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以劍為誓
以劍為誓
謝歸晚心頭猛地一顫, 她怔怔地僵在原地,指尖仿佛生鏽般艱澀地搖動,像是在心魔境中被擾的小山桃花,只餘一片不知從何而說起的無措與難以言喻的怔然。
方才被沈放舟輕吻過的地方似乎尚且溫熱, 與常年體弱多病的她不同, 青衫劍客體溫頗高, 盡管是冬日也依舊溫暖得像一枚火爐。往日玩鬧間沈放舟常常不忌言語, 同她漫步在劍閣滿開的桃花下時,總是不由分說地将她的手握在掌間,用生着薄繭的指腹一點點地摩挲起獨屬于她們的溫度。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麽?
謝歸晚喉嚨滾了滾, 哪怕昨晚在庭院中她依稀揣度出眼前人的情意, 可一切又怎麽比得上她親自俯身去吻自己來的透徹?朝思暮想了三年的可能就在眼前, 盡管塵埃尚未落地,可光是眼前人輕輕的一個吻輕輕的一個懇求,就足以叫她心神搖蕩。
身後仙盟衆人的聲音都像是遠在天邊,于是四下裏一切嘈雜都瞬時飛得很遠很遠, 此時此刻此地此人, 謝歸晚只能聽到自己忽然急促的呼吸聲。
在想什麽呢?
什麽也不敢想罷?
謝歸晚竭力控制住自己搖搖欲墜的理智,她退後一步與地上那人拉開距離,以便能從這個角度清楚地看見她的眼眸她的誠懇與她的一切。
“沈放舟......”謝歸晚垂眸, 視線卻并不與青衫劍客交彙,她只是重複着摯友的名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
沈放舟毫不猶豫地開口, 說話時的語氣決然得叫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她依舊是在仰視謝歸晚, 她不知為什麽自己能握穩四尺重劍的手此刻不握一物卻仍在顫抖, 所以沈放舟只能竭力讓自己這種時候的語氣再平穩再鄭重些: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沈放舟低聲懇求, “我拒絕了你,卻又希望你不要與我走遠。我沒辦法給你清晰的答案,卻又自私地祈求你不要喜歡上別人——我實在是無法現在回答你的問題。但是、但是門主,我願用我的劍立心魔誓,我沈放舟從此若有半點負你之舉,便以此劍請你斬下我的頭顱。”
沈放舟擡起頭,坦坦蕩蕩地直視着謝歸晚:“所以門主,以這千年劍匣中的九柄神器為證,我想向你換一個祈求,我求你暫時不要喜歡上別人,等等我,你等一等我好麽?我不會讓你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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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舟的聲音忽然被打斷了。
謝歸晚定定地看着誠懇萬分的劍客,再一次點點頭,開口重複那一個字:“好。”
這次怔住的人輪到沈放舟了,她凝滞在原地,擡眼愣愣地傻傻地看着謝歸晚,像是沒有料到眼前人會答應的這麽痛快、這麽不需考慮。
沈放舟不敢置信地微微擡起一點眼睛,她小聲,像是喃喃自語:“你、你答應了?”
謝歸晚唇邊洩出一絲笑意,她右手握住這人的手腕,輕輕一扯便将眼前人從地上拽起來。她随手幫劍客拍去衣衫塵土,聲音很輕:“舟舟——我什麽時候,你說我什麽時候拒絕過你呢?”
什麽時候我會拒絕你?因為只要是你、就不需再猶豫。
沈放舟不傻,已然聽出這話的言外之意,她低頭看着掌心中修長蒼白的指骨,于是只下意識地收攏五指,再小心不過地将謝歸晚的手攏在掌心。
門主願意等她,等她給一個答案。
沈放舟忽然覺得自己心中一輕,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與歡喜像漲潮般盈滿了全身,前一秒還在慌亂不堪的無定心此刻驟然安定如磐石,她緊緊地抓着謝歸晚的手,清楚地感受到手心觸碰到的微涼的觸感。
謝歸晚見她這副模樣,面上也再不複之前刻意僞裝出的冰冷,可等她反應過來後,仍在心中輕輕地嘆了口氣。
所以究竟會是什麽阻礙着她們的命軌相顫?是什麽寧願讓沈放舟賭上九歌劍匣,也不能其中緣由說出口。
謝歸晚深呼一口氣,強迫自己從巨大的歡喜中清醒過來,她反手抓住沈放舟的手背,人卻後撤一步,确保沈放舟能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看清自己的神情:
“我不追問你如今這般行事的理由,但等你願意開口的那天,不要瞞着我任何事——以及......”
謝歸晚微褐的眼眸中浮上一層篤定與清醒,她聲音很輕,說這話時卻帶着毋庸置疑的強勢:“不要讓我等太久。”
她不會是因為一句話,便從此以後輕而易舉地停留在原地的人。她願意給沈放舟時間,願意在眼前人沒有回答的時候依舊去愛她,但這不代表謝歸晚就全無內心的驕傲,甘願放下所有的一切,只為換沈放舟一個飄渺難尋的答案。
後者便不是她謝歸晚了。
沈放舟聞言沒有一點猶豫,只是點頭、迫不及待地點頭。
不會太久,她一定會阻止掉原書劇情,手刃那潛藏在背後捉弄命軌的兇手。
能說的都說淨了,不能說的也實在是不能松之于口。于是兩人望着對方,一時竟都不知要再說些什麽。林中便徹底寂靜下來,被沈放舟靈氣驚落的木葉依舊紛紛,而在漫天飛葉中,劍閣的小師妹藏在樹後幾乎要笑開花。
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
她就知道!師姐和謝門主肯定有關系!別看她倆先前在魂瀑腳下還冷冰冰地你離我遠點,別人看不明白,但她這個遍閱群書的資深話本閱讀師能不明白?!
小情侶日常吵架罷了,鎮定鎮定。
劍閣小師妹高深莫測地嘆口氣,心說所以這兩人現在究竟在沒在一起?旁的不說......到時候辦結契宴,她是不是得操辦一下四方賓客的入場位置?
想入非非想入翩翩,小師妹一想到屆時劍閣的熱鬧場面不禁笑出聲,然而就是這一笑——
“誰在哪?!”
沈放舟倏然回頭雙眼銳利,剎那間燭龍便低吟着躍躍欲試,半空中一道燦光流過,四溢劍氣已然鎖定來者位置。
青衫劍客冷哼一聲,心想你什麽時候來犯不好偏要選這個時候?偏要選一個她神清氣爽幾乎下一秒就能突破的時候?
那就只能怪你運氣不好了。
沈放舟毫不猶豫地催劍而動,然而不過半息,從遠處蒼樹後便顫顫巍巍地,爬出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小師妹小心翼翼地舉手投降:“師姐?那個——那個我是來叫你回去議事的。”
“議事?”
沈放舟這才驚覺回神,先前種種太快太急太滿,以至于她現在才恍然,意識到身後還有一個籌謀了千年的明珣等着她親手去殺。
解決了明珣,也許一切就結束了。
沈放舟點點頭馬上就要動身,然而她剛把燭龍劍塞回劍鞘,人就像是想起什麽,悄悄擡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謝歸晚:
“門主,那我先過去了。你、你千萬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最後一句話被她說得竟說出幾分戀戀不舍,不過十幾米的距離,怎麽在沈放舟口中活像生離死別?
謝歸晚看得好笑,心說原來有時候原來一只威風凜凜的獅子可以變得這樣快,不過一息,就伸伸胳膊變作一只試探着伸爪子的貓貓。
她含笑點頭,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怎麽會忘?
像是意識到了潛藏的未盡之言,沈放舟眼神一亮,她拇指摩挲過劍柄,似乎是有些高興。可小師妹就在身邊師姐便在不遠處,于是再不舍再想做什麽,千言萬語就只能埋在心中了。
“真是......”
謝歸晚靜在原地,不知為何居然嘆了口氣,她望着遠處那道身姿綽約的青衫之影,竟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你說她是不是很可愛?”
分魂:“......”
分魂:“有病就早點治。”
謝歸晚卻置若罔聞,仿佛叫出分魂只是為找一個可以訴說心中事的對象。她低頭,右手虛虛一握,仍能隐約感受到沈放舟留下的餘溫。
明明什麽都做過了,明明已坦誠以待擁吻過不知幾何多......
可沈放舟,卻仍只敢隔着一層衣袍吻她指尖。
倘若以後真有坦白心意,結下生死不渝靈契的一天,那麽到時候,沈放舟究竟會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呢?
她還會只敢吻她指尖嗎?
謝歸晚垂眸,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
旁觀的分魂:“......”
她冷笑一聲預備提醒提醒這人,你和沈放舟還沒真正在一起,嚴格說你倆關系甚至一點都沒變,人家輕輕一句話你就想這麽多?是不是有點想入非非了我的謝門主?
然而話剛要出口,就被堵在了嘴邊。
謝歸晚把她單方面禁言了。
分魂:“......我服了。”
在藏鋒之境外戳戳這、戳戳那的郁悶分魂咬牙切齒,心想你們小情侶沒一個好東西!
小情侶的确沒一個好東西!
系統在心裏恨恨道,趁着邊映雪與樓重争執的空擋,第一個跳出來質問宿主:
“你剛剛幹嘛呢!啊!你不想活了!”
對上門主略顯生澀,對付系統卻簡直易如反掌。沈放舟抱肩往樹上一靠懶懶散散,随口回答:“想啊。”
系統恨不得從識海中跳出來揍她一頓:“那你幹嘛呢!我不是叫你和謝歸晚保持距離,不能搞在一起嗎!”
“我也沒和她在一起啊,”沈放舟語氣比系統都驚疑,她攤手,“我沒親她沒抱她也沒說喜歡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在一起了?”
系統:“???”
系統:“你剛才沒親她?!”
沈放舟:“朋友之間親一下怎麽了?又不是親別的地方。”
“你還想親哪?不是——等下,”系統差點被沈放舟問懵了,“朋友之間親一下......你就是這樣定義朋友的?”
沈放舟理直氣壯:“我們是特別好的朋友,別說親一下了,之前中蠱不也是可以互相幫忙的嗎——這是你說的噢,你的原話噢。”
系統:“啊?”
系統警覺不對,艱難地從數據裏翻找出勸沈放舟的話,沉默地立在原地開始思考統生。
它好像真這麽勸過宿主接受事實......
可是朋友——照沈放舟這個說法,她定義下的摯友和妻子究竟有什麽區別???
系統脆弱的250MB內存小腦殼很快宣告失敗,沈放舟立在原地狡黠一笑,心裏卻格外輕松。
騙過天道很難,騙過系統倒是輕輕松松。
她不能确保殺掉明珣後可以立刻破解命軌,但她不願讓謝歸晚多等,所以沈放舟想了又想,決定得找到一個瞞過天道與命軌從而給出門主答案的法子。
可惜眼前境況沒能給她想太久,仙盟衆人圍在一起冥思苦想,依舊想不出什麽能對付竹江左的招數。
那可是萬裏不出一的化神!須知金丹之上還有元嬰,元嬰圓滿苦苦求道多年,也不能輕易摸到突破邊界,成為化神。
談小洲撓撓頭:“倒也未必一定要對付竹城主?”
小師妹眉眼沉痛:“可我們是要殺了她妹妹,竹江左堅信竹淮西一定能回來,這股執念撐着她殺了一百年的人——在聽我們試圖灌輸竹淮西已死和殺了我們間,是個人都會選後者吧?”
“不,是這樣。”
談小洲搖搖頭,把那封請柬從樓重手中抽出來,指尖蹭過那人刀繭時還微微一顫,但此時此刻不容她多想,于是只抿抿唇攤開信封:
“我讀過換骨陣,這種陣法要獻祭鮮血須得從弱至強。請柬上說得很清楚,與城同歡所以要動用城主府乃至其前後左右的地盤,那麽竹江左大概是想将我們分開,再差遣人按照境界,将我們分批帶去祭陣。”
談小洲說到這便擡頭,她歉疚地沖劍閣小師妹笑笑:“所以今晚第一個被拉去的,應該是你了。”
劍閣小師妹:“......這種第一我倒不是很願意當。”
沈放舟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小洲你的意思是,叫小師妹扮作我們模樣在前廳拖住竹江左,而我們則假裝中計,故作不知地被帶去陣法旁,伺機破壞換骨陣,或者殺掉竹淮西?”
談小洲拼命點頭:“嗯嗯,不過,就是你得裝得乖巧一點。”
“比如?”
*
沈放舟眨眨眼:“奶奶,我們還要走多遠呀?”
系統咦了一聲,捏着鼻子嫌棄道:“沈放舟你這不叫乖巧叫惡心。”
此時此刻已是傍晚,黃泉山崩塌殆盡,于是遠處起伏的崇山峻嶺便顯出一處再明顯不過的豁口,稀薄的昏光從殘缺處倒映進來,黯淡地勾勒出屋檐的輪廓,只餘一片模糊不堪的重影。
僞裝成小師妹模樣的沈放舟正在城主府後院,微微一擡頭便能看見挂在紅牆上的燭燈。
身側來來往往穿梭着端着酒菜的侍者,隔着院牆,她卻依舊能清晰地聽見喝酒玩鬧之聲,但如果細聽,卻能聽出那談笑的刻意來。
這的确是場鴻門宴。
沈放舟很是聽話,但大概是走了太久還沒有走到所謂的晚宴處,于是随口問一句也似乎情有可原。
所以領路的老婆婆沒有懷疑太多,只是慈祥一笑地指指遠方:“沒多遠啦,來,這邊請。”
沈放舟神色如常地點點頭,眼前這位婆婆不是別人,正是先前與她回憶祁钰之事的年邁長者,可沈放舟怎麽都不會想到,這位城主府的管家,竟也是元嬰。
也正是要将她們帶去換骨陣獻祭的元嬰。
愈走愈深,沈放舟卻心跳如雷,此招不可不說驚險,倘若這裏的一百一十一名仙盟修士誰露出一點馬腳,那麽牽一發則動全身,前一秒還言笑宴宴的長者便會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将她們趕盡殺絕。
“好了,這便是了,”管家奶奶呼一口氣,笑着指了指遠處已經坐了半滿的客桌,“去罷,這裏離廚房最近,酒菜也最是溫熱呢!”
沈放舟點點頭禮貌一笑,就要順從地前去坐下,然而就在她前傾的一瞬,但聽空中一聲鷹嘯,她再動彈不了分毫。
于是心中微微一驚,沈放舟回頭望去,但見一只鷹爪銳利的大鳥叼住她兜帽,細小的豎瞳中泵出懷疑的銳利。
沈放舟眼皮一跳。
管家奶奶也在原地頓住,她轉頭,清晰地聽見自己圈養的鷹隼發出警告的低嘯。
警告?
管家眯了眯眼,面上卻仍是笑吟吟的模樣,她看向沈放舟面色慈祥:“我這鷹有識人氣味的本領,小友,我們曾在哪裏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