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古旭昨夜失眠,清晨起來整個人軟綿綿,頭痛的像是要炸開!
忍痛用過早膳後她也不出門,疑神疑鬼的将耳朵貼在門縫聽外間動靜,總是懷疑餘元還沒死絕,還在不停的慘叫求饒。
她狀态不好時,便容易出現幻聽幻視,典型的自己吓自己。
聽了許久,外間只宮人走動的聲響,她便回身坐回床上,想趁整個人十分疲憊時睡上一覺。
這時,一顆石榴突然被人從窗外丢了進來,那石榴又大又紅正巧砸進古旭懷中。
她捧着圓滾滾的紅石榴嗅了嗅,突然從床上跳了起來,一把拉開木門朝外跑去。
一路不停的跑到那顆石榴樹前,她發現石榴樹被人重新種進土中,小小一顆在風中飄搖。
這個氣節,京都石榴樹還未結果,她手上這顆應該是貢果。
陸盛背着雙手從她身後走近,和她并肩站在石榴樹前。他身後則跟着曹方,李成年兩名同歲的少年。
曹方今日被陸盛從晨曦宮調出來,一臉喜色。
與李成年的沉默不同,他的個性要活躍許多,見古旭轉過身來,便忍不住朝許久不見的古旭擠眉弄眼。
古旭轉身想跑,但後頸被陸盛一把捏住,她整人僵在原地,只好假意垂頭捏了捏石榴堅硬的外殼以做放松。
陸盛見了,松開手從腰間掏出那把他随身攜帶的匕首,拿過古旭手中的石榴便開始剝皮。
古旭輕輕擡起右腿想跑,耳邊立即傳來陸盛的輕斥聲,“不準走。”
聲音輕慢,極其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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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旭只好嘆氣立正身子瞧他。
以往他們很少見面,即便碰到也只是匆匆一眼,此時,她方才發覺他個頭長高了許多,但他很瘦,遠遠看去像個細細長長的木條。
他的臉也越長越窄,雙眼皮是典型的窄雙,他沉默的低垂着眉眼幫古旭剝石榴,模樣看去竟有幾分溫柔。
但他并不溫柔,經過昨夜之事,古旭知道他已是長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他将将十五,性情便如此古怪暴戾,若以後登上皇位,或許會真如曹方所言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她這般一心一意的打量着陸盛,許久之後才發現站在陸盛身後朝她擠眉弄眼的曹方。
古旭一時竟未反應過來,直到陸盛将剝好的兩瓣石榴塞進她手中,她才迷迷糊糊的拿着石榴朝曹方走去。
離的近了,古旭微擡着頭打量着也長大了一點的曹方。
曹方與陸盛身形相似,也是細細長長一條,但他頭身比極不協調,看着像是一條細長的木頭上架着一個碩大的鳥窩。
古旭試探的喚了一聲“曹方?”
曹方擠眉弄眼的回她,“是我啊!我回來了”
曹方笑,古旭也跟着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便哭了,她一下撲進曹方懷中,委屈的啜泣着。
這三年,曹方不在,只陸盛偶爾來小黑屋尋她。
陸盛時而待她好,時而待她壞,她一個傻子着實招架不住。曹方不同,他待她一直很好,她喜歡這樣的人。
曹方抱住古旭,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笑道:“你都多大了,怎麽還像個孩子…”
他說着,見陸盛看過來的眼神十分怪異,便不敢開口再說。
他才從晨曦宮調出來,如今生怕惹怒陸盛,再一次被打回原形。于是無論陸盛做出什麽樣的表情,在他眼中都像是發怒的征兆。
古旭收起眼淚,不哭了。她舉起手中的石榴問曹方,“你吃石榴嗎?”
石榴是陸盛給剝的,曹方不敢吃。
他用餘光偷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陸盛,見他眼角微微下垂,唇瓣抿起,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又是一驚。
曹方的腦子不若李成年靈光,他不知道他是做了什麽惹怒的陸盛,只好僵硬的立在原地,無法分心回答古旭的問題。
古旭拿着石榴遞給曹方,曹方不接,反是一旁的陸盛走近接了過去。
他拿着那瓣剝開的石榴,盯着古旭,緩聲道:“石榴是我剝的。”
這話說的一板一眼,平鋪直敘。
“嗯。”古旭點頭,小心翼翼的擡頭問他:“你要吃嗎?”
曹方看陸盛,總覺得他要發怒,古旭比之曹方還要不如,她如今見陸盛,總是覺得他要拔刀殺人。
整個東宮,唯她二人是不成器的!
古旭試探着舉起手中石榴遞給陸盛,陸盛不接,反是突然朝古旭湊近,他的臉幾乎貼在了古旭臉上。
她昨夜未休息好,臉色慘白,唇瓣亦毫無血色。
陸盛伸手搓揉着她的唇瓣,忽然捏着一顆石榴籽強硬的塞進她嘴裏。
古旭不敢推遲,嘎嘣嘎嘣的開始咀嚼,吸吮石榴的甜汁。
曹方見了,忍不住吞咽口水,這兩年,他在晨曦宮吃的并不好,如今才出來,見着什麽好吃的都想朝自己肚子裏扔。
這時負責給古旭送藥的藥童在宮人的帶領下尋了過來,三年下來,古旭與他已然熟識,見此緩步上前,端起藥碗便要朝自己肚子灌下去。
陸盛默然的看着這一切,忽然道:“這藥你不必喝了。”
古旭端着藥碗僵在半空,遲疑道:“藥還是要喝的,我腦子不好呢。”
是不好。
以後也不需要好起來。
“不用喝。”陸盛看向藥童,“你以後都不必來了,告之陳太醫,務須再為她的癡病耗費精力。”
昨夜東宮所發生之事并未刻意隐瞞,此時已然傳遍整個皇宮。
那太監總管似乎是皇後的人,太子與皇後生了嫌隙,如今又命他不必再送藥前來,藥童想起這三年來加注在湯藥中的種種,忽感手腳生涼。
聽說昨夜那人死的極慘!
太子是發現了什麽嗎?
可那藥方并不至死,只是過于溫補,不!裏面含有天蕨,會讓人不孕。
藥童戰戰兢兢的點頭應答,轉身離去,他一路跑回太醫院,找到陳太醫,一下子跪在他面前。
陳太醫正在看醫書,見他這動靜不禁皺眉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做錯事了,如今向我讨饒來了。”
藥童将頭貼在地上,遲疑片刻,最終一狠心将三年前的事盡數交代出來。
“師傅,我是不是要死了!太子也會殺了我嗎?”
陳太醫臉色青黑,見這藥童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方才放下醫書上前将他拉了起來,“你可還記得那位嬷嬷交給你的藥方。”
“弟子日日熬這湯藥,自是記得的。”
“交給為師看看。”
***
禦書房
獻文帝同朝臣議事,令太子在一則觀看。
太子雖貴為儲君,但不及十六,其餘皇子此時還在文華殿習課,獻文帝此舉實乃對太子的無上殊榮。
議事完畢,獻文帝未詢問陸盛對朝堂諸事看法,反是尋了另外的話題問道:“昨夜打殺了一名奴才?”
陸盛初次被獻文帝帶至禦書房觀朝政,心中雖有丘壑,卻并不急于表現,只垂首應答道:“那奴才碎嘴,便令人杖斃了。”
“朕聽說,那奴才可并非嘴碎之人?”
陸盛擡頭,琢磨片刻,道:“東宮人事複雜,兒臣只好先下手為強。”
“所以你就拿你母後的人開刀?”獻文帝語氣輕緩帶着笑意,“你母後那人同他父親一般太過不知足,手竟伸的如此之長。”
他緩緩閉上眼睛,“朕最忌諱的便是後宮幹政。”
陸盛作為皇後之子,此時實在不宜多說,他沉默下來,獻文帝想到近年朝中情形,忽然道:“你外公老了,但人老了,心還是年輕的。”
他外公已是花甲之年,但多年來門生衆多,孟家勢力蔓延極廣,獻文帝多年來也未有能力将其完全壓制。
“陸盛,你是年輕一輩,但你得記住,你姓陸,并非姓孟。”
獻文帝也曾動搖過廢太子的念頭,幾欲扶持長子陸晔上位,陸晔身家清白,睿智過人且性情溫和仁厚,即便登上皇位也不會做下如前朝般誅殺兄弟之事。
但陸晔太像自己,他與孟家抗衡還是差了一口氣。
選擇陸盛,是獻文帝走的一步險棋。
他将奏折翻開,準備批閱,同時道:“你先回東宮吧,以後若有空,朕會再次召你前來聽政。”
“是,兒臣告退。”
陸盛出門離去,行至長廊轉角時卻被來尋他的太後身邊宮人喚住,“太子請稍等片刻。”
宮人躬身碎步跑上前來,道:“太後娘娘請太子去慈寧宮一趟。”
陸盛随宮人行至慈寧宮,被領至一處涼亭,涼亭一面背靠花園,三面臨荷花池,如今七月中旬,荷花開的正盛。
趙煥茹陪同太後依在圍欄處喂食池中錦鯉,見陸盛前來,便将手中魚食遞上,“太子要喂食嗎?”
陸盛垂眸,見她手掌小巧,掌心中托着褐色魚食襯的四周肌膚愈發白皙,他一笑,伸手接過,将魚食盡數揮撒進池中。
他喂食的倒是豪爽,不似太後與趙煥茹一點點的丢放,片刻,便引來衆多魚兒前來争奪食物,池中很快濺起陣陣水花。
太後喂食本便是打發時間的無聊玩法,此時卻被陸盛這舉動逗笑了,“你這般喂食,我這池中魚兒可不知要長的多胖了。”
她伸出手來,趙煥茹立即伸手握上她掌心,輕輕攙扶着。
三人坐上石凳,宮人端着冰鎮的水果及點心上前。
這涼亭雖位于假山池水之間,四面通風,但夏季悶熱,此時食些冰鎮之物卻也可使心中順暢不少。
太後年長,胃口不好,食不得冰飲,趙煥茹卻也并未進食。
陸盛側首問道:“不吃嗎?”
趙煥茹垂眸,耳廓突然起了薄薄一層緋紅色澤,“近日吃不得的。”
太後含笑看着趙煥茹,陸盛見此,突然反應過來。
女子月事期間是食不得冰飲的。
他微微出神,想起古旭,她長的白白胖胖,體質比之趙煥茹好上許多,卻似乎一直未來月事。
她過得倒真像個孩子!
一直傻着,也一直長不大。
“盛兒?”
太後見陸盛出神,輕喚道:“在想些什麽呢?”
陸盛将冰鎮水果等移開,“未多想什麽,趙小姐若食不得這些,便撤走吧,未免看着嘴饞。”
他這般打趣,趙煥茹卻不再害羞,只道:“不必撤,吃不得,但享受這片刻涼意也是好的。”
三人閑聊多時,便到了太後午睡時間。
陸盛與趙煥茹一同告辭離開,并肩朝慈寧宮外走去。
趙煥茹年長後便不讓姨娘在自己眉心點上朱砂,少了那一抹顏色,她看着溫婉許多,“昨日兄長曾碎嘴提及過太子。”
“哦?”陸盛來了一絲興趣,“說我什麽。”
“你昨夜殺了人,傳言行徑十分殘忍。”趙煥茹緩聲答道,“宮外亦在傳這事。”
不過打殺一名宮人罷了,卻傳的如此之遠,也是有趣。
“怎麽,害怕?”
陸盛想到昨夜古旭那駭然的神色,不由冷聲問道。
趙煥茹輕笑一聲,搖頭道:“這有什麽好怕的,我父兄長年在外從軍,手刃之人必不比太子少,且我年幼時曾跟随父兄在邊塞住過一段時日,見識的血腥場面只多不少。”
她側身看向陸盛,無由來的誠懇道:“太子昨夜殺人必定有其理由,只人心難測,多出許多閑言碎語罷了。”
她這般維護自己?陸盛停住腳步,垂眸看向她。
她長相溫婉,但受父兄影響,行事間帶着一絲英氣,不若尋常女子嬌弱。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東宮的老人将古旭養的太過,過猶不及,竟讓其對東宮主子生出抵觸之心。
他轉身,繼續朝前行走,忽然低聲道:“有時候殺人其實并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