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葉應瀾量好了,另外拿了一張紙,謄抄了一遍,一張塞進匣子裏,她叫:“小梅。”
“小姐。”
“你搖個電話去百貨公司,找唐叔就說姑爺剛回家,需要置辦些衣服,讓他拿成衣和面料來給姑爺選。”
鴻安百貨公司時裝和面料樓面的經理是葉老太太貼身女傭的兒子。
昨天發生那樣的事,哪怕是姑父回去解釋,爺爺奶奶定然擔心。
自己剛剛嫁進來,要是冒然打電話回去,顯得自己膚淺浮躁,被人看輕了去。
現在借着這個機會讓小梅給唐叔打電話,唐叔問了小梅,由他去告訴爺爺奶奶,也能讓爺爺奶奶放心些。
“小姐,姑爺皮鞋尺碼多少,索性一起了。”小梅提醒。
餘嘉鴻報了尺碼,小梅拿了紙,走了出去。
“走了,我帶你去看看。”餘嘉鴻跟她說。
“嗯。”
餘嘉鴻牽了她的手:“,我帶你看看咱們這層樓的布局。”
他先推開了一間房門:“爸媽和弟弟妹妹住在二樓,我們住三樓,這是起居室,我幫你把鋼琴給安排在這裏了,我們以後在這裏喝茶看書彈琴?”
她彈琴,自己看書,他們可以在這裏消磨一個個晨昏。葉應瀾看了之後說:“把我的縫紉機也擡進來,我也可以做針線。”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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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間房出來,是一個大陽臺,聯通了各個房間,他們的卧室邊上兩間,他說一間留給男孩兒,一間留給女孩兒。
這人真是的!都已經考慮這些了。t
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既然結婚了,自然希望兒女雙全,她看着他點頭:“嗯!”
小梅從房門裏出來:“少爺,少奶奶,要開席了。”
“我們馬上來。”
餘嘉鴻陪着她下樓,霞姨等着在廊橋處:“大少爺、大少奶奶,太太讓我在這裏等少奶奶。”
葉應瀾跟着女傭往裏走,男女分席,宴席擺在不同的廳。
星洲被英國殖民百多年,是一個港口城市,文化雜糅,大家也都習慣了用西式餐桌來舉辦宴席。
老太太坐在長桌頂端,其他人按照輩分依次而坐,葉應瀾與兩位小姑坐在一排,對過是大姑太太家的兩位兒媳。
宴席上的菜品也是娘惹菜和福建菜的結合。
“應瀾嘗嘗這個烏達,我們家的烏達和別處不一樣。”大太太跟葉應瀾說。
葉應瀾從面前的盤子裏拿了一個烏達,拆開芭蕉葉,吃了一口,裏面是魚泥混合了香料,濃郁的香氣和魚肉的鮮美,椰漿的清甜中和了辣椒的辛辣,她點頭:“好吃。”
“這個廚娘是二舅媽的陪嫁女傭,跟二舅媽學了一手娘惹菜,不過跟二舅媽比起來還是差了。”大表嫂說。
“是,以前就吃過嬸嬸做的娘惹糕。當時回去想要試試,可惜畫龍畫虎難畫骨,怎麽都做不出這個味道,以後還要跟嬸嬸學。”葉應瀾說。
二太太的廚藝負有盛名,她的特色就是把椰漿運用得十分巧妙,椰漿清甜和各種香料的味道結合得恰到好處。
二太太皮笑肉不笑:“大少奶奶嬌生慣養,我這些吃食,她未必能吃得慣。”
她這話是意有所指了,上次葉應瀾跟随祖母來餘家作客,自己多夾了幾筷大太太的炸醋肉和清蒸膏蟹。
她家是寧波來的,她小時候生活在上海,南洋這些香味濃郁的菜,偶爾吃覺得很好吃,但是這個胃還是喜歡跟自己日常貼近的菜。沒想到就落了她眼裏。
縱然她說的話大差不差,不過這個時候說這種話,未免有些不看場合,不給人面子。
大太太拿了一塊紅色的龜粿給葉應瀾:“她這是怕你吃得好了,纏着她做。嘉鴻小時候就愛吃他嬸娘做的娘惹糕,吃到後來幹脆跟嘉鵬睡一屋了,我拉都拉不回來。”
這個借口找得未免有點牽強,不過婆婆想要息事寧人,葉應瀾也讓自己忍了這口氣。問:“這樣啊?”
“不信你問嘉鴻去。”大太太指着龜粿,說,“你快嘗嘗。這是你二嬸調的餡料,別的地方都沒有的。”
好似這個龜粿是她的拿手糕點,葉應瀾咬了一口,竟然出奇的好吃:“這個椰蓉餡帶着奶香,甜中帶了一點點鹹味兒,真的很好吃。”
“是吧?”大太太說。
葉應瀾發現婆婆是真能忍,被二太太當場發難,她也能忍下,還一個勁兒地誇贊二太太,只為一家子和和氣氣,果然這個長房長媳是真難。
大房婆媳這麽捧二太太的,二太太在兩位老太太和姑太太面前,要再說些陰陽怪氣的話,那她實在不了臺面了。
二太太只能笑着說:“這個椰蓉裏混合了西人的芝士,所以味道有點兒特別。”
“這樣啊?難怪了。”
老太太剛剛聽小兒媳說這樣的話,心裏不開心,現在見大兒媳忍下一時之氣,又說起了兩個孫子小時候的事,将事情化解,老人家高興:“以後嘉鴻和嘉鵬都有了兒子,跟他們爸爸一樣,吃住在一起,像親兄弟一樣。”
大太太立馬接話:“那到時候嘉鴻家的小子一定天天去嘉鵬家裏,吃他嬸嬸做的糕點,連家都不想回了。”
老太太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我等着這一天。”
葉應瀾還以為婆婆是為了讨老太太歡心,卻眼見着二太太臉色不好了。
她轉念才發現婆婆的話裏有話,自己嫁給了餘嘉鴻,餘嘉鵬的婚事就是另一說了,哪兒來的“嬸嬸做的糕點”?她又怎麽篤定嬸嬸做的糕點好吃?
當然如果這個嬸嬸是秀玉,那就對上了,畢竟秀玉是擺攤賣娘惹糕的嗎?
二太太看自己的兒子仿若金疙瘩,自然看不上大字不識一個,還有個爛賭鬼爹,抛頭露臉買糕點的秀玉。在她心裏秀玉就是個她寶貝兒子做小都是委屈了寶貝兒子。
所以“嬸嬸”和“糕點”湊一起,說餘嘉鵬要娶秀玉,那是拿了針在紮二太太。
剛才還以為婆婆為了一家和睦受了委屈,誰想她轉眼就讨了回來。
婆婆這個心眼子可真多!餘家和睦的好名聲底下真是暗潮洶湧。
不過,要是自己夢裏文字有些可信。
書裏1942年初,日軍攻占新加坡,日本人認為中國之所以久攻不下,是因為南洋華人在財力物力上對國內的支持,因此占領星洲後,開始了大屠殺,尤其是八類人成為重點肅清對象,餘家占了其中三類:積極參與南洋華僑籌赈會活動、慷慨向中國抗日捐贈和追随抗日華僑愛國僑領陳先生。
餘嘉鵬大庭廣衆被殘殺,餘家大爺和二爺被關押,日本人逼着餘老太爺出任華僑商會會長,籌措五千萬銀元,為他們支持重慶政府抗日贖罪。
餘老太爺不接受委任,飲彈自盡,餘家大爺和二爺也先後被殺害,聽到消息老太太一口氣上不來,一命嗚呼,家裏只餘下婦孺。
在這個時候,大太太為了不讓日本人看出端倪,她想方設法讓二太太和秀玉帶着家裏的孩子逃跑,自己在家周旋,為他們争取時間。
知道家人已經跑了,大太太上吊自殺。
而二太太在東躲西藏的日子裏寧願自己挨餓也要緊着嘉鹄、嘉鹞和秀玉的兒子。
她沒能熬過那三年,臨死前拉着秀玉的手,那時她以為餘嘉鴻死了,讓秀玉要盡所能護住三個男孩兒,尤其是嘉鹄,那是大房唯一血脈了。
想到這些情節,葉應瀾又覺得兩位太太之間的來來去去,有點好笑又可愛。
“弟妹啊!家裏人有什麽說什麽,你這話裏有話的,讓人聽了難受。”大姑太太跟大太太說。
這大姑太太要為二太太出頭?葉應瀾倒也納罕,書裏說大姑太太不喜歡二太太。
“大姐,我沒說什麽呀?”大太太矢口否認。
“你說這話的意思,不是在嫌應瀾手藝不好?”大姑太太問。
葉應瀾發現大姑太太的性格跟書裏描寫得一模一樣,明明分辨不清,還喜歡挑撥離間,怎麽就一點都不像老太太
“我奶奶教我不能鑽牛角尖,跟我說別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別人沒這個意思,你想了這個意思,暗自生悶氣,還會生嫌隙。阿公和嫲嫲保持了福建老家的口味,婆婆做的燕皮馄饨和小腸湯是一絕,她剛才也說娘惹糕做得不好,所以嘉鴻小時候喜歡去二嬸嬸那裏吃。我小時候長在上海,來南洋後在祖父母身邊長大,祖父母一直保持寧波習慣,我的寧波菜做得也不錯。推己及人,婆婆哪有半點嫌棄我做菜不好的意思?是贊二嬸嬸的娘惹菜做得好。大姑,您想岔了。”
葉應瀾既說了大姑太太,又替自家婆婆辯解。
老太太看向大姑太太:“淑華,聽見沒有?別瞎猜些有的沒的。要不是應瀾分辨得清楚,換成不聲不響的新婦,這話落在了心裏,婆媳倆一開始就生了嫌隙,以後就多事多非了。”
老太太對大女兒也是無奈,年輕的時候,她要跟随男人過番(下南洋),婆婆把女兒留在老家,讓她全心全意照顧男人,等到他們在南洋打拼下了事業,回去接孩子。
彼時,小叔家生了兩個小子,婆婆哪裏還會把心思放在女兒身上,孤零零的一個小姑娘,身邊只有不識字的老傭人,老傭人帶着她,養成了這麽一副性子。
說到底都是他們夫妻倆的錯,自從把她接來南洋,說重了,孩子傷心,說輕了不頂用,只能說自家的家底在,指望能護着她一輩子。
将心比心,老太太對二太太雖然常有不滿,卻也不願過多苛責。大兒媳說二兒媳幾句,二兒媳聽得懂,生一會兒悶氣,她就瞧個樂子,聽不懂也就作罷。
被葉應瀾辯白,被自家媽當場這麽說,大姑太太立馬拉長了臉,眼見要發作。
葉應瀾見自家婆婆看着對過的大表嫂,大表嫂立馬開口:“大舅媽,早上說您和大舅舅要去香港,幫我們好好問問孩子讀書的學校。”
“孩子學校的事,能算個事?你只管放心。”大太太說道。
“有您這句話,我就安心了。”大表嫂說完,看着她婆母。
大姑太太撇了撇嘴:“這種事值得在飯桌上說,跟你舅舅舅媽私底下說一句,不是什麽都解決了?”
大表嫂一臉受了教訓的表情:“媽,您說得是,那不是舅舅舅媽忙嗎?我想起來就說了。”
大表嫂擡頭見葉應瀾在笑,對她眨了眨眼睛。
傭人給每個人端了一小t碗面上來,裏面有油豆腐和百葉包。怎麽這會兒上面結面了?
老太太端起面條說:“早上我跟應瀾的奶奶打了個電話。昨天出了那麽些事,她肯定擔心應瀾。我就跟她說,小夫妻倆好着呢?她孫女婿還想着要讓應瀾做面結面。葉老太太聽見孫女婿想吃,立馬派人把材料送了過來。咱們一把年紀的老骨頭,只要孩子們好,這顆心啊!就放下了。”
葉應瀾挑起面來吃,面結面是寧波人家最家常的吃食,也不知餘嘉鴻為什麽想要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