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科技大學圖書館在校園中心地帶, 坐落在九十九級臺階的高臺上方，在懸浮車四處通行的廢墟裏，這段必須人走的路意味着, 通向理智與文明的高塔, 沒有捷徑。
即便敘藜有異能，她也沒有違反這一規定, 而是徑直踏上這一片臺階。她沒做僞裝, 跟着她的虞漆等人都欲言又止。
但學生的反應很真實, 他們面露好奇, 幾個照面後已經确認敘藜紅色的眼睛，不是假象，立刻就尖叫逃竄。
沒有人再出現在這部樓梯上。
敘藜随意地往上走，作戰靴在白灰斑駁的石板上敲擊發出清脆的落地聲響, 她捋着作戰長鞭，懶散地向上望——
這一眼她看見兩本書穿插在一起造型的圖書館。這兩本書一本開着, 寓為勤學, 是理論之書, 另一本厚度虛化, 光亮萦繞其中, 寓為多思, 是實踐之書。
科技大學是第五第六區這片土地上唯一的一所科技學院，錄取分數很高，建立之初是為人類開辟知識的高塔。
高、塔。
敘藜繼續向下走，好名字。
楊明忠被唐志綁着帶到下面, 他一直在破口大罵, 敘藜不怕維修局的人過來，再度包圍她, 終于讓他猜到一些這個瘋子又想做什麽：“敘藜！！”
女傭兵回頭：“你們覺得這裏怎麽樣？”
這并不是征求意見。
她笑着，就好像——她問的并不是他們喜不喜歡，而是已經将這座圖書館，這座知識之塔納入自己領域，這樣的篤定強大。
黃稚眼神怔松，竟然有一瞬間覺得，如果敘藜沒有那麽嗜殺，如果敘藜願意繼續忠于灼心和柏黎他們和平相處，她确實會是一個很好的首領，她确實能保住灼心裏每個人讓他們和平安定——
可是，最後卻是她親手殺死了他們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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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稚咬牙。
他們一同來到這裏。最後，她踩着他們的屍骨登上這臺階。
遠處已經有警報，無人應答，敘藜卻已經得出結論：“我覺得這裏很不錯。”她語氣輕慢，興致微昂，嘴角一扯，就轟開了圖書館的大門。
“很适合作為灼心的第一分部。”
科技大學圖書館遭到敘藜入侵！
維修局幾乎已經麻木，可還是不能不派出人去圍堵，陸弋本來要主動去，誰知道席慎禮的下屬，唐默居然主動請纓。
兩人對視一眼。
唐默反唇相譏：“陸指去是要又把好人冤枉成叛徒嗎？”
陸弋眼睛發紅：“我去不去，還輪不到你管！”如果不是席慎禮受傷，這次帶隊确實輪不到陸弋。可也輪不到唐默。
唐默冷笑，他完全不管，上前搶了通訊器就直接走，陸弋怎麽可能甘心？立刻就和陸弋扭打起來。
唐默厲聲：“你們拿同伴做誘餌那樣的行徑，我們絕不會做！！”
陸弋被這句話刺痛，暴怒反擊：“說得好聽，許哲不就是被你們這樣犧牲的嗎？”
唐默的拳頭砸在地板上，滲出了血，然後他咬牙，一字一句：“所以，我才不會這麽做！”
陸弋被打傷了眼睛，只能躺在地上，眼睜睜看着唐默帶人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做了那麽久的心理疏導，竟然現在第一次回想起陸知清所在的畫面，他和他說起可能有玩家出現的消息，問陸知清有沒有興趣參加第一起追捕玩家的行動。
陸知清反問，如果抓到了玩家他會怎麽處理。陸弋說，嚴刑拷打吧。聯合體上下一直是這個态度。陸知清當時搖了搖頭。
然後，他就失蹤了。
陸弋，陸弋當時只是以為他擔心玩家身份被戳穿，所以先一步逃開，所以對他很憤怒，恨他為什麽隐瞞事實潛伏進稽查隊，還狡辯說他留在這裏只是想和大家在一起。
陸弋緩慢擡手，捂住了流血的眼睛。
唐默用藏生的死激他，可是陸知清的死，自己難道沒有一點責任嗎？
是有的。
陸弋知道自己，是有的。
如果他當時沒有說嚴刑拷打，如果他當時讓陸知清看到了灼心實現和平的希望。他不會以身犯險。
陸知清不會被玩家和他們一起背叛，陷入絕境，最後為了保住灼心其他人死在敘藜手裏。是他們一起害死了他。
是他們害死了陸知清。
圖書館有十八層，最下面都是書籍資料，電子版存檔，越到上面需要權限最高，最上一層，是檔案。
敘藜知道，因為藏生被特聘後拿到權限上去看過，可她當時只看了一些科研資料，現在要重新闖進去拿的是U盤解密方法。
運氣好，說不定能直接發現聯合體中心的通道。她打量着面前的加密光屏，出人意料地，拖了把椅子坐下來。
跟t着來的幾十人一靜。
“要開分部，怎麽能不通知通知老朋友呢？”敘藜說完，眼神一暗。
不解決掉這些沒完沒了的尾巴，她怎麽騰出手來查聯合體中心。
可是敘藜轉頭，先想起一件事。數據庫。她的馬甲在科技大學就讀，任教，所以給了他們查詢的機會啊。敘藜笑。她把他們的基因信息和物品都給毀了，但這些浏覽記錄還存在着。
假以時日，又成為了指控她的一大罪狀。
敘藜站起身。
楊明忠吼：“你要做什麽！敘藜！你要做什麽！！那是藏生的——”
她撐在操作臺前，手指滑動導覽屏，突然聽到後面一聲咔噠。她轉過身。
露露握着那把槍，指着地面，咬緊牙關：“我可以告訴你密碼！我可以把整個圖書館的密碼體系都重現給你！！”
異能“浮現”。
露露：“求求你。”她睜大眼睛，淚水一顆一顆地湧出來：“不要毀了他們的心血。”
敘藜：“心血？”
她笑出聲，現在才仔仔細細地看露露，确認她絕對不是只夥同安吉爾救出了陸知清那麽簡單，她絕對知道更多吧？在她愚蠢地，沒有遮掩更多之後。
敘藜眼神陡然陰沉下來。
露露卻低頭哽咽說：“陸隊長救過我的命。對不起。我現在才想起來。我以為我認錯了，我真的，害怕他，我不知道他潛入聯合體是什麽目的......”
敘藜陰着臉打斷：“夠了。”
無非又是即使陣營相同也忍不住對她和馬甲産生畏懼忌憚心理，即使知道他可能是無辜的也沒有站出來......這些話，她都聽夠了。
她甚至想笑，他們不覺得可笑嗎？
露露咬牙大聲：“我知道你不想讓灼心有任何成功，我知道你根本看不起他們做的努力，但是圖書館只是他們用于交流記錄一些科研成果，他們只是借助這些資料學習，這不妨礙你什麽吧？這不符合你的樂趣吧？”
你已經殺死他們了不是嗎？
那就讓他們留下這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
敘藜抱臂靠在導覽臺上，她打量着面前的灼心。她打量着淚流滿面的露露，緊張恐懼的安吉爾，打量着沉默的黃稚唐默，又打量着新加入的虞漆那批人。
她忽然笑，嘲諷：“你們還不如他們有用。”
這話是諷刺，連唐默和黃稚臉都白了，他們擡起頭盯着她，難以想象她殺了他們，殺了灼心那麽多人之後，忽然又用這麽戲谑的語氣，貶低他們的價值。
他們，有用？
他們，是物品嗎？
可他們盡心盡力地對待你，還不是被你帶進地獄痛苦地喪命，你憑什麽......
黃稚死死地握着槍，幾乎都要擡起槍了。
敘藜：“可惜。”
她這兩個字，即使在忽然緊促的警報聲裏，也讓周遭一下子寂靜了：“我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保存的必要。”
露露瞳孔放大，她沒想過她不答應，這對敘藜幾乎是一個一本萬利的買賣，她只是需要高擡貴手給他們一點念想。
可是敘藜完全不需要！
她還是太不了解敘藜。
敘藜有生之年最恨的，就是被人捏住把柄不得不做什麽，不做什麽。
她需要圖書館的密碼，那又如何？她需要和她做條件交換嗎？她需要聽她的嗎？
【顧許。】
藍色屏幕上跳出這個殺手輸入的字，她速度不快，卻随心所欲，接着随意滑動上面的條目。那裏面不止有顧許的借閱記錄，還有他的課程，他曾經做過的一些批注。
維修局從轟開的大門湧進來，為首的唐默舉槍和灼心對峙。敘藜只瞥了一眼，就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唐隊長。”
她嗓音慢慢，還是那個在維修局裏輕柔告訴他，站不對隊，許哲就白死了的人。唐默知道是她，他猜到是她！
“這麽快就坐上第一把交椅了。”她嗤笑。
可唐默不能做什麽。
維修局幾次行動，前仆後繼犧牲昏迷的都是沒有後臺的普通人，現在人數銳減，身後公子哥也開始多起來。
這些公子哥未必背景是權貴，可是也懶散怕死。這支隊伍不好帶，很可能不戰而逃。
他的這次行動本來也沒有意義。
唐默只盯着敘藜：“你想幹什麽。圖書館日流量達到五千人，被轟炸氣流擊傷的達到十分之一。”
敘藜聽出他的潛臺詞，揚眉：“是嗎？那傷人，應該不至于犯法吧？”
楊明忠難以置信，他怒吼，吼到血都湧到嘴邊：“你在幹什麽！！維修局！！你們應該逮捕她，應該擊殺她啊！！她殺死了藏生，她害死了那麽多人——”
露露也難以理解，她嘴唇發抖，但想起這些日子，忽然明白什麽，說不出聲了。
陸知清連個犧牲證明都沒有。
她難道指望他們會為一個叛徒讨個公道，會為他們的心血做什麽嗎？
聯合體視若無睹。
因為維修局，聯合體就是這麽道貌岸然的龐然大物。
唐默咬牙，他幾乎要将牙齒咬碎了，才能把她切碎許副隊的畫面從腦海中清除出去，他也幾乎要後退，才能阻止自己開槍殺死這個瘋子。
但他想起很久遠的事。
兩支隊伍，左右夾擊，最後居然眼睜睜看着敘藜殺死了副隊。副隊在進入艙室之前就知道自己是犧牲品了。
他在赴死之前就知道了。
聯合體不會救他的。
那他為什麽要救別人。
他為什麽要救聯合體！！
唐默咬牙高聲：“當然不犯罪！！”
他眼睛發紅，整個人都被怒火點燃了，整個口腔也在充血，彌漫鏽味：“聯合體和灼心約定的第三次游戲還沒到。”
他放下槍：“聯合體不應該挑釁你！”
如果沒有挑釁敘藜。
如果他們只是讓許哲和敘藜談判。如果他們只是讓許哲去指揮，和敘藜玩一場游戲，也許許副根本不會死。
是他們非要埋伏，非要包抄，非要激怒敘藜然後讓許副一個人支付這代價。這個世界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他們做的，要許隊用命去買單。
唐默眼眶猩紅，卻笑出來。
那他為什麽要順維修局的意，他為什麽要讓他們拿許隊的命去賭時毫不在意，在面對敘藜的時候卻可以高枕無憂？
下一輪游戲。
指揮者一定又是許隊的朋友。他不會給她機會。他不會給聯合體機會。他一定要救下許隊想救的人。
敘藜很滿意，把那些條目都拖進粉碎機裏：“你比你上司要上道。”
唐默抖動的嘴角一僵。他忽然推測到什麽，整個人胸腔湧現出強烈的嘔吐的欲望。他沒留意到身後人的松一口氣，只擡頭：
“什麽？”
敘藜揚揚眉。
唐默卻好像陷入某種迷惘中，自顧自說：“抓捕名單，本來不應該這麽精确的。”
敘藜一頓。
唐默一抖，忽然一瞬，他像被火灼燒，猛地爆發：“就算聯合體大肆追捕玩家，也不可能每一個都是灼心的成員，每一個都恰好被送到你眼前！！都是應該被你殺死的！！”
他的眼睛幾乎要爆裂：“是你和聯合體合作！！是你出賣了灼心每個人！！讓他們出現在名單上！！”
敘藜已經又擡起了槍：“你為什麽不從反方向想一想呢？”
她忽然覺得很有趣：“說不定是我不可能了解到灼心每個人的位置，知道每一個成員在聯合體的地位。”
“真正有可能了解的，反而是聯合體。”
畢竟，灼心想調停。
灼心想釋放善意，為取得聯合體信任，暴露身份給聯合體知道，完全有可能。
“所以，聯合體才有可能給我提供了名單。”
黃稚心髒像被人開了一槍。
他們之前只是以為，聯合體的懷疑名單只是給敘藜提供了一個選擇範圍，讓她不分對象地大開殺戒。
後來又以為，是敘藜喪心病狂先污蔑灼心成員是叛徒然後又虐，殺他們。
可敘藜如果真的曾是灼心一員，那就完全沒有等聯合體公布名單再殺死他們的必要。因為，她知道他們每個人是誰。
但敘藜現在說。是聯合體。
聯合體內部，有人明知道，灼心的成員有很大一部分不是玩家，陸知清他們都是無辜的，應該算作和平主義者。
可是，還是以強行懷疑，逮捕，把他們審判成玩家的方式，送到敘藜面前。
聯合體明知道他們無罪，卻用他們給敘藜當靶子？
唐默失聲了。他眼睛完全模糊，不t敢相信這是真實的。
可這如果不是真實的，許隊的赴死怎麽可能是真實的？他怎麽可能在知道敘藜殺了那麽多人的情況下因為聯合體放棄他就放棄反抗。
除非他知道。
聯合體也想他死。
除非他和灼心每一個人都知道。
這是雙向的。這是兩個陣營針對他們的屠殺。
敘藜，明知道灼心的目标是和平卻背叛和平，把他們的同伴戰友全都虐待致死。
而聯合體，接到了灼心的舉報抓住了敘藜，但是，他們沒有想過處理她，他們沒有想過保護灼心，反而蓄意放走了敘藜，幫助她抓捕灼心的成員，然後一個個送過去給她殺害。
範雨素日夜兼程趕過來，聽到這一句幾乎踉跄一下，她不肯相信，姐姐是因為聯合體的背叛而死的，她不肯相信她的押解行動送盛漱上了死路，所以尖叫：“不！！不可能！！”
姐姐怎麽可能才是被背叛的那一個，她怎麽可能才是被聯合體推出來擋槍的，她只是被誤會了，她只是被污蔑了！
自己怎麽可能幫着聯合體殘殺了她！！
自己的信仰怎麽可能是錯誤的，全然肮髒的甚至沾滿姐姐血腥的！！
但唐默退後了一下。他想起許隊拿到少将徽章那一刻。他們為他慶祝。他卻很疲憊的模樣，安靜低頭看了一眼，然後說，我可能戴不上了。
許隊可能那時就已經知道了。
他們，灼心，選擇的路是完全錯誤的。
他們錯誤地相信聯合體，錯誤地用柏黎引出敘藜，然後把敘藜交給了聯合體監管。他們錯誤地引來了敘藜的瘋狂報複，然後錯誤地犧牲在敘藜和聯合體的勾結裏。
這就是，聯合體鼓吹的，正義？！
這就是，他們宣揚的和平？！
和平是以灼心的犧牲為代價嗎！！和平是以他們毫無證據地污蔑灼心為玩家為代價，是以他們坐視灼心被敘藜毀滅為代價嗎！！
楊明忠瞳孔鮮紅。
他想起禮貌安靜的藏生。
真是，傻子。
真是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聯合體很好，所有人都很好，相信沒有人會不珍愛和平身上的傻子。
如果不是敘藜告知。
唐默等人甚至現在還被蒙在鼓裏。以為，聯合體的初衷是好的。他們只是用錯了方式。可現在他們才知道，原來從頭到尾。
玩家追捕都是針對灼心的游戲！
原來只有灼心在被真正的犧牲，屠戮。原來他們是被他們一起送上的死路！！
“聯合體，是你的雇主？”
敘藜攤手：“至少有人是。”
“三十萬，一個人？”唐默感覺整個人要顫抖而死。
敘藜揚眉：“看清理程度？”
唐默忽然笑起來。他瘋狂大笑。笑出眼淚來。
“原來這麽不值錢。”
他喃喃。“原來這麽不值得。”
不管是灼心陸知清還有許隊所做的那一切，還是唐默自己為聯合體出生入死，追緝敘藜所做的。
在這一刻都變得這麽可笑和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