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黑雲壓城
黑雲壓城
同一時間, 兩界山、徽州關
黑雲浩浩遮天、孤星璨璨橫空。暴雨傾盆,豆大的雨點硬生生地打在人身上,竟能叫肩膀疼痛三分。
半年前仙魔大軍一戰,青衫劍客一劍, 從此以後徽州關便不起戰事, 日漸安穩。
直至今天。
寧如月深呼一口氣, 已是金丹初期的她已經可以稱得上徽州守城軍的主力, 可是面對眼前這浩浩魂魄之軍,心中竟提不起迎戰的勇氣。
她手執長劍立在牆門之上,周遭有竊竊私語, 無措的修士們或勇或怯, 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對手, 亦不免忐忑、亦不免難安。
“不是......這種鬼東西究竟是從哪來的......”
“師長們不是說人死後魂魄可入輪回麽,那現在,我們看到的究竟是什麽......”
“我聽說前天有人沾上了一點黑影便死了——劍也斬不斷這種東西吧?!”
“說什麽呢,有什麽值得害怕的!仙界第一人祁掌門就在你的背後!”
耳畔傳來低語, 寧如月神情有剎那的恍惚, 一瞬間便好似被拉回半年前的徽州關。
當時似乎也是如此——險境壓陣、徽州城困,但放眼再望,當初的青衫劍客如今卻生死未知下落未明。
世事遷移, 如今坐鎮徽州關的是劍閣中那柄至高無上的劍,如今站在關前的,卻是無數條扭曲的殘破黑魂。
或者說, 她們曾經并肩的同道修士。
一千年了, 明珣被封印了整整一千年, 可她卻從未停下捉弄命軌的步伐,一千年能有多少無辜的人被卷入明珣的野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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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如月不知道答案, 但至少她知道,程澈是其中的一個。
遠處飄動着純黑的虛無魂魄,身形模糊,難言的恐怖靈力卻依舊在她們身上層層爆出。幾乎是看清這些魂魄的瞬間,守城的徽州關修士剎那便要泣不成聲。
那都是曾被明珣改換過命軌的師友。志得意滿的天才忽然暴起對師長下手、疼愛同門的師姐一朝竟毫不留情地抹殺師妹的脖頸、溫和文弱的師傅亦也有以門生為祭的殘暴之時......
堙滅在過去紛飛歲月的真相已不得而知,是明珣的引誘造成的惡果嗎?是人性本來的陰暗釀成的痛苦嗎?沒有時間去分辨也沒有時間去回顧了,因為當年她們痛哭怒吼着你怎麽會這樣,而含恨斬殺的曾經親友,都已再清晰不過地出現在她們眼前。
哪怕是以另一種姿态。
寧如月靜靜地望着遠處手持長刀,面容淡漠的程澈,執劍的手不知怎地就開始輕微的顫抖。
黑魂大軍步步緊逼,這些魂魄完全超越了修士的定義範疇所以可以将兩界山的禁制無情地踩在腳下。
區區金丹圓滿......眼前魂魄中又怎地會缺少元嬰與化神!?
濃黑靈力紛飛,雙方的距離已經拉得極近,弓修拉至圓滿的長弦明明可以毫不猶豫地松開,用含着爆靈術的箭尖無情收割這些魂魄的生命,但城頭上是蒼白的寂靜,像是有千斤的塊壘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胸膛內壓抑得無法呼吸。
“但不要猶豫了!”
像是被壓到了極致,寧如月狠狠地拍上快劍劍柄,但見半空中一點寒光轟然出鞘,寧如月翻轉而折殺,她從前便立志要做徽州關最快的劍,如今,也就真的是整個關口無雙的快劍!
一點白光從劍身上流過,剎那間劍氣四溢咆哮如龍,眨眼間,那劍勢竟已如摧枯拉朽般橫斬上無數黑魂,好似水銀瀉地,銀珠四濺,伴随着魂魄如惡鬼般的尖叫,無數熟悉的人影已灰飛煙滅。
“沒什麽好可惜的。”
寧如月緊緊地抓着劍柄,神色冷冷,如今她也是可以獨領一方的修士了:“這些魂魄的确曾是我們的同道,但現在不是了!往生魂魄入往生河,明珣強留住了她們的魂魄并操之以命軌,殺了她們,才能叫她們的魂魄重獲自由,再入輪回!”
依舊寂靜,半晌,有人聲音怯怯,隐約帶着哭腔:“那、那些元嬰、化神......怎麽辦啊。”
“我來。”
這時忽然有人低聲道。
似乎只是一句話,整個世界便在此刻噤若寒蟬。獨坐孤城的紅衣劍客輕輕地嘆口氣,她沒有動,只是忽地伸手抓住了劍柄,這是很小的動作,所以緋紅長袍随風翻湧而無一絲褶皺。
但靜水流深,翻飛的袍角将一切力量的糾葛都掩蓋住了。
祁钰的指尖抵在劍鞘上,四野裏一聲輕輕的叮響,像玉杯落地而不碎,劍只出鞘一寸,可寒光卻未必只閃出一寸。有些修士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她們再睜眼的瞬間,碎岩劍卻已經出鞘了!
沒有人可以想象這樣獨絕這樣快的劍術。
幾乎無聲,祁钰依舊站立在孤樓之上,神劍碎岩卻已經斬向了黑魂大軍,劍客沉寂平和的外表下狂濤起伏巨浪呼嘯,難以言喻的靈力在祁钰的經脈中游走咆哮,像是帆船迎風時漲滿的棕榄,忽地,這艘船就沖出了港口!
斫殘萬石以求玉。
渡劫圓滿之劍轟然,無數元嬰無數化神的黑魂都徹底寂滅在這一劍之下,紅衣翻飛逆血四濺,祁钰低聲喝道:“殺!”
于是衆修士随之低喝不再猶豫,一時間戰場上唯有劍氣刀氣如龍。
祁钰卻依舊沒有收劍。
作為渡劫她要看得比衆人更遠更久,在遙遙兩界山的中央,天空像是裂開巨大的縫隙,于是無數看不清的黑魂身影從中簌簌而落,如果寧如月看得也這樣遠,就會發現她幾分鐘前斬殺的程澈便在其中。
黑魂同明珣一般殺不盡斬不死,唯有終古恨與盡穹蒼可以送她們上路。除此之外便只有終古十恨陣一個辦法,但無論哪種,都是如今的徽州關所缺乏的。
“真是輕敵了啊......”祁钰阖眼嘆氣,明珣孤身前往魔宮,她們便以為徽州關至少不會受到這樣規模的侵襲,誰料想明珣竟一處也不肯放過。
但假若就此便罷了,有她祁钰一人坐鎮徽州足矣,然而、然而,明珣今日所操縱的黑魂竟非尋常劍術所敵。
可終古恨、終古十恨陣乃至歸玉十二盤如今都在魔宮。黑魂浩浩蕩蕩,祁钰決不能離開,如果要向外求援,此人必然要穿過黑魂肆意的兩界山,其中危險......
祁钰嘆了口氣,她低聲道:“方才劍陣中領頭的那人是叫寧如月麽?”
在旁的劍閣弟子慌忙道:“是。”
“把她叫來問一問罷,不願也就算了,不要強求。”
劍閣弟子忙不疊地點頭,她趕忙就要離去,誰知道一轉身,鼻尖卻險些撞上一個白影:
“師姐?!”
白袍滿身的邊映雪腰懸照霜,扶起弟子,卻在師妹道歉離去之時攔住了她。
诶?師姐不讓她去嗎?
小師妹有點疑惑,對上邊映雪眼神後卻還是乖乖地點點頭站到一邊了。
祁钰依舊站在城關樓口,像是壓根沒有察覺到邊映雪的到來,一絲一毫的視線也沒有舍給她。
直到邊映雪忽地半跪在地。
她低聲:“掌門,叫我去罷。劍閣之人尚未戰死,是沒有叫旁人前去的道理的。”
祁钰依然沒有動。
邊映雪擡眼,能看到垂下眼睑的祁钰不動如山,于是再開口,她換了個稱呼:“師姑......今日如果是我師傅在此,她是不會猶豫的。”
“可今日在這裏的是我。”
祁钰終于動了,她嘆了口氣,右手籠住半張臉:“你既然叫我師姑......假若你此去真有什麽意外,真死在路上,我如何和姬浮光交代?我如何和我師姐交代?”
“可孤峰的宿命,不就是代人而死麽?”
“......你說什麽!?”
祁钰猛地睜眼,正對上邊映雪一雙內斂沉靜的雙眸,自以為掩藏百年而不洩的秘密就這樣赤裸裸地擺在臺面上,劍閣掌門聲音顫抖,語氣卻依然呵斥:
“你、你究竟是從哪裏知道的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什麽代人而死,速速退下,我可以免去你謠傳的罪過!”
邊映雪低聲,卻依舊平靜:“事到如今掌門還要瞞我麽。劍閣陣法百年一碎須以天賦卓絕之人獻祭修補,所以劍閣立孤峰代人而死。當年劍閣年歲符合者唯有您與我師尊,百裏掌門不忍叫您以身為祭,因此叫我師傅血祭五年。我師傅的舊傷,大概就是因此而來的吧?”
祁钰默然。
她想說孩子,不是的。我和你師尊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叫孤峰的使命繼續,那陣法的修補可以另尋她路,從此往後、從此以後,孤峰就只是孤峰。
可這話能說出口嗎?
祁钰忽然頓住了,她不知道邊映雪是何時知道的此事。也許是偶然,那麽這個孩子在知曉自己從前師尊的生存意義之後,究竟是怎麽笑着拍拍那些以她師門一脈鮮血為代價,而享受平靜的劍閣師妹們的肩膀,溫聲叮囑劍法的呢?
她的心中不會有怨念麽?
半晌,劍閣掌門緩緩開口:“所以我更不能叫你去了,邊映雪,孤峰的職責到此為止,到你為止。”
“但我身為師姐的職責還沒有停止。”
邊映雪擡頭,聲音平靜:“掌門,你忽略了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曾經孤峰前人是如何想的,但我和我的師尊皆是劍客。一個劍客只要不願,是沒人能逼迫她做不願之事的。
我是舟舟的師姐,是劍閣的師姐、亦是仙盟的師姐。劍閣之人不逃不避,假若有一天我願意赴死,可以是為舟舟也可以是為樓重小洲,但那不是因為所謂的孤峰,只是因為我願意護住我的師妹,護住這劍閣曾照佑的天下蒼生!”
*
天下蒼生四字何重?天之行律何輕?
言天之自然者,謂之天道。古往今來明月疊照,不過都是自然而行的規律而已。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無情也好、有情也罷,俯首衆生而不言不語,這才是天道!
沈放舟和殷行晝呆滞在原地,一時竟不知道要用怎麽樣的表情去面對這一幕。
天道,天道是可以直接插手人世的嗎?是可以這樣毫無忌憚地指引一個具體的人嗎?遙想當年她身中情蠱以死相迫天道,作為承載殺掉明珣職責的任務者,天道卻根本沒有一絲出手的意願!
千年前的天道,又怎麽能這樣直接了當地去插手明珣的命軌?!
沒有人知道明珣做這件事已經做多久了,這是處被遮蓋徹底的簡陋地洞,看得出來當初建造它的人行事很匆匆,事後也并沒有什麽修補完善的意思,所以四面都是簡陋的岩壁和簌簌的土。
陰濕粘稠的氣息翻湧,地道低風輕湧,從縫隙中鼓動出的氣流挾帶着難聞的血腥味。
更遠的深處則混雜着已經腐朽的屍首,犀牛、白鴿、黑鷹......魔族人眉目凄厲,屍體卻幹癟,像是被什麽東西抽幹了全身的血肉,只剩下一副空空蕩蕩的皮囊。
不得不說明珣的确學得很認真,她從殷知慎那裏學來了捶鍛的煉術,所以可以用輕快的剔骨刀分開屍體的骨和肉;她從扶鶴那裏學來了精湛的陣法,所以可以咬破手指布下血陣從而徹底得封鎖住血腥的腐爛臭味。
明珣依舊怔怔地立在那裏,她看着自稱天道的人給出肯定的答案,心中浮現的卻不是即将成功的歡喜,而是難以言喻的恐懼。
真的可以嗎?傳說中萬中無一非天道眷顧者不可得的劍骨,她真的可以通過改變這些魔族的命軌而得到嗎?
她這樣堪稱被天道厭棄之人,竟然也有被天道所親自賦予恩賜的一天嗎?
原來只是殺幾個人就可以稱之為改換掉她們的命軌,原來就可以以此與天道做交換得來天賜的劍骨與新生。
一切都幻夢如泡影,太輕松也就太難以置信。
可眼前這團潔白的光球不是已經證明了它的身份的确是天道?她許願想讓阿晝不能修煉,于是殷行晝身上的靈力便一點點地黯淡下去直至無法引氣入體,成了妖都中叫人竊竊私語的“廢人”。
準仙扶鶴陛下的孩子,竟然是個廢人。
還在猶豫什麽?還在等待什麽?只要殺掉她手中的這最後一只魔族,她就湊夠了七七四十九之數,四十九條命軌足可以滿足天道的要求,為她這具劍道天賦不佳的身體重煥生機,賦予萬中無一的天賜劍骨。
籠子裏最後一只小黑貓奄奄一息,已經昏迷。它不同于明珣曾殺戮的其他魔族人,小黑貓皮毛雜亂全身肮髒,連尾巴都只剩半截,弱小得就像曾經的她一樣。
這是只還沒有化形的魔族,黑貓一族的化形時間是其他族別的兩倍,因此也就人丁稀少——妖都魔宮之中,明珣只知道纣寒的本體是一只黑貓。
幾十年前的戰亂波及太多,直到如今也有叛黨籌謀毀掉妖都報複扶鶴的計劃。當年在暴動中走失的魔族不計其數,這只小黑貓,也許就是當年同母親不慎別離的意外,一路颠簸而最後淪落到這樣的結局。
照理說這樣的魔族,哪怕是最心狠的殺手都不願去掠奪,因為太小也太可憐。可沒辦法了,要騙過扶鶴與殷知慎,要悄無聲息地在妖都殺掉四十九個人,只有築基圓滿的明珣只能對它下手。
明珣顫抖着握住刀柄,她明明也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自诩劍客所以清正。她殺了很多人,現在就差最後一個了。還在猶豫些什麽?當初既然應下了天道的請求,她就注定踏上了一條不可回頭的路!
明珣的剔骨刀卻倏然墜落。
可這是只黑貓,是只和纣寒一樣的黑貓。
明珣蹲在原地忽然就哭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只是輕輕地打開籠子,從鐵籠中抱出這只孱弱的黑貓,小貓是很純的毛色,像極了師姐。
師姐。
當時她初來乍到而害怕地躲進被窩中哭泣時,是纣寒第一個聽到她的聲音而默默地敲開門。纣寒不善言辭,所以并沒有用什麽諸如師傅們會對你好的尋常話來安慰她,只是開口說:“要我陪你嗎?”
明珣愣住了,她把自己縮在被子裏,怯怯地看着白日有些冷厲的師姐:“什麽?”
于是纣寒就不說話了,她想了想,扶鶴說要安慰一個人應該不能用疑問句,假若那人面皮薄可能就猶豫着拒絕掉她。
所以并不長明珣多少歲的纣寒點點頭說我來陪你。明珣不說話,卻很誠實地向左讓出些許空間,但下一秒翻身而來的不是師姐,而是一只純黑的大貓,緊接着手心就觸碰到柔軟滾熱的肉墊。
第一次接觸到魔族的明珣有點難以置信,她呆了幾秒,試探着問師姐?
纣寒嗯了一聲,說我聽說凡界的小孩都喜歡毛絨絨的玩具,這樣能讓你舒服一些麽。
房間裏沒有動靜,是徹底的寂靜。過了很久很久,明珣使勁地點點頭。
因為當初太依戀纣寒所以被她責罰時也就更沉悶。像是小孩生了家長的氣,于是惡狠狠地坐在書桌前下定決心要從此冷漠地對待她們。
師傅和師姐都是萬衆無一的劍客,連剛出生的阿晝師妹都天生經脈貫通。只有她,只有她似乎在劍道上欠缺了什麽,所以日日夜夜害怕着因弱小被再度抛棄,所以日日夜夜修煉卻依舊趕不上纣寒時近乎自暴自棄。
所以就走神所以就挨了罰,這就是不久前的事。明珣看着小黑貓那和纣寒相似的爪子忽地就沉默下來,她很記恨纣寒,師姐從未用那樣冷厲的言語去呵斥過她,可她一個天賦不高的人怎麽能達到像她那樣的高度?!
從前在家中研讀詩書而被長姐比較的經歷便倏地翻上胸膛。于是鬼使神差地,在黑市挑揀第四十九個目标的時候,明珣看到了這只黑貓。
和纣寒很像的黑貓。
像小孩一樣記恨家長,也自然會像小孩一樣輕而易舉地忘記掉對家人的幼稚的恨。明珣右手掐着小黑貓的脖頸,能清楚地聽到它急促的像是求救的呼吸聲。
也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
她現在下不去手了。
可是劍骨就在眼前,擁有劍骨她也就能擁有比纣寒還要超絕的天賦!到時候她就不會擔心被這個家抛棄了,就可以請求天道解開阿晝身上的束縛,看到一個開心的可以修煉的阿晝。
不會被發現的,天道會庇佑她的行蹤,美好的未來就在不遠處等她!只要她下手,一刻鐘後她就可以懷着劍骨回到家中,重新做扶鶴與殷知慎的徒弟、重新做纣寒的師妹和殷行晝的師姐!
毫不猶豫地,明珣已經撿起了剔骨刀!沈放舟和殷行晝悚然一驚,顧不得什麽天道什麽暴露了,兩個青衫劍客同時向前猛地撲出:
“住手!!!”
然而已經晚了,電光火石之間,誰也不會料想到為什麽明珣一個築基會有這樣的速度和手段,鮮血四濺,剔骨刀已經狠戾地割開小黑貓的胸膛!
沈放舟拔劍!龍鳴劍長嘯出鞘,像是隕星般飛速撞向剔骨刀的刀尖,龍鳴劍快烈,然而卻有比沈放舟更快的人。
“明珣!你就是這樣做事的!?”
鶴唳長嘯,千鈞一發之際,淺白柔和卻不可抗拒的靈力擊飛了剔骨刀。
封閉良好的地洞倏然被整個揭開,露出潛藏的血腥與屍骨。
扶鶴和纣寒掀開了最後一層屏障。
明珣擡頭,臉色倏然慌亂。怎麽回事?怎麽可能?天道不是答應她會替她隐藏這些的嗎!扶鶴她們又怎麽會在這一瞬趕到?
沒關系沒關系,滿地血腥也好,滿眼屍骨也罷。她是師尊的弟子,妖都中沒人敢審判她。只要她給出合理的借口和理由——師尊和師姐不是最心疼她的過往了嗎?這件事絕對不會淪落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但下一秒,纣寒擊碎了她的一切幻想。
纣寒面色慘白,她顫抖地看着那只生死不明的小黑貓,拼了命地撲了上去,從未失态過的纣寒一瞬間淚流滿面。
她哭着像求助:“小煦,小煦!?”
小煦......纣煦。
腦子閃過轟隆一聲巨響,明珣踉跄着退後倒地。
完了。
*
纣煦擡頭,能看到妖都上空那搖曳的濃黑魂魄。
明珣高高地俯視着曾經的故居。現在的她沒有實體,無限接近于天道的力量只能依托曾經被她改換命軌的魂魄。
但也無妨,千年的潛伏足以讓她悄無聲息地積累下龐大的力量。
所以幾乎是不可能輸掉的戰争,明珣呼吸着妖都熟悉的空氣,帶着勢在必得的笑容輕輕開口,語氣親切如再見故人:
“小煦,我們又見面了。”
立在纣寒身邊的纣煦咬牙切齒:“足足一千年了,沒想到這居然是我見你的第二面。”
明珣哈哈大笑:“那難道不是說明我們的緣分不淺麽?只是兩面,就足以結下生死的情誼。”
纣煦咬着牙,剎那間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心緒化出原型,這時仍是纣寒輕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才叫自己妹妹的躁動重新平息下來。
“一千年前你就已經險些殺了我,”纣煦低聲,“就算我僥幸靠着蠱毒撿回了一條命,也從此不能修練,終生止步于築基。而像我一樣的人,當初你害了足足四十九個。”
明珣依舊在微笑,一千年了,她早已不是那個只會向扶鶴與殷知慎搖尾乞憐的狗,她如今可以與天道并肩,區區僞仙?現在已經入不了她的眼,只要得到一副合适的軀體并深度融合,她足可以在一天之內立地飛升為真仙。
到時候無論是誰都不能再捉弄她命運,哪怕天道。
于是明珣微笑:“小煦,你真不愧是纣師姐教出來的孩子。繼承了曾經那個家裏一如既往的天真。”
黑魂壓境,妖都寂滅。纣寒、司紅淚、樓重與談小洲站在妖都的上空,沉默地聽明珣用喟嘆的語氣感慨。
“不要天真了小煦,天道不會因為你的仁慈和善良才會許你飛升。大道無情,一個人的命軌都可以被天道肆意地捉弄。只有割舍掉一切才能換得成仙的可能。
你知道為什麽謝歸晚不能飛升麽?因為她心軟,她和殷知慎和扶鶴一樣竟然懷着濟世的妄想,所以哪怕一千年,哪怕一千年來她仍是這個世上最接近真仙的人,也絕對成不了仙!”
纣煦擡頭:“所以你覺得你可以是嗎?所以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抹殺掉這麽多人的生命,只為你心中所謂的大道?”
“你懂什麽?”明珣森寒地笑起來,“我不是殺了她們,我是幫她們擺脫了天道命運的束縛,是帶她們成就了嶄新的人生!”
纣煦冷笑:“簡直是胡言亂語——明珣!你這樣禍亂蒼生,是為天道所不容的!”
“哈哈哈哈!”
明珣哈哈大笑,簡直像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東西:“天道?!纣煦你知道什麽叫做天道麽?你們這些可悲的玩偶壓根不懂何謂命軌——天道所不容又如何,待我了卻你們的命軌之力,我即是新生的天道!”
她揮手,于是萬千魂魄大軍聽從新生天道的感召,狂吼咆哮着沖向妖都的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