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張大佛爺
張大佛爺
通常鬼靈跟我打招呼,或者是靠近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有所求,無論是求我幫助它們圓滿生前的遺憾,還是讓我傳話,或是幫忙找屍體和物件,我都很有經驗。
但今天,我不想理它,解雨臣在外面跟敵人火拼,我實在沒有心情去滿足一個靈體的需要。
軍官見我無視它,也沒有糾纏,只是坐在餐桌前,臉轉向張日山。
張日山撲捉到了我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開口道:“秦小姐還沒有吃晚飯吧,我讓廚房給你做。”他順勢邀我入座,我想拒絕,但又有些好奇這個人的身份。
他是大堂經理,可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個搞服務行業的。
難道,張日山也是混幫派的嗎?
我走過去,繞過軍官的位置,在它旁邊坐下,張日山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明白為什麽我要刻意繞遠,但他沒有發問。
“小解那邊,你不用擔心,已經派人過去了,只是處理善後需要時間。”張日山面無表情,像是安慰,又像只是單純的陳述。
“先生,不需要報警嗎?”我問,對方既不叫解雨臣小花,也不叫他花兒爺,倒像是長輩的口吻,這讓我很難判斷張日山和解雨臣到底是什麽關系。
張日山道:“有時候,警察的辦事效率,不如新月飯店。”他意有所指,卻不明言,張日山知道女孩兒對九門之事一無所知,但也不想臨時扯謊。
要和解雨臣在一起的女孩子,就沒有辦法再過普通人的生活了,她總有一天要面對,眼前的女孩兒雖然什麽都不明白,但從進入飯店到現在,卻也沒有六神無主,這是一件好事,張日山覺得解雨臣有福。
我不置可否,那軍官的手突然橫過我的臉,指向一個地方,我雖然很想克制自己,卻還是本能地朝那邊一瞥,那裏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只有一套茶具。
張日山像是看出了我的意思:“小姐喝茶嗎?”話音甫落,一名侍應從不遠處過來,手裏提着燒開的水壺。
我又想拒絕,我并不想喝茶,喝茶會讓我失眠,可那侍應已經在展示沏茶技術了,這時候讓對方停下來顯然不合适。我不知道大半夜的怎麽還有服務生值夜班,而且張日山剛問出口,這人就過來了。
我有點窘迫,埋怨地看了軍官一眼,原來他剛才示意我喝茶。其實我對軍官的本來面目還是有些好奇,人死後的靈魂會呈現兩種狀态,一種是年邁的,一種是年輕的,這要取決于死者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瞬間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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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希望自己回到過去,還是保持現狀,前者的靈魂就是年輕的,後者便是衰老的。
大多數時候,靈魂都會以生前最後穿的那身衣服的樣子出現。
軍官一身民國時期的戎裝,頭上還帶着大檐帽,我覺得他這一身很眼熟,琢磨半天,才想到他很像舊社會的軍閥。
為什麽這個人死前會穿成這樣,難道他喜歡cosplay(角色扮演),結果在cos的時候死掉了嗎?
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謬,軍官只在張日山附近徘徊,想必是跟這個人有密切的關系。
難道是張日山殺了它?
張日山遁着我的視線看向軍官,只是在他眼裏,那個座位上空空蕩蕩:“秦小姐,那邊有什麽不妥嗎?”他終于忍不住了。
我回過神:“抱歉,我只是很想解雨臣。”我随口瞎掰,張日山明顯不信,但他不追問,我也裝傻。
我很難交到朋友,因為我眼睛裏的世界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鬼靈能感應到我,當它們在我視線範圍走動的時候,我很難集中精力,而且,它們大多會來騷擾我。
這會讓我看起來好像心不在焉,容易走神,接人待物沒有誠意,就比如現在。
張日山一直在觀察這個女孩兒,她的視線總是偏向一側,似乎那裏有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存在。
這時,聲聲慢送來了點心和夜宵,我覺得受之有愧,感到無措,現在已經淩晨3點多了,我要是廚師,得把點餐的罵死。
她甚至還給我準備了一瓶鮮橙多。
看來我在新月飯店已經有了備注。
之前還沒覺得餓,聞到飯菜的香味兒饑餓感簡直排山倒海,我也只能硬着頭皮接受了他們的好意。
軍官忽然面向戲臺,一揮胳膊,他的手穿過我面前的餐盤,直接打在我的臉上。
靈魂狀态下的能量其實很微弱,一般情況下是碰不到實物,但我的體制特別,它們都能跟我接觸。
冰冷的觸感讓我一激靈,那軍官好像也很莫名,他看着我,一臉詫異。
我摸了摸臉,只能假裝無事發生。
耳邊傳來戲腔樂曲,竟是那戲班子又開唱了,軍官碰了碰我的胳膊,示意我看戲。
如果張日山不在這裏,我可以讓軍官走開,也可以讓戲班子安靜,可現在我只能埋頭苦吃,盡量表現得一切如常。
軍官見我故意無視,有些不滿,用力地撞了一下我的手,鮮橙多的瓶身差點被他撞掉。
我怒視過去,卻見戲臺上的表演陡然一變,戲班子被幾個日本兵穿着的人圍了起來,我聽不清雙方的語言,但肯定不會友好,下一秒,日本兵便對着戲班子一通掃射。
我倒吸一口涼氣,終于明白了他們的死因,難怪自己能聽見戲班子的聲音,他們生前,一定含着幾分的不甘與怨氣,才讓死後殘留的能量比一般的靈體要高出許多。
軍官起身,來到戲臺前,這時候我的注意力已經被他完全吸引了,張日山将我的反應看在眼裏,卻沒有打斷。
戲臺上早已血流成河,盡管我知道這只是一段死者生前的影像,它們的靈體還會重新恢複唱戲的樣子,我卻依然為之動容。
我顧不上吃飯了,看着軍官從血泊中拿出一封信,它走回來,把信展開,那信上染了鮮血,我甚至能聞到一股隐隐的鐵鏽氣息,軍官指着信中的一行字給我看。
信上的字跡非常模糊,全是繁體,很多複雜的字根本難以辨認。
我只能勉強理解,這封信是戲班子寫給某個權利很大的人的,他們雖是伶人,卻投身抗日行列,需要這個位高權重的大官經濟支撐。
我看着軍官一直指在那裏,似乎想給我傳遞信息,我仔細辨認着字跡,只認出其中兩個字是“大爺”,第一個字和第三個字都比較複雜,因為是繁體,筆畫就更多了,我看了好半天,才不确定地猜出第一個,好像是“張”。
張大爺?
聽起來怪怪的,那個權貴的稱呼,應該不至于這麽直白。
我又看了半天,終于勉強看出第三個字是“佛”。
張大佛爺?
雖然也有點奇怪,但觀感上正常了。
可這不像是名字,應該是外號之內的,就像解雨臣的花兒爺。
軍官是想通過這封信,告訴我,他是誰。
我幾乎脫口而出:“你是,張大佛爺?”
話音剛落,張日山便再也按耐不住:“你怎麽會說出這個名字?”
我如夢初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秦小姐。”張日山凝視着我,“難道你在這裏,能看到佛爺?”
對方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秘密,我非常震驚,但也沒承認,我不了解張日山,自然不可能透露任何。
張日山的眼神非常銳利,像審視又像探究,他沒有诘問下去,也許是看出我什麽都不會講,但那樣的眼神,卻不像放棄深挖的意思。
我被他盯得心虛,咽了一口唾沫,張大佛爺來到張日山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盡管張日山感覺不出來,但遁着我的視線,他還是看了一眼自己被張大佛爺拍過的地方。
這時,飯店的門被推開了,打斷了我和張日山膠着的氣氛,解雨臣走在最前面,我們一眼就見到了彼此。
“就知道你沒睡。”解雨臣道。
我不再管什麽張大佛爺,立刻跑向他,解雨臣換過衣服了,我擔心他又添新傷,不敢直接擁抱。
解雨臣倒是上前一步,把我抱進懷裏:“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很快,臉熟的解家夥計也陸續出現,他們身上都有挂彩,索性不是很嚴重的問題,他們見到我,都在感慨幸好嫂子沒事。
張日山不再糾結“張大佛爺”的事了,吩咐聲聲慢準備所有人的房間和換洗的衣物。
解雨臣松開我,對張日山道:“麻煩你了,張會長。”
張日山走到解雨臣的身邊:“傷得重不重,要不要請醫生過來?”
“還好,都是皮外傷,已經縫過針了。”解雨臣說。
我突然發現,解雨臣對張日山的态度很恭敬,這和他平日裏跟別人交流的狀态很不一樣,他們兩個明明是同齡人,可看起來,倒像是長輩和小輩的關系。
張日山點點頭,又看向我,最後什麽都沒說,便離開了。
戲臺之上的曲子還在繼續,随着張日山的離開,張大佛爺也走了,戲班子唱完一段,便也散了場。
我和解雨臣回到房間,他的衣服把上半身裹得很嚴,我有理由懷疑他的身上不止胳膊一處。
見我一直盯着他,解雨臣開口道:“怎麽,沒有問題想問嗎?”他知道今天可能會坦白一些事,女孩兒看上去很勇敢,想必應該能接受。
“把衣服脫了。”我道。
解雨臣愣了一下,雖然知道我的意思,卻還是故意曲解:“這種時候還在想要睡我,不好吧。”
我吸了一口氣:“解雨臣,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強,我知道你受傷了,其實,只要你發信息告訴我,你在醫院就行了,沒必要專門回來。”
解雨臣歪了歪頭:“可是,我很想你,想見你,在醫院就見不到你了。”
“你怎麽這麽任性。”我想到他是黑/幫頭子,居然沉不住氣,到底還是太年輕了,“當然是自己的身體要緊。”這種時候,我就體會到學醫的好處了,如果我是醫生,或者是護士,也許還能幫到他。
解雨臣笑了一下,突然張開雙臂:“那你來幫我脫。”
我的臉刷地一下就燙了:“不行,自己脫。”
“你擔心我把持不住?”解雨臣笑。
“我擔心我把持不住。”我道。
解雨臣拉住我的手,将我帶到他身邊坐下,他稍微解開了上面幾顆襯衣的扣子,露出白潔的鎖骨和胸口。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認真地端詳,薄襯衣下的皮膚好像沒有繃帶,也沒有傷。
他看了我一眼,停下了解扣子的動作,反而捏着我的下巴,在額頭上印了一個吻:“差不多能确認了吧。”
我的手覆上他的臉:“都處理好了嗎?”
解雨臣道:“只問這個嗎?”
我“嗯”了一聲。
“都處理好了。”解雨臣說,眉間卻依然深鎖,他道,“蓮子,你确定要跟我在一起嗎?”
“什麽?”我不解。
“今天發生的事,或許以後也會出現。”解雨臣道,“雖然我會盡量避免,但意外總是容易打亂計劃,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幹什麽的,這樣跟着我,你真的想好了嗎?”他知道我在刻意回避一些問題,解雨臣本來已經打算告訴我真相,但我不問,他就覺得我還沒做好接納他全部的準備。
“你呢?”我反問,“你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