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反正麻煩都推到謝衡之身上了, 亦泠也沒什麽心虛的。
砍完了牌位,狐假虎威了一把,她心中郁氣全纾, 打算再來個威風的離場。
誰知這時候, 在外得知了消息的亦昀趕了回來。
他扒開人群沖到前面, 低頭看見自個兒姐姐那碎成兩塊的牌位, 又看了眼亦泠手裏拎着的刀。
四下寂靜。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亦昀緩緩擡頭,盯着亦泠不眨眼地看了半晌,突然暴起,朝着亦泠撲來:“你這個毒婦!!!我跟你拼了!!!”
亦泠都沒回過神,是沈舒方猛地拽了她一把才幸免于難。
沈舒方的侍衛也足夠敏捷, 立刻橫刀上去擒住了亦昀。
電光石火間, 幾乎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這變故,唯有亦夫人哭喊着朝亦昀撲了過去。
“昀兒!昀兒啊!你們這是要做什麽!放開我的昀兒!”
率先定神的沈舒方堪堪站穩, 往地上一看, 被摁着的亦昀還跟瘋狗一樣掙紮。
“放肆!”沈舒方厲聲喝道,“給本宮拿下他!”
她尖銳的聲音一出來,在一旁呆若泥塑木雕的亦尚書終于還了魂,張嘴看向沈舒方,撲通一聲跪下來。
“太、太子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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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拜, 哭哭啼啼的亦夫人和薛老夫人都突然啞了聲。
回頭看了沈舒方半晌,才如夢初醒般跪拜過來。
一時間,四周圍觀的百姓嘩然散開,只有幾個膽子大的還躲在角落裏看熱鬧。
唯獨亦昀這個平日裏的俊俏貴公子, 臉都被侍衛摁在了地上,口水也狼狽地流了滿面, 卻依然怒目瞪着亦泠。
“我要殺了你這個毒婦!!我要殺了你!!”
竟敢說商大才女是毒婦?
“大膽!”
沈舒方氣極,怒指着亦昀說道,“給本宮掌嘴!狠狠掌嘴!”
“等一下!”
眼見着侍衛真的要打下去了,亦泠伸手拽住了沈舒方的手腕。
她怔然看着亦昀,心裏仿佛被什麽東西脹滿了,酸酸澀澀,堵在胸腔裏。
可她再看向跪在亦昀旁邊快哭暈過去的亦夫人,心裏又突然變得空蕩蕩。
“娘娘……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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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馬車之後。
亦泠一言不發,垂着腦袋,神思恍惚地盯着自己的袖口。
沈舒方不知在想什麽,也沒說話。
馬車裏鴉雀無聲,似乎被一股沉重的氛圍包裹着。
過了許久,亦泠終于回過神來,擡起頭,卻看見沈舒方也沉臉看着軒窗外。
想到亦昀剛剛的失态惹怒了沈舒方,亦泠不由得有些擔憂,想為亦昀說兩句好話。
她剛剛組織好語言,沈舒方就嘆了口氣,沉沉地自言自語道:“原以為這亦小公子和他姐姐一樣是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卻沒想到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亦泠:“……”
忽然就不知道怎麽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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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裏雲層厚重,似凝固一般不卷不飛,晃眼間,卻也過了大半日。
謝衡之前幾日雖然在家也沒閑着,但宮裏還是堆積了不少事等着他處理。
這廂辦完,暮色已然四合。
他從文華殿裏出來時,暝色昏昏,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幾分疲憊。
身後跟着的官員相互見禮告辭,謝衡之也點點頭,朝出宮的方向走去。
一直候在外面的随從利春不知在發什麽呆,等謝衡之都走出幾丈遠了,他才大步跟上。
“大人!”
謝衡之步伐不停,回頭看了他一眼。
利春咽了咽口水,脫口便道:“您那嬌弱不堪的夫人——”
聲音戛然而止。
看見謝衡之腳步頓住,利春感覺自己的生命是不是也要頓住了。
哎。
他本來要稱“夫人”的,都怪剛剛那群內侍太監在外面一直閑話八卦,他聽得多了,這嘴就不受控制。
好在謝衡之只是涼涼看了他一眼。
“她又暈了?”
利春:“……她當着亦尚書和薛老夫人的面把人家亦家小姐禦賜的牌位給砍了。”
謝衡之:“……”
還不如暈了。
停滞半晌,謝衡之緊抿着唇,什麽都沒說,繼續往外走去。
利春跟在後面,小聲問:“大人,要去一趟薛府或者亦府嗎?”
謝衡之頭都沒回,只丢下兩個字。
“不必。”
-
入冬之後,天總是黑得特別早。
亦泠回來時,整個謝府已經點亮了盞盞宮燈,氣溫也随着夜幕的落下而陡降。
曹嬷嬷原本早就安排好了晚膳,但亦泠讓她把備好的飯菜分給林楓苑的下人們,她今晚要在廊下炙羊肉吃。
“羊肉?”
曹嬷嬷很是詫異地反問,“夫人您要吃羊肉?”
“是呀。”
亦泠催她,“快去準備吧。”
曹嬷嬷凝神半晌,忽然點頭道:“這個點兒了廚房也沒多少羊肉,夫人您先等上一會兒,老奴這就看看。”
等她一走,亦泠便脫了披襖坐在爐邊烤火。
十多年前,尚在人世的孝端長公主說炙烤羊肉這等食物是蠻子吃的,不該出現在貴族餐桌上。
于是上京所有大戶人家都将炙羊肉棄若敝屣,鐘愛這道吃食的亦泠便被母親拘着再也沒吃過。t可是每當亦昀饞這個味道了,母親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自個兒悄悄吃去,別被人看到。
這麽多年了,亦泠再也沒嘗過一口,也就漸漸不再挂念那個味道。
今日不知怎麽了,她就特別想吃,想吃個暢快。
不一會兒,錦葵在長廊外布置好了桌椅,盡頭也傳來了腳步聲。
曹嬷嬷領着人搬來爐子炭火,自己手裏則端着切好的羊肉薄片。
“夫人,前頭剛剛說大人也回來了,老奴去請他過來一同用點炙羊肉吧?”
竟回得這麽快。
真是掃興。
薛家和亦家那邊都擺平了嗎?
亦泠噘噘嘴,去桌前坐着,側頭瞄了眼曹嬷嬷手裏的羊肉。
“一共就這麽點兒羊肉,我自個兒還要省着吃呢。他一個六尺高的男人,一頓吃能下半頭羊,好意思嗎?”
“我什麽時候一頓能吃下半頭羊了?”
背後有熟悉的聲音冷不丁響起,亦泠渾身一緊,僵坐着沒動,眼珠子轉了一圈,才緩緩回過頭去,笑着說:“呀,夙夜在公的謝大人回來了呀?”
謝衡之就站在月洞門下,隔得不近不遠,恰巧能看清她的皮笑肉不笑。
可廊下的盞盞宮燈太爍亮,熠熠照在她臉上,讓那假笑看起來都有幾分靈動粲然。
原本打算徑直回書房的謝衡之突然調轉方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然後從錦葵手裏拿過木夾,将切好的羊肉一片片鋪到滾燙的爐子上。
安靜的廊下響起滋滋的聲音,浸出的油脂順着肉片滑動,肉香四溢……
亦泠的視線慢慢挪到謝衡之臉上。
還真蹭啊?
謝衡之垂着眼沒看她。
肉片切得薄,變色便熟了。他将其夾起,放到一旁瓷盤中,又夾起一片生的羊肉鋪到爐子上。
在亦泠以為可以動筷子了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
“說吧,為什麽砍人家牌位。”
原本盯着羊肉看的亦泠倏地擡起頭。
他一只手拿木夾,另一只手扶着袖口,一舉一動都狀似執筆揮毫般端雅風流,話也說得心平氣和。
可亦泠就是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威壓。
啞然半晌,亦泠手指揪着袖口,面容卻平靜,理直氣壯地說:“我吃醋。”
謝衡之烤肉的動作頓了一下,擡眼看過來。
目光一對上,亦泠的手指輕顫了下,但依然勉強維持着面上的鎮定。
“整個上京都說你喜歡那位姑娘,我在江州都略有耳聞呢。”
見他沒反駁,亦泠壯了些膽子,語氣裏也帶上了幾分陰陽怪氣。
“聽說你毀了人家兩樁親事,後來還在新婚之夜把人家夫君調去了東南,有這事兒吧?”
謝衡之依然不說話,只是繼續翻烤着羊肉薄片。
眼睛一垂下來,亦泠就看不出他什麽意思,只能輕哼一聲,說道:“我作為明媒正娶的妻子,成天受這個侮辱,去小小發洩一下不過分吧?”
如今的亦泠當然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她這麽說,除了能給自己的行為找一個借口外,也想看看謝衡之會怎麽回答。
誰知他硬是不急不躁,慢悠悠地翻烤了好一會兒羊肉,才扯着嘴角冷笑。
管砍人家禦賜牌位叫小小發洩?
他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這個鬼頭鬼腦的女子。
“你放心,我心裏只有夫人你。”
亦泠:“?”
她渾身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臉上的神情也僵得不能再僵。
怎麽會有人說這種謊都說得如此臉不紅心不跳的?
“是、是嗎?”
“自然。”
謝衡之繼續面無表情地說,“夫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才高八鬥騰蛟起鳳,世間男子誰不傾心。”
亦泠:“……這倒是實話。”
她假意低頭拂了拂發絲,遮掩了尴尬的神情,嘴上又不甘示弱,“不過人家亦小姐也不差,是個名動上京的美人呢,也不缺男子愛慕的,誰知道大人曾經有沒有為之傾倒呢。”
“你大可放一萬個心。”
謝衡之撩眼盯着她,輕笑了聲,“徒有其表,纨袴膏粱,也就只有那些垂涎美色的男子會為之傾倒,與秀外慧中的商大才女自是無法相比。”
亦泠:“……”
他還沒完,繼續說道:“你我相識多年,應當知道我絕不會喜歡亦小姐那種繡花枕頭。”
不喜歡就不喜歡,做什麽要人身攻擊!
亦泠正想和他好好辯駁一番,他卻站了起來,接過錦葵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炙過羊肉的手,随即頭也不回地朝書房走去。
長廊忽然就變得寂然無聲。
左一個“纨绔膏粱”右一個“繡花枕頭”萦繞在亦泠耳邊,氣得她咬牙切齒。
一低頭,卻見謝衡之已經将羊肉薄片全都炙好,細致地堆疊在她面前的瓷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