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滿樓
風滿樓
司愉青一噎,看着手上的鮮衣,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于是幹脆沉默不語。
好在周懷溪也沒再問。
舒緩的琴聲确實能夠讓她更容易靜心。其實她,是希望他能夠留下彈琴的。
但是麻煩別人太多,總歸有些不好意思。
斟酌之際,司愉青溫聲岔開話題:“師姐覺得呢?”
周懷溪猶豫了下,問道:“……這樣會耽誤你修煉嗎?”
司愉青立刻道:“不會的,我有分寸。而且只是閑來無事的時候過來,絕對沒有問題。而且我喜歡彈琴。”
如此,周懷溪點點頭,道:“那就麻煩你了。”
接下來幾天,梨園裏随時都能聽到琴聲。不絕如縷,娓娓動聽。
路過的,有事過來的,皆頻頻駐足。
劍修們微覺奇怪,他們可沒聽說過大師姐會彈琴,還彈的如此好聽。
然而宗門裏的音修都大為震驚。
這不是司愉青師弟的琴聲嗎?!!
樂師厲害到一定程度,別人光憑耳朵就能聽出這琴聲出自他手。音修們顫顫巍巍,懷揣着秘密,每次路過梨園的時候都小心翼翼把頭往裏談,再随口跟師姐妹兄弟們八卦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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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傳的越來越神戶,有人忍不住道:“你們不要想太多了,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衆人一愣。
那人又道:“說不定是掌門派下去的任務呢?”
另一人也贊同道:“而且司師弟才十五歲,你們把大師姐當成什麽了?可不要因為司師弟長得好看,就覺得大師姐會和你們一樣有那種龌龊的思想!”
此言一出,衆人恍然大悟。
彈個琴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需要彈琴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沒聽說過大師姐和司愉青有什麽交集,驟然如此,才讓人多加揣測。
現在想來,那八卦傳的簡直是空穴來風。
平時男女之間并肩作戰什麽的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
有人心道:“也沒見着大師姐會讓其他男子進梨園內室啊。”
琴音悠悠,長綿不絕。
周懷溪正襟危坐,在打坐用的榻上屏息凝神。屋內除了袅袅琴音再無其他,連香薰都不曾有。
一柱香後,她動都沒動。
一個時辰後,她微微皺眉,很快又舒展開來。
……
三個時辰後,周懷溪終于忽然睜開了那雙桃花眼,視線由模糊慢慢變清晰。
她下意識看向左手邊。
司愉青彈琴的動作不斷,渾然未覺榻上人已經睜眼。
周懷溪立刻道:“我好了。”
司愉青一怔,微微一笑,手指飛快地在琴上收尾,一個音也不曾漏。
須臾,他感到手指酸脹,下意識想甩甩手,但看見周懷溪正朝着這邊看,又堪堪停住了手。
溫聲開口:“師姐覺得怎麽樣?”
周懷溪沒答,看着他的手道:“我雖在入定,但也能感覺到,你彈了整整三個時辰。”
半晌,司愉青剛要開口,就被周懷溪打斷,她神色誠摯地道:“對不起。我剛才有些沒能立刻脫離出來,讓你今日這麽累是我的錯。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或者有沒有什麽事情想要我幫忙?”
“……”司愉青道:“啊?”
周懷溪一怔,沒明白,問道:“怎麽了嗎?”
靜默片刻,猜到周懷溪的意思。司愉青擡頭,睫毛的陰影落在臉頰上,瞳仁烏黑而明亮,和面前的女子對視:“師姐是不是覺得欠我人情,迫不及待地想還我?”
眼見被猜中心思,周懷溪讪讪一笑,承認道:“嗯。”
司愉青道:“但我感覺同門之間的互幫互助,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是嗎?”
周懷溪愣了愣,道:“應該是?”
司愉青道:“上次師姐送我的淋雪劍,還放在我的乾坤袋中。如果師姐要還我人情,那我是不是也該把淋雪還給師姐?”
然而,聽他說這麽多,周懷溪只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心道:“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告訴她不要還這個人情的意思不成?
但是她真的覺得二人之間沒多少情分,一下子讓人家不間斷地彈三個小時琴,還要無動于衷,她有點做不到。
周懷溪神色認真:“但我心裏過意不去。”
司愉青莞爾道:“師姐為何願意為我花三千金?”
周懷溪依舊一頭霧水,但還是為他解答了這個問題:“你要來我的游歷隊,又沒劍防身,我送師弟一把劍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三千金,對我來說也不是很多,你不必放在心上。”
司愉青面色一僵。他一直以為周懷溪對他是特殊的。
又啞聲問:“為何你要聽我彈琴?”
周懷溪想都不想就道:“因為你琴彈的好聽啊。而且,你不是喜歡有人聽你彈琴嗎?”
“……”
半晌,司愉青艱難地道:“只是如此嗎?”
周懷溪道:“……什麽意思?我感覺你問的問題都怪怪的,其實有話可以直說的,不要彎彎繞繞,我真的不太能聽得懂。”
靜默許久,司愉青道:“抱歉,師姐。我突然想起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
周懷溪沒說什麽,有些懵,想着自己的靈田,心不在焉地颔首。
但很快她又忽然清醒了一瞬,發覺了對方不對勁的地方。
她喊住了即将走出門口的少年,道:“等等。”
司愉青腳步一頓,微微偏頭問:“怎麽了嗎,師姐?”
周懷溪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司愉青轉過頭,臉上笑容有些勉強:“師姐覺得呢?”
周懷溪與他視線重疊,看見了他眼中的倒影,是自己。她莫名喉嚨有些幹澀,直言問道:“為什麽生氣?如果是因為我讓你彈了三個時辰的琴,你……我……”
該說什麽她也不知道。
此刻周懷溪神識才剛脫離,處于一種頭腦昏沉、懵然迷茫的階段,一思考就感覺頭痛欲裂,下意識捂着額頭,幾滴汗珠順勢滑下。
司愉青面色一變,立刻沖上前來,緊張道:“怎麽了?”
周懷溪搖搖頭,被攙扶着坐到了塌上,微覺喉嚨幹澀,但四下看看,發現屋內的茶水都已經喝完。
司愉青立刻沖了出去,半柱香後,他微喘着又跑了進來,手中拿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檀木茶壺。
周懷溪垂眸接過來,向他道了聲謝,便咕嚕嚕一一飲而盡,這才清醒了些。
漫長的沉默過後,司愉青忽然道:“對不起。”
周懷溪失笑:“這又是什麽意思呢?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吧。”
“剛才是我太過激了。”司愉青緩緩道:“師姐誇我琴彈的好,我是開心的。只不過我好像發覺自己想的有點多,就不那麽開心了。”
周懷溪:“……”
正琢磨着這幾句話,她又見司愉青擡起頭,笑得溫和:“如果師姐能一直覺得我琴彈得好聽就好了。”
陣陣夜風吹過,她披在肩上的發絲有些淩亂,遮住了視線。
反應過來了什麽,周懷溪不動聲色地撩開耳側的頭發:“當然能。”
又道:“明天就要出發游歷了,今晚記得好好收拾一下。”
司愉青重重點頭。
月亮高懸,今夜長空無星。梨樹枝頭上光禿禿的,只有偶爾幾聲貓頭鷹的叫聲幹擾着夜晚的寧靜。
周懷溪看着司愉青的背影,內心五味陳雜。
她雖然最近鮮少出門,但有蕭璟在,外面傳的她和司愉青的流言蜚語,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司愉青也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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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風滿樓日沉閣內人滿為患。
周懷溪又幻視到了元日那天。
很快那一瞬間的緊張就消失殆盡。周懷溪清點好自己隊中的人數,又幫着別的師妹師弟看了看有無錯漏之處。
周懷溪這支隊伍,加上剛進來的司愉青,一共是十一人。
其中共有七名劍修,兩名音修,一名符修,一名馴獸師。
雲祈雖是神女,如今早已不用專修劍道,但她尚未做神女之前,也是風滿樓首屈一指的劍道高手,故游歷名單上也把她包含在劍修之內。
周懷溪正清點着人數,講一些注意事項,就聽見有人在背後道:“哎喲,大師姐,你這封仙還沒幾天,怎麽就巴結上了二長老的徒弟啊?”
她微微轉頭,只見說這話的人面容似猴,下巴高高擡起,仿佛要高到天上去。正在來回踱步,抱拳好整以暇地掃視着周懷溪,眼神透露着猥瑣。
這種眼神周懷溪早已熟知,常在那些男子身上看到,這是一種極其冒昧的凝視。
一旁的師妹齊清歡立刻道:“你怎麽跟大師姐說話呢!”
那男子挑眉:“我說的不對嗎,齊師妹?”
齊清歡想也不想就道:“對個頭!”
那男子眯了眯眼,向着她這處走了兩步。周懷溪把齊清歡拽到了自己身後,随後向前一步,目光冰冷。
此人名為孫函,是風滿樓先前的二師兄,大概是梁若景死了,他就頂了上去,成了大師兄。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自然是想要好好耍耍威風,只不過耍威風耍到周懷溪頭上來了,未免可笑。
弟子排名共有三種方法。
第一按年齡,第二按拜師順序,第三按實力。
周懷溪的大師姐之名是按第三種排的。
而這位孫函,是同梁若景一般的蠢貨,按照年齡才當上了這個大師兄的位子上,平日裏常去青樓酒館厮混。
然而,孫函和梁若景不同的是,前者生的肥頭大耳,油膩猥瑣的表情讓人多看一眼就要嘔吐,而後者雖然也是個花花公子,但生的還算是風流倜傥。
像孫函這種又蠢又油膩的男子,自然沒有女修願意多分他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