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追尾
追尾
H市的冬天總是特別濕冷，北風伴着雨絲更添寒意。
送完最後一撥晚托班的學生，校園終于回歸了平靜。
俞心步履匆匆，邊走邊擡手看了眼腕表，6點整。天已經黑了下來，教學樓一片昏黑，只有一樓過道的燈還亮着。
她一邊往車庫走，一邊抽出手給室友打電話：“喂，恬恬，你現在在家嗎？我今天出門忘帶鑰匙了……”
“還在……不過7點半我要去和同事聚餐，下雨天得早點出門，你趕得及回來嗎？”電話裏傳來孫恬恬的聲音。
“現在估計晚高峰了，又下雨，太堵了。我繞新修的那條路過來，不堵的話應該來得及。等我啊！我晚上還得改課……”俞心一邊看導航一邊在心裏計算着時間，手機導航顯示預計車程40分鐘，那時間剛剛好。
她輕舒一口氣，腳踩油門開車駛離校園。
白色的小轎車行駛在馬路上，由于這條路剛修通不久，又比較偏僻，路上的汽車并不多，也不見行人。
倒是兩旁的綠化做得很不錯，在路燈和雨絲的映襯下顯得朦胧。換做是晴好的天氣，俞心大概會把車速放慢，享受這段下班的“旅程”。
可惜今天外面的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态勢，雨刮器一停不停地賣力工作着，她也就無暇欣賞了，只想趕緊回家吃個熱騰騰的外賣，然後加班寫教案改課件。
又一個紅綠燈口，綠燈倒數最後兩秒，繼而轉成黃燈，俞心剎車停在斑馬線前，這是菜鳥司機的開車習慣。
謹慎點，總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事故發生。
可惜今天是個例外——随着“砰”的一聲巨響，她只覺得整個身體往前晃了一陣，然後心跳開始加速，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糟糕，被追尾了！”俞心眉頭緊皺，“也不知道車子被撞得嚴不嚴重，這大下雨天的，誰開得這麽快呀！”
她無奈熄了火，旋即在車裏找了一圈雨傘，只找到一把小小的遮陽傘。沒辦法，只能将就着用用，好歹還能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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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心下車走到車尾蹲下來查看情況，後車的車頭撞碎了一大塊，車牌都飛了一半，而自己的車呢，也是有點“慘不忍睹”。
“要大修了吧？好氣啊！這什麽破運氣！”俞心嘀咕着看向後車，恰好後車車門開了，路燈下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人走出來。
因為沒有雨傘，他頭上戴着衣帽，面色倒是很平靜，只朝俞心看了一眼就開始打電話報警，一通電話結束又開始給保險公司報備，全程沒和俞心交流半句。
這人可真沒禮貌，追別人尾還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俞心越想越氣，幹脆也不說話，面無表情地撐傘站在路邊等交警過來處理事故。
所幸沒過多久，一輛寫着“交通執法”的電動小車便開過來了。
車上下來兩位穿着亮綠色雨衣的交警，前面一位個子較矮，年紀也偏大，後面那位個子很高，俞心眼睛有點近視，路燈不甚明亮，她看不太清。
直到他們走近了，俞心才有些愣神。撐着傘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程屹？”她小聲開口，帶着幾分不确定。
昏黃的路燈，朦胧的雨絲，讓男人的臉看起來不太真切。雨水順着帽檐從他的臉頰上流淌下來。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能從這張臉上找出少年時熟悉的影子。“怎麽會這麽巧？”俞心嘀咕，忍不住又朝兩位交警瞧了瞧。
“小程，你朋友？”年長的交警一臉興味地看向程屹。
“嗯……同學。”程屹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幹脆，回答簡練。
見程屹沒有繼續話題的念頭，他輕咳一聲，開始處理事故問題：“麻煩把你們的駕駛證，行駛證拿出來，我們要做登記。”說完，他便轉身拍照取證。
“駕駛證，行駛證給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俞心才低頭慢吞吞去包裏找，然後又匆忙遞過去。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被撞得腦袋發蒙。”
程屹一邊拿出夾在腋下的事故記錄表，一邊例行公事般詢問：“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俞心搖搖頭，忽而想起程屹剛才壓根沒擡眼看自己，便補充道：“沒受傷，事出突然，可能還沒緩過神來吧。”
“人沒事就好，那麻煩撐我一下。”也許是雨聲有點大，也可能是他的聲音過于低沉，俞心沒有聽清，張了張口想再問一遍，就見程屹偏過頭來，一雙清亮的眼睛對上她的。
俞心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握着傘柄的手抓得更緊了一些。
程屹見身前的女子依舊一副呆呆的模樣，再次開口：“俞心，撐我一下。”
記憶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個夏天。那天天空忽降大雨，錦繡中學校門口，女孩撐開一把藍色的遮陽傘，準備走路回家，身旁的高個男孩拉住她的書包肩帶說：“俞心，撐我一下呗！”
女孩回過頭，一臉不情願：“程屹，讓你帶傘你不帶，還說什麽遮陽傘是女孩子才撐的……現在呢，不嫌棄我的遮陽傘啦？這把傘太小，你又這麽高，撐不住兩個人……”
“你太高，這傘沒法撐……”回憶和現實重合，俞心脫口而出。
程屹無奈道：“沒說清楚，幫忙撐下記錄表，紙要打濕了我沒法寫字。”
“哦……好的。”俞心略顯尴尬，急忙将傘撐了過去。随着身體的靠近，一股獨屬于女孩子的清香鑽入程屹的鼻間，他筆下一頓，重新收斂精神，認真記錄。
俞心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出神，他的字比從前端正了許多，想必是反複練過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字都變了，何況是人呢……除了客套的寒暄好像确實也找不出別的什麽話題了。
俞心有些懊惱，自己究竟在糾結什麽？高三畢業的暑假，他們就突然斷了聯系，或者說是程屹單方面和她斷了聯系。
家裏電話一直沒人接，聊天軟件處于離線狀态，班級群裏銷聲匿跡，周圍的同學好像也沒有談起他的。
再後來，俞心也就把這個人鎖了起來，迫使自己忘掉。
只是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她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他，她還是能一下子就回憶起年少時的點點滴滴。
由于雙方沒有人員傷亡，所以這次追尾事故處理起來還算簡單。
年長的交警再次詢問：“再次跟你們确認一下，是否有受傷？除了車子之外有沒有別的財産損失？沒有的話，那我們就直接走簡易程序處理結案了。”
“等系統确認好後，就可以簽字走人了，後續事宜，你等對方的保險公司和你聯系。”最後一句話是對着俞心說的。
俞心剛點了點頭，孫恬恬的電話就打進來了：“心心，你快到了嗎？我得出門了，再不出門就來不及了啊……”
俞心這才想起來自己忘記告訴孫恬恬路上出了意外，趕忙道歉：“對不起啊，恬恬，你先去聚餐吧。我這邊被追尾了……”
“那你沒鑰匙怎麽回家？”孫恬恬的嗓門有點大。
俞心看了一眼正在和肇事者交談的程屹，走得稍遠一些才回：“沒事，正好遇見朋友了，你什麽時候準備回家了再給我發個消息，謝謝啦！”
“那你人沒事吧？晚上注意安全哦……”孫恬恬的關心讓俞心胸口一暖，嘴角不自覺彎起：“沒事，不用擔心我，你快出門吧。”
等雙方簽好字，下載好事故認定書已經是十五分鐘後的事情了。
俞心加了肇事者的微信，簡單備注後開始思考：大晚上的4S店也下班了，沒法定損修車，自己又沒帶鑰匙，晚飯還沒着落，又要熬夜加班……
她輕拍腦門，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看來，只能先去小區附近的肯德基等着了。雖然車尾看上去有點慘，但幸好車子還能開。”喃喃自語最後化成一聲嘆息。
正當俞心打開車門，準備落座時，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擡頭，意外撞見程屹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你……你怎麽又回來了？”她錯愕：剛才明明一副公事公辦，彼此不熟的模樣，現在回來是幹什麽？
程屹克制住心底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一些：“剛才聽你打電話好像是沒法回家？”
“恩……忘帶鑰匙了……要等室友聚餐回來才進得去。”俞心緊張的時候手不自覺摸了摸耳垂，回了程屹一個苦笑， “是不是很倒黴？這麽多年沒見，再次見面我竟然這麽狼狽。”
如果換成曾經的程屹，肯定要取笑她一番，然後再說些不着邏輯的笑話逗逗她。可如今的程屹心性收斂了很多，或許跟職業相關，俞心覺得他沉默內斂了許多。
“沒事，又不是沒見過。”
“沒見過什麽？”俞心追問。
“沒什麽……”程屹搖頭咽下後半句話，雨水打濕了他的額發，眼睛看起來濕漉漉的。
“走吧，你去副駕駛，我幫你開，太晚了，下雨天這車開着不安全。”程屹說着，便坐上了主駕駛位，綁好安全帶，耐心等着俞心上車。
俞心沒有忸怩，收了傘坐進副駕駛，邊扣安全帶邊問：“你不用值班嗎？這樣麻煩你好像不太合适……”
“沒事，我剛好下班了，車停隊裏了，正好有時間。你飯吃了嗎？”聽程屹這麽一問，俞心剛想回一句“吃了”，但胃部猛然一陣絞痛，上了一天的班，饑寒交迫，她決定不委屈自己：“沒吃，很餓，晚點還要加班。”
程屹眉間一皺，繼而轉頭問她：“想去哪兒吃？”
“就我家附近吧，我給你導航。”說着，俞心拿出手機，開始導航。一時間車廂寂靜，只留下導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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