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短短六個字, 沒有什麽道理,聽着就像胡謅。
正因如此,蕭密确信旁人絕不會把這句話挂在嘴邊。
他甚至是親眼見證了他的未婚妻如何編出這種話的——
八年前, 蕭密還是風光無限的定遠伯世子, 行事向來肆意妄為。
還沒到定親的年紀, 就成天嚷着要娶住在隔壁的戶部尚書家的女兒亦泠。
父親罵他不務正業, 母親說他小小年紀就沉迷女色,就是不肯上門去提親。
他毫不在意,反正心底已經認定了那個人會是他的妻子。八字還沒一撇呢,就私底下叫人家“未婚妻”,把小姑娘羞得面紅耳赤。
後來仗着父親在上京越來越風光,他做事也越發大膽。
有一回正逢初春, 他悄悄翻進亦府後院, 還順手折下幾支開得茂密的芍藥,站在小姑娘的閨房窗下, 喊着她的小名。
“寧寧!”
“你、你怎麽來了!”
亦泠捂着嘴巴不敢大聲說話, 急着要把他趕出去。
他非但不走,還直接翻了進來,像回自己家一般,順手把她花瓶裏的臘梅枝拔了出來,換上了自己摘的芍藥, “好看嗎?”
沒等她回答,亦夫人的腳步聲就在門外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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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泠慌不擇路,竟然把他推到了床榻邊,讓他躲到床底下去。
亦夫人進來後, 果然沒發現他的存在。
只是服侍亦泠的婢女知道屋子裏還趴着一個男子,心裏慌張, 在給亦夫人倒茶的時候打翻了茶水。
亦夫人當即就要發作,亦泠立刻說:“茶水翻,就平安,沒關系的!”
打翻一只茶杯不是什麽大事,亦夫人只是見不得下人毛手毛腳的。
不過女兒都這麽說了,她今日心情也好,便沒有計較。
只是點着女兒的額頭,說她詩詞背不了幾句,成天就記着這些不經之語。
沒多久亦夫人便走了。
蕭密從床底下鑽出來,明知故問道:“茶水翻,就平安?我怎麽沒有聽說過這道理,你上哪兒學的?”
亦泠瞪他一眼,說:“你當然沒有聽說過,因為是我方才胡編的!不然娘一定會狠狠責罰小楚的。”
蕭密覺得自己未來的妻t子真是善良又可愛,樂不可支的同時,還大剌剌地躺到了榻上。
亦泠拽不動他,在一旁幹着急。
“你快出去!若是被我阿娘看見就糟了!”
“我看你阿娘巴不得我多來找你。”
“胡說什麽!若是傳出去,我就沒有名聲了!”
“豈不正好?”蕭密活像個無賴,“若是傳了出去,我立刻叫我爹娘來提親。”
在此之後,蕭密從未在別人口中聽見過那句“茶水翻,就平安。”
所以謝衡之的妻子為何會随口說出這句話?
蕭密屏住呼吸,閉眼細聽着隔壁的所有聲音。
可是那兩個女子并未再有什麽可疑的動靜,直到一個多時辰後,她們準備啓程回府。
蕭密睜開眼,無聲無息地從窗戶飛身而下。
亦泠和錦葵下樓時,正好遇上了從一樓上來的蕭密。
正面相迎,錦葵看見他的半截面具和脖子上的疤痕,吓得渾身一凜。
亦泠自然也看見了。
不僅如此,她似乎還和那人有片刻的對視。
陰森森的眸子,比他脖子上的疤痕還吓人。
于是亦泠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蕭密回過頭,只看見她匆匆離開的背影。
可方才那一瞬的對視,明明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卻讓他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熟悉。
-
坐上馬車後,錦葵才小聲在亦泠耳旁說道:“夫人,剛剛那個人好可怕啊。”
說完還回頭看,“他的臉真吓人!”
亦泠趕緊把她的腦袋掰了回來。
“你管人家呢!別回頭看了,人家長什麽樣關你什麽事。”
話雖如此,亦泠想起那人的眼眸,還是覺得一陣膽寒。
直到回了謝府,看見熟悉的下人們相迎,那種感覺才消散。
撐傘走進林楓院的月洞門,一切還是老樣子。
陰雨天的夜幕來得格外早,書房已經亮起了燈,刀雨也靜靜地守在外頭。
走到檐下後,亦泠往書房看去。
一整天都在書房沒出來嗎?
這時,錦葵一邊收着傘,一邊打量書房,和亦泠想到了一塊兒去。
“大人這兩日好奇怪。”她說,“明明休沐呢,也整天在書房裏不露面。”
看了亦泠一眼,又壓低聲音嘀咕道:“也不怎麽跟夫人您說話。”
連錦葵都看出來的事情,亦泠又怎會沒有感覺。
她這些日子也覺得怪不習慣的。
但她明白,這不就是她自己要求的“回到以前”嗎?
所以她只是還沒适應而已。
于是亦泠收回目光,一邊往寝居裏踏去,一邊說:“我巴不得他別來煩我呢。”
話音剛落,一擡頭,就迎面看見了從寝居裏走出來的人。
亦泠:“……”
謝衡之垂着眼,目光落到了她臉上。
顯然是聽見了她和錦葵的對話。
但他似乎沒有什麽反應,連眼神都如常般平靜。
卻也什麽都沒說,徑直越過亦泠走了出去。
只留下一股涼涼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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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打岔,亦泠幾乎将茶肆那個男子的事情忘得幹幹淨淨。
直到第二天,亦泠又見到了那個男子。
彼時她正應沈舒方之邀,于漓江湖畔踏青。
太子妃出行,四周自然有護衛看守。
亦泠本也沒有在意,是錦葵無事可做四處打量,然後在衆多護衛看見了一個戴着面具的男子。
緊接着她細看一番,立刻悄悄在亦泠耳邊說道:“夫人!你看,昨日那個男子!”
亦泠随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
“娘娘。”亦泠問沈舒方,“那個戴面具的男子……”
“你說他呀。”
沈舒方潦潦瞥了眼,知道亦泠在好奇什麽,“原本是邊關的,也不知怎的燒毀了臉。不過他和母後沾點兒親,前些日子就把他弄到了東宮當護衛,也沒人敢說一句不是。”
原來只是一個東宮護衛,那沒事了。
松了口氣,亦泠收回目光,陪着沈舒方沿着江畔散步。
說是散步,不如說是散心。
亦泠明顯感覺到沈舒方有心事,問了,她又只說是因為大皇子的巫蠱之事讓她心有餘悸。
亦泠不知道沈舒方到底清不清楚大皇子之死的真相,也就沒有再多問。
只是這漓江畔雖偏遠,卻也無趣,來回走了幾道,也沒有什麽別的樂趣。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沈舒方不想回東宮,竟讓人拿了投壺出來。
只要不是寫詩作賦,別的玩樂亦泠都還算拿手。
特別是這投壺,她從小玩到大,自認算是小有建樹。
而且沈舒方心情不好,她更是樂意陪她消遣消遣。
于是等護衛們把雙耳壺擺好,呈上箭矢時,亦泠滿臉的躍躍欲試。
沈舒方瞥見她神情,便說道:“我倆比試比試?”
亦泠說好,自信滿滿地說:“娘娘先。”
兩人私下玩樂,也就不興那些三請三讓的虛禮了。
沈舒方直接上前一步,握住一支箭矢,往前一投,箭矢便穩穩落入壺口中。
她回頭,朝亦泠擡擡眉梢:“有初。”
接着又是一箭,“連中。”
一共投了四箭,箭箭都中,來了個全壺。
亦泠頓時就沒那麽想比試了。
這世上怎會有人事事都拿手?這太子妃活該她做。
深吸一口氣後,亦泠接過了沈舒方遞來的箭矢。
握在手裏,走向距雙耳壺半丈遠的地方,擡起了手。
她卻沒急着投出去,眯眼盯着雙耳壺半晌,随即另一只手擡起,食指在箭尖處點了三下,嘴裏念念有詞,再将箭頭橫劃過嘴前,輕輕一吹,徑直投了出去。
沈舒方本就被她這一套莫名其妙的動作吸引住了目光,回過神時,只見箭矢穩穩插入壺耳。
“這……”沈舒方問,“你剛剛是在……施法?”
亦泠抿着笑,不知如何解釋。
只是一個習慣而已,最多算是一個儀式吧。
不過沈舒方也只當好玩兒,不等亦泠解釋,她也去拿起一支箭矢,學着亦泠方才的模樣點了三下,然後回頭問:“你剛剛說了什麽來着?”
亦泠:“……弦無虛發,百發百中。”
沈舒方跟着念了一道,輕吹一口氣,又回頭問:“是這樣嗎?”
亦泠笑着點點頭。
于是沈舒方一把投了出去,果然得了個“貫耳”。
她驚嘆一聲,回頭和亦泠相視而笑。
兩人随即你一箭我一箭地比試了起來,有時中,有時不中,也不在意那套動作是否真的有用。
而她們玩得盡興,并未注意到身後有人臉色劇變。
這投壺的習慣……
一身護衛裝束站在後面的蕭密緊緊盯着亦泠,瞳孔劇震。
七歲就能百步穿楊的蕭密從來不屑與他人比試投壺,他只會陪着那個女子玩兒。
這輕點三下再吹箭頭的動作,也是他忽悠着逗她玩兒的,她卻以為這樣就能提高命中率,每次都認認真真地完整做一套動作。
眼前這個女子……
當亦泠正要投出第四箭,輕吹箭頭時,蕭密已然失張失智,忍不住邁腿,想走向她。
可他剛踏出一步。
沈舒方扭過頭,驚詫開口:“謝大人?!”
霎時間,蕭密如夢初醒。
他立刻回頭,見謝衡之果然在不遠處站着,也遙遙望着那個女子。
蕭密再看向亦泠,卻見她突然将握着箭矢的手背到了身後。
像是驚訝于謝衡之的出現,又似是見到他之後迸出了一股矜持。
接着亦泠便一直愣着沒說話,反倒是沈舒方與謝衡之交談連幾句。
随即謝衡之便帶着亦泠向太子妃行禮,轉身離去。
蕭密的目光一直追着他們二人。
直到有風起,謝衡之脫下了自己的披風,蓋到了亦泠身上。
蕭密看着他們二人并肩走在春日餘晖裏,眸光怔然,神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