嚴實實的菜包，又看了眼自己身上包着的外套。她也被劉煙包得像個菜包，劉煙的手在她生活裏一抹過，冬天有了外套，喝酒的時候有了聊天，晚上有了吃飯和一起吃飯的人，她也變得有條有理的了。

蔡可可剛吃完自己手上的，小愛把卷好的遞給她，蔡可可用額頭點了點小愛的肩膀，“你包得這麽好看，我就不該自己弄的。”

“煙煙也包得很好看呀。”小愛指了指尹安琪手上的菜包。

蔡可可挨着小愛，“她包得好看也不是給我的，沒有你我就餓死了。”小愛一笑，手背蹭蹭她的頭發，“那給你再包個小小的，然後就不吃了，好嗎？”可可随時同步過來的血糖數據飙得差不多了。

“啊？”蔡可可嘟嘟嘴，悶悶地咬着菜包。小愛碰碰她肩膀，小聲勸她，“吃撐了你晚上又不舒服。”

蔡可可也知道，每次小愛說她飽，她過後真的就是飽的。小愛看了眼蔡可可的臉色，又壓低了點聲音，“你不舒服動不了，害我也舒服不了…”蔡可可噗哧一笑，一頭栽在小愛肩膀上卷卷卷，“哎呀哎呀不吃了不吃了，提早收店吧今天～～”

小愛一笑，伸手拿了兩片生菜葉。

劉煙選擇性忽略她們，快快地給自己的碟子裏随便撥進去點料，搞得跟盤菜拌飯似的，捧起來就吃。尹安琪盯着她，自己手上的菜包一口都還沒動。

劉煙立刻問，“怎麽了？裏面有你不吃的東西？”

尹安琪現在才知道原來菜包也分漂亮不漂亮。劉煙包得出一個漂亮的，也弄得出一盤不漂亮的，漂亮的那個給了她。

尹安琪小聲說，“你給我的，很漂亮。”

劉煙笑了笑，“漂亮就快吃。”

蔡可可咬着自己的菜包笑，“安琪舍不得啊？”

劉煙剛擡頭無奈地看了眼蔡可可，尹安琪對着菜包點點頭，“嗯。”劉煙一愣，尹安琪低頭咬了一口，定睛看着菜包頂上的破口，顯出一點真心難過的表情來。蔡可可頓時不敢笑了。尹安琪對劉煙說，“對不起，破掉了。”

劉煙柔聲說，“這有什麽。吃完了再給你包，放心吃。”

尹安琪垂眸。吃完再包，可再包了還是要咬破吃掉。人吃東西，就是把好看的食物塞嘴巴裏磨爛了，和身體裏的口水胃液融到一起，變成一灘軟爛難看的東西。白白枉費了一個個包得那麽整齊漂亮的菜包。

***

飯後小愛收拾碗盤去廚房，蔡可可拿了副撲克牌過來，“煙煙，我們玩上次你說的那個‘蓋棉被’好不好？”說完對劉煙眨了眨眼，到時候一人一手地往上疊，不就摸上了嗎？

劉煙站起來要去吧臺拿酒，“輸了不能賴的啊，誰輸了誰自己喝啊。”

尹安琪沒聽過“蓋棉被”，笑着說，“我現在不就蓋棉被嗎？一層兩層的。”劉煙輕輕一笑，去吧臺拿了兩罐啤酒回來，遞給蔡可可一罐，坐下細細跟尹安琪說了規則。尹安琪點頭，懂了。小愛從廚房回來，把反應速度調到人類平均值，不然以她的反應，牌都沒碰到桌子她就拍了，誰敢跟她玩。

劉煙說，“我們三個輸了喝酒，小愛輸了調慢0.5秒。”

小愛抗議，“啊？為什麽？”

劉煙聳聳肩，“我們喝酒反應也會變慢的呀。”說完立刻扭頭對尹安琪說，“你別喝太多啊，等一下還要回去。”

蔡可可忍着笑看了眼小愛。小愛拍拍她，“正常的，我看見漂亮的也很想保護一下。”

蔡可可扭了扭，“那你保護我了嘛？”

小愛斜了她一眼，湊過去親了親她臉頰。蔡可可馬上笑了，“嘿，可以吧～”

尹安琪扭頭躲在劉煙肩膀旁笑。劉煙半邊身子立刻硬了，仍心無旁骛地派着牌，平靜的語氣，“行行你們繼續吧，輸了別賴就行。”

結果玩了三局，劉煙贏了兩局，小愛贏了一局。劉煙喝着自己的啤酒，見尹安琪快要把整瓶綠茶酒喝完了，連忙按着她，“诶诶，夠了夠了。”

尹安琪臉紅紅的，“我沒喝多少诶！”出口的字一粒一粒的，沒醉也差不多了。

蔡可可笑起來，“煙煙你是不是嫌這酒貴不讓人喝。快快，安琪你才喝了兩口！”

尹安琪問，“這酒很貴的嗎？”

劉煙說，“不貴不貴，就是怕你等一下喝醉了。”

尹安琪一笑，一仰頭把剩下的半杯也喝完了，劉煙攔都攔不住。尹安琪把杯子重重放回桌子上，四處看了一下，“我的酒呢？”

劉煙剛才看她猛灌猛灌，早把酒瓶藏自己身後了，“沒有了，喝完了。下一局吧下一局，趕緊的。”

“哦哦我看到了。”尹安琪伸手繞過劉煙的背，摸摸摸，摸不到！劉煙被她摸得一身像被羽毛撓着似的，連忙把她的手抽出來，“安琪安琪，不用拿了，等一下你輸了我幫你喝。”

“不不不，”尹安琪實事求是，“你剛剛明明說誰輸了誰喝的，是不是BB？”

BB在她眼前給了個肯定句，可惜在座的沒人看到，一桌子瞬間鴉雀無聲。

蔡可可看着小愛，小愛回看一眼蔡可可，兩人一起擡頭看向劉煙，劉煙明顯也愣住了。哦，看來煙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BB了。

尹安琪前後挪了幾下找那瓶酒，劉煙勉強回過神來，把酒往身後撥了一下，“安琪，不用找了，下一局你肯定贏了。好不好？”

尹安琪伸手到劉煙背後撩了撩，劉煙的背把酒瓶夾住了，拉不出來。尹安琪委屈巴巴地嘟了嘟嘴，懷疑自己看錯了，用力搓了搓眼睛。

劉煙連忙拉住尹安琪雙手，“诶別搓眼睛，給你給你。”她剛把瓶子從身後拿出來，尹安琪撲到她身上，接過了瓶子。劉煙臉上全漲紅了，表情倒是撐得挺平靜。她扶起尹安琪，扶着她的杯子看着她把瓶子裏的酒全都倒了進去。整整一瓶，安琪還真喝完了。劉煙無奈地嘆了口氣，“今晚我送你回去吧。”

尹安琪一副很努力思考的模樣看着劉煙。其實不用麻煩劉煙呀，“我有BB～”尹安琪開心道。

蔡可可噗哧一笑，“是是，你BB送你回家，真是個好棒的BB！”小愛笑着拍了她一下。

劉煙軟軟地瞪了蔡可可一眼，“還玩不玩？不玩我早點送她回去吧，她明天也不知道上不上班。”

劉煙話音剛落，小院走進來兩男兩女。晚飯時間過了，大家開始出門喝酒了。尹安琪靠着劉煙，“玩呀玩呀～”

劉煙拍拍她肩膀，“玩不了了，可可她們要顧店了。”

蔡可可小小聲抱怨，“不玩的時候不來人。”小愛摸摸她手臂，“你玩吧，我去就行了。”

劉煙擺擺手，“別玩了，安琪早點回去好，再玩又要再喝。”

尹安琪慢騰騰坐起來，迷蒙地看着劉煙，“要走了？”

劉煙幫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來，送你回家。”

尹安琪坐直了，消化了一下“要走了”這個信息，自己跟自己點了點頭，拿起手邊的綠茶酒咕咚咕咚喝起來。劉煙連忙拉她，“诶诶別…”

來不及，喝完了。

店門開了，小愛立刻站起來掃了幾人信息，兩個男的人類，兩個女的AI。小愛跟他們打招呼，兩個男生驚豔地立刻掃了她，收藏了小愛的模版。以後有錢升級，可以參考一下這個。

尹安琪放下酒杯，很有禮貌地對劉煙微微一鞠躬，“謝謝你請我喝酒。”

蔡可可大笑，“哎尹小姐，你真的太逗了。”

“你！”尹安琪一指蔡可可，“叫我安琪！”

劉煙嘆了口氣，自己站起來，拉起尹安琪扶着她。尹安琪身上的外套一件兩件全掉了下來，露出一身甜的、可愛的、性感的、露這露那的毛衣短裙，軟軟地靠在劉煙身上，“BB，回家～”BB立刻從家裏出了車。

蔡可可幫她撿起外套，笑着對劉煙說，“人家BB，衣服我幫你放樓上吧。”

劉煙抱着尹安琪，忍着笑捶了蔡可可一拳。

尹安琪一說話，新進來的幾人随即看了過來，兩個男生快步走過來，兩個女生跟着他們。

劉煙低頭輕聲問尹安琪，“你家地址還記得嗎？我訂車。”

尹安琪揮揮手，眼前有蚊子似的，“不記得～”劉煙無奈，一擡頭，看見幾個人盯着尹安琪走了過來。劉煙一秒收了腳步，手指快速一翻，開了芯片腦，一兩秒就掃完了四個人的信息。哦，兩對夫妻。劉煙松了口氣，拍拍尹安琪，“你調你的資料出來同步給我，我自己找找地址。”

兩個男生走近了，定定地看着尹安琪的方向，尹安琪的臉埋在劉煙肩膀上，他們試了幾次，掃不出信息。劉煙立刻一皺眉，不是兩對夫妻嗎？當着老婆的面就掃其他女生信息的？劉煙把尹安琪摟緊了，一側身擋住了她，語氣冷道，“你們幹嘛。”

門邊的卡座比店裏地面高了一級。那幾個客人站在地面上，劉煙站在卡座邊，高居臨下地睥着他們，手指在身後動了幾下，開始雲端錄像。要是有什麽事，報警也用不了一秒的。蔡可可在她身後看劉煙的情況不對，立刻在芯片腦裏查附近幾個哥們的定位，行，都離得不遠，散步過來也不過幾分鐘的事。

蔡可可站起來笑道，“小愛，他們坐哪？”

小愛連忙要帶他們到座位上，兩個男生卻不動了，看着一臉陰沉沉的劉煙，都莫名其妙。一個男生忽然反應過來，問劉煙，“哦這是你的伴侶嗎？不好意思，我們掃一下…”

劉煙咬了咬唇，“我們要走了，你們要掃找別人掃去。”

另一個男生說，“我們只是想識別資料，很快的。”

劉煙剛要說話，尹安琪在劉煙肩上輕笑一聲。劉煙低頭看她。尹安琪撥了一下頭發，對那兩個男生一挑眉，“我擇優的，你們要是安裝得起就掃吧。”她一臉的酒色，貼在劉煙身上，轉眸看了眼跟在他們身後的兩個AI女伴，笑了笑，“還是你們還對人類有興趣？不能吧？”

劉煙一愣。

兩個男生一聽，原來是擇優基因，那收藏都沒必要了，誰會收藏個白金六星級總統套房在自己的旅行清單裏。他們放棄了識別尹安琪，其中一個男生轉身前倒是掃了劉煙一眼，看這怪人是從哪來的。這一看卻又停了步，不禁好奇道，“書籍掃描員是做什麽的？”

蔡可可瞬間站到劉煙旁邊，這男的腦子是不是有bug啊？現在她不防着劉煙被打了，劉煙不揍人就很好了。

劉煙失笑，“這都不知道？殺人的。”

那男生無奈搖頭，跟人類說話真是艱難。他動着手指問芯片腦，在半空中看了眼資料，“就是數據入庫嘛，又說殺人。”

劉煙又笑，“有些人死了，自己不知道。”

男生懂了，面前這人是個神經病，完美解釋一切。男生聳聳肩，轉身對同伴們笑着搖了搖頭。小愛趕緊帶他們到座位上，蔡可可把劉煙的外套放到樓上，跑回樓下和小愛一起看店。

劉煙盯着那幫人的背影，确認對方不會回來找麻煩了，才扶着尹安琪走出卡座，“你把地址給我，我訂車。上樓給你換件衣服再回去，你這樣不安全。”本來就長得那麽惹人了。

尹安琪靠在她身上跟着她走了幾步，“不安全？”經過剛才那麽一下，聲音聽着倒是醒了不少。

劉煙沒回答她，專心地扶她上樓，“小心，擡步，來。”

“你不用扶我～”

劉煙還是小心地護着扶着她，兩人終于踏上了二樓。一踏上平地，尹安琪一下子抽掉骨頭，軟軟地往下滑，好像自己突然站不住了。劉煙吓得連忙抱緊了她，“安琪！怎麽了？”

尹安琪甩着手拍拍劉煙的前襟，懶懶地抱怨，“走不動～了。”

劉煙笑着嘆氣，扭頭一看，幸好房門開着。她半抱半拖了尹安琪幾步，終于把尹安琪搬到房間裏，讓她坐在床上，劉煙轉身在衣櫃裏翻衣服。

尹安琪眨眨眼睛，撐着床邊擡頭四處看。劉煙房間裏東西好多呀，有桌子椅子，有幾個櫃子架子，牆上還有兩片布，布之間吹進來一點夜風。這房間裏除了劉煙身上的香水味道，還有一點…尹安琪吸了吸鼻子，好像是陳舊的、粉塵的味道。

BB通知尹安琪車快到了，尹安琪手指微動：「哦忘了，開回家吧，不用來了。」

尹安琪輕輕叫了聲，“劉煙。”

“嗯？”劉煙背對着尹安琪，挑着幾條褲子。

“我可以自己回家的，我沒醉。”

劉煙輕笑一下，溫柔附和，“嗯，你沒醉。”

尹安琪看着劉煙的背影，微微一笑，又小小聲叫，“劉煙。”

劉煙拿着一條長棉褲，遞給尹安琪，“你去浴室換上，等一下再套件外套就能走了。”她低頭一看，尹安琪腳上還穿着高跟鞋。劉煙拿過來一雙拖鞋，單膝跪下來，擡頭說，“我幫你脫鞋子啊，然後你去換褲子。”

尹安琪坐在床邊，低頭看着劉煙擡起自己的腳放在膝蓋上，拆着她腳踝上的細帶子。尹安琪小聲問，“劉煙，你剛才為什麽不想他們識別我啊？”

劉煙的動作稍停了一下，繼續拆着帶子，沒說話。

“他們識別也是要個AI版，跟我沒關系的，況且他們也買不起。”

劉煙低着頭，尹安琪沒看見她咬了咬牙，只聽見她平靜的聲音，“我知道。”

尹安琪看着劉煙的頭頂，所以劉煙為什麽不想他們識別自己呢？劉煙在意的是他們識別，還是她被識別？

“劉煙…”

尹安琪叫了一聲，停了，劉煙手上的動作也跟着停了，她靜靜地待了兩秒，擡頭平靜地看着尹安琪，“安琪，他們自己有伴侶。”

尹安琪明白了，劉煙的意思是，她在意的是“他們識別”，和尹安琪沒關系。尹安琪點點頭，“對，你們舊時代喜歡一夫一妻。”

“你們新時代不是，我知道。”劉煙一低頭，尹安琪伸手扯了扯她的頭發，扯得不用力，但也足以表達小脾氣了。

劉煙擡頭，尹安琪立刻說，“對不起，我醉了。”她嘟了嘟嘴，道歉道得委委屈屈的。

“是，你醉了，喜歡拔就拔吧。”劉煙輕輕笑着，頭又低下去了。尹安琪抿着唇，閑閑無事地撥弄着劉煙的頭發，撥得劉煙的頭發亂蓬蓬的，“你解不開，為什麽不問問我呢？我自己綁的鞋子，我知道怎麽解。”

劉煙剛好把帶子解開了，幫尹安琪脫了一邊的鞋子。又托起她另一只腳放在自己膝蓋上，沒說話，低着頭要繼續解。尹安琪不等她了，一彎腰，指甲捏着那個複雜的結，捏出中間的一根帶子，一抽，整條鞋帶松松地散了開來。

劉煙安靜地幫她把這只高跟鞋也脫了，給她套好拖鞋，拉了她起來，“行了，去換褲子吧。”

尹安琪站着沒動，安靜而執着地看着劉煙。幾秒對峙，劉煙先移開了目光，彎腰從床上拿起那條棉褲子遞給她。尹安琪沒接，也沒說話，仍看着她。劉煙抿緊了唇，垂眸沉默幾秒，倏地拉起尹安琪的手要把褲子塞她手上，怒道，“快去換！”

尹安琪撥開劉煙的手，冷冷開口，表情清醒了，聲量卻沒控制好，“劉煙，我再問你一次，剛才為什麽不想我被識別？！”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把問題換了。她開始的時候信心滿滿，給足劉煙選擇的空間，以為劉煙一定會選她的，然而劉煙抓着那點空隙逃了。尹安琪不甘心，現在再問，卻只剩了一個選項。劉煙，你喜歡我，是嗎？是的吧？

尹安琪眼裏一瞬間噙滿了淚，咬着唇，因為自己哭了，太丢人，更止不住要哭。

劉煙嘆了口氣，抽過面紙遞給她，尹安琪沒接。劉煙把面紙折了折，輕輕地按在她的眼下。紙巾無聲地把淚水都吸走了，“安琪，我回答過你了。我沒有別的答案可以給你了。”

尹安琪深深地看了劉煙一眼，天長地久地吸了口氣，重重地呼出來。她彎腰撿起地上的高跟鞋，手指勾着，“我腳痛，你的拖鞋送我吧。謝謝你今天請我喝酒吃飯，我不還了。”尹安琪把長發撥到身後，繞過劉煙走出去，說，“BB，開車過來。”BB這次學聰明了，延遲30秒執行。

劉煙想，原來BB是她的AI，也許是伴侶。劉煙一手拉住了和她擦肩而過的尹安琪。

尹安琪沒有甩開她，“劉煙，你自己解不開的，不肯問我。我回家，也不用麻煩你。放手。”

“安琪，不要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我從頭到尾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安全，是你覺得不安全。”尹安琪擡頭輕笑，“還是你說的‘不安全’，其實是個借口。其實你只是不敢賭。”

“我不敢拿你來賭！”劉煙的臉頰紅了些，胸口微微起伏着。

尹安琪心想，真難得還能看到劉煙這麽激動的一面。尹安琪點點頭，“好吧，謝謝你這麽顧着我。我以後就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好好過一個完美人生，你放心。”

“尹安琪！”

尹安琪面無表情，“你還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

劉煙的聲音軟下來了，“讓我送你回家，不然我不放心。”

尹安琪沉默，劉煙還緊緊拽着她。

BB的30秒到了：「安琪，真出車嗎？」

「你沒出？」

「緩了一下。」

BB以前從沒緩過她的指令…尹安琪呆了一下，迷茫地看着劉煙。是不是，真有命中注定的？也許，我們還沒到盡頭……

***

尹安琪趿着拖鞋，比劉煙矮了小半個頭，頭低低地跟在劉煙身後出去。小前院現在也排滿了桌子，準備到酒吧熱鬧的時段了。蔡可可忙着調酒沒出來，劉煙對小愛說自己要送安琪回家，今晚估計要晚點回來，不能幫她們看店了。小愛一眼掃過兩人的表情動作，又瞄了眼劉煙身上的衣服，挺薄的，但安琪身上披了件外套，那煙煙回來的時候應該能穿。小愛笑了笑，“路上小心”。

劉煙一轉身，小愛連忙進屋裏拉着蔡可可小聲說，“開煙煙定位，她要是今晚不回來我們去找她。”

蔡可可開了定位，“怎麽了？”

小愛嘆氣，“她們吵架了。煙煙今晚要是醉在外面，這次真要凍死了！”

蔡可可一聽，倒不擔心了，“放心吧。她剛把綠茶酒的錢都轉給我了，還能在外面醉？”

劉煙帶着尹安琪往外走，途中幾個人想識別尹安琪，奈何她跟在劉煙身後跟得緊，完全不給正臉。門口停着劉煙訂的車，尹安琪一腳踏上去，劉煙看着車門自動關了，自己繞到另一邊坐了進去。有個年輕男孩子連忙湊到車旁，敲了敲尹安琪的車窗。尹安琪降下車窗，正臉對着對方，但那男孩子還是禮貌地先說了句，“不好意思，我掃一下你的資料。”

劉煙坐在後座另一邊，沒說話。尹安琪問那男生，“你有別的伴侶了嗎？”

劉煙立刻扭頭看着他們。那男生一愣，怎麽問得像是這位漂亮姐姐要搭自己讪一樣。男生支支吾吾地說，“沒、沒有。”

尹安琪的目光慢悠悠地在他臉上走了一圈，直鼻子，高顴骨，頭發順順的披在耳邊，倒是有點像某人。尹安琪揚起臉，“那你掃吧，掃完我也…”劉煙一拉尹安琪，冷冷地說，“對不起我們趕時間！開車！”車窗瞬間升了上去。

車子慢慢駛出了小巷，尹安琪看了眼劉煙拉着自己的手，劉煙立刻松開了她，“對不起。”

尹安琪說，“剛才那個人沒有別的伴侶。”

劉煙沉默。

尹安琪扭頭看着窗外，她的臉在燒，眼睛在燒，嘴裏卻幹得發苦。舊區的街景那麽暗，暗的月亮，暗的街燈，路上一對行人拖着兩條若有似無的長影子，跟在他們身後晃到左邊、晃到右邊。腳下的影子是清晰的，分明的四條腿，越往後越淡，看不清了…尹安琪幾乎想跳下車，去看看那兩道捉摸不透的影子盡頭到底有沒有合在一起。有嗎？有嗎…

車子駛遠了，影子不知有沒有在一起。終究是錯過了，以後也不會知道了。尹安琪心裏一陣隐隐的堵，閉上眼睛，全程沒有再說一句話。

***

無人駕駛的車子最不好的地方，是它幾乎沒有加減速的感覺。路上的車況早已計算好了，除非有步行的窮人盲頭沖出來，否則車子幾乎全程都是勻速的。劉煙想，人感受不出來勻速直線運動和靜止環境的分別，原來這個理論是真的。

車子裏仿如靜止的小小空間，困着兩個不願說話的人。如果可以，劉煙連呼吸也想省了。她覺得自己的呼吸聲好像大了些、促了些，聽起來像是她很緊張，像是她其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麽風平浪靜。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所以她不和尹安琪對視了。但原來呼吸也是心靈的告密者，她真恨不得掐斷自己的氣管。

安琪很安靜，安琪仿佛是不用呼吸的。于是劉煙也努力地控制着呼吸，不要呼太多，不要吸太多，輕輕的、輕輕的…好窒息啊，劉煙幾乎忘記了怎麽自然而然地呼吸。

車子漸漸駛入了新區，天空安靜地下起一陣毛毛雪雨。車子往前駛去，那帶雪的細雨如同漩渦，在擋風玻璃上翻騰旋轉，迎面沖來。劉煙看見路中央一排開得正繁盛的花草綠植，一直延伸到目光所至的盡頭。道路兩旁是一大片湖面，在月夜下閃爍着溫潤如貝殼般的光芒。果然是高級的新區，一派閑逸安然的景象。

她們的車子開過以後，感應消失，路上的景色也瞬間消散了。鏡花水月全部熄滅，只留下一條漆黑而空蕩蕩的水泥大道。

車子停在一棟大樓前，尹安琪走下車，劉煙跟了下去。尹安琪說，“你跟這臺車回去吧，我到了。”

劉煙擡頭一看，那是一棟巨大的建築，霸了整整一條街。巴洛克風格，樓頂檐下排着十幾個神像浮雕。建築外牆的每扇窗戶旁都雕着一對小天使，捧着窗框拉着挂簾，幾個窗戶裏透出一點暖黃的燈光。

尹安琪順着劉煙的目光看了一眼，想解釋是她設置的，又懶得開口。反正劉煙以後也不會來了。

尹安琪徑自走到大樓門前，背對着劉煙，“回去吧，再見，劉煙。”

劉煙立刻跑了兩步，一把拉着她的手腕，“安琪我…我送你到家門口。”

尹安琪失笑，挑釁地看着她，“劉煙，我走進這扇門，已經不可能有什麽危險了。你還送我進去，打算怎麽對自己交代？”

劉煙的睫毛微微蓋住了一點眼眸，那眼珠子埋在深沉的陰影下，如同一潭死水。安靜的劉煙，死寂的眼睛。

尹安琪忽然無盡疲憊。好累，她計較得太累，試探得太累，不甘得太累，難堪得太累，她沒有餘力去探究劉煙那池深潭的底下究竟有沒有埋着一點點喜歡了。

“你要進來就進來吧。”尹安琪對着門仰起頭，大門緩緩打開，面前是一間極小的、像電梯似的小房間。劉煙跟她走了進去，大門又緩緩地關上，房間瞬間變大了，四周變成了一家逼仄的小書店，一排排的書架圍着她們。劉煙驚訝地擡頭四處一望，赫然發現身邊一本書的書脊上寫着“四時食事”。

世界上唯一一本《四時食事》不是被她藏在房間裏了嗎？！劉煙伸手去抽那本書，手指還沒碰到書，手邊的一圈景象忽然化成了飄渺的霧色。手指碰到了硬硬的牆壁。

尹安琪淡淡地說，“這是投影，我今天才設置的，沒來得及改。”

地面很輕微地顫了顫，四周的書架全都熄滅了，她們面前的門緩緩打開，尹安琪走了出去。原來她們身處的這個小空間，真是一臺電梯。

尹安琪一踏出去，電梯外的房間緩緩亮起了柔和的燈，隐隐有些水流的聲音。安琪家竟是一個小茶亭，圍着水浪雲紋的欄杆，地面細磚上鋪着絨毛暖毯。茶亭外是一片小小的山谷，從天頂挂下一道小瀑布，流水聲潺潺作響，沿着亭邊的欄杆種着一大片湘妃竹，底下是大把大把的燈芯草，伸進亭裏來。屋子中央有個古木墩劈的茶案，上面一套陶茶具，小水壺架在松花爐上，壺嘴溢出細細一縷煙，偶爾吐出兩個小水泡。

劉煙震驚道，“這是…？”

尹安琪堵在電梯口，沒有請劉煙進去，“我在酒吧等你的時候無聊，讓BB設置的，視覺游戲而已。其實沒有茶的，其實什麽都沒有，不必驚喜。”

《四時食事》裏提過一幅明代早已失落的畫卷，其中有處山間茶亭，細竹長草、流瀑微煙、風動人靜。

劉煙眉頭一蹙，“安琪，你為什麽…”

尹安琪卷了卷手指，電梯門緩緩關上，“路上注意安全。再見，劉煙。”

電梯沒有識別到尹安琪的臉，于是劉煙只看到三面灰灰白白的牆壁，沒有鏡子，沒有挂畫，甚至沒有油漆。這次沒有了書架分神，劉煙終于感覺到了電梯裏細微的震動。至少這是真的電梯，不是個幻象。

電梯門即大樓門。劉煙踏出去，舉目四望，馬路一片空曠，沒有花草樹木，沒有湖泊夜景，連路燈都沒有。幽黑的路，幽黑的排排建築，沒有一點燈光。劉煙一驚回頭，她身後的整棟建築黑森森的，外牆上所有裝飾雕塑全都沒有了，變成了平平整整、四四方方的一幢火柴盒。劉煙連窗戶都沒看見。

劉煙瞪大了眼睛，擡頭望着這棟吞沒了安琪的龐然巨物。安琪，她原來一直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嗎？作為擇優基因，作為社會頂層，一輩子受盡羨慕地困在這片無垠的荒漠之中。而她最大的樂趣，不過是把劉煙看過的書中文字，轉譯成一個又一個的視覺游戲，想象着劉煙的想象，嘗試感受劉煙的感受。在一個個接連的逼仄空間裏，自己和自己玩。

大地漆黑一片，天空仍降着飄飄的小雪，在如霧的清冷銀光下無風旋轉，輕輕飛舞。劉煙仰着頭，心裏驟然升騰起一陣無盡的心疼，她眼睛裏養着兩汪小小的湖泊，映着雪與月夜的微光。

這是今夜新區裏，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