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第1章 玩物·1
9月,臨近夏末,天氣還帶着秋老虎帶來的燥熱。站在無人的空地都能清楚感覺到暖風吹在身上的熱意。這樣的天氣在家裏吹空調是一種享受,站在外面,無疑是自讨沒趣的折磨。
只是打工人不得不上班,學生也得按部就班地上學。學校領導說不開空調是為了磨煉意志,實際只是舍不得那點電費。
他們是慣會賺錢的,最擅長的就是用學生的磨難來換取那些“額外收入”。
陽光最毒辣的時候,有種吸血鬼站在房檐下都會被曬成灰的美感。
一個身量高挑的少女疾步在操場上走着,只是過了會兒又從走換成跑。她黑色的長發被汗水打成绺,眼鏡也因為汗水太多蒸出霧霭。
白襯衫被汗水浸濕,隐隐透出裏面內衣的顏色,她跑的很快,像是急着趕什麽事。一直到了教學樓的換鞋長廊,才喘着粗氣停下。
“你叫我什麽事?”陸沅兮本來在自習室,和教學樓這裏隔了一整個操場和一個女子寝室。她本來不想管的,可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來,消息轟炸不停。
調成靜音的确有用,但等待她的只會是更麻煩的後續,陸沅兮只好過來了。
她休息了一會兒,這才擡起頭,看向前面站着的人。
這人今天又沒穿校服,上身是黑色蝙蝠袖的T恤,下身穿着破洞牛仔褲,搭配一雙限量款的奢侈品球鞋。學校的幾棟樓都是任黎初她媽媽花錢蓋的,校務處主任對她的行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種情況,放到古代,就相當于有了免死金牌,嚣張的資本全讓她攬了。
“哦,沒什麽事,太熱了,你幫我買瓶水。”任黎初看了眼滿頭大汗的陸沅兮,無所謂的說。
她站在背光的地方,表情談不上好壞,準确的說,大概就是陰晴不定。深藍色的長發被光斜映,泛着陽光的顏色,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麽陽光。
“你叫我過來就為了幫你買瓶水?”陸沅兮蹙眉,盡管她早就對任黎初的惡劣有了一定認知,可是遇到這種事,沒有誰能心平氣和。
“怎麽了?外面這麽熱,難不成還要我親自去?再說了,你之前借我的課本還在我這裏,我總得還你吧。”
Advertisement
任黎初說的滿不在意,末了還不忘撩撩頭發,這時候已經有不少同學結束午休往這邊走,看到任黎初和陸沅兮,都大概猜出來發生了什麽。有好奇的會多看幾眼,但也不敢停留太久,害怕被任黎初盯上。
“好,我去。”陸沅兮沒理會周圍人的目光,看了眼任黎初,轉身又出去。最近的自動販賣機在操場的另一邊,也就是說,她才剛從那邊過來,就又要重新走回去。
陽光毒辣地刺眼,汗水滲進眼睛裏,刺得有些疼。因為任黎初沒說要哪種,陸沅兮幹脆每樣都買了一瓶。她捧着那些水過來,任黎初正坐在換鞋的長椅上,翻看自己借給她的課本。
“水,給你。”陸沅兮把水放在長椅上,而剛才還吵着要水的任黎初卻喝也不喝一口。她揚起頭,看向自己,那雙金色的眸子轉動着,像是又在思索什麽。
過了會兒,呢喃開口。
“剛才怎麽沒回我消息?我等了快半小時。”語氣恹恹的,字裏行間逗弄的意味很明顯。
陸沅兮心下有些沉,她沒空理會自己此刻在周圍人的眼中是什麽感覺,只默默看着任黎初的鞋子,半響,開口。
“剛剛在自習室寫作業,忘了看手機。”
“哦?忘了,是啊,我說了讓你記得留意我的消息,一次兩次,你總是忘。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再一再二不再三再四,我們大學霸,不會不知道這句話吧?”
任黎初臉上挂着笑,她想聽聽看,陸沅兮會說什麽服軟的話,亦或是狡辯一下。可這人就只是站在那,一句話不說,像團軟軟的棉花,仿佛誰經過她身邊都能戳她幾下。
“陸沅兮,其實我挺讨厭你這樣,你可能不太知道,你這樣讓我特別煩。”任黎初說着,忽然起身,她拿起長椅旁邊的水,擰開之後,不是為了喝,而是對着陸沅兮的頭,嘩啦一下澆下來。
冰涼的水打濕頭發,也在頃刻間滲進衣服裏。陸沅兮沒有說什麽,只微垂下頭看着地面不發一言。
陸沅兮比任黎初高半個頭,因此,那些水也有一部分濺在任黎初自己身上。她蹙了蹙眉,幹脆把翻看的課本扔在地上,
“水呢,我不是很想喝,你遲到了,讓我很不開心。”任黎初用腳踩着因為吸了水而被泡壞的課本。試圖從陸沅兮臉上看出些情緒,但這人還是低垂着頭,神色不明。
周圍路過的學生竊竊私語,有嘲笑的,有想要拿起手機拍照卻被任黎初瞪眼吓得收回去的。發絲的水一滴滴滑落,過了會兒,陸沅兮才開口。
“抱歉,我下次不會了,你的消息我會立刻回複。”
“你早這樣不就好了?非要惹我生氣。”
聽着陸沅兮的道歉,任黎初語氣明顯有些緩和。她的聲音其實很很好聽,不刻薄,是那種細膩透亮,清澈感很明顯的嗓音。
只是她的性格太過陰晴不定,很多時候都像個小炮仗,一點就炸。她很會說那些刺人的話,,以至于陸沅兮聽到就覺得耳朵難受得發癢。
“嗯,我記得了。”陸沅兮這才擡起頭看向任黎初。兩個人四目相對,她看到那雙金色眸子裏的自己。渾身濕透,發絲還有水在滴。這樣的姿态,以學校為背景,不管怎麽看都狼狽得有些可笑。
“早就該這樣,還麻煩我特意過來找你。對了,我下午不想上課,你陪我出去看電影吧。那個,叫什麽來着?反正你之前好像也說過感興趣。”
任黎初不在意的說,仿佛讓陸沅兮這麽狼狽的人不是她。當真符合任黎初的名字,任性無度,想一出就是一出。陸沅兮從小學時候就知道她的惡劣,明白任黎初這個人有多自我。
陸沅兮不想去,她是跳級來的高二,她有很多事要做,沒什麽心情看電影,更不想和任黎初一起。但在這種時候,由不得她說不。
“好,我陪你。”陸沅兮低聲說,她聽到自己把好字吐出來。
很可笑,也很可悲。
“哦,那走吧,一會兒我給老師發個消息就行,不用請假了。”任黎初說着就要走,剛邁出一步,又回來,打量着陸沅兮被浸透的襯衫。
學校發的襯衫布料很差,吸了點水就變得很透明,裏面的內衣看得清清楚楚。
“我說,都高二了,你品味還是這麽差,內衣醜死了,跟我走在一起簡直丢我的臉。”任黎初轉身打開自己的櫃子,拿出她之前放在這裏很久的校服扔在陸沅兮頭上。
陸沅兮把衣服拿下來,無視了周圍那些學生小聲的低語和讨論,安靜地把衣服穿好。她跟在任黎初身後,每走一步,心跳劇烈地跳,仿佛要逃離這具身體。
砰…砰…
心跳鼓動作響,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後,加速地跳動仿佛要從身體裏蹦出來。
陸沅兮蹙眉,擡起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用手機APP把空調的溫度又調低一些。看向上面五十條信息,以及30多通未接來電。這些都是源于一個人,任黎初。
任黎初:
陸沅兮,你在幹嘛?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好啊你,故意忽略我是吧?
你是不是最近有點飄了?
陸沅兮,你行,你好樣的。
前面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同樣的調調,除了威脅就是質問自己為什麽不回消息,最後一條內容:我在你家樓下。
時間是十分鐘之前……
雜亂的消息蹦入眼眸,像是點燃稻草的火星子,灼燒着燥熱與不快。陸沅兮擡起手把長發撩到腦後,簡單洗了把臉,随意拿出櫃子裏的煙叼在嘴裏,熟練地用打火機點燃。
尼古丁的味道順着喉腔吸入,再順暢地随着呼吸一同呼出,仿佛這樣就能把任黎初那場夢境所帶來的煩悶一掃而空。
究竟有多久沒再夢到那時候的事了?似乎從她重生開始,就很少再想起自己那麽窩囊的樣子。
上一個自己死在10月1日,一個最平常不過的晚上,地點是喧嚣熱鬧的街頭。大家都在商量着假期去哪裏玩,今天路上堵車要幾個小時,吃飯排隊要多久。
陸沅兮沒朋友,沒有可以一起出去吃飯的人,也沒有誰會在這一天抽出寶貴的時間來陪她。她像平時那樣起床,吃早餐,任黎初和男朋友去度假,難得的沒有再來煩自己。
于是她度過了相對平靜的一天,晚上,她開始渴望外面的熱鬧,有那麽一瞬間,似乎也想當個“正常人”。她換了衣服出去,在路上因為心梗而猝死。
她倒下的地方,是秀川最熱鬧的商業街。
是啊,就連死亡都來得突然而平靜。像是一本爛透了的小說開局,她就是那個最不起眼的路人。
“真夠好笑的。”陸沅兮吸了一大口煙,而後自娛自樂地吐着煙圈。倏然,房門被人推開,陸沅兮回過頭,果然看見任黎初站在門口。
她看樣子正在氣頭上,擅闖到自己家裏也是陸沅兮熟悉的操作。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重新來過,任黎初這人,永遠學不會敲自己的房門。
任黎初推門而入,本來是有一腔的怒意要發作,可看到抽煙的陸沅兮,那些話就這樣梗在了喉嚨裏,讓她忘了本來要說的話。
“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任黎初臉上有些不可置信,似乎是因為陸沅兮抽煙這件事太震驚,以至于連過來的目的是為了發脾氣都忘了。
“研究壓力大,前陣子學會的,怎麽這時候過來?找我有事?”陸沅兮把煙掐滅,看了眼屋外。
天氣算不上好,外面下了雨,這會兒還沒停。任黎初不喜歡打傘,也沒有打傘的習慣,只是她很少會被雨水淋濕。因為她出門就是上車,下車也會在停車場裏,直接進入她的目的地。
別人下雨要打傘,下雪要添衣服,而她永遠沒有這種困擾。
“我大老遠跑來?你直接就問我有沒有事?都不給我倒杯水嗎?”任黎初說着從門口進來,徑直坐在沙發上。她瞄了眼煙灰缸,又繼續開口。
“這幾天你不回我消息,我以為你死了。”
“是嗎。”
陸沅兮淡淡答,語氣顯得過于輕柔。她面上挂着淺淺的笑容,似乎并不在意任黎初帶着刺的話。
僞裝越多,面具戴的越久,她就愈發清楚:忍讓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僞裝才可以。
她把任黎初想象成惱人的鄰居,這個鄰居總會做些煩人又不可理喻的事。淩晨跳繩,深夜蹦迪,自己沒辦法搬走,更不能沖去樓上揍她一頓…
這幾天沒見,陸沅兮卻覺得這幾天過得很快,好像就幾個小時一樣。不和任黎初見面,時間都變快了。
“抱歉啊,我這幾天都在趕作業,每天回來倒頭就睡,才沒來得及回你消息。怎麽呢?有什麽事要我幫忙嗎?我給你賠禮道歉好不好?”
陸沅兮輕笑了聲,去廚房倒了水送過來,一副不管任黎怎麽生氣她都聽之任之的模樣。
她的主動服軟讓任黎初有些受用,只不過想到這人連續失蹤幾天不回自己的消息,氣性又找了上來。這幾天她一直在找她,可陸沅兮連個消息都不給自己回,才害她非要在今天特意過來一趟。
很多人生氣會讓面目變得難看,而任黎初卻是恰恰相反的類型。她五官很精致,混血的外貌,輪廓比很多亞洲人都要深邃,眼窩更是如此。
不需要多精致的眼妝,那雙桃花眼就足夠媚人。她很豔麗,這種豔不摻媚俗,是高級的豔麗,華貴的妩媚。是無需讨好任何人的明豔,更是養尊處優累積的張揚。
如果要用一幅畫來描述任黎初,大概就是在陽光下最燦爛的人間富貴花,上面會落滿漂亮的蝴蝶,到了幽夜,月光都會多給予一些眷顧,把皎潔都交給她。
她生氣的時候,鼻尖會微微皺一下,紅唇緊抿着,仿佛下一刻就會吐出刻薄的話來。但唇形很好看,仿佛從這張嘴裏說出來,惡意就會減半。當然,陸沅兮不這麽認為。
這會兒,小炮仗用那雙金色的眸子盯着自己,仿佛自己不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就會立刻爆炸,誰都別想讨到好處。
“你能幫上我什麽啊?我就是覺得你好像變了不少,最近還越來越嚣張了。就算你忙,還會比我這個上班的人忙?我都能抽空給你發消息,你有什麽資格不回我?”
任黎初顯然對陸沅兮“失蹤”三天這件事不滿。要知道,這人以前可是随叫随到的。不止如此,她還覺得陸沅兮這幾年變得很奇怪,氣質都有些不一樣了。
“是我不好,那我把你的消息置頂,以後都第一個回你。”陸沅兮輕笑了聲,低着頭,讓長發遮住臉上的表情。
“你最好說到做到,你什麽時候搬到我家住?你這裏太遠了,我找你都不方便。”
“這裏離我實驗室更近。”提到搬家,陸沅兮不打算讓步。聽她又要拒絕自己,任黎初還想說什麽,手機剛巧響了,是趙萱喻發的消息。
“什麽時候到,就差你了,任大小姐。”
任黎初想要說的話被她噎回去,她起身,瞪了眼陸沅兮。
“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找你。”
她說完,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離開。
就這麽走了,也沒有喝過自己倒的水。陸沅兮像以往那樣,把水倒掉,再把杯子放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