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別處相逢
別處相逢
地宮曲折如迷宮, 分岔路口不計其數,沈放舟與樓重奪門而逃,對視一眼後馬上分去不同之路。
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逃命的當口還是各自飛吧。
沈放舟虎突狼奔, 周身靈氣浩浩,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眼見便向地宮深處奔去了。
活傀儡自然不會放過她們, 密密麻麻的大軍被石牆分成兩股,一左一右緊追不舍,金丹圓滿的活傀儡腳下生風, 死咬着獵物向前不放。
緋玉城腳下的這座地宮恐怕比黃泉山還要大上一圈。不過幾息, 沈放舟就已經聽不到樓重的腳步聲了。
眼前甬道愈發寬敞、可供逃亡的路線卻愈發稀少。沈放舟擡頭, 能隐約望見遠處淡色的巨大銀牆,再往前走,恐怕就真的退無可退了!
正此時,後背卻倏然流過一道寒氣, 沈放舟悚然一驚, 下一秒毫不猶豫地微屈膝蓋猛地起跳,然而只有一丈高的甬道卻不能為其留出頭頂上逃亡的空間。
眼見脆弱的頸骨就要和天花板進行親密接觸,沈放舟卻不急不惶, 就在撞上頭頂的剎那,燭龍劍柄猶如鬼魅般忽閃而出,只微微在石板上一點, 沈放舟便如一只鷹隼般翻滾着變了方向。
而她所去之處——
竟然是活傀儡大軍的中央!
系統啊了一聲小心翼翼:“投得太快了吧?你好歹再掙紮掙紮呢。”
沈放舟懶得理系統, 也就是在她落地的一瞬, 沈放舟深呼一口濁氣屏息凝神,金丹圓滿的靈氣如霧般朦胧, 也就是在這霧氣閃爍的同時,沈放舟身邊所有的提刀傀儡突然愣在原地,系統好奇探頭,居然能從一群機關傀儡的臉上看到茫然。
沈放舟緊緊地貼着甬壁,像是冬眠的棕熊一般将自己的氣息降到最小。靈火燭光下她身形雖然朦胧卻也隐約成型,可緊緊擠在地宮中的活傀儡像是卻像是沒有看到她,只一個個好奇地尋找着獵物的氣息。
系統哦呦一聲:“這招你在哪學的?”
“白玉庭院,”沈放舟小小聲,蹑手蹑腳地貼着牆壁往前爬,“二十四橋明月夜裏書籍衆多,我那晚我随手翻了翻,便看到一冊關于活傀儡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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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傀儡活傀儡,顧名思義,乃是在活人生前便将其泡注在水銀之中,再施加以鋼鐵鍛造傀儡之身。這種手法雖然殘酷,但卻能叫傀儡保留生前的一絲靈智,不至于呆板地像只僵屍。
這種生物是介于機關造物與生命之間的結合體,因此進攻時可以自結陣法、格外兇猛。所以對付這些像是五歲孩童的活死人,用一用“隐身之術”收斂氣息,倒也能短暫地迷惑掉這些人。
系統啧啧稱贊:“在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時候你還翻書了?”
沈放舟驕傲擡頭:“這叫好學懂不懂?不然你以為我在做什麽?”
系統眨眨眼:“不是在被謝歸晚——哔哔哔。”
沈放舟一腳把系統踹回小黑屋,再順手戳了戳身邊傀儡的腰,傀儡甲果然反映靈敏!不過輕輕一下便倏然轉頭,毫不猶豫地舉刀後劈——
而後完美砍中身後的傀儡乙。
傀儡甲:“?”
傀儡乙:“?”
傀儡乙:“你擱這給我擱這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只傀儡馬上翻臉大打出手,沈放舟一會兒躺地上裝死一會兒戳戳那,這一池子傀儡很快就大打出手,互相群毆起來。然而被隐藏的氣息卻愈發不受控制,沈放舟見勢不對火速逃離,一個閃身,便徒留這群活傀儡在原地厮殺了。
接下來的路對她卻并不陌生,頭頂無數盞靈火宮燈一字排開,腳下無數塊沉香小木分列甬路。沈放舟愈走愈吃驚,這裏的一切布置一切路線,都完全重複了黃泉山地宮的構造,就連追殺她們的活傀儡,着裝、境界甚至武器都一模一樣,好似出自同一人之。
不遠處卻沒有路口了,取而代之的是豁然開朗的殿門,沈放舟繞過拐角面色凝重,她微微探頭向裏望去,在心裏道了一句果然!
果然還是一座明亮寬敞的大殿,連牆角篆刻的錯金紋弧度都完全一致。只不過這裏與黃泉山略有出入,正中心不是枯骨,而是一座小小的木屋。
木屋很小,因為年歲長久所以木板紋路甚至有些發黑模糊,這不是千年不腐的沉香小木,而是再平常不過的廉價板材,沈放舟不相信有能力鍛造大殿的人會沒有能力鑄造一座千萬年依舊的小木屋,所以原因只有一個。
這是故意為之。古董商黑心造假寶器時常以硫磺朱砂去掉金屬或良木明豔的色彩,這種手法被稱為做舊。只是古董商是為了倒賣錢財,而殿堂的主人,大概是為了懷舊。
竹江左統領緋玉之城,卻也沒有鋪張到用沉香小木的地步。竹淮西年少去骨,卻也未曾在孤屋中颠倒求生。這裏的主人是誰,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明珣。
沈放舟搖頭嘆氣,一邊推開小木屋打量着堪稱家徒四壁的居所,一邊心想明珣你還怪矛盾的。哪怕日後能揮手千萬金,心中最懷念的還是一座破舊木屋,照理說這麽有良心的人怎麽會做出弑師滅世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你師傅扶鶴九泉之下——
沈放舟頓住了。
因為她看到了一枚玉佩。
一枚再熟悉不過的、劍閣弟子人手一份的劍形玉佩。
通體雪白、薄卻極韌。形似劍狀,上刻師承。此時此刻,這枚劍閣玉就靜靜地躺在木桌一角,哪怕歷經千年,卻也呈現出一種鋒銳淋漓的劍勢。
沈放舟心叫一聲不好,她催動靈氣将那玉佩送到眼前,正面一個明字龍飛鳳舞,霎時間将她期望擊得粉碎。
劍閣之玉出自小金山山腳,乃是小金河日夜沖擊打磨出的良玉,因此堅固非凡,尋常篆筆在上面留出一撇都困難。唯有劍閣秘傳的一門篆術才能将弟子姓氏留于其上。
這東西沈放舟也有一個,正面篆沈,背面雕祁,正是來昭示劍閣師傳不絕的。
可明珣乃是魔帝扶鶴座下的小弟子——這是連纣寒都否認不了的事實,所以明珣是什麽時候,跑到劍閣來當徒弟的?
沈放舟迫不及待地把玉牌轉過去,她定睛一望,卻愣在原地。
其上正是一個大寫的“殷”字,而這,恰恰是每個劍閣人都不陌生的姓氏。
因為千年前那位以一己之力鍛造九歌劍匣的劍閣老祖,就叫殷知慎!
剎那間千萬種思緒在心中盤旋,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猛地浮出水面,然而沒有時間留給沈放舟多想了,因為下一秒,殿外驟然響起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沈放舟擡頭一看,正見那群活傀儡已經順着唯一的入口闖入了殿門。
退無可退。
來不及多想,沈放舟馬上将玉佩塞進口袋,沉山劍低吟着出鞘,青衫劍客單手拔出重劍猛地一旋,瞬間靈氣咆哮如龍,殿內靈火一瞬全暗,只餘幾乎孤寂的黑暗。
傀儡一瞬失去目标僵在原地,可惜已經舉刀的同伴已經收不住勢了,一連串刀劍擊鳴聲震蕩,這群剛靜下來的造物再度淪陷在混戰之中。
沈放舟故技重施,時不時舉劍和這些傀儡假模假樣地打上一打,眼看就要行到末尾逃出生天,一道黑色的傀儡之影竟赫然橫在甬道之前!
不,不只是這道身影,還有它手中的重刀!傀儡上前一步,六尺長的重刀迸出雪亮的殘影。沈放舟心中一驚,眼前人和其他傀儡完全不同,俗話說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光是這一招起手勢,就不知道比那些只會劈斬的傀儡強到不止一星半點了。
活傀儡中原來也有這樣高深的造物。
沈放舟收斂小觑之心,手腕微微一抖,重劍沉山便輕巧地滑進劍匣,嗡一聲輕響,像是鷹隼抖動翅膀,燭龍劍倏地跳出了劍鞘!
前躍、虎跳、收腰!沈放舟一躍半空毫不猶豫地抓住了燭龍,下一秒她卻調轉身形,居然将最脆弱的後背送給了傀儡,系統驚呼一聲就要制止她,然而此時說什麽都晚了,沈放舟脊骨狠狠地撞上傀儡胸膛,左肘閃電般一擊——
系統霎時間就不說話了,原來沈放舟是故意為之。這種刀術精湛的傀儡不能以蠻力相抗,唯有燭龍這種快刀、唯有貼身這種搏鬥,才能從六尺的大刀下殺出一條血路。
沈放舟對自己的這一招有很大的自信,這招她和門主在黃泉山曾玩過一次,效果極其不錯。
這種堪稱陰狠的打法也是祁钰教她的,這位王朝末代公主打獵時曾被權臣下過毒手,當時未曾踏入仙途的祁钰只能憑一柄短刃和一只白虎相抗,祁钰就是用肘腕的力量打瞎了白虎雙眼,而後毫不猶豫地将短刃送進了猛獸的胸膛。
燭龍劍已做好刺入傀儡身軀的準備,然而就在下一秒,沈放舟只覺自己撞上了一枚鐵板,左肘傳來難以言喻的震顫和疼痛,這傀儡居然收回了重刀,以寬厚的刀背充作護心鏡,擊破了沈放舟的招數。
誰家傀儡有這等戰術意識?
然而還沒等沈放舟感慨完畢,那傀儡竟又動了,重刀的刃口猶如蝴蝶般輕巧一變,而此刻沈放舟後擊的力度還未用盡,傀儡找準時機向前猛地踏出一步,竟要沈放舟自投羅網,用自己的力量切割自己的血肉!
沈放舟暗道一聲不好,她知道身後人要做什麽,可哪怕如此,後仰的力度卻沒有半分收斂。
眼看脆弱單薄的脊骨就要撞上重刃,下一秒,青衫劍客竟猛地向下送出短劍,燭龍狠狠地撞上刀柄——這種時候傀儡全身的力氣都在握刀的手上,于是燭龍好似撞上一堵牆壁,傀儡悶哼一聲,沈放舟卻借着彈回的反力,輕巧地仰面躍過傀儡落地,毫不猶豫地從她身後發起閃擊。
一刀一劍震出猶如古鐘般的沉聲,其他傀儡都驚呆了,未曾聊想自己隊伍中還有這等神人存在,一人一傀纏鬥着上演精彩搏擊,傀儡們都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地看着這場生死演出。
也就是在所有傀儡目光都被吸引的一瞬,毫無預兆地,一枚靈符突兀地從人群中炸開,火光霎時沖天,半數的傀儡都僵在原地而不能動彈!
“我說你什麽時候把陣符塞進去的!”沈放舟邊打邊被迫咆哮,因為爆炸聲太大了,不用吼的方式她根本送不出自己的話。
樓重也跟着吼:“就剛剛!我原本預備你這只大號傀儡一過來就引爆的!”
“太好了,我多謝你手下留情,”沈放舟哈了一聲,手中斬出的劍法卻沒有絲毫收斂,看來她是很敬業的演員,哪怕觀衆只剩一半還堅持唱完這場戲,“所以你陣符是從哪拿的?我不記得刀門研究這玩意啊!”
“談小洲給的!”
“你倆什麽時候搞到一起的?這種大事能不能告訴我一聲!”
“這種時候還有必要問這個嗎!”
“那這種時候還有必要再打下去嗎!”
樓重聞言默了一瞬,她和沈放舟對視一眼,下一秒,兩人都幹脆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不約而同地後退半步,貼着甬道的邊緣滑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而三尺之外則劍氣澎湃,談小洲的靈符正切割着傀儡們。
沈放舟累得要死:“我說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樓重生無可戀:“燭龍劍戳在我手上的時候,誰家傀儡的刀能這麽小?”
“所以你和談小洲重新說話了?”
“這種時候能不能不聊這個?”樓重擦擦鬓角的汗珠,擡頭時正對上沈放舟一副你不告訴我我真就死不瞑目的威脅眼神,于是非常不願意地別過頭去,語氣很糟糕,“沒說話,她自己非要塞我口袋裏的。”
沈放舟面色遺憾:“好吧。”
兩人逃亡了不知幾何多的時間,此刻映着遠處微弱的刀光都不禁快速地呼吸着調息體力。沈放舟晃了晃手腕:“你有什麽發現麽?”
樓重點點頭:“這座地宮制式很微妙,像是一座陣法,但不像換骨陣。你那邊呢?”
沈放舟又抖抖手腕:“發現一枚玉佩,有個好消息。”
“什麽”
“我好像得管明珣叫師祖。”
樓重微妙地啊了一聲,她剛想再問,沈放舟就不滿地喂了一聲:“樓重你能不能別踢我手腕了?看在你是師姐的份上我忍你兩次了。”
“什麽手腕?”樓重茫然,她伸伸胳膊伸伸腿,表示自己的四肢都很乖順。于是這下輪到沈放舟茫然了,她懷疑道:“你沒碰我?”
樓重皺眉:“騙你我是小狗,我踢你幹什——”
忽然兩人都不說話了。
一個恐怖的猜想襲上心頭,沈放舟慢慢地、慢慢地轉頭望去,正對上一只鮮血淋漓的傀儡,正抱着她的手腕,露出猙獰的面孔。
沈放舟:“......”
“跑!”
兩人不約而同地從地上爬起來,然而一切已經晚了,原來這群傀儡沒有她們想的那樣笨拙,它們早已經掙脫了陣法的束縛,只是僞裝出嘶吼,然後悄無聲息地包圍兩只得意過頭的獵物!
根本逃不掉了,樓重橫刀切掉一只傀儡的腦袋,她大聲提醒:“退後!我要引爆靈符了!”
說時遲那時快,樓重松手引爆道符,符紙轟然碎裂,傀儡們驚恐地睜大眼睛——
一秒、兩秒、三秒。
無事發生。
樓重撓撓頭:“好像掏錯口袋了。”
沈放舟:“......”
傀儡們一瞬放松,再度狠狠地舉起手中大刀,正當沈放舟咬牙預備動用禁制的時候,卻聽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都停手。”
像是死咬的瘋狗遇見了主人,一瞬間傀儡竟全部低下頭去,恭謙地讓出一條路。
沈放舟擡頭,再照見來人的剎那瞳孔猛縮:
“竹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