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亦泠活了兩輩子都沒幹過這麽狠的事情, 今日是一時氣上頭了,便讓護衛把那周興懷當街活生生打斷了一條腿。
事後她也并無顧忌,心想自己連禦賜的牌位都砍過, 有什麽爛攤子是謝衡之擺不平的?
回府後回想起周興懷被打得鬼哭狼嚎時候四周百姓的叫好, 她心裏還隐隐有些驕傲, 是以臉頰都紅撲撲的。
可這一刻, 看見謝衡之一臉的無言以對,亦泠有點拿不準了。
不會吧?區區一個殘民害物的纨绔,謝衡之竟開罪不起?
總之謝衡之就是一時半刻都沒說話。
他無奈地盯着亦泠看了會兒,扭頭朝外間走去。
跨過屏風,一口氣沒順上,又掉頭回來, 繼續無奈地看着亦泠。
亦泠則眨巴眨巴眼睛, 以一種“這是什麽大事嗎”的眼神看着他。
打斷周興懷的腿自然算不得什麽大事。
要緊的是謝衡之今日早朝才答應了周閣老要給他疼愛的侄孫禦前侍衛一職,下午他妻子就把人打斷一條腿。
若是周閣老風燭之年承受不了如此大的打擊, 兩眼一翻翹了辮子, 他一時間上哪兒去找一個資歷能服衆人又甘願為人傀儡的老學究做首輔?
在不知該說亦泠什麽好的時候,門外突然又響起利春着急的聲音。
“大人!大人!”他匆匆跑來,停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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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衡之:“說。”
利春探了半個腦袋進來:“屬下剛剛得到消息,夫人下午把周閣老的侄孫當街打斷了一條腿!”
“……”
謝衡之緩緩轉過頭,看着利春嘴角黏着的一粒米飯, “繼續去吃你的飯。”
利春立即掉頭:“是!”
再看向亦泠時,謝衡之眼神已經平靜多了。
“為何打他?”
亦泠羞于把周興懷的那些污言穢語複述一遍,于是只埋着腦袋簡述原因。
“他欺負老百姓,還對我出言不遜。”
問出口時, 謝衡之本就猜到亦泠定是事出有因才會出手打人,就是下手是不是太狠了點兒。
聽到是這個緣由, 謝衡之嘆了口氣,轉頭就走。
“你去哪兒?!”
亦泠連忙問。
謝衡之原地仰頭站了會兒,才開口道:“自然是去給你善後。”
說完又回頭看亦泠,“難不成你以為我要去周府打斷他另一條腿?”
“那倒不是。”
聽着謝衡之這語氣,亦泠能感覺到此事對他來說是有些棘手的,忍不住再次确認:“我不會有事吧?”
謝衡之原本都要跨出門了,聽到亦泠這麽問,他又原地站住。
“你不會。”
篤定的聲音落下,還沒等他接着說出那句“我會”,亦泠就忙不疊拍拍胸口大為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謝衡之:“……”
-
謝衡之前腳離開,曹嬷嬷後腳便端着剛煎t好的藥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大人今日可真忙,晚膳都來不及進幾口又走了。”擱下藥碗,曹嬷嬷又道,“夫人何不讓大人想想辦法?指不定就找着太子妃娘娘的簪子了。”
曹嬷嬷提了這麽一嘴,亦泠才恍然大悟。
謝衡之既如此神通廣大,尋一支丢失的金簪豈不是探囊取物。
“是呀,剛剛怎麽忘記了。”
亦泠托腮嘆了口氣,“哎!那只能等他回來再讓他辦吧。”
這話聽着,怎麽越發像吩咐小厮辦差事。
曹嬷嬷刮了刮耳廓,又道:“夫人還在病中,今日又出府折騰,喝了藥便早些歇息吧。”
亦泠自然也想早點歇息,可是謝衡之還沒回來,她還等着聽周府那邊兒的下文呢。
不知不覺間,謝府點亮了一盞盞燈,又在夜色漸濃時掐滅一根根燈芯。
林楓院的寝居只留了一盞挑杆燈,影影綽綽,尚不如窗外月光亮堂,堪堪照亮榻邊一隅。
亦泠已經架不住身體的虛弱睡了一覺。
此時蒙眬地睜開眼,見屋子裏這般景象,心知多半已過了亥時。
怎麽謝衡之還沒回來,難不成真因周興懷之事被困住了?
不可能。
亦泠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以謝衡之的行事作風,他更有可能是因為去打斷了周興懷另一條腿才晚歸。
眼下雖是漏夜,但因着傍晚就睡下了,亦泠反而逐漸清醒起來。
左右也難以再次入眠,渾身也躺得酸痛,她索性下床活絡活絡筋骨。
伸展着臂膀走到了鏡臺邊,餘光忽然瞥見今日買回來的金簪。
原本亦泠是抱着簪子再也找不到的最壞打算去的東市,想買一支更好更精致的金簪來賠罪。
誰知她打完周興懷進了第一家首飾坊就瞧見了一支相差無幾的。
不過樣式雖然差不多,這外頭的工藝卻是比不上內務司工致的。
也不知能不能鑲嵌幾顆名貴寶石上去來表達自己的歉意……
亦泠正出神想着,忽然聽到一陣極為細微的水流聲。
吃過幾次苦頭的她幾乎來不及思索,立刻警覺退至牆邊,并握緊了手裏的簪子随時準備保命。
“誰!”
這一聲喊出的瞬間,亦泠後背已經冒了涔涔冷汗。
可那頭無人應答,只在屏風上看見了一道人影,姿态甚為熟悉。
謝、謝衡之?
亦泠一步步挪過去,只敢扒着屏風露半張臉。
朦胧光下,見謝衡之的輪廓半隐半明,她總算徹底放下心來。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亦泠問,“深更半夜坐在這裏做什麽?”
謝衡之沒說話,只是将他剛剛倒好的茶水一口飲盡。
亦泠便接着問:“周興懷可見着了?可有知錯?周閣老呢?他老人家怎麽說?”
想了想,亦泠又問:“他們不會告到聖上那裏吧?”
沉默許久的謝衡之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先別說話,讓我安靜一會兒。”
亦泠不知他這話什麽意思,老老實實閉了上嘴。
漆黑夜色裏,謝衡之又喝了兩杯茶,雖然看不清他的模樣,但亦泠能感覺到他似乎格外疲憊。
“以後若是與周家人有了沖突,別再這麽做了。”
許久,他才沉沉說了這麽一句。
亦泠心頭忽然咯噔一下,還沒問出口,又聽他說:“萬事交給我,自會辦得神不知鬼不覺。”
這是什麽意思?
莫非自己難得沖動一回教訓了個惡人,竟就捅了連謝衡之都解決不了的簍子?
“難道是周閣老當真告到了禦前,聖上要降罪于我?”
“聖上并不知曉。”謝衡之說,“不過是我遭罪罷了。”
亦泠立刻松了口氣。
謝衡之:“不會牽連你半分。”
亦泠松氣的聲音更大了。
大概是自己的态度太明顯,即便眼前晦暗,亦泠也能感覺到謝衡之目光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連忙假惺惺地關心:“周閣老把你怎麽了?”
怎麽了?
還能把他怎麽樣?
無非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着他喋喋不休了兩個時辰。
平時的經筵他還可以左耳進右耳出,今夜卻是躲也躲不了還要時不時回應兩句,弄得他這會兒腦袋瓜子還嗡嗡嗡的。
“沒什麽,聽了會兒念叨。”
謝衡之總算緩了過來,才想起這會兒的時辰,“怎麽下床了?”
“原來只是念叨啊。”
亦泠還挺失望。
但是謝衡之又一道目光掃過來,她立刻轉頭往床上去,謝衡之也緊随其後去更衣。
當真只是一頓念叨麽?
那謝衡之為何一副遭受了百般蹂躏的模樣。
亦泠好奇又不敢問,回頭觑他一眼,隐隐感覺他還臭着臉便沒敢多看。
但目光從他頭上一晃而過的那一瞬……
亦泠忽然頓住腳步,凝神片刻,緩緩将頭轉了回去。
此時兩人正好行至榻邊挑杆燈下。
一燈如豆,謝衡之發髻上的金簪卻格外顯眼。
“這、這簪子怎麽在你頭上?”
不用多問,亦泠說出這話的當即謝衡之便反應過來——
他今晨會錯意了。
這支簪子不是送給他的。
果然,下一刻亦泠便說:“這是太子妃要送給太子殿下的生辰賀禮,你怎麽給拿去了!”
謝衡之:“……”
會錯意就罷了,還在人正主面前顯擺。
眼前的女人不會知道,謝衡之風光了這麽多年,最丢人的時刻莫過于現在。
“晨間天色暗,拿錯了。”
他将發簪拔下來的動作似不經意,随手扔到一旁的案幾上的響動卻暴露了他心裏那點兒莫名的惱怒。
這動作可把亦泠吓壞了,連忙傾身去撿。
小心翼翼捧起太子妃的發簪同時,謝衡之也瞧見她手裏還握着另外一支幾乎一樣的發簪。
自然也是男子之物。
“那你手裏那支呢?”
他眯了眯眼,“又是準備送給誰的?”
亦泠是經歷過生死關頭的人,對危險的氣息格外敏銳。
謝衡之這麽一問,她就知道自己不能亂答。
該不會又疑心她與別的男子有染了吧?
想到上回被疑心的險境,亦泠僵着背脊,脫口便道:“自、自然是送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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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謝夫人将周閣老的侄孫打了個半死。”
太子夜裏回到東宮時,沈舒方難得沒鑽研她那些詩書,而是與自己的乳娘圍着炭火竊竊私語着什麽。
見太子進來,乳娘立刻退下,沈舒方則連忙問他:“殿下聽說了嗎?”
太子點點頭,并未多言。
待他沐浴更衣出來,沈舒方的興致還未消退,又接着剛剛的話題說道:“那周興懷平日裏仗着周閣老的臉面在上京為非作歹,可算有人能給他一個教訓了!”
太子坐到沈舒方跟前,對這些話題似是不感興趣,卻還是接話道:“你怎知定是周興懷的錯?”
“這還需要想嗎?”沈舒方道,“謝夫人才冠天下又人品貴重,難不成還能是她的錯?”
倨傲地說完這一番話,沈舒方一擡眼,和太子四目一對上,莫名有些失神。
成婚兩年多,兩人甚少有這樣安安靜靜相對而坐的時候。
太子通常沉默寡言一人獨處,她的性子也不允許她主動去讨好邀寵。
畢竟是未來的帝後。
沈舒方早就想明白了,求不得舉案齊眉,能維持相敬如賓便足夠了。
只是前些日子太子從蜀地回京竟然也沒告知她一聲,沈舒方着實生了回氣。
這不是打她這個太子妃的臉嗎?
于是她索性搬去了側殿,日日冷臉相對,好讓太子知道她這個正妻也不是好欺負的。
好在太子終于在這幾日良心發現,不僅送了她許多喜愛之物,還……
到底還要一同生活一輩子,沈舒方也不是不給人臺階下的人。
既然太子有意求和,她應該在他生辰之日有所表示。
普通俗物他不缺,倒是這發簪……
其實他也不缺,只是沈舒方實在不知該送些什麽,只好親自設計了花樣,交由內務司打造。
待拿到了成品,沈舒方又覺得簪柄太素,得加點兒什麽紋飾。
在這方面,沈舒方的心思向來不夠精巧,光是設計那蓮瓣都足夠她費神的,只好求助亦泠。
沈舒方的思緒跑得遠,太子自然不知她在想什麽。
失神片刻,意識回籠,他才接話道:“嗯,這回是周家有錯在先。”
“有錯在先”是個極微妙的說法,沈舒方連忙湊近問:“那謝夫人可會被為難?”
“不會。”
太子淡淡地說,“有瑾玄在。”
沈舒方原本心裏有些瞧不上謝衡之的,此人既無文人風骨,又非吏維良臣,不明白商大才女喜歡他什麽。
但聽太子這麽說t,沈舒方便覺得此人也有幾分可取之處,至少該他擔起的責任都一力承擔了。
她還想再細問一番,擡起頭,卻見太子的目光還落在她臉上。
沈舒方也不知怎的,太子今日總是這樣看着她。
眼神說不上含情脈脈,甚至還有幾分落寞與哀愁,仿佛他們下一刻就要合離似的。
“那……”沈舒方有些不自在,聲音也變小了,“周閣老會不會……唔。”
話未說完,太子突然欺身過來,堵住了她的雙唇。
“不說這些了。”
歲暮天寒,連月色都格外凄冷。
東宮寝殿的羅帷裏卻熱潮湧動。床上的绫羅軟緞被浸得濕漉漉,沈舒方亦軟弱無骨地抓着帷帳,咬緊牙關不出聲。
對于太子近日一反常态的頻繁房事,她心裏覺得不對勁,理當抗拒,卻輸給了身體的本能。
激蕩之時,她的手指插進太子的發絲間,還迷迷糊糊地想着,等亦泠幫她完善了镌刻紋飾,不知是否能造出一只舉世無雙的發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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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謝府。
更深人靜,整個阒然無聲,唯有與謝衡之同床的亦泠翻來覆去睡不着,仿若在思忖什麽民生國計。
兩人之間雖隔得遠,謝衡之卻也被吵醒了數次。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裏,他沉聲道:“你還不睡?”
亦泠沒想到謝衡之居然也還醒着,愣了片刻,才說:“我晚膳後睡了兩個多時辰,不困。”
“而我,”
謝衡之說:“一個時辰後便要進宮上朝。”
亦泠:“……哦。”
短暫地安靜了一會兒,就在謝衡之以為她終于消停時,又聽她冷不丁問:“今日那簪子,你覺得怎麽樣?”
謝衡之:“……”
竟是為了這個半夜不睡覺。
他默了默,才說:“還行。”
“我覺得簪柄還是素了點兒。”亦泠想了想,謝衡之畢竟是狀元,不如參考參考他的想法,“你喜歡什麽紋飾?”
“我向來不在意這些。”
雖這麽說着,謝衡之還是給了一些點子,“螺旋紋吧。”
“太俗了。”
亦泠說,“我爹那個年紀的男人都不喜歡螺旋紋了呢。”
謝衡之:“……”
見她如此用心,謝衡之也不忍再敷衍。
側過身,在夜裏看着她的雙眼說道:“我平日裏喜歡竹節紋,但這只金簪的簪頭是蓮瓣,或飾以螭虎紋更為相配。”
“螭虎紋?”
亦泠認真皺着眉思索半晌後,搖頭道,“不行不行,宮裏肯定見多了螭虎紋,太子殿下不會喜歡的。”
謝衡之:“?”
亦泠自顧自嘀咕道:“太子妃娘娘将如此重任交給我,我可不能辜負了她。”
謝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