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曾經往事
曾經往事
西州邊陲。
清晨的小鎮睡眼惺忪, 夾在雪山間的山林霧氣朦胧。溫泉庭院依舊靜靜地立在山腳,盡管無聲,卻依舊在忠誠地等待也許不會回來的主人。
最近的一十三州很不平靜,某些物品忽然就千金難求。混雜仙獸血脈的寶種倒還能在市面上流通, 但諸如靈丹、靈石之類的東西卻像被飓風席卷過一般幾乎就在一十三州上絕跡了, 連黑市最有臉面的老板都要皺着眉不耐煩地說沒有。
因此坊間有傳聞, 說也許、也許仙界魔界是要再度開戰了。
不過這關一十三州什麽事情呢?人界與魔界相隔一座兩界山, 而人界與仙界的通道又是三年一開,更何況真要打起來了,戰争也不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與其要擔心遠在天邊的勝負, 不如關心關心今天落入手心的銅板與銀毫。
至于金铢......誰能一天就掙一枚金铢?
所以, 至少此時此刻,至少這座小城,還依舊安穩如故。晨曦的第一縷微光悄悄地探出頭,于是初陽便搖晃着打亂燭火的光影。早市人聲鼎沸, 肉包和鮮花的香氣混雜着飄出很遠很遠, 看起來和半個月前并沒有什麽區別。
非要說的話,也許是少了一個白衣劍客而已。
小城可以談論的事情太少,所以随便一件小事都足以讓人津津樂道。半個月了, 但依舊有人神采飛揚地炫耀那日見過的血馬金車,說銀都侯!那可是銀都侯!這等人物,我當時就站在二樓看着她恭謙謹慎地奉上千金的賀禮, 常來我鋪子吃湯圓的那劍客居然敢直接按住百裏聞的手腕, 毫不留情, 真是鐵心。
腰上懸一柄長劍的小七則往往在這個時候面無表情地和炫耀的父親扯開距離,只沉默地打開已經不開張的飯館大門, 在桌椅搭成的木人旁細細地磨着好劍。
铮铮聲往往傳出去得很遠很遠,可以穿透四壁,飄進許久無人驚擾的裁衣鋪中。
劍聲微弱但依舊能打斷琴聲,按動琴弦的指尖便忽地頓住,清晰的音節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銅弦蕩出的陣陣顫音。
百裏溪停下撥弄七弦琴的手,輕輕地嘆了口氣,意有所指:
“你們這些人,何必把自己弄得那樣辛苦呢?”
這時門外竟傳來很淺的笑聲,不知從何出現的灰袍刀客笑道:“如果有機會能像百裏前輩一樣住在雪山下的小城,每日只彈琴只裁衣,我等又何嘗不願意?只是世事如此,無法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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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百裏溪笑起來,語氣聽起來嫌棄,卻自有一種親昵:“你不去拔劍,來我這裏讨什麽厭煩?”
燕歸南大步流星地掀開門簾撞入門中,離那綠衣彈琴之人約有一丈距離時便停在原地。燕歸南抱拳作揖俯身行禮——堂堂渡劫的刀門宗主,此刻竟行了一個晚輩之禮。
她臉上有鄭重之色:“是有一事要來麻煩您。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您能做到這件事了。”
也就是這句話出口的瞬間,百裏溪面色微變,右手下意識攀住了座椅的邊緣。
許久許久,等到百裏溪抓住輪椅的指節開始泛白,她才低聲道:“我以為你只是路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來看一看我。”
“......晚輩也的确是來探望您的。”
“但我已經和仙盟的事情無關了!”
百裏溪決然道:“當初我害了小浮近乎半輩子,叫她足足五年都痛不欲生。這雙腿就已經是我當初做下錯事的報應了,我曾立誓不回劍閣一步,燕歸南,你若是還對我這個曾經的劍閣掌門有一分敬重,就請馬上出門,不要再回來了!”
沒人想到,沒人會想到力壓一百二十門、劍鎮一十三州的上一任劍閣掌門,如今竟會隐居在這樣一座邊緣小城中,竟會甘願做一個雙腿殘疾的裁縫。
燕歸南默然,盡管她不是為勸說百裏溪回仙盟而來,但如今仙界局勢并不明朗,她也存了些許期望,但誰也沒料到一別匆匆多年,百裏溪竟然仍對姬浮光耿耿于懷。
可是何必呢。
燕歸南心中不受控地升起一絲荒謬感。既然你甘願叫這雙腿為過去贖罪,甘願放棄曾經的一切榮光與握了百年的劍,甘願用這樣沉重的代價來忏悔,那麽當初,又何必将不過十九歲的姬浮光推進血祭的陣壇?
但大概人都如此罷,燕歸南嘆口氣不再多想,只是對百裏溪搖搖頭:“不,前輩有所誤會。我是希望借前輩的尋野劍一用。尋野劍可尋風,正是探物尋人的利器,眼下正有一人性命事關仙界生死,晚輩不得已,才來驚擾您。”“仙界生死?”
百裏溪微微一怔,臉色卻緩和許多:“你要找誰?尋野劍只可尋人不能覓魂,你要找明珣,那是找不到的。”
“我要尋的人不是她。”燕歸南搖搖頭,忽地就伸手撥動機紐,剎那間畫卷驟落,露出雲別塵與沈放舟的臉。
“我要尋的是雲別塵與沈放舟,或者說,一千年前被明珣斬斷命軌的殷掌門之女,殷行晝。”
百裏溪臉色驟變。
燕歸南仍低着頭所以錯過了眼前長輩的臉色,她嘆口氣:“天機門主言稱她們二人大概率要往西州佛寺去,仙盟已經派人前往,我本來也是要趕過去的,但途徑西州邊陲便想到了您,所以......”
“你說她們要去哪?”
燕歸南怔住了,她擡眼,這才發現百裏溪臉色煞白,像是慌亂,但究竟是什麽,能叫曾經的劍閣掌門露出這種慌張的神色?!
“西州佛寺——畢竟天機門主的那柄劍不是正在其中?料想雲別塵與沈放舟也許是去取劍來試圖誅殺明珣。”
“不!絕不能讓沈放舟碰到那柄劍!”
百裏溪猛然擡頭冷汗直流:“我不是沒有試圖取過盡穹蒼,所以清楚地知道它現在的境況!你知不知道,為什麽這柄神劍甘願躺在凡人的一座寺廟裏?”
“謝門主因心中含愧而封劍,于是盡穹蒼便因那一戰而墜落凡間,神劍丢失主人所以回不到仙界,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多次拜訪佛寺,也感知到神劍的這種抵抗。”燕歸南怔怔道。
“是,也不是,”百裏溪低聲:“你可知,這柄劍原本是殷知慎為她女兒打造的佩劍,盡穹蒼因殷行晝而生,含着這種雀躍與依賴出世,可一轉眼,它卻劍鋒折轉殺掉了殷行晝,此為弑主所以劍靈有愧;當年謝門主搶下此劍是為不叫神劍于明珣手中蒙塵,盡穹蒼再度認主卻反被丢入人間,此為被棄所以劍靈有恨。
一千年了,怨恨與愧疚厮殺,竟叫神劍分出一善一惡兩道劍魂。如今佛寺修士依仗靈氣而肆虐,更是助長了神劍惡念,倘若叫盡穹蒼這個時候遇見最初的主人,那麽惡念是決計不會放過殷行晝的!”
燕歸南馬上道:“那還請前輩立刻拔出尋野劍,找到兩人位置後我即刻啓程!”
百裏溪搖搖頭:“來不及了,這畫上兩人我已見過。半月前,她們正是從此處啓程前往佛寺的,算算時間,大概現在已經到了。”
“那此時此刻,晚輩究竟還可以做些什麽?!”燕歸南向前一步,語氣迫不及待。
“立刻啓程佛寺,單是一個殷行晝事情還有轉機,你的重刀雖稍遜盡穹蒼,卻也是難得的神器,以此與其抵抗,還能勉強救下殷行晝一條命。”
百裏溪搖頭只道好險,她言語感慨:“只幸虧與她前去取劍的是雲別塵而不是謝歸晚,否則這兩人,恐怕真是有去無回了......”
*
“所以我們白跑一趟?”
百裏聞攤手無奈:“白跑一趟。”
沈放舟與雲別塵對視一眼,表情是如出一轍的郁悶。
此時此刻,這三人正聚坐在佛寺敬放神劍的小閣中。現在正是辰時,晨光熹微而僧侶初醒。越來越多的香客湧入寺中,誠懇地燃香俯身而拜來祈求平安,于是濃而不刺鼻的煙氣袅袅,沈放舟嗅着檀香也就心中格外平靜,一時百般思緒都被堵在胸中,于是開口,便只能化作一聲濃濃的嘆息。
她們兩人迢迢千裏從南部邊陲奔至最北佛寺,懷着能拔劍解禁而後恢複靈力的期望,誰知,誰知,這柄劍居然成了一片破鐵。
是真的破鐵,沈放舟伸手撥弄了一下桌上這柄死得不能再死的長劍,欲哭無淚。
整整一千年的時間過去了,誰也不會想到,原來一柄劍也有死去的時候。
大概神劍有靈,而等待無望所以劍魂亦消散罷。
百裏聞看這兩人失落得跟沒有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幼稚,此刻也不禁笑起來開口寬慰。
她不知曉其中關竅,只以為兩人是聞劍名而來:
“畢竟都已經這麽久了。這柄劍當年憑空墜落,當時引起的大火燒了這座寺廟三天三夜,所幸佛祖有靈在天保佑,才叫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沒有傷亡。算起來,它也在佛寺活了一千年,劍上的靈氣沐浴佛寺,現在被我們這些人耗得一幹二淨,也不奇怪了。”
沈放舟有點好奇:“我還是很久很久前到的一十三州。眼下已經忘卻了很多,一路行來我只覺這裏靈氣淡薄,但佛寺卻濃郁如劍閣。這全是那柄劍的功勞嗎?”
“是。”
百裏聞點點頭,這位曾經華貴一時的銀都侯世女此刻粗布長衫腳穿布鞋,言行舉止間有一種平和的靜意。
她不是佛徒,卻比念經的佛徒們神色更為悲憫誠懇:“凡界一十州靈氣匮乏所以修士稀少,但佛寺依靠這柄劍的靈氣卻甚至可以供養出築基的修士。對于整個西州而言,不能不說是一種恩賜了。”
沈放舟在原地怔住:“恩賜?可我聽說佛寺的修士學徒們仗着修為在身傲氣十足睥睨百姓,不僅不把銀都侯任免的府官放在眼裏,還會行出欺壓百姓掠奪金銀的事情。”
雲別塵聞言眼神微移然後又立馬移回去,心說沈放舟你是真不客氣,這畢竟是人家的地盤,眼前人畢竟也是練氣的修士,這話說得未免也太客氣了罷?
百裏聞面上卻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憤意,她沒有回答沈放舟的問題,只笑笑:“兩位也是受我母親之托而來的罷?您和雲仙長都是聰慧之人,自然能聽懂銀都侯的未盡之意。她叫您兩位前來,不過是想借雲仙長的名號威懾佛寺。”
“......”
沈放舟心說果然富貴之家別有龌龊,幼女外宿佛寺半年未有音訊,母親不問平安,反以其為借口穩定權勢,這本來就叫人心涼了,誰知幼女毫不在意,談起母親的口吻仿佛與陌生人無疑。
也許是看到沈放舟眼中的嘆意,百裏聞笑笑,伸手為青衫劍客取了一杯麥茶:“您也不要為我覺得可惜。人各有所取,我的母親與長姐求權,我求自耕自食。聖人的書中雖然崇尚後者講究不慕權貴的風骨,可在我看來,這兩者都是人之所求所以不分高低。道不同不相為謀,僅此而已。”
沈放舟心中微有所動,她點點頭,請百裏聞繼續說下去。
“我寺中的修士仗着修為在身有所橫行,雖有欺壓百姓,卻大多時候與收取雜稅、同樣肆意妄為的官員而抗。畢竟百姓只守着家中幾畝薄田,能有什麽叫僧侶垂涎的東西呢?驅狼吞虎不外如是,兩股勢力對撞,反而能叫這裏的百姓好過一些。”
沈放舟一怔:“可是如今神劍劍靈已死,沒有了這種靈氣......”
百裏聞嘆口氣順暢地接下去:“所以僧侶們的力量也在随之消亡,大概百年後這裏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也許這就是命罷,大概天道為這裏百姓安排的軌跡即是如此。”
又是命軌,沈放舟怔在原地,冥冥之中她似乎抓到些什麽,可那念頭稍縱即逝。
話罷百裏聞也就不再多說,見兩人杯中麥茶已盡,百裏聞笑笑:“劍也見過了,取也取不走了。兩位還有什麽事情麽?”
雲別塵和沈放舟左轉頭、右轉頭、同時搖搖頭。
百裏聞點點頭:“好,那麽久該到我了。”
她伸手,眼神狡黠:“仙長,您兩位不能白來一趟罷?真沒有香油錢麽?”
區區幾個金铢雲別塵還是付得起的,白衣劍客點點頭下意識就伸手,結果抓到空空如也的口袋裏就頓住了。
想起來了,錢都給沈放舟用來買羊排去了。于是雲別塵戳戳沈放舟,擡擡下巴自然而然地示意她拿幾個金铢出來。
沈放舟:“......”
沈放舟超小聲:“前輩,我這沒錢了。”
雲別塵:“???”
雲別塵難以置信:“怎麽會,我記得錢袋裏剩二十多個金铢的!”
沈放舟撓撓頭:“可是您喜歡吃山野岩羊的羊排,一斤羊肉八十個銀毫,正好就、就花沒了。”
什麽叫喜歡?她喜歡吃岩羊而已!怎麽沈放舟現在用這股語氣?換成那個謝歸晚在這兒,青衫劍客難道會說“可是是您喜歡”麽?
明明兩年前她們并肩下山游玩時,謝歸晚也因貪戀桃花糕不知不覺花光了錢袋,當時沈放舟怎麽說的?
“能叫你吃到這樣叫人心滿意足的甜食,這些錢花得其實正是值得,這些額外的金銀不買快樂還能買什麽?別嘆氣了嘛門主,等我回去再看一看它的餡料和餅皮,到時候也做給你吃好不好?”
怎麽對別人就不是這幅說辭?!
雲別塵沉默了好一會兒,語氣涼飕飕:“你是說我不該吃這麽貴的岩羊羊排麽?”
“沒有啊,”沈放舟絲毫沒聽出來這話中陰恻恻的意味,很茫然,“前輩既然不缺錢,那麽花這些額外的金銀買到可以滿足口腹之欲的食物簡直堪稱幸事。我只是說袋子裏金铢在岩羊肉上花完了而已。”
雲別塵更生氣了!難道非要她追問,非要她表露出難過和不敢置信的情緒,沈放舟才來說當初寬慰過謝歸晚的話?
怎麽,她這個分魂難道就不是謝歸晚嗎?難道就只值八十個銀毫嗎?
雲別塵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高興了。
沈放舟:“???”
沈放舟摸不着頭腦,心說雲前輩你好像越來越莫名其妙了哈。
百裏聞在一旁氣定神閑煽風點火:“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沒有香油錢了啊?”
沈放舟幹咳兩聲開始詭辯:“此言差矣,我們是為這柄劍而來,但是現在這柄劍都沒有靈氣了,我們也跑了個空,沒有收獲就沒有付出,這筆香油錢佛祖都不想要的。”
沒有收獲就沒有付出,百裏聞險些笑出聲,她幹脆也就把桌上長劍推過去:“不行,你們兩位看也看過了摸也摸過了,必須給錢,不能賴賬!”
也就是長劍前推的一瞬,窗外恰起春風,氣流卷動雲別塵的長衫,雪白的袍角也就輕輕地被卷起,輕輕地落下,又輕輕地——
蹭過盡穹蒼的劍柄。
剎那間只聽一聲巨響!靈氣咆哮着從這柄長劍上猛地撞出,刺眼的白光瞬間鋪滿眼前的所有世界,沈放舟心中一驚剛要說話,下一秒,卻驚覺自己被裹挾在了難以言喻的冰冷靈氣之中,頭腦昏昏脹脹,竟幾乎失去了意識。
等等——這柄長劍難道別有奧秘?!盡穹蒼不是靈氣已經耗盡了麽!
然而一切疑問都堙滅在浩浩的靈氣亂流之中,許久許久之後,眼前刺眼的白光才消失殆盡。
這時沈放舟覺出有人撞了撞她。
沈放舟驚奇回頭,這才發現是雲別塵,只是她們兩人現在身軀空明,面貌模糊,倒像是兩個小玩偶,笨拙地飄蕩在充滿白光的空中。
“這是哪?”
沈放舟說不出話,努力比劃。
雲別塵搖搖頭又點點頭,沈放舟看得滿臉懵,她剛想追問,這時卻聽見一句冷冷的發問。
“孩子呢?”
雲別塵僵住了。
熟悉卻陌生的聲音傳來。說熟悉是因為這嗓音竟然有些像雲前輩,說陌生卻是因為這聲音好似又透着一股年輕。
沈放舟心中隐有猜測,她竭盡全力睜開雙眼,然後呆滞在原地。
是謝歸晚。
或者說,是年輕的劍客謝歸晚。
“就在這兒呢,你不是看見了麽?”
另一人慵懶開口,語氣卻有些無賴。沈放舟聞言胸中一震,她猛然轉頭,看清眼前一切後翕動嘴唇,卻幾乎要哽咽了。
殷知慎,沈知音。
原來如此。
風流飒然的劍客懶倚門牆,天生一對桃花眼仿佛含情,針繡金織一件玄黑袍潇灑意氣。背負太上忘情之劍,腰懸白玉仙鶴玉佩,乍一望去,簡直像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卻正是千年前劍閣祖師,一劍驚三界的劍客殷知慎。
只是現在的場面或許不怎麽平靜。
謝歸晚哈了一聲,指着遠處搖籃中的一枚蛋簡直氣到發抖:“你給我寫信說你和阿鶴有了孩子,我驚得不眠不休一路從昆侖山跑到魔宮,你就給我看一枚蛋?!你就給我看一枚蛋?!”
沈放舟心說我天哪,她什麽時候看到過門主被氣成這樣,話都要說兩遍。
不過......等等!
沈放舟顫抖着去看遠處小床裏的一枚圓滾滾的蛋,感覺人生簡直天旋地轉,從此前路都要灰暗。
不是,不是,這不對吧?太不對了吧?她不是人類嗎?怎麽輪到她就是卵生了?!
殷知慎哎呀一聲,臉上卻喜滋滋的:“蛋又怎麽了,那也是我和阿鶴的女兒。蛋多好呀,還能叫母體免受十月之苦,等我堪破了這東西的奧秘,一定要送三界人手一份。”
謝歸晚:“......”
謝歸晚深吸一口氣叫自己不被氣死在原地,開口簡單:“這蛋是哪來的?”
“撿的,當時正好融了我的血,我覺得奇怪就帶回家。本來是想煮了吃的,結果那日阿鶴燒菜時不小心傷到手,血液滴在上面也消失,我們才知道這東西的用處。”
沈放舟雙眼含淚仰頭望天,心說天底下哪來的這種道理,她險些就被親生母親扼殺在溫床之中。
不過天下哪來的這種蛋,依照門主的作風肯定要問清罷?
謝歸晚果然怔住開口,沈放舟屏息凝神,但聽門主疑惑驚訝地憤怒譴責道:“你居然讓阿鶴給你燒菜吃!”
沈放舟:“這是重點嗎!”
“誰叫我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呢,”殷知慎卻含蓄炫耀道,“明媒正娶诶,明媒正娶啊!我們辦了兩場儀式,你錯過魔宮這場真是太可惜了,要不我跟你再講講呢?”
“......你已經講了一百三十八次了。”
謝歸晚惆悵不已,心說就不該對這個心裏只有扶鶴的戀愛腦抱有什麽期待,她嘆口氣:“算了,我權當來看看阿鶴。這孩子還有多久出生?想好叫什麽了嗎?”
“名字?這個倒是想好了,小寒不是沒有安全感麽?幹脆就以她的姓為名。日安不到,燭龍何照......取同音的晝字,叫阿晝罷。”
“扶晝?”
“......跟我姓不行嗎?”
謝歸晚表情嫌棄:“你不是恨不得自己都要和阿鶴一個姓嗎?”
“可還不是扶姓太難取了,”殷知慎長嘆一聲,“其實我想讓這個孩子姓扶的。前些陣子,妖都有老人跌倒的事情,我覺得正好可以給她取小名叫扶不扶,可惜阿鶴不同意。”
“扶不扶”心說謝謝媽媽沒同意。
謝歸晚僵了一瞬,這麽多年,依舊能被眼前人的腦回路驚呆在原地。她揉了揉額角青筋:“所以全名是什麽?”
“想知道全名呀?”
“......你說不說。”
殷知慎眨眨眼:“你叫我一聲師姐我就告訴你。”
謝歸晚幾乎要被煩死了:“姓殷的你有病吧?”
“我說你有一半劍術都是我教的,叫我一聲師姐怎麽了?!你叫扶鶴就好親昵,叫我就姓殷的姓殷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阿鶴是一對呢。”殷知慎委委屈屈,好像真的很難過。
謝歸晚閉眼。
再開口,叱咤風雲的白衣劍客言語懇求:“......你去找龍庭看看腦子吧,就當是為了我,求你了。”
“你又罵我。”
“沒罵你,她叫什麽你快點說,我好去找阿鶴。”
“你叫師姐我就告訴你。”
“不叫,你說不說?”
“不說,你叫不叫?”
兩名劍客仿佛對峙,半晌,謝歸晚幾乎就拔劍:“殷知慎,我忍你很久了。”
殷知慎趾高氣揚:“叫師姐!”
謝歸晚定定地看着她,不說話。
忽然而然的,心中就浮起不詳的預感。殷知慎心裏咯噔一聲,尴尬着笑起來:“那什麽,那什麽小謝你別生氣,我說,我說。”
“晚了。”
謝歸晚冷笑一聲,下一秒,沈放舟清晰地看見門主捏碎手中符紙——
殷知慎驚悚道:“你有本事別找外援啊!”
然而已經晚了,門外傳來扶鶴的斥責聲:“殷知慎你怎麽又欺負小謝!”
忽然而然的,沈放舟就見她那對外冷若冰霜的好門主眼眶一紅,身着白袍輕輕地推開門去,虛虛弱弱柔柔開口:“阿鶴——”
殷知慎:“!!!”
沈放舟:“???”
雲別塵:“......”
耳根通紅的雲別塵別過頭去,閉上眼,心如死灰:
好丢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