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懸浮艦身後還跟随着數十只作戰艦, 浮空城覆滅，這一整支艦隊都是為圍剿敘藜而來。帶隊的會是席任，敘藜毫不意外。
畢竟沈契出事的時候, 就是席任就默許了他們對沈契進行審訊, 盛安将出爾反爾，怒而駁斥, 席任也沒有改變對沈契身份的論定。
作為席苒, 敘藜知道那是為什麽。她也明白席任的态度：無非是覺得沈契嫌疑很深, 和席苒私交又過甚, 不盡快讓沈契定罪很可能會牽連席苒。
作為一個兄長，席任也确實足夠盡責，足夠信任她，在馬甲成為第二區機械浮空城破雲城的執行長官前, 席任為馬甲提供了足夠的庇護。
直到現在也是。大量席苒可能是玩家的證據遞到席任面前，他從來不看, 只想抓到其他玩家, 證明席苒的清白。
可是完全截留而不詢問, 對席苒也是一種懷疑。對敘藜來說, 更是從她被審訊那一刻開始, 席苒就已經死了, 不可能存在于這個世上了。
敘藜冷淡地擡起眸。
她千辛萬苦走上一條他們逼她走上的路，不是為回頭的。她當然不會回頭。
範雨素竟然突破影子封鎖狠狠地舉刀劈過來，敘藜冷笑一聲，甩動長鞭輕而易舉地側身把範雨素打下去。
所以既然你們與我注定分道揚镳, 那就再送我一程吧。送那個過去的敘藜一程！讓她可以從今天開始, 徹底成為自己，成為灼心的主人！
長鞭的機械零件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撕裂聲！
鞭子末梢的女人蜷屈成一團模糊的影子, 和範雨素一起摔在集裝箱上！“嘭！”沉悶急促的一聲響！
而敘藜從窗口躍下，被月光照亮一瞬間恍惚和九個影子融為一體般，十個敘藜從各個方向将下方衆人包圍。
無論是熱武器還是異能，都無法摧毀其中敘藜的軀體，都無法攔截她奔向衆人而來，而範雨素等人就算竭力攻擊，也分辨不出真正的敘藜是誰！
她的生命快耗盡了，可還有馬甲可以給她做最後籌碼，敘藜根本沒有想過退！她只沖入人潮裏，然後在某一刻，直接在倉庫西側擊中一個翻滾進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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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穿着軍裝的女人。
她和席苒對上視線，看着席苒那雙透着微微绛紅色的剔透雙眼，然後，她淡淡地笑了。
黎明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誰：“這是陷阱！快跑！”
敘藜抓了灼心的聯絡員作為誘餌，為的就是這一幕！
而灼心就算知道敘藜居心叵測殺戮無度，他們也會趕過來，因為這是他們的戰友，是他們唯一一個還軀體完整的朋友！
她在論壇上說賭一賭，灼心就來了，而且來的居然還是軍部中灼心的成員。除卻聯合體中心外，軍部幾乎是聯合體勢力的核心，她居然放棄了這個身份，為的只是給朋友屍體入殓。
纏鬥未結束，席苒捂着腹部踉跄一下，軍裝原本偏深色，都被刺目的血給染紅。
為了給“移形換影”提供生命力，她連瞳孔都擴散眼前一片模糊，但她還握着異能形成的長劍，披風墜在滿是塵土的倉庫地面，在其他人形成的圈裏，她盯着敘藜。
敘藜的嘴角微扯，眼球泛黑，笑容慢慢地揚起來，無端的陰森、可怖。而席苒縱使傷痕累累，還是舉起了劍，指向她。
黎明勸席苒不要和敘藜硬碰硬，不要一時沖動，這個殺人魔根本不惜後果不惜代價，她根本不可能放過她！
可敘藜本來就是個一無所有的極端的瘋子。
敘藜本來就是要毀掉所有人。
席苒可以安安全全地繼續生活，繼續做自己的破雲城執行長，席任的妹妹，纖塵不染得留在廢墟上。
可她要她死，她就得死。
真可笑。敘藜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格外諷刺。
她在席苒馬甲身上所享受到的一切。這些安全，信賴，偏愛，原本是敘藜最最需要的。雖然有很多馬甲被親近的人背叛了，可也有部分馬甲是在烏托邦之內的t，是還沒有洩露任何蹤跡，可以好端端高坐塵埃的人。
可她就是要把他們拉下水。
敘藜慢條斯理地開口：“看看今天來這裏的人。”
機械長鞭蜷屈起把那具屍體拖起來，席苒感覺到肩膀被穿過的相似疼痛，踉跄了一下。
她就是要，毀滅一切。
“他們連她名字都不曉得。卻信誓旦旦地要為她報仇。”
席苒很成功嗎？其他人很成功嗎？她的一個馬甲死了，她的一部分也永永遠遠地死去了。這種殘缺的求全的安全。她寧可不要。
她寧可——他們全都死在罵聲裏。也不要一部分跌進爛泥，一部分還在雲端裏。所以，席苒來了。
“他們連灼心都沒有了解過，卻口口聲聲，是我背叛了灼心。”
只有席苒明白她的講述。
灼心，原本是她和她馬甲的歸處。可現在，被他們用作表演懊惱悲憤，悔不當初的表演舞臺。
就算敘藜樂見這出舞臺劇裏絕望尖叫崩潰的場景，可是看他們如出一轍的後知後覺和懊悔激憤，也厭倦了，也生惡了。
柏黎曾經救過第三小隊，所以他們緬懷她。
陸知清為第六稽查隊的所有人兜底，所以他們紀念他。
沈契做了天橋項目，他們看到了成果才反應過來，哦，原來沈契是沒有想背叛廢墟的。
可是安以卉呢？可是席苒呢？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她真心塑造留存身份的馬甲一人，徹徹底底地被抛棄了。
說什麽殺死她給柏黎陸知清報仇。敘藜冷笑，她嘲諷地，毫不顧忌場合和時間地笑起來。
不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柏黎陸知清會死嗎？她和馬甲會流亡天涯一無所有置于死地，拼死才能求生嗎？他們根本什麽都不明白。
他們根本什麽都不明白！
敘藜緩慢地凝聚異能，席苒卻在這個時候啞聲道：“我在乎。”
敘藜眼神冷漠地注視着席苒，良久，她嗤笑一聲，把安以卉甩開，收起機械長鞭纏在手臂上，然後十個影子歸一。
席苒：“不管她是不是灼心的聯絡員，有沒有為聯合體服務過，是不是罪大惡極，膽小怕事。”她的異能亮起來，籠罩在安以卉身上。
席苒平靜說：“我在乎。”
所以，她來了。
敘藜沒什麽表情地緩慢颔首，然後手指慢慢捏緊攥成拳，拉開駕勢：“那你就——”
“去死吧！”
範雨素等人也甩出異能卷進去，可是敘藜的動作太快，她太快了！
哪怕後背暴露在他們眼前也毫無警戒，方邛用激光槍攻擊她後背，她只身子一矮，就立刻旋腿掄向席苒。
她眼睛裏只有席苒！席苒眼裏也只有敘藜！
因為，敘藜必須在異能透支前殺了席苒，才沒可能掉落自己抽來的“移形換影”異能！
她必須殺了席苒，才能讓那些高枕無憂的權貴，那些自以為事不關己的聯合體官員，屈尊降貴，低頭來看看。
她是不是能只手遮天，她是不是能讓他們再也沒法穩，坐，高，臺！
數道異能很快交織在一起讓倉庫變成浩渺宇宙般完全深不見底的遼闊戰地！
在其中，敘藜的影子簡直向一把金色的利刃，哪怕被無數人針對，哪怕只是赤手空拳，也迅速地限制住了席苒的光。
也依然狠狠地掐住了席苒的脖子，然後身影定格，在席苒面前幾厘米，握拳擡手，機械鞭迅速變化成她的手套——
捅進了她的腹部。
風聲和影都停滞了一瞬。
席苒的光異能定格，然後從倉庫頂開始，瞬間崩塌，裏面的奇幻景象褪去了，席苒向下滑一瞬，然後被機械長鞭絞緊二次捅穿。
她猛地吐出一口血，被吊起來。
懸浮艦才慢慢靠近。
席任才剛接受到轉播來的畫面，身旁将領卻豁然出聲：“執行長——”
他猛地扭頭看向席任。
一襲軍裝嚴整冷肅的席任卻沒有動作。
他只是下颌繃緊，開口讓親兵聯系席苒。還有001：“切斷全域的畫面轉播。”
不論敘藜手上的是不是席苒，這個畫面都不能傳回聯合體中心！否則席家和席苒将沒辦法再服衆。
可是，席任盯着那個影子，手指攥緊。
那真的不是席苒嗎？他猛地轉身去打開艙門要下去查看，在聯合體，軍部淩駕于維修局之上，可以不接受維修局的待定命令。
他面前，001立刻對畫面進行了攔截并且在席任面前放大。越發模糊的身影卻讓席任盯着她垂下來的手指看了好一會兒。他停住了進入作戰艦的動作。
公放的通訊接入聲無端渲染出幾分緊張，幾分鐘後，通訊接入。
席任手套裏的手指放松了些，他轉頭看向通訊屏：“去做什麽了？現在特殊時期任何人都可能檢舉你。”
說完才一怔，然後手指捏緊猛地轉頭：通訊那頭不是他的妹妹席苒！他死死地盯着那個人影，才擡頭看向畫面上半部分，兜帽遮眼的敘藜。
其他人着急發問：“覃中尉，這是怎麽回事？！席執行長呢？”
覃楚：“執行長下域執行任務，賬號交由我——”她的聲音突兀地止住。
懸浮艦的主操作臺上，那個畫面突然無限放大，然後變成披風肩章清晰可見，胸口被一根長鞭貫穿，眉眼慘白的人。
她的身上還穿着軍裝，眼睛半垂着，灰色的瞳孔裏暈着绛紅色，像死後屍體異變産生的黴菌。
那雙柔韌富有力量的雙手也失去了自己的武器，手指一根根垂下來。
軍裝潮濕。已經死了。
滿月裏敘藜慢吞吞地站起來，鞭子随着她的動作抖動着，使得木偶一樣垂下來的席苒也剮蹭到冰冷堅硬的倉庫表面。
軍裝披風都揉皺成一團，而機械節結成的長鞭仍然像蠍尾一樣擺動着，好似在她身體裏植入了一個圓環一般的鈎子，吊着這具屍體。
像吊着一個玩具。
席任猛地摘下了手套，掌心彙聚出一團雷電，然後劈開了懸浮艦的前置艙門！其他将領被這動靜震得一晃，但也能夠理解。
畢竟，席苒是席任上将才找回來的親妹妹。席任一路風馳電掣，抵達倉庫上方先是一陣遮天蔽日的雷霆！
然後他一個人闖入，還未允許其他人反應過來便猛地伸手去抓下方的席苒，但機械鞭子猛地一卷！
血肉被撕破，死去的席苒猛地吐出一些污血和碎肉快來——是內在髒器破裂，導致的屍體也好像活過來了，其實一條死魚也會吐出來這些東西的。
倉庫外雷電突然震耳欲聾！席任掀動披風，武器配合異能直直地攻擊向上方釣魚的敘藜！而那些攻擊裹挾了雷霆之勢，卻只打中了一個敘藜的影子！
她根本不懼被這麽多人包圍，現在還有閑暇調動影子來回護！
事實上，這個“移形換影”異能唯一的壞處就是，如果影子死亡，本體死亡。
它也是這麽多異能裏唯一一個和她自己的本體捆綁這麽深的，敘藜消耗了席苒的生命，也消耗了自己的——比以往更甚。
但她沒有一點收手的打算，而是把席苒提上來，好整以暇地蹲着，對席任打了個招呼，五指張開，歪頭邪笑：“嗨。”
敘！藜！
敘！藜！！
席任的異能威力再次向上拔高，吸引來雷霆的異能把倉庫底部都劈灼成焦黑色，周圍在起火！！
敘藜好整以暇地晃着席苒的身體。她輕飄飄的，身體內的魚鈎一直向上收緊，很快劃破她的胸膛，幾乎撕扯得屍體躬身，留出一個血肉模糊的空洞，直到某一刻才卡住。
席任恰好與瞳孔灰敗的妹妹擦肩而過。他清除地聽到那聲機械鐵爪勾住了人的骨骼，然後碰撞産生的清脆摩擦聲。
而敘藜在上面支着下巴笑，邊笑邊鼓掌：“席上将。”
她之前對這個哥哥是的信賴依靠，都不是作假的。席任雖然冷淡卻從不藏私，許多作戰技巧，敘藜也都是從席任那裏獲得，她也是那樣樂于維護席任這個上将天生的從容冷靜。
哪怕是在沈契死時，她都出于情分，沒做什麽。可是哥哥，你今天來是做什麽的呢？
在我猶豫要不要揭穿席苒的虛情假意的時候，你在繼續圍捕我，妄想殺了我的本體，卻可以讓我的馬甲，不去死嗎？
敘藜繼續笑，好像笑就已經把這些天看的笑話給全都說完了：
“你是在玩什麽打地鼠的游戲嗎，嗯？”
她牽動那根鞭子，把唯一一個保存得比較完整的馬甲軀體勾起來。
現在席苒的頭徹底低下去了，她绛紅色的唇也沾染出屍體被甩動後弄出來的污t物，席任明知道他應該先殺了敘藜，他應該先殺了她再去救席苒，可是一直不肯放棄。
鞭子畢竟是機械器物，不可能比席任還快，很快席任就強行按住那具冰冷的屍體，在她因為內部鐵鈎撕扯極度彎曲的軀體裏看到那雙绛紅色散大的眼睛。
她鎖骨裏還有異種破體而出的痕跡。
他的妹妹。還在為保護這裏和異種作戰，還在忍受着被異種寄生甚至破體而出的痛楚，就被敘藜活生生殺死。
席任停在那，按着妹妹的手臂安靜許久，鐵鈎猛地一拽——像死神猛地提起了她的鐮刀，方邛沖過去狠狠給了敘藜一刀！
還好敘藜反應過快！
她猛地側身可腹部還是被深深砍入，敘藜不退反攻，擡起腿一個回旋，方邛被她踢下去。
她自己也翻滾着從窗口跌下，然後帶着席苒的屍體翻滾幾圈，落在倉庫的一處集裝箱上。
席任：“席苒！！”
他猛地放手然後追過去，不肯讓她的屍體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敘藜半跪着擡起頭，吐出一口血來，發絲蓋住她的眼睛，她卻在笑。
席任引來雷電猛地劈向那牢不可破的鎖鏈，聲音冷厲：“還愣着幹什麽！還不殺了她！！”
無數的雷電降下集中向那鐵鞭。
而機械鐵鈎的末端，席苒的身體蜷曲着，發絲蓋住她灰色的瞳孔，眼睫垂着，沾着血肉組織。已經變成冰涼的柔軟的行将腐爛的屍體了。
席任從沒這樣接觸過他的妹妹。他俯下身，異能急切而凄厲地想劈斷那鐵鞭。
而他把妹妹抱起來，看到她肩上前幾個月才有的上将徽章，胸膛裏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楚來。
他想起他讓她好好學習使用異能的那一瞬，她總是不服氣不願意。
但他被席慎禮的事情牽連時，她突然出現，在會議室裏，因為是最年輕的上将，鋒芒畢露，戴着這枚勳章，在所有人面前揚眉說：“諸位想怎麽教訓我二哥？”
那是他第一次被她，被自己的妹妹保護。
還有他以為她不成器，不想進入軍部，那就只學會使用異能也可以，一個月後卻看到她戴着少尉的徽章，在艦艇前和她揮手的模樣。
他的妹妹。
本來可以只做一個富貴閑人，本來可以過上和那些他不在乎的權貴二代的生活的。
是因為他一直逼着她，一種對她那麽嚴格，她才有逆反心理，前一年幾乎在廢墟到處跑，第二年他被打壓，她才毅然決然成了他的守護神。
席任緊緊地抱着妹妹的屍體，好像還能感覺到她血液的溫熱。
席家地位超然，誰看到不說席家一門四位上将，高枕無憂？
只有她覺得大哥不冷靜，而母親太冷酷。她來找自己說話，席任也總是因為她不客氣不聽話而不搭理。
她去參加異能考核，問他對她有什麽期待，他說：“你如果能考第一，再來問我這個問題。”
她很不服氣。後來席家出事，她忽然一夜之間長大，變得冷靜沉穩和他想象中一樣符合席家要求的繼承人的樣子，也果然開始次次都能拿到第一。
他和她說過其實她已經做得很好了嗎？他有沒有告訴過她在外也是保護自己最重要，他有沒有告訴過她，哥哥很為你感到驕傲。
還有。
席任眼睛發澀。摸到她因為不肯撤回安以卉身上異能而灼傷的手。還有即使你不忠于聯合體，即便你是灼心成員是玩家那一邊的人。
哥哥也沒有想過犧牲你。
他沒有想過犧牲席苒，他也沒有想過挑釁敘藜。
可是這個瘋子。這個瘋子。
天空電閃雷鳴。
席任的雙眼裏墨色沉澱，掌心醞釀出比之前更恐怖的風暴，可是他擡頭，只看到敘藜握着那條鞭子，幾乎帶動席苒的屍體晃動。
他猛地定在那，緊緊抱着席苒的屍體，眼尾慢慢變得赤紅。注視着這個劊子手。
席苒是被她殺死的。
席苒才解決完異種潮，就得知戰友被敘藜作為誘餌，她是在極端疲憊的狀态下被敘藜用陷阱殺死的。
敘藜：“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
她換了只手，長鞭關節摩擦作響。
敘藜好整以暇，歪着頭，對前幾日還在通話的哥哥噙着笑說：“激怒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