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阿婆轉身,小小的身軀,佝偻着背往裏走。
唐寧又覺得他們在這裏給他們添麻煩了。
“我們好像再給阿婆增添麻煩。”
“嗯。”
剛才他只是擔心唐寧下山的問題,并沒想到留宿的問題。
唐寧本來還想找阿寶聊聊天,但沒想到阿寶已經睡着,肯定是白天放羊太辛苦,晚上還要照顧爸爸。
雨停後,唐寧端着矮凳在壩子裏坐着,雨後的山間空氣新鮮,隐隐能看到不遠處的雨霧漂浮。
只不過雨後的山裏有點冷,防曬衣套着也忍不住抱緊手臂。
“怎麽不進去?”
唐寧擡頭看向居高臨下看着自己的人。
今天她心裏很亂,睡不着。
“等會兒。”
“阿婆給我們準備了兩床被子。”
唐寧一愣,片刻後反應過來,難道許應淮以為自己是怕和他躺一張床上?
這個問題她壓根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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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海中全是阿寶的事情。
“嗯。”她站起來,“那進去吧,有點冷。”端起矮凳往屋裏走。
老舊的床鋪,坐上去吱呀一聲,唐寧很怕散架,一想自己不重,應該不會。
床一側靠牆壁,唐寧看着站在燈下的人,黃色的白熾燈從梁上掉下來,懸在半空中,與許應淮的頭頂只有一點距離。
“我睡裏面?”
剛才她還覺得沒什麽,這會兒真覺得問題很大。因為床很小,可能一米五不到,她到時沒問題,主要是許應淮人高馬大的,躺上去還有地方嗎?
“你先選。”
唐寧躺上去,選擇了另外一頭靠牆的位置,将阿婆放在一起的枕頭拿了一個過去,“我睡這邊,你睡那頭,剛好。”
“你不怕我的腳在你臉旁邊就行。”
就是,她怎麽沒想到這個問題。
“你捂嚴實一點。”
許應淮掃了一下床的大小,“估計難。”
呃——
她可不想一只臭腳在自己嘴邊,又翻身爬起來,“那我還是睡那邊吧!”
見她爬過去,許應淮嘴角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接着也躺上去。
床吱呀一聲伴随着下陷,唐寧莫名開始緊張,下意識抓着身上的床單,呼吸也變得急促。
她還是小時候和耀耀一起躺在一張床上過,還有宋知瑤,但那是小時候。
哪怕現在和耀耀躺一張床上也沒事,他在她眼中就是一個小弟弟。
許應淮的氣息傳來,唐寧趕緊閉上眼睛,盼着早點睡着,醒來就第二天。
許應淮扭頭看着身邊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身體緊繃的人。
“你這樣能睡着?”
聽到耳邊傳來的聲音,唐寧緩緩睜開眼。
“我第一次在這麽簡陋的地方睡覺。”
她也是,但阿寶卻住了整整十年。
想起剛才阿寶到處找盆子、水桶接屋裏漏雨的地方,很是辛酸。
“阿婆住了一輩子。”
“為什麽阿婆他們不搬到精準扶貧的房子去住,那裏挺好的。”
許應淮一只手枕在胳膊下,白熾燈燈光很暗,看不清屋頂。
“阿婆要強,不想去,也不想被村民同情。”
唐寧并不這樣認為,山下住的地方條件更好,周圍路也平坦,還能推阿寶爸爸出去曬曬太陽。
或許老年人思想陳舊、固執。
“我很想幫幫他們,可我也只是學生。”
心中泛起無奈。
許應淮側身對着唐寧,唐寧轉頭,四目相對。
“你想怎麽幫?”
唐寧搖搖頭,她沒想好。
來之前,她以為阿寶在好好上學,阿爸阿媽在城裏務工,至少家裏基本能保障。
可沒想到,事情背道而馳。
夜已深沉,不知過了多久,唐寧眼皮很重很重,支撐不住睡着了。
許應淮轉眸瞧着身邊的人已經睡着,輕輕将燈關掉,阿寶家的電燈開關還是最原始的,用繩子來控制開關,拉線的聲音有點大,但并沒影響到睡着的人。
這是他們第一次靠的這麽近。
許應淮湊過去,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
“晚安,寧寧。”
-
翌日,雞鳴聲早早響起。
唐寧翻了一個身,手臂抱住了一個結實的胸膛,腦袋往舒服的地方鑽。挪動身體時,腦海中的意識突然被喚醒。她緊緊閉着眼,大腿好像也是擱在別人大腿上的。
像個八爪魚一樣的黏在許應淮身上。
而且她好像和他蓋到了一床被子下。
媽呀,這要怎麽起床。
唐寧糾結好久,感覺身邊的人呼吸平穩,應該是還沒醒。她緩緩睜開一只眼,便瞧見許應淮一雙明亮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趕緊閉上眼睛,裝死。
但好像已經無濟于事了。
她睜開眼,尴尬的擠出一抹笑容。
“早啊!”
“早,寧寧。”
要不要這樣,那麽溫柔的喊自己,她卻有種自己随時要被屠宰的錯覺。
她咽了咽口水,找個話題,“該起床了吧!”
“嗯。”
唐寧趕緊拿下她的手和腿,一臉尴尬,耳朵緋紅,“我睡覺不太老實。”
“還好。”
昨晚上一個勁往他懷裏鑽,蠻好的,只不過他挺難受的。
昨夜暴雨,今日又是豔陽天,光芒在山尖發散,逐漸攀高。
早上的半山腰陰冷陰冷的,唐寧趕緊把自己的防曬衣裹上,摸了摸臉也是冰涼的。
“唐寧姐姐。”
唐寧轉身,阿寶從裏面出來,“阿寶,早啊!”
“你是要下山了嗎?”
這麽一問,唐寧反倒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阿寶乖,姐姐過幾天有來看你。”
這次她準備在這裏呆半個月,肯定會有時間來的。
唐寧和許應淮在阿寶家吃過早飯下的山。
雨後的石板路濕漉漉的,不太好走,兩個人每踩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地,尤其是唐寧,腿都快發抖了。
走到半路休息時,唐寧看着許應淮,問:“被子下的錢是你留的?”
臨走前,她去屋子裏拿書包,順手整理被子,發現下來有一疊錢。
“嗯。”
“我替阿寶謝謝你。”
回到村小,裏面傳來朗朗讀書聲,唐寧從窗外看着講臺上認真書寫的人,有勁的筆力,工工整整的字體。
課間,成俊下課出來,學生們也跑到操場上玩耍嬉戲。
“準備好了嗎?”
“應該可以的。”
大半天下來,唐寧覺得很開心,比她實驗成功還開心。看着學生們奔奔跳跳,三三兩兩往回家的方向,她臉上堆滿笑容。
在想到阿寶時卻又顯得無奈、難過。
“有辦法說服阿婆下山嗎?”
她看向成俊,成俊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大約兩分鐘,轉身走開。
唐寧垂下頭。
下河村的婚禮在晚上舉行,而且真的要舉行一晚上。
唐寧因為勞阿寶的事情不想去參加的,被李春生硬拉過去。
“去看看,下次你和小許結婚就有經驗。”
唐寧震驚看着他。
“李醫生,我和他······”
“心外科都傳遍了。”
唐寧:······
李春生瞧唐寧一臉不信的樣子,掏出他們的八卦群,一往上,好幾張她和許應淮在醫院花園裏的照片,發照片的人——趙柯。
“當事人都沒否認。”
唐寧想說,是許應淮懶得解釋。
唐寧被拉到和他們一群醫生一桌,旁邊坐的正是許應淮。
李春生笑說:“小許啊!我說你怎麽回事,還需要讓我去請小唐。下次你們辦喜酒的時候,我可要多喝兩杯,僅次于你崔教授。”
唐寧尴尬不已,臉紅透了。
許應淮淺淺笑着,湊到她面前,“別管他,就喜歡開玩笑。”
唐寧想說,那你還不解釋。
旁邊的民樂吸引唐寧的注意,一群女生穿着民族服飾繞着圈跳舞。
“這是他們這邊的習俗?”
“對,女生都可以去跳,不管已婚還是未婚,好像是跳的人越多,對新婚夫妻祝福越深。”
竟然還有這樣的習俗。
“晚上還會去家裏跳。”
唐寧:“她們的衣服挺好看的。”
和一群男人一桌,唐寧也沒避免喝酒,一張小臉在酒精作用下通紅。
吃完飯,她往小河邊走去,一回頭發現許應淮也在身後,又繼續往前走,走到用石墩連接成的小橋上,溪水緩慢往下流。
半會兒,唐寧脫下鞋子,一屁股坐在小橋上,雙腿自然垂下,腳底剛好可以碰到水,她擡起紅撲撲的臉望着許應淮,“坐嗎?”
許應淮也脫下鞋子挨着坐下,溪水直接到他腳踝上。
唐寧望着遠方的高山,太陽逐漸入土,金燦燦的光芒灑在山頂。
這邊的山很奇怪,山腳下蔥蔥綠綠的樹木環繞,山頂卻是光禿禿的。
第一次來的時候,高耀還借了車子帶他們往更深處去,用望眼鏡可以看到山頂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石頭。
忽然間,心頭一酸,想起阿寶。
“我一直以為我是不幸運的,但在我認識阿寶之後,慢慢打消這個想法,這次來後更是徹底打消。”
許應淮轉頭望着她的側臉,下巴尖尖的,耳邊的碎發随風飄揚。
“我爸媽在我十五歲時離婚,準确來說是在我十二歲時我爸······就出軌,和一個比她小12歲的女人在一起。”
說到這裏,唐寧嘴角一抽。
小12歲,向敏當時才24歲,她都不知道該喊姐姐,還是阿姨。
唐寧沉默許久,久到許應淮以為她哭了,但并沒有,反而扭頭朝他笑起來。
“後來那個女人懷孕了,唐棋先生本來想求我媽媽原諒,但我媽媽心氣很高,更是無法接受青梅竹馬的丈夫出軌,第二天早上便去了民政局。我想如果那天晚上民政局開門,我媽媽應該會當即就去。她就這樣一個雷厲風行的女強女人。”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些事情,是在我十八歲高考完得知的。我的世界、我的天都要塌下來了,我覺得全世界都抛棄我了。”
唐寧嘴角泛起一抹苦澀,随即又蕩漾開,那些疼痛早已離去。
“在我遇到阿寶之後,我才知道我經歷的一切是最普通的。如果需要打分的話,痛苦等級滿分10分,我估計只能算2分吧!我從小接受着好的教育,生活在城市裏,有着疼愛我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以及寧菲女士。”
“哪怕他們離婚,寧菲女士給我的都是最好的。”
唐寧也不知自己怎麽的,突然就很想告訴許應淮這些。
可能是因為阿寶,也可能是因為今天參加的婚禮。
據說,新郎和新娘從相親到結婚只見過三次。
第一次相親。
第二次訂婚。
第三次結婚。
一個姑娘的後半輩子就交給了一個見面三次的男人。
談起寧菲女士,唐寧心情又好起來,“你知道寧菲女士有多厲害嗎?二十多年前申請到慕尼黑工業大學讀碩士,不過中途退學。回到南市成為老師,卻又不甘心只是老師,考上公務員,一路走到市委常委兼任組織部部長的位置。”
“寧菲女士說過一句話,只要她想的,一定會做到。”
她就是那麽雷厲風行,果斷拒絕的女強人。
“她真的很愛我。”
雖然她們總是吵架,寧菲女士強勢,她也會有不理解的時候。
唐寧低頭看着腳下的溪水,繃直腳背輕輕晃動帶起水珠,落到遠處,彙入水中。撐在小橋路上的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掌覆蓋上,她擡頭看去,那雙好看的眼落入她的眸中。
“寧寧,會有很多人愛着你。”
“是的。”
她有知己、朋友。
有耀耀和瑤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