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玩家論壇上, 玩家因為沈契的死訊又喧鬧起來。
之前那個以維修局內部人員身份，出來發言的隐秘號又在敘藜那條帖子下面留言道：
【你是被灼心舉報的？你是因為灼心才被維修局盯上，所以才一定要殺了灼心那麽多人洩憤, 要把他們也栽贓成和你一樣, 蓄意挑撥玩家NPC關系的人。】
【你在報複。】黎明肯定。
他現在在一間漆黑的地下室裏，新組裝的落後臺式電腦其實不太好用, 但他們最近也再被追捕, 加上今天他因為留意浮空城的消息, 沒有搭上旅行車,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
但黎明要一個答案。他一定要答案。
因為在知道沈契死訊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他在哪聽過敘藜這個名字，獲知過沈契和沈契背後的灼心組織對敘藜的态度！
那是兩三個月以前，黎明拒絕了沈契的邀請, 提醒他注意白櫻時，提起內部渠道知道的事。
“那個被抓捕的二級通緝犯, 你認識嗎？”
黎明是玩家裏最早一批知道聯合體搜捕計劃的人, 因為藏得小心, 他和他的隊友都沒怎麽受傷, 但一直有玩家被捕消息傳來。
沈契活動受到影響, 不得不只接納了唯一願意轉向聯合體被監管的玩家白櫻。但黎明還是很感激沈契。
因為他, 他提供的一些器械和藥物，黎明的很多朋友都得以安全躲藏。
沈契不是玩家，又是個和平主義者，不明白兩個世界身份上的天然對立和隔閡的深刻, 所以盡管立場不同, 黎明也沒想過威脅沈契什麽。
他只是聽到風聲，這一次抓捕審訊聯合體花了大力氣, 那個女傭兵很強，而且狡猾奸詐，刑偵隊都在啓用沒通過人道主義檢測的審訊機器，但沒撬開她的嘴。
黎明想提醒沈契小心：“你最好注意些，聽說因為她，聯合體最近盤查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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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畢竟是可以創造身份的“世界扭蛋機”異能，如果馬甲被生成，樣貌年齡經歷都無可挑剔，只有時間，只有巧合。
黎明怕沈契被一些不長眼的人盯上，陷害他也是叛徒之一。
那時沈契不能自由出入浮空城，在黑暗裏神色很疲憊，連說話都有一種氣息微弱的安靜：“沒關系。”
他先是和黎明說他的老師同事待他很好，這段時間為了避嫌他都沒怎麽出入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然後就說：“敘藜。”
這兩個字輕輕地落在灰塵中。
又好像要随着灰塵輕輕飄起。
黎明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向沈契。
黎明看到昏暗書架前他沒什麽波動的眼神，和不會被黑暗完全隐沒的側臉，聽到他說：
“她是咎由自取。”
黎明自身難保，他不能現在沖出去把聯合體也抓不到的敘藜抓住令她粉身碎骨，但沈契至少和他相識，是他在這個異世界難得的不考慮身份的朋友之一。
所以屏幕光線悠悠，他難得憤怒，眸光卻冷厲地繼續發言：【你咎由自取。】
【灼心當初是這樣告訴你的。灼心是兩個世界間的調停組織，但是卻不肯給你機會讓你繼續你惡心肮髒的殺人游戲，所以他們通過聯合體的渠道抓捕你，但是讓你逃了。】
老舊的機械鍵盤發出令人牙酸的敲打聲，像一個死神漫不經心地舉着他的錘子，然後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來。
【所以你有心報複。】
【你從逃出來之後就一直在搜捕灼心的人，你給他們安上你的罪名，故意讓聯合體懷疑逮捕折磨他們！然後在他們被折磨夠了，在他們準備犧牲的時候，又在他們最在意的人面前把他們殺死。你把灼心污名化成一個恐、怖組織。】
【你就是為了讓他們畏懼。】
【你就是為了挑釁。耀武揚威。】
【為了告訴他們你是不可戰勝的，他們激怒了你所以你要把他們一個個殺死。你根本不是喜歡什麽游戲。你只是想報複，享受報複帶來的快感！】
巡邏隊到這附近了。
異能已經在警戒。
黎明手指繃緊，心髒裏卻泵出一種很罕見的，他不熟悉的冰冷恨意和悲痛情緒。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從廢墟再回到原來世界都沒有這樣情緒波動過。
這完全是因為，他受過沈契的恩惠。知道他是一個多麽好的人，他的理想主義多麽空中樓閣但使他一生在踐行。
能讓沈契都說出咎由自取的，會是怎樣一個魔鬼惡棍？會犯下怎樣罄竹難書的罪行？
沈契的異能最大的特點就是強制調停和保護，在那種情況下他會不保護自己嗎？是敘藜逼得他沒辦法保護自己。
黎明咬牙。所以，沈契才只能犧牲自己，就和他的前幾個戰友一樣。柏黎，陸知清還有盛漱。
他們只是為了保護灼心的其他人。
【他們每個人都是因你而死的！】
【是你的謊言殺死了他們！】
巡邏隊發現這附近有熱成像波動，猛地破門而入，卻發現地下室裏空無一人。隊員正要報警，黎明卻從屋頂一躍而下徑直扭斷了隊員的頭。
他捏着拳走到臺式電腦前，看到那個賬號跳動。
【003：很有意思的猜測。】
黎明雙手落在鍵盤上，臉色緊繃。
那個系統默認頭像在圓框裏，沒有臉，好像在無聲嘲諷：【那你又打算怎麽樣呢？】
那個殺人兇手好整以暇地含笑問黎明：
那你又打算怎麽樣呢？
第六區貧民窟與種植區邊界的一塊廢棄地，無數廢鐵殘骸裏最高的地方，敘藜坐在生鏽的摩天輪最高處。
艙門歪歪斜斜，粉色的漆掉了一半。而敘藜靠着那扇壞了的門向外側坐着，一只腳抵着對面。在廢棄的摩天輪上，這是個很危險的姿勢。
可她只是握着那個U盤，身邊是鋪開到一半的浮空城架構投影，而面前淡藍色的玩家論壇還在飛速滾動。
不止是她和黎明在對峙，這個論壇裏還有其他人在圍觀。
【我的天】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灼心好慘】
【報複心太強了，灼心不把她舉報給聯合體難道看着她殺t人如麻嗎？如果聯合體不讓她逃出來灼心根本不會死這麽多人】
【太對了，沈契我聽說過，他一直攔着對玩家進行非人道審訊啊，就這樣把人殺了，太可怕了】
論壇沉默一會兒。
【所以這樣說，她真的是故意的？沈契死之前聯合體一直在審訊他對吧？我聽說沒有用過的審訊手段都給他用上了，所以這就是她在報複？？】
【神經病！！！】
【忽然明白他們為什麽死之前都沒有反抗了，肯定就像這個人說的，他們以為是自己舉報/激怒的敘藜她要是洩憤殺了他們其他人就不會有事了，可是這個瘋子一直無差別掃射啊啊啊啊啊！他們都白死了！！】
敘藜的眼睛沒好，左眼的眼睫濕漉漉地沾血，垂下來，像年輕的死神獻祭了一只眼睛終于擁抱地獄的造物。
可她低下頭，想發笑，周遭寂靜荒蕪如同……死墳，她也就毫不顧忌地仰頭大笑起來。
對，是她為了報複她自己，是她自己害了她自己！所以對馬甲瘋狂下手！
聯合體沒有屈打成招，她的馬甲也沒有夾縫求生，一切都是聯合體太敏銳聰明，而她愚蠢行差踏錯最後只能犧牲自己而已！
敘藜眼神陰戾，伸手捏碎了那扇懸着的門！
她胸中戾氣怒氣翻滾，在論壇上的發言語氣竟然奇異地柔和下來了，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
【003：所以你也想拍賣一份他的遺體？嗯？】
【我們會找到你！】屏幕外黎明在死死咬牙：【我們會為他報仇。】
敘藜冷笑。
黎明：【我不知道灼心有沒有在論壇中的成員，但不管是誰看到這條信息，請提醒他們，她眼中沒有人命，也沒有适可而止。不管你們手上有什麽，你們的生命最重要，不要聽信她說她會停手。】
【死鼠沒有人性、沒有信用。】
【她不會、因為你們的犧牲放過，其他任何一個人！所以保護好自己。】
敘藜撐着頭，眼神冰冷地緩慢看着這行字。她反複咀嚼着這句話，這裏面的每個字。沒有人性。沒有信用。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然後，她又笑了。
她想起被她瘋狂捅碎的沈契馬甲，很不想承認割斷喉嚨那一瞬，她的動作還有那麽一刻不穩。
她心裏，還在為她遭受了那麽長時間的審訊折磨，而馬甲不得不繼續遭受而憤怒，而不平，而痛苦。
但是。不，她怎麽可能有痛苦？軟弱悲傷不甘這都是弱者才有的情緒。她如果不捅死沈契他的身軀怎麽可能和自己一起幹幹淨淨地離去！
他只是在聯合體待了兩年，兩年！就渾身上下都是聯合體的監視器還有監控炸，彈。
他們卻說馬甲是自尋死路，說她的灼心，是一個無私奉獻，犧牲自我的組織。可笑。她的馬甲為什麽會犧牲，為什麽要為其他人犧牲？
她憑什麽要為這個無情無義的世界，為這群可笑的玩家犧牲？！
她又為什麽要留手？為什麽要心軟？讓這些人覺得侮辱折磨她的馬甲就可以了，只因為她還沒能完全恢複就可以用她的馬甲做十全十美的陷阱？！
敘藜也想忘了。這些痛苦不自由她也想忘了！！可是這些人，這些人總是一遍遍地來提醒她。這一瞬間甚至有什麽幾乎撓穿敘藜心髒的痛癢在促使她，折磨她。
讓她本能地按住生鏽的座椅，然後硬生生将整個車艙鋼索絞斷！
整個摩天輪都發出巨大的鋼鐵斷裂聲！！
而廢舊車艙猛地搖晃起來的時候，不怕死的惡魔卻獨自一個人坐在那裏，她掌心都是血，眼裏是妖異的奇異冰冷的恨！
她不會不在乎馬甲。如果不在乎就不會每個馬甲都有完整的經歷有相熟的朋友。不在乎就不會自己受到折磨的時候，馬甲倍受折磨也還維持着在這個世界的身份。
可忍耐回避，一點作用也沒有。敘藜冷笑。
柏黎給她送繃帶，換來的是讓柏黎翻窗逃走，她被捕之後他們卻直接就認定柏黎是叛徒。
陸知清逃亡期間救下曾經第六維修局的人，換來的是他醒來就給陸知清一槍。
她給他們安穩的身份能如何？這個世界容不下她和她的馬甲。甚至沈契進檔案室時都和她說，敘藜。窗外有埋伏我的人。
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就算我不來檔案室。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因為從一開始，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想過。他們是無辜的！
她迫于生存舍棄了她的馬甲，現在他們反過來指責是她在報複是嗎？是她的錯是嗎？那就都別活！！
摩天輪在敘藜發動異能的瞬間頃刻崩塌！
維修局的人已經趕來，搜查整個區域發現的卻只有一個腳印。巨大探照燈向上掃。
敘藜懸在空中。都是她在報複？那就賭一賭。
她在熾亮的探照燈中輕輕歪頭，短發紛飛，她的黑色作戰服灌滿風，瞳孔漆黑得像沒有眼白的妖鬼。一瞬間，畫面定格。
維修局的人喊着發射武器，而敘藜眉梢揚起：
【那就賭。是他們死，還是我活。】
是他們肯為同伴的基因前仆後繼來赴死，還是我守着十幾具遺骸，一天一夜也等不到人來？
黎明失控地吼出聲：“敘藜！”你這個瘋子！
敘藜打開論壇：
【明晚開啓灼心第二輪集會。會上公開：聯合體部分獵殺名單。】
【——敘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