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差距
差距
工作以後，程屹很少回Y市。這次清明小長假他只放一天，因此，前一天晚上剛下班，就連着開了幾個小時夜路回了家。
掃墓要用到的物品都是年邁的奶奶和父親準備的，他只匆匆去了個人。
程母的墓修在鄉下，雖然也是墓園，但到底不像城裏的墓園那樣有專人管理。
周邊長滿了荒草，程屹使着勁用鐮刀割着雜草和矮樹枝條。因為工作忙碌，他鮮少回來看望母親，心中歉疚萬分。
程母剛去世那兩年，程父每天都要往墓園跑，就為了跟妻子唠唠家常，一個人一坐就是大半天。而今，墓地周邊荒草叢生，想必程父是好久都沒來過了。
程屹反倒覺得是件好事，起碼父親是在慢慢走出來了。
程父已頭發花白，人也比從前幹瘦了許多，只是眼神依舊清明。
他一邊用幹淨的帕子擦拭着妻子的墓碑，一邊自言自語道：“阿巧，好久沒來看你了……我雖然退休了但還是閑不住，找了個保安的工作。現在在工廠門口給人家看大門呢！”
他望了眼程屹又說：“阿屹這孩子很懂事，這兩年家裏的大事都是他在處理。前段時間他奶奶摔了一跤……就是工作太忙，不能常常回來。家裏怪冷清的……”
程屹無聲地聽着父親絮絮叨叨地同母親說話，眼前驀然浮現出母親在世時，一家三口在早餐店忙忙碌碌的情景。心中酸澀，眼眶也跟着熱了。
他在母親的墓碑前跪了下來，就這麽一動不動地跪着，心中縱有千言萬語，臨到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媽，我來看您了。”他動了動嘴唇，喉嚨幹澀。
遠處是寂寂群山，飛鳥展開翅膀一掠而過。程屹擡頭望向高遠的天空，似要将天空盯出一個窟窿來：“媽，我和爸都很想你。”
掃完墓，程屹和父親走在窄窄的田埂上。油菜花開得正盛，撲鼻的芳香引來了蜂蝶。
程父指着大片油菜花田道：“你小時候最喜歡往田裏跑了……轉眼間，你都工作好幾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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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父突然想到了什麽，原本望着油菜花田的目光轉向了程屹：“年紀也不小了，怎麽也沒見你帶個女朋友回家？”
程屹腳步一頓，含糊道：“工作忙，沒時間。”
“時間嘛，擠一擠總是有的。前幾天，隔壁鄰居張阿姨還說要給你做介紹。她有個侄女，當護士的，也在H市工作，年紀跟你差不多……”程父邊回憶邊說着，他像這世間萬千父母一樣，操心着孩子的終生大事。
程屹蹙眉，又很快歸于平靜，他回絕父親：“你幫我跟張阿姨說聲抱歉，我沒時間去相親。”
“真沒時間還是假沒時間？”程父嚴肅道，“看不上人家姑娘的條件？”
面對父親的盤問，程屹只覺得頭疼，只得實話實說：“不是，人家說不定還看不上我哩！爸——我有喜歡的姑娘了。”
程父喜出望外：“真的？多大年紀，哪裏人？做什麽工作的……”
程屹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神色：“H市人，當小學老師的，跟我同歲……是我……高中同學。”
“同學好呀，知根知底……诶？高中同學？”程父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問道，“是那個叫俞心的小姑娘？”
這回，輪到程屹訝然了：“您怎麽知道？”
程父一副了然的表情：“當初城裏那套老房子出售的時候，打包了好多東西運回鄉下。你媽幫你整理房間，無意間見過你跟那姑娘的合照。”
“那姑娘不是還來咱家店裏吃過好多次早飯嗎？我跟你媽都認得。開家長會的時候也見過，你倆還是同桌吧？”
程父的一席話勾起了程屹的無邊往事。确實，俞心去程家的早餐店吃過好多次早飯。
當然，她不是一個人去的，而是同秦好雨、胡躍然一塊兒去的。
周末的早晨，程屹總會在自家早餐店幫母親忙活，招待客人。
俞心他們去早餐店，除了光顧生意，更是為了和程屹一起溫習功課。
程母的手藝很好，早餐店門面雖小，客人卻絡繹不絕。周邊的街坊鄰居都是這家店的常客。
俞心和秦好雨兩個大大咧咧的小姑娘，長得可人，嘴也甜。每回去程屹家店裏，都是“阿姨長阿姨短的”，十分讨人喜歡。
人手不夠的時候，他們會主動幫忙收拾餐桌，端端餐盤。因此程母非常喜歡他們。
母親自然是最了解兒子的，程屹清楚地記得有天俞心他們幾人離開後，程母神神秘秘地問自己，是不是喜歡人家姑娘。
彼時的程屹還不像如今這般，他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洗着餐盤的手一個打滑，差點把餐盤砸碎了。即便是這樣，他依舊嘴硬道：“沒有！媽，你別亂說……我們就是好朋友。”
程母也不揭穿，只告誡道：“小姑娘挺優秀的，喜歡人家也不是什麽丢臉事。不過我警告你，高考前可不準談戀愛。要是耽誤了人家姑娘的學習，我可饒不了你……”
程屹一邊洗着盤子一邊抗議：“我怎麽會耽誤別人學習，沒看見我們都成立互幫互助小組了。有你兒子的輔導，他們的物理成績可是突飛猛進……”
“好多年沒聽你提她，還以為你們早不聯系了……”程父話語裏滿是意外。
程屹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嗯，七年多沒聯系了，去年剛碰上。”
兒子話裏低落的情緒被父親敏感地揣摩了出來，他嘆了口氣：“要是當年我沒出意外，你也就不會放棄高考去複讀，你媽或許就……說到底，是我們拖累了你啊！”
程父這麽說着，面上更顯蒼老了幾分：“你媽當初悄悄跟我說過，說你準備高考後帶俞心他們出去玩的。民宿還是你媽托人訂的呢……”
“爸，都過去了！”程屹提高了音量打斷道，“現在這樣，也很好。”
不知是在安慰父親還是在安慰自己，程屹無奈地笑笑：“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現在既然緣分又來了，我會好好把握住的。”
程父贊同地點點頭：“倘若你和俞心成了，相信你媽在天上也會開心的。等我回家去翻翻你媽的配方本，你帶回去吧……”
程屹怔愣地看了父親一眼，有些不解。
程父卻自顧自道：“上次的紅糖包子，是給人家姑娘做的？你從小就不怎麽愛吃甜食，我說怎麽突然要做紅糖包子了！”
“要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抓住一個人的胃。你媽當初一手好廚藝俘獲了我，你可要加油……”程父樂呵呵地說。
“行，我努力！”程屹語氣輕松，一手搭上了父親的肩頭，“要是追上了，第一時間帶回家來給你們看看。要是追不上……”
“還能追不上啊……人姑娘家條件是不是很好？”程父憂心地問。
“嗯，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作家，外公外婆都是退休醫生……”程屹隐隐有些自卑，面上卻不顯露半分。
程父心中對比着兩方家庭的差距面露難色，只覺得自己對兒子的愧疚更深了。
良久，他對程屹說道：“真心喜歡的話，那就加倍對人家好……市區還有套小房子，趕明兒我找個中介挂網上去。”
聽着程父話裏的意思，都已經在為自己考慮結婚的事了，程屹苦澀一笑：“爸，不急。”
“要及早考慮的，爸不能給你拖後腿！”程父堅持，程屹也就不再勸了。
程屹是清明當晚回的Y市。三天小長假，小區裏許多年輕人都出去短途游了，或者回老家掃墓去了。
明知俞心回家去了，每天下班回家，程屹還是會下意識地望向電梯門。想着下一秒，那個溫溫柔柔的姑娘會不會出現在自己眼前，別扭地和自己打招呼。
清明小長假第三天，天空又下起了雨，起先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到了下午，雨卻漸漸大了起來。
最近施工路段較多，程屹被安排去小區附近的一個路口疏導交通。由于雨勢較大，他穿起了亮綠色的雨衣，帽子戴在頭上，雨水仍舊止不住地向下淌。
程屹無暇顧及，依舊站得筆挺，哨聲響亮。
不遠處的公交站臺上，有許多行人在焦急等待着。一輛公交車緩緩停下，一群人擠上了車。
只是五分鐘過去了，公交車仍未啓動。确切地說，公交車抛錨了。
司機只得抱歉地安撫乘客的情緒，讓車上的所有乘客下車，等待下一班公交。
程屹見此情景，和同事交代了幾句，便小跑着跑向公交站臺。
确認公交抛錨後，他拿着對講機聯系了周邊的同事。
沒一會兒，公交車前集齊了六個人高馬大、體格健壯的年輕交警。
申佳明也在其中，他苦哈哈道：“不是吧，又要推公交車啊！上回推了輛公交車，我的肩膀痛了好幾天。”
“我看你是缺乏鍛煉吧！”一位同事吐槽道，順手往申佳明肩膀上重重一拍。
“屹哥，你看他……”申佳明委屈極了，本想讓程屹幫自己找回場子，熟料程屹只遞給他一個“少說廢話”的眼神。
申佳明瞬間乖乖閉了嘴，伸出雙手，貼住公交車尾部。
“123，123”程屹喊着口號，六人一齊用力，慢慢将公交車往前推。
亮綠色的雨衣在黃昏的雨幕中格外顯眼。有人拿起手機記錄着這一幕，不禁發出感嘆：“他們的力氣好大啊……公交車全靠人力推！”
同樣望見這動人一幕的還有俞心，她從家裏回來。雨下得大，雨刮器正一停不停地工作着。
本地電臺廣播裏播報着路況信息，主持人念着各方車友發來的路況。
“映霞路附近有公交車抛錨了，交警正在推車，大家注意避讓，為我們敬職敬業的交警點贊！”
映霞路，不正是自己現在開的道嗎？俞心轉頭觀察了左右，透過車窗和厚重的雨簾，果真望見不遠處有幾個高大的身影正緩慢地推着公交車冒雨前行。
明明只是幾個背影，她卻覺得格外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