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敘藜向後靠了靠, 看到黃稚眼裏的淚意和鮮明恨意,嘴角微扯,她把手搭在沾了異種和席苒血的機械鐵鞭上, 視線向下一掃。
整個倉庫幾乎被電和光包圍。
有屏障阻隔, 席任的心痛欲裂和聲嘶力竭都變成模糊的畫面。
敘藜遙遙看着,忽然覺得喉間一甜, 她面無表情地把血咽下, 沒讓任何人看出她已到了強弩之末。
就算有再生異能在, 她一而再再而三犧牲馬甲也是在損耗自己的生命。但敘藜不覺得悲哀。反而覺得很痛快。
席任不顧下屬的阻攔一定要重新闖進這裏, 連披風都帶着異種濺開的血,她也沒在意,只是摩挲着鐵鞭末端,随意把污血揩去。
“乘飛艇逃跑?”
她琢磨着這幾個字, 忽然笑:“好。”
“既然這樣,第二次的游戲地點就定在跨區大橋上。我要你們指定第五局的帶頭人。不然。”敘藜懶散地揚眉:“就別怪我殺另外, 想殺的人。”
居然直接就把下一場游戲的人選指定了乘飛艇逃跑的第五局局長和通訊部部長!可是他們既然能在這個時候逃跑, 難保背後會沒有權貴背景......
範雨素死死握着槍, 看到黃稚走過來對準她, 沒有開槍但是厲聲喊:“柏黎不可能原諒你!她絕對不會想看到你這樣, 你背叛了她!你背叛了他們”
說到激動處, 她的激光槍都在劇烈抖動。
眼睜睜看着敘藜拿到所有審訊記錄,殺她更加困難的範雨素快要瘋了。她憑什麽這麽做,憑什麽殺了這麽多人還能毫無顧忌地四處行走,身上沒有任何罪名?
黃稚并沒有攻擊異能, 她的武器也早在混戰裏丢了, 可現在敘藜不管她,她站在玩家和NPC中, 也沒有任何人敢攻擊她。
這就是敘藜的威力。黃稚慘然地笑,眼眶發紅。這就是殺人魔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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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柏黎的命樹立起來的強大!黃稚怎麽可能沒感覺到這分諷刺,沒感覺到,柏黎應該是怨她的。
“是。”黃稚哽咽了,咬牙恨聲說:“我背叛了她!我恨不能給之前的我一個巴掌!”
那個第五維修局溫溫柔柔的治療師激動地喊:“恨不能在我被傳喚的時候直接就告訴他們,我也是玩家就好了!”
“這樣我就能和柏黎一起去死了!”
什麽原住民什麽屬于他們的世界,有什麽稀罕!黃稚在這個世界二十五年,從權貴敗落的家庭一套繁文缛節,可笑地維持自己的體面還用她的婚事去向新貴搖尾乞憐!
她只能在柏黎在的時候感覺到一點溫暖。感覺到那間冰冷的治療室裏,還有她在活着。可是只有她還活着!
何喻籌劃要炸毀第五局的時候她裝作意識不清,其實全都聽到了,但沒有阻止。炸藥安置得不對,她甚至在何喻走之後沖上去調整了位置。炸毀的那一瞬間,她甚至感覺到快意。
毀了,都毀了就好了。
如果毀了她就不用再每天都被迫回憶起,是誰勸柏黎留下來的了。是誰背負着這種沉重的要壓死她的愧疚日日崩潰,卻膽小懦弱地不敢去死了。
她選擇留在敘藜身邊,不止想殺死她,也渴望自己被敘藜殺死,或許,或許這樣就可以,贖罪了。
有人想加入灼心,敘藜直接離開,後續全都交給唐志去處理。
哪怕他的身份已經暴露,哪怕今天第五第六維修局乃至席任的懸浮艦都來圍攻,她不在意。
因為瘋子,只在乎自己的殺戮游戲。
席任的異能幾乎耗盡,将倉庫地基都劈得下沉十厘米,地面皲裂一片焦黑,他跪在泥濘的土地裏。席娟厭惡地上前,左手撐着傘,右手,一個巴掌又一個巴掌地狠狠打在席任臉上。
雨水滴下來。席娟問:“現在清醒了嗎?”
席任慢慢地擡起頭來。席娟身後是席苒的懸浮艦。她已經死了,這支著名的艦隊,昂貴的艦艇應該無償轉給支持席娟的另一方。
席苒沒有被他的母親放在眼裏過。
她就算優秀,就算天賦高,在席娟眼裏也只是用來保護自己的耗材。只有他才是母親想要的繼承人。前幾十年,席任一直如此接受,他一直如此做的。
因為家族,因為責任,他學會母親的冷漠,剛硬,把席家人的要求也套在席苒身上。直到她死在自己面前。
席任張嘴:“席苒前幾分鐘還在區外清除異種。”
席娟給了他一個巴掌,席任被打得偏過頭,還是啞聲:“趕過來的時候都已經被異種寄生了。”
席娟又給了他一個巴掌,眼神冷厲:“席任!”他讓她很失望。她的兩個兒子,竟然都是這種德行。
下屬就在身後,眼神不忍,席任卻在雨水裏擡起頭,看到母親那把傘。它罩住母親冷厲的神情,讓席任一瞬間都停止呼吸了。
他本來不想再說了。
可看到身後母親的副官調整清理模式将一整片焦黑土地焚毀,焚毀那些稻田,席苒的痕跡和一切焦土,突然又開口:“我想問問母親。”
他嗓音嘶啞,“是誰讓席苒單獨去執行清理任務的?”
那一槍擊中席苒前。異種已經剖開她的心肺。她就算不來,也必死無疑了。
天地一片寂靜。
席娟難以理解地冷聲:“席任,那只是一個消耗品。”
從來路不明的角度出發,相似的基因也可能意味着她只是一個克隆人!席慎禮為了一個區區中尉,席任也為了一個還算中用的機器,忤逆她是嗎?真是瘋了。
可席苒不是一個機器。
席任垂下頭,他被異能禁锢,關在監管室裏的時候還想起席苒和自己說的。
“我想把這個送給媽媽。”
“指揮艙在中部。”當時的席任看了一眼,轉開視線不鹹不淡地說,最後還是被她嘀咕幾聲勸住,接下了那件禮物:“你就幫我送一下嘛,我怕我送了.....媽媽會不喜歡。”
他看着那把傘。
席娟把傘收好還抖去了雨水,還遞給副官,可他的妹妹,殘骸混在雨水裏,被清理系統灼燒焚毀得一點不剩。
怎麽可能不恨。
席任不錯眼地盯着監管屏。001在他腦海裏瘋狂報警但分程序卻不受控制地聽他命令,去搜捕敘藜搜捕灼心的痕跡來。
席任幾乎将手铐扭變形。他要殺了她。
他一定要殺、了、她。
敘藜在第五區鬧的動靜太大,這裏馬甲不剩幾個,也沒法滿足她破譯U盤的打算,所以敘藜打算換區。跨區大橋是最後一次。
可敘藜回到暫時的倉庫,回頭看到黃稚扶着牆,腳步淩亂身形踉跄地,還是一步步跟過來了,冷笑一聲。
露露動彈一下,看到黃稚張張嘴。安吉爾沉默地往旁邊挪,示意還有位置可蹲。一個客廳一個閣樓,他們只敢縮在木桶旁邊。敘藜從來不管。
黃稚卻沒過去,只是跟着敘藜。她要上樓梯,敘藜手搭在樓梯上敏銳回頭,眼裏滿是惡意:“滾下去。”
她不想和任何人待在一起。
黃稚擡起眼睛,眼裏滿是淚水:“你就是這樣對待柏黎的,你讓她待在這種地方——”
地板上都全是血跡,柏黎的基因敏感眼睛還重傷,任何灰塵都可能讓她感染!柏黎說她喜歡幹淨只是因為她不得不在無菌環境裏罷了。
敘藜沒有耐心,額上t青筋暴起,咬牙重複:“我讓你滾。”
“移形換影”讓她血管爆裂,黑色作戰服下卻是血濘。她沒功夫和黃稚在這懷舊。
黃稚卻死死地咬着牙:“你殺了我吧。”她忽然尖聲:“你殺了我!!”
她為什麽要給柏黎報仇,她憑什麽給柏黎報仇!害死柏黎的罪魁禍首是她,是她啊!
黃稚崩潰了,她在看到沈契被這個瘋子一刀刀捅死的時候就已經崩潰了。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她沒有死。維修局的那些該死的權貴沒有死。死的偏偏是柏黎,是她那麽溫柔善良的師妹。
敘藜猛地擡手把她揮開!
影子的力量到了極限,并沒有鋒利到直接殺死她,但仍然把黃稚掀翻,讓她遠離了閣樓樓梯。
敘藜的心髒在沸騰,臉上,耳後,手上,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部分,血管都在爆裂,炸開一般叫嚣地疼。
敘藜只是咬着字:“我知道,是你舉報的她。”
黃稚嘴唇哆嗦,猛地擡起頭來,她眼裏充滿了驚恐和恍惚,好像最大的秘密被揭破,猛地顫抖起來,她低頭,好像要嘔出自己的靈魂。
敘藜嘴角扯扯,很想笑,可惜笑不出來。所以只是冷漠看着。
柏黎沒發現,可她的馬甲只要随意想想,随意看看就知道。柏黎所在的第三小隊只是第五區普通的作戰小隊之一,柏黎就算再怎麽惹人懷疑,也不可能立刻就被查到。
黃稚的未婚夫為什麽會突然升至浮空城,黃家本來應該攀附他,卻解除了和黃稚的婚約。因為。這個消息就是黃稚嘗試遞給家族的。
這個消息就是因為和柏黎最熟悉的黃稚,而她恰巧需要這麽一個機會,和未婚夫解除婚約,才遞出去的。
她到底是只是想瞞天過海拿柏黎做擋箭牌,還是早就知道柏黎是玩家,已經不重要了。
敘藜冷冷地看着黃稚。
黑暗裏曾經的柏黎站在那,心裏沒有情緒地想。最初見面你拼命保護我,教我在維修局怎麽生存。我還你一條命,和這次。
我們扯平了。
永遠扯平了。
敘藜拔腿上樓,黑暗裏黃稚卻嗚咽着,哽咽地顫抖說:“這件事,柏,柏黎。”她顫抖得厲害,淚流得比任何時候都兇猛:“她知道嗎?”
她死之前知道嗎?
她想幫助灼心抓住敘藜的時候。她想犧牲自己保護大家安全的時候。她那麽信任的師姐,卻背叛了她的信任。她天天那麽依靠一聲聲叫着的師姐,最後親手把她送上了絕路。
她現在只想知道,柏黎死之前知不知道。
“求求你。”黃稚去拉敘藜的衣角,淚流滿面:“求求你。告訴我。”
告訴我吧。
柏黎,你恨恨我,哪怕是把我帶走也好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會殺死你。
我真的不知道她會殺死你。
可敘藜只是把她的手甩開。“她不知道。”
柏黎在她被追緝被包圍,在下水道裏紅着眼睛,被她砍了手,挖了眼睛斷尾求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只有敘藜。
她不會原諒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