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急促,凄切的尖叫。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茫然地坐在屋子裏,環顧四周,眼前是兒時家中的模樣,蒙了灰的三角鋼琴對着窗戶立着,紗質半透明的窗簾垂落在地板似是少女洗漱的秀發,一側棕紅木桌上咿咿呀呀發出卡帶聲響的收音機,以及瓷碗落地綻放的清脆而刺耳的炸裂聲混着窗外劈裏啪啦的大雨,四方雜音湧入我耳中,我捂着耳朵尖叫,那是要撕破喉嚨的尖叫聲。
穿着紅衣的母親,一頭紅發的母親,額頭嘴角帶着鮮紅血液的母親,掉着眼淚蹒跚來到我的面前,她捂着我的眼睛,将我擁入她的懷裏,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安德魯,安德魯,我的安德魯。”
我的眼淚不由控制簌簌而下,是開關失靈的水龍頭,我顫抖着身軀,能聞到母親身上散發的被雨水釀過的香水味以及混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你瘋了!你瘋了!”母親嘶吼着,在我的印象裏母親永遠是一個端莊美麗的女人,從未這般失态。
我不知道母親怎麽了,也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麽,透過母親的手指縫,我能隐約看見一個穿着舊西裝的男人,他粗魯的扯掉領帶,一把揪住母親那張揚的紅色秀發,将母親帶走我的身邊。
我就這麽坐着,看着母親倒在地上,男人用領帶勒住她那纖細而潔白的脖頸,她眼中含淚看着我,面目通紅,雙腳不停蹬着空氣。
“賤人!你這個賤人!”
那是我的母親,她是一只折了翅膀誤入凡間兇險的紅色蝴蝶,她搖搖欲墜,而我無法接住她的身軀,無法親吻她的傷痕,那是我的母親,她在喊我,卻只發出噫嗚嗚嗚的聲響,她說:“安….德魯,跑,安德魯。”
跑,安德魯。
而我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回應她的撕心裂肺。
“安德魯———”
“安德魯———?”
我猛然一個驚醒,倒吸一大口空氣,使鼻腔內的粘液進入了口腔,嗆住了我的呼吸,随之而來的是強烈的咳嗽,路易斯蹙着眉,拍撫着我的脊背,直至我的情緒稍稍平穩。
我的眼淚濕透了一片枕巾。
“安德魯,你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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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過身,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将臉擱在他瘦削的肩頭,我低低嗚咽着,那何止是噩夢,那簡直是人間地獄,我做錯了什麽,上帝要如此懲罰我,讓我日日遭受這些平白無故的苦楚,我的母親,在我的夢裏這般凄慘死去,我那玫瑰般的母親啊。我懼怕睡眠,我對夢境避之唯恐。我生而有罪。
“安德魯,我在,我會一直陪着你。”路易斯萬分深情,在我耳畔輕輕說道,語氣雖輕,其中的堅定卻如千斤鼎一般沉重,我知道路易斯不會離開。
因為,他和我是同一類人。
“我夢見了我的母親。”我的汗水濕透了我的脊背和臉側頭發,紅色沾了水就成了深紅色。
“安德魯,那只是噩夢,”他說,“現實通常與噩夢相反的,不是嗎?”
是的,那只是一個極其逼真的噩夢而已。
“我的母親會在傍晚教我彈鋼琴。”我低聲說,“我的父親會在回家的路上路過甜品店給我捎一小塊巧克力味的蛋糕。”
我仍清楚的記得,父親在午後帶我去河畔釣魚,教我如何識別魚的種類,我的母親則帶着食物坐在草地上等候着我們父子倆的滿載而歸。到了雨季,便一塊兒匆忙跑到後院,為母親的鮮花搭棚,父親也極其愛這些鮮花,說那些都是母親的心血,母親立在門口笑着喊我們,轉身為我與父親倒上一杯熱茶。這才是我的兒時。與那噩夢裏的慘狀全然相反。
“如今你又有了我。安德魯。”他撫摸着我的秀發,細細而緩慢地說:“我會陪你去釣魚,雨季給你的鮮花搭棚,買完食物歸來的路上給你捎一塊巧克力味的蛋糕,聖誕節裝成聖誕老人給你送禮物。你想要的所有,我都樂意參與。”
我做起身子,直視他祖母綠色的雙瞳:“路易斯,我想親吻你。”
路易斯雙眼狹長帶着春風微笑的弧度,我吻了上去,溫柔且深情,撬開他的唇齒,席卷他嘴中的甜美,我懷疑他是花朵的化身而不是貓,芬芳又香甜,使人意亂亦情迷,他半眯着眼睛,他的雙手摟住我的腰,驟升的溫度令空氣變得燥熱和甜膩。
我停止了動作,離開了路易斯的唇,他雙眼迷茫地看着我,似是在期待什麽,我俯下身探頭舔去他唇角的玉露,再而離開起身,路易斯的眼中閃現的落寞落入了我的眼中。
“天黑了,路易斯。”我假裝未瞧見,光着腳下了樓,“吃晚飯吧。我餓了。”
路易斯雙目愣愣,望着窗外亮起的路燈,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