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35章 終章

終章

涼風陣陣，夕陽餘晖。

田野間開滿了桔梗花，紫色的花瓣，裏面是鵝黃色的花蕊，極嫩極溫柔。

剛下過一場雨，桔梗被溫涼的雨水沖刷過，惹人憐惜。

周懷溪用手輕輕撫過那瓣紫色，花瓣顫栗幾下，便停在了這份細膩中。

身邊跟着一個剛及弱冠的男子，面如冠玉，氣質溫然，手上捧着一把檀木琴，琴上雕刻着朵朵梅花，栩栩如生。

他看着女子向自己走過來。

她随意地绾着雲髻，脫去了常戴的木簪，改戴一支素雅的梅花木簪。

可面容仍然明豔大氣。

就好像這漫山遍野的桔梗花，生于田野也亮眼。

司愉青含笑看她。

三年過去，她身上的陳年舊傷終于養好，可以行動自如。

二人走南闖北，尋遍了天下名醫，暫時壓住了周懷溪魔族的血性。她不想自己被人诟病，也很願意接受診治。

風滿樓……已經大不如從前了。

鎮山神獸自從那次大戰後，就奄奄一息，成了一只柔弱無依的鳳凰鳥。

再無往日風光。

可風滿樓的長老用靈力精心養着它，卻不料它性命垂危之際，竟然回光返照，變成了一個少女。

那少女的模樣，分明就是佛手上仙的樣子。

周懷溪遠在千裏之外，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她并不意外。

一宗掌門抛下門中事務，常年閉關不出，要麽是身上有舊傷，要麽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池雪盡是個很溫柔的女子。

當初不顧長老反對，堅持留下身為妖族的雲祈，還将她扶上神女之位，別人或許是覺得同為妖族的惺惺相惜。

但周懷溪不這麽想。

或許她會善良地對待每個人，這是屬于她的信念。

在最後一刻，讓自己妖族的身份公布于衆，在自己壽元将盡的時候，選擇顯出真身幫人族完成最後一戰。

周懷溪垂下細長的眼眸，濃密的睫毛顫着，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司愉青的手。

雨過天晴，夕陽的光芒落在他們身上。

親眼目睹她做了那樣的事情，還願意陪在他身邊，或許這也是為什麽，周懷溪願意和他在一起。

天地之大，周懷溪只想孑然一身，潇潇灑灑。

可她卧病在床時，他不僅要上戰殺敵，還要抽出時間，為自己療傷。

那日她将遠山紫刺入身體的時候，是沖着要了自己的命去的。她即使不願丢下凡塵，但也難以忍受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塌糊塗。

她需要給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一個交代。

就不能給自己留有餘地。

被他把這條命養回來後，周懷溪心裏五味陳雜，不知是喜是悲。

但總歸是活着了。

周懷溪不想辜負他的好意，便安安穩穩地将日子過了下去。

說是游歷，也是救濟天下。

那些民間的人過的苦，他們會以自己之力相救，看到那些人的臉上露出喜色，她卻無動于衷，只是司愉青很開心。

那她也願意陪着他一起開心。

閑來無事，就去喝酒玩樂。

抛下那些大義道德，抛下過往俗事，這是周懷溪自小以來的願望。

她過得很不錯。

但又是也會在夢中聽到那些質疑聲，然後半夜醒來，盯着天花板發呆。

周懷溪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釋懷，她也不在意，該做的都做了，她只想活好當下。

次日一早，他們回到了風滿樓。

有新來的弟子見了他們，如臨大敵，慌慌張張地跑掉。

周懷溪雖然不懂為什麽他們要跑，但也習以為常了，她并不是很在乎。

直到齊清歡小跑着從裏面出來，見到她們後，忽然落了淚，将頭埋在周懷溪肩上，用力抱住了她。

“師姐。”

在游歷裏、大戰裏救過她命的大師姐。

其實一切都很倉促，倉促到來不及告別就要分離。而原本，她們可以平平安安過一輩子的。

世事難料，周懷溪忽然成了魔，人妖大戰忽然發動，神女忽然被蕭璟推下祭祀臺，蕭璟和二長老忽然被周懷溪殺，掌門忽然化作五彩鳳仙逝。

沒有任何鋪墊。

周懷溪知道此時說什麽，都不如一個擁抱來的實在。

她伸手抱住了小姑娘。

齊清歡已經不是小姑娘了，但她還是如當年一樣。

風滿樓的熟人見了他們從前的大師姐，都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了。

推杯換盞之間，周懷溪看着夜空高懸的星星，在發光，也很明亮。

宴會結束後，周懷溪和司愉青沒跟他們打招呼，偷偷翻牆出了風滿樓。

重逢的喜悅的，離別卻是煩惱的，何必多增煩惱呢？

他們并肩坐在屋頂上，手上的佳釀還沒喝完，淡淡的酒香充斥着周圍，掀起波瀾。

周懷溪将一縷發絲別到耳冊，放下酒壇，雙手撐着身後的瓦磚，看向身邊的司愉青。

他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短暫的凝神後，偏過頭去，要吻她。

周懷溪沒動，任由着他在自己唇上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為什麽。”她問。

司愉青喉嚨莫名有些啞，沒懂她的意思。

周懷溪直視着他熾熱的目光，問道：“為什麽會喜歡我？”

半晌靜默，司愉青的聲音在夜晚響起，清潤動聽，“你長得好看，劍術厲害，為人真誠……”

他一次性說了十幾個理由，周懷溪聽得目瞪口呆。

一開始聽他說的尚能接受，但後來連什麽“心地善良”“平易近人”都說出來了，這就有點胡言亂語了。

周懷溪忍不住制止他：“你喝多了。”

司愉青拿開她的手，放在自己溫熱的臉頰上，認真道：“我沒有。”

“喝多了的人都說自己沒喝多。”周懷溪今日是看着他喝了整整一壇酒，昔日的同門一直給他灌酒，熱情得叫人不好意思拒絕。

他酒量又不怎麽樣。

兩個人牽着手下了屋頂，路上，周懷溪看到了一顆圓潤滾滑的鵝卵石，忍不住擡腳踢了踢。

叮當碰響之間，她忽然又想起了司愉青在屋頂誇她的那些話。

忍不住嘴角彎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

有人誇她劍術卓絕，還沒有人誇過她心地善良呢。

這種詞跟她明明毫不沾邊。

他這都能誇得出口。

但大概就是他拿來哄她的話，甚至可能，明天一早他自己都忘掉了。

司愉青慢慢停下了腳步，喚她：“師姐。”

周懷溪下意識看向他：“嗯。”

少年抿了抿唇，明明臉頰已經成了胭脂色，但他的雙眸卻很清明：“我不敢奢求你愛我，只要你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幾滴水珠忽然從樹梢上墜落，打濕了司愉青的發梢，雨往下滴。

有一滴落在他的耳側。

周懷溪擡手替他拂去，輕聲說：“你想不想更開心一點？”

她拉過白衣少年的衣領，氣息交錯，低喘不止。

這個吻很綿長，過了很久，周懷溪才松開他。

熙熙攘攘的世間，她唯戀美麗而有生機的事物，包括人。

來日不辭青山，只願真心複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