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聯合體二處才不理會敘藜在論壇上的叫嚣, 敘藜就送了聯合體一份大禮。當天夜裏,敘藜殺進二處淩遲了餘青的悚聞就傳遍了論壇,整個玩家論壇噤若寒蟬, 對敘藜殘酷嗜血強大的認知再一次被刷新, 根本不敢在敘藜的發言下留言什麽,一個個臉色發白。
何喻翻看着論壇裏的內容, 眼珠漆黑。聯合體二處, 就是當時命令他們追緝敘藜, 還告訴他們柏黎死後, 她的基因信息就會變化,變得和敘藜一致的人。
001接通他的通訊,何喻卻是面部抖動,扯着嘴角機械地粗啞笑了一聲。
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就可以沒有證據定奪柏黎的生命。他讓副官來。
第五維修局的局長和通訊部部長身亡, 和維修局被炸毀後,何喻暫時被任作局長, 因為他是剩餘活着的, 未背叛的人當中家世最高的人。
柏黎當時為了救他眼睛受傷後, 何喻通過家族聯系了很多人, 才拿到一級傷藥, 等他拿到所有人員的通訊查看權限後, 才從黃稚的通訊日志那裏知道,原來只要一臺一級治療儀,就能救柏黎的一雙眼睛。
敘藜捏碎了它。
可是如果沒有他們的視若無睹,沒有他們的裝聾作啞, 敘藜連靠近柏黎的機會都沒有。她只是一個眼睛受傷的高級治療師, 她能去哪裏。何喻把調度報備上去,開完軍部假模假式的作戰會議後和副官說:“召集一下維修局剩餘的人, 看看他們還有沒有武器和作戰能力。”
副官猶豫一下,看到他們新任局長幽深的眼睛。
“不是要殺死鼠嗎?”何喻眼神麻木且狠戾:“她既然剛殺入聯合體中心,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三艘軍艦,軍部審查作戰方案後還是批準了,但維修局人心惶惶,因為他們的調度根本沒按方案來,而且何喻只接手兩周就拿到了所有權限,以往的局長并不在乎這些信息,維修局局長一職更多像是給他們鍍金的,但何喻事無巨細都查了一遍。
一直到行動前他們還很緊張,直到三艘軍艦都駛往科技大學,其中一艘具有超規格激光武器,何喻登陸之後還沒等到科技大學,超規格激光武器內部程序就毀了,警報瘋狂報警,這端是維修局殘餘人員慘白的臉色,那端是軍部暴怒且不敢置信的質問:“何喻,你要幹什麽?!你要和黃稚一樣背叛嗎t?”
何喻和黃稚不同,他一直是家族唯一繼承人長大,在花團錦簇富裕雍容裏養出沉靜平穩的氣度。他不知道家族的高高在上代表了什麽,對聯合體的現行制度有一種既得利益者的天真,哪怕知道家族不看重柏黎的價值,他幾次求也只給了傷藥一臺一級治療儀都來不及給,他依然,把家族作為自己的後盾,能夠勉強惡心自己,在這個殺死敘藜的維修局制度框架裏虛以委蛇。
但是黃稚最後的通訊日志告訴他,家族從來不無辜。
何家,他們這些一生下來就高于平民,高于玩家這些人,不僅沒有為聯合體和平做什麽,當柏黎他們一無所知為聯合體服務的時候,他們還吸他們的血。何喻能理解黃稚的選擇,她的結局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那他呢?他應該往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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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喻從發覺自己的天真被家族的人屢屢嘲諷起,就把維修局當成自己另一個栖身之所了,最後是他們這些“高貴的”“優雅的”“不一般的”,貴族,給柏黎帶去了滅頂之災。哪怕這些并不是真實的,他還沒有找到關鍵性的證據又怎麽樣呢?他用三十萬,從敘藜那裏買到柏黎的殘肢,聯合體用三十萬就可以全部毀去,最後還是敘藜幫柏黎報了仇。
何喻又笑了一下。等到了聯合體中心分部,他不管身後有多少人拿着槍指着他,有多少人想打開那道艙門,殺了他,依然高喊,一直喊到嗓音嘶啞:“敘藜!”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但是在龐大的圖書館前,他想起柏黎的兄長死去前那句話。我的妹妹,只是個普通人。
有灼心的人出來。
何喻早把身上屬于維修局的制服扒下,沒帶任何武器。滿是凹陷看起來不堪重負的艙門前,何喻一個人站在那,像那天面對無數異種的黃稚一樣。敘藜走出來,沒說什麽,何喻已經淚流滿面。
他啞聲說:“你殺了我。”
你殺了我吧。
......
防空層的簡陋實驗室忽然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敘藜的“移形換影”讓她耗盡了花戎馬甲臨死前的氣力,用一個影子殺了餘青,另一個影子潛入二處,掠過那些殘酷的審訊記錄,找到了餘青的聯系名單。聯合體對餘青被殺沒有反應,想用一個餘青來平息敘藜的怒火,敘藜不會如了他們的意。
在看實驗成果的時候,才看到何喻帶整個維修局的殘部來自投羅網的場景。
何喻在喊話,虞漆去看面無表情的女傭兵,露露回來吐了個昏天黑地,因為黃稚死了現在眼睛還是紅的,但敘藜已經很平靜了。虞漆忽然愣了一下,想起敘藜如果也是和他們一樣的玩家的話,她現在也才二十一二歲,和他們一樣在穿越過來之前沒有見過任何鮮血。
他們的世界處在一個和平的時代,如果不是生來惡貫滿盈,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還是上學的年紀。
如果她從來沒想過和聯合體對峙,那她要經歷了什麽才會變得手染鮮血和面不改色?
敘藜走出去,虞漆跟在厲慎後面,忽然開口說:“論壇上敘藜承認了她是玩家。”她盯着厲慎,目不轉睛:“你是不是想到什麽?”
其實厲慎對敘藜不了解,他一點也不了解,但是他在剛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見過那個帶回來的花戎,見過她在簇擁過來的軍校生面前抿了抿唇微微低下頭,然後又擡起頭去看他們獲得勝利後的表情,微微彎起嘴角和他們露出一個一樣的笑來,何喻聲嘶力竭地控訴敘藜殘忍地殺害了柏黎,說第五小隊愛護這個小妹妹,從來沒有讓柏黎出過什麽危險的任務。然後厲慎去了解了灼心。
這個敘藜說“愚蠢”“自大”“無可救藥”的調停組織,在血洗之後留下的痕跡已經很少了,但厲慎唯一可以發現的是,在那些沈契,陸知清,席苒做的調停努力裏面,敘藜只是一個影子,她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從來都沒有像她說的,對聯合體恨之入骨給聯合體找過什麽麻煩樂子。她在灼心裏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唯一出現是席苒說想把她調去破雲城。
她沒有戶籍。一出現就是雇傭兵形象出現。沒作過什麽案。
所有人都認識她,所有人都,愛護她。
灼心的小妹妹不只有敘藜,也有柏黎。
“......”虞漆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能在何喻一個人進入實驗室後,嗓音幹澀地說:“你沒有證據。”
厲慎:“确實。”但他如果有證據,整個灼心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就不會變成這樣。
敘藜哪怕堅持用鮮血和仇恨颠覆和洗滌了它,但還是保留了這個由他們所有人想出來的名字,她保留了,灼心,就像保留那些混雜的基因、異能一樣,保留了自己身上他們唯一的遺物。
何喻不知道敘藜想幹什麽,他邁着僵硬的冰冷的雙腿走進這個重建起來的實驗室,就算有所預料看到實驗臺還是踉跄一下跪下,敘藜沒有殺了他的興趣,只是繞到實驗臺前,伸手将柏黎額前的碎發捋上去。負責實驗的學生臉色煞白,惴惴不安地看着這個劊子手,幾乎要拔腿就跑但還是忍住了。
但在冰冷的儀器前面,敘藜手覆在柏黎的額頭上。
學生嗓音顫抖:“因,因為登陸入口要用腦神經網絡,所,所以基因克隆先做了上半身,還,還有一部分仿生軀體。”嚴格來說,現在上半身躺在實驗臺上,截面有血肉組織也有機械骨骼的柏黎複制體只是一個半成品。但她還是在動力驅動下睜開眼睛,按照植入的程序那樣緩慢地轉動眼球,眼神無神。
敘藜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看到她終于像是吸收記憶,看向自己,還張口要說話,手上用力——咔嚓。
敘藜捏碎了她的面部,那聲音像是一座微小精密的鋼鐵建築在倒塌,刮擦聲令人牙酸,模拟仿真的柏黎聲音有點變調,斷斷續續,像真人又像機械,變調的聲音在說:“阿,阿,阿藜。”
由于顫音,黎字拖得很長,敘藜的咬字也拖得很慢,聽不出愠怒或是挑釁:“不夠像。”
她直起身,情緒平淡:“繼續。”
她要知道聯合體人體實驗的所有細節。
何喻牙關戰栗,渾身顫抖地仰起臉看向這個人。她騙他們說她什麽柏黎的東西都沒有,她對柏黎的複制體也下死手,她用柏黎的複制體去登陸聯合體中心,現在還試圖實驗出柏黎的複制體,現在她居高臨下冷漠地俯視她,那張和柏黎一樣的臉幾乎變成一張人皮面具了,他知道她身上有柏黎的基因,知道柏黎或許死之前還一直傻傻地信任她,也知道或許,柏黎才是最相信敘藜的。
整個灼心裏,只有柏黎會傻傻地,單純地相信她去勸敘藜,敘藜就會回頭了,回得了頭嗎?
敘藜把何喻拿來的信息核心插入引擎,滑着看了一眼,然後看向地上掙紮着,想要爬起來的何喻。他沒受什麽傷,卻渾身緊繃得好像整個人都到強弩之末了,他的眼球也突出,牙齒咬得緊緊的嘴裏似乎都在彌漫鮮血,但他還是站了起來。
“解剖我。”
何喻以為自己會撕心裂肺地大喊,實際上到了這裏,他也只是發抖地說。他盯着敘藜,盯着這個柏黎死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猜不出敘藜是不是早猜到他會這麽說,但他的思緒已經深入不下去了,他覺得,好累啊。有治療異能,會自愈,還這樣被一直切割,實驗,再被切割,再被實驗,柏黎就算不死在敘藜手裏,落在聯合體手中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吧。
明明,治療異能是給治療師的禮物。
明明,她一直在用治療異能救人。
何喻喉嚨裏湧出血來,活不了多久了:“解剖我吧。我也是何家的人,何家是一等家族,我也是嫡系,我的異能,也一直很穩定,我說不準也吸收過我的兄弟姊妹,我身上,流着柏黎的血,流着其他治療系異能者的血。”他站起來沒多久又倒下去了,這下血湧得更明顯,他滿嘴是血地仰頭,去抓敘藜的手。
“在,在這之前。”他好像已經準備去死了,但還是努力仰着頭:“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訴我,柏黎。”
他執着地追問:“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玩家?”
虞漆臉色一白,難以想象他們為什麽到現在還在想知道這t個,難道他們的教訓還不夠慘烈,又暗暗握住武器看向敘藜,但奇異的是,敘藜臉上沒有表情,她只是看着他,然後在何喻幾乎要斷氣的時候,蹲下來捏住他的下巴,笑了笑,低下頭說:“是。”
她看着何喻的眼睛,重複了一遍:“是。”
何喻笑着,吐出更多血來,血太多,幾乎染紅了敘藜的手。“那,那就好。”
“真好啊。”
柏黎是玩家。
那,在她的另一個世界裏。
何喻眼睛慢慢暗淡。
在玩家的那個原來的世界裏,她大概,還會複活吧。在她的另一個世界裏,她大概會遇到很好很好,比他們還要好上千倍萬倍的人,平平安安度過這一生。
可以如她所願做一個普通人。
柏黎。
何喻死了。他從來沒好好治療過,恨又像火一樣灼燒着他的內心,所以知道自己身上也流着那種肮髒的,獻祭其他人得來的貴族血脈後,他也活不成了,敘藜沒開口說解不解剖何喻,可是站在那,何喻的血從她手指上滴落下來,她仍然慢慢地笑起來,她的聲音不大,像是只是忽然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莞爾一下,所以才彎了腰笑。
“玩家。複活。呵。”
偌大實驗室裏才有人顫顫巍巍,升起希冀的念頭,就聽見敘藜說:“不過是個妄想而已。”
期盼的人呼吸頓住了,然後開始痛苦地捂住喉嚨。
敘藜卻還在笑,眼神裏沒有笑意。
多可笑啊,開始的時候,一心判定她是玩家,因為愧疚罪惡感不得不死,卻希望她真的是玩家,這樣還能有來世,還能有沒被毀掉的,平平安安無憂無慮的一生。
敘藜收斂了笑,面無表情轉過身去。即使她有這樣的一生,這個世界的柏黎也永遠死去了,敘藜不會允許有任何人像她,就連敘藜自己,本體自己,也不會再和任何一個馬甲相似的,因為他們已經死了。在那場悲劇裏,活下來的只有敘藜。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