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最可恨的是。最可恨的是。
她還在他們面前殺了他。在一室之隔之外, 就這樣當着他們的面，舉起匕首不知疲倦地反複下手，把沈契的實驗服都變成了一團包裹碎肉的廢物。
更甚至, 他那時還沒死去。
沈契還沒有從喉管被切斷的致命傷中咽氣, 敘藜就舉起了刀。
.......
他一邊抵擋着老師的精神系異能帶來的自殺沖動，一邊有求生的本能卻被死死地按在重刑椅上, 只能眼睜睜看着聽着自己被殺死。
那時的沈契可能還有視覺, 聽覺。
聽到知道他的同事朋友老師在外面。知道他們在圍觀這個劊子手行刑。但沒有一個人救他。
還是他們, 把他帶到這間他參與設計過的重刑室, 給敘藜機會把他殺死的。
盛安将扶着實驗臺，走出幾步，跌在實驗室門口，擡起頭時卻看到一個, 人。
一個女人。
黃稚看到這位盛院長，本能地上前幾步。而那女人, 她就在黃稚背後。
碩大的機械翅膀張開, 材料用的只是貧民窟随處可見的低級材料廢石, 機械翅膀卻打磨得幾乎光滑, 完美。
很像。很像沈契曾經做的一個機械結構, 像防護艙推出保護氣囊時機械手臂下軸的那個構件。
盛院長本能地要伸出手, 被黃稚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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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黃稚下意識回頭，看到敘藜，尖叫起來。她瞳孔放大，眼尾猩紅, 聲音嘶啞充滿恐懼和恨意：“敘藜！！”
她別的話還沒喊出來, 大顆大顆的眼淚已經掉出來，她看着那張和柏黎相似的臉, 幾乎要把自己的聲帶撕破：“是你！！”
“柏黎！把柏黎還給我！！”
她滿腦子充斥的只有兩個字：去死！去死！！
她這樣的惡魔為什麽還能活着！為什麽還能接着虐，殺其他人，為什麽還能活得好好的！
黃稚的尖叫引起了警報，001開始閃爍紅光。
盛安将也掙紮着起身，眼裏帶着淚和恨意：“是你！是你發了那個帖子！是你想殺了沈契！！”
他們撕心裂肺。
封閉的懸浮走道外，敘藜隔着玻璃，卻只是揚着眉歪了個頭。她的傷其實還沒好，心髒雖然托“萬物溶解”異能的福，沒有爆炸，但馬甲死亡給她帶來的損傷是巨大的。
但誰讓沈契和浮空城牽扯這麽深。
誰讓他心髒裏早有炸，彈，去檔案室也只是踩入了他們的陷阱，誰讓他扛了那麽多天拷打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不過，敘藜笑了一下。
她的手落在玻璃上。
浮空城的應變其實很迅速，無人城市很快啓動機器人和固定炮臺移向她的方向進行掃射，連懸浮走道裏的盛安将都砸開了防護系統想把防爆玻璃砸碎。
他的精神系異能強制不了敘藜了，他居然還想來送死。
面前的是她曾經的朋友，師長。是她做馬甲，還沒死過一回的時候，最信任最依靠的人。
他們歇斯底裏，恨不能置她于死地，敘藜卻只是居高臨下地回到現場，俯視着他們，然後嘴角一點點向上揚，輕柔地做出口型，學着沈契說：“老、師。”
黃稚在一旁哭叫：“滾！不許用柏黎的臉做那些動作，不許污蔑她！滾啊！”
盛安将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
他沒見過敘藜，在此之前也沒見過沈契聯系過柏黎，不知道他和敘藜什麽關系。t
但這聲“老師”，即使敘藜表情惡意，即使防爆玻璃隔絕了聲響，即使身前身後都是激光炸開。他還是看到了。
他還是渾身僵硬，嘴唇發抖地看着她的眼睛。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個人。
看着他最最看重，最喜歡，也最不了解只帶在身邊兩年的學生。
看到沈契溫和平靜地一遍遍喊他老師，然後對盛譽退讓，對不喜歡他的其他人禮貌退讓，對季裴白櫻出手相助。
看到沈契在重刑室裏看到他那個視線。
壞了的一只眼睛，戴着眼鏡的，很短暫的一眼。無悲無喜，連憤怒都沒有，他只是不說話。
可盛安将卻覺得他要跪倒了。
他沒有那麽大公無私。他選擇沈契當然是因為，沈契确實是一個很好很合格的研究員，也是一個很好很聽話的學生。
還有那年在異種暴動區，盛安将把他從異種屍體堆裏拉起來。
沈契一雙眼睛受傷了，視線模糊仍然禮貌地避開和他的眼睛，怕直視會吓到這樣一個長者。那麽一個溫和禮貌的年輕人，很少有人會不喜歡他。
那個眼鏡，還是盛安将送沈契的。
可他一直被固定在重刑室裏直到瘋子剁碎。
現在盛安将連見沈契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卻在這個劊子手，這個殺害沈契的惡魔眼睛裏，看到他瀕死的學生的模樣。
那個他血塗滿的重刑室，他一步都沒有踏進過。可是沈契是被她活生生殺死，他死前怎麽可能會沒有一聲都沒有喊過呢？
他死前怎麽會沒有想過像當年被異種追殺一樣，想過忍忍就過去了，會有人來救我的。
他怎麽會不去想：老師。你為什麽。
你為什麽不相信，為什麽不救我呢？
明明你救過我的。
明明只是安裝炸，彈也就罷了。我是不是您的學生，有沒有對您對聯合體有二心，聯合體懷疑，盛譽懷疑，難道您也不知道嗎？
也許都不重要了。
也許他最後原諒自己了。
盛安将渾身發抖，他整個人都靠在玻璃上，不住地擦去那些髒污想要看清楚。他想知道，他想知道沈契死之前有沒有怨恨過他。
他和他說了什麽？
那句老師後面是什麽？
但敘藜只是想拖延時間。她的機械翅膀拿到沈契的能源管後再度充滿了能源，直接振翅往上——玻璃嘩的一下碎裂。
盛安将幾乎要撲空，他撕心裂肺地大喊：“沈契！！！”
“回來！！”
你想說什麽，你死的時候究竟想說什麽！！回來！！敘藜！！！
盛安将幾乎泣血，才被機械手拉回。
敘藜已經猛沖翺翔到雲端，距離最上空的防護罩還有一段距離，她停住，慢悠悠地俯瞰這座耗費無數心血的浮空城。
浮空城。
據說，廢墟通向聯合體的可一般化通道，只有科技大廈和浮空城才有。而科技大廈她已經去過了。
浮空城，則只有秘密的抵達路線。
只乘坐飛艦是抵達不了的。敘藜觸碰機械翅膀裏的未破解的加密U盤。
只有像她這樣，來過一次，借助機械降神，或者異能，才有可能碰到這座權貴城市的邊緣。沈契已經死了，但馬甲的血肉留在這裏讓她很不舒服。
敘藜眯眼。很不舒服。
她抛着拿回來的研究芯，這裏面儲存着沈契兩年以來大部分的研究成果，剩下的就當她送給盛安将他們了。至于其餘的。
一顆激光彈升空，到她近前忽然爆發成數十顆，敘藜早有預料般翻滾拉開距離，同時甩出一顆微型子彈——
分裂激光彈像織網一樣拐彎追逐她，敘藜只猛地後撤然後擡起槍，連發三彈。
子彈命中了微型子彈然後引發了劇烈的爆炸！在這爆炸下，是數以億計的膨脹粉末，是當時天橋項目裏用以麻痹大型異種潮或者玩家的催眠武器。
但敘藜為的不是催眠！
是毀滅。
膨脹粉末逸散開來，在半空中停滞一瞬，緊接着就像實驗室所有人都知道般。它們膨脹了，像那個氣囊一樣化身龐然大物，籠罩浮空城的凹凸曲面。遠遠看去，像孢子爆發。
然後裏面滲出腐蝕性液體。
“和平”，他們都說強制調停，其實是一種延緩異能，可以将指定對象的行為延緩數百倍。
但當時敘藜沒有動手只是因為幾乎快到了極限，U盤也拿到了，當然是走為上策。
但現在她已經把浮空城徹底摸清，高層秘辛在她手裏，這座罪惡之城也沒有什麽好留念的。
它葬送了她的馬甲，她要讓浮空城為她的馬甲陪葬，為她過去的所有癡心妄想陪葬！！
強大異能降落，讓所有人陷入恐慌。浮空城很快瘋狂震動起來。
那麽多人裏要以盛譽尤其恐懼。他本來就被陳青鋒打得不輕，在療養艙裏躺了一天，現在爬起來，滿眼都是驚恐。
“和平”？這是“和平”的異能表征？怎麽可能？！沈契不是死了嗎？他不是死在那個瘋子惡魔手裏？！怎麽可能還用異能？！
實驗室的避難層，研究人員也面露驚恐以為沈契死而複生了。被扶到這的盛安将卻按着操作平臺，死死地咬牙，厲聲嘶啞：
“把她打下來！讓她下來！”
那是沈契的異能！那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異能備份，盛安将決不允許沈契的異能被用來在這個世界上挑起争端，他決不允許她這樣染指“和平”！
可是，浮空城是沈契參與建造的，U盤裏有沒加密的浮空城設計信息，敘藜想躲開攻擊系統毀掉這裏面的高層建築易如反掌。
所以半分鐘過去，避難層頂部都遭到腐蝕，敘藜仍然高懸在半空之中。她握着沈契的異能儲存核，像居高臨下的戮天使一樣。
黃稚闖出了避難層，就在停泊的艦艇上舉着激光炮對敘藜瘋狂掃射。“敘藜！！”
敘藜感覺到了盛譽的位置，慢慢地躲開：“我真的很好奇。”她垂下眼睫，沒有帶着那把死神鐮刀。可沒有人敢直視她的眼睛，直視這樣一個瘋子。
“沈契和柏黎，怎麽會想不清楚，和你們混在一起？”
盛譽心髒狂跳，瘋狂地逃跑，感覺到機械手，尖叫：“我不要幫忙！001滾開！”這裏已經完了，他要逃出這裏，才有活路！
他要逃！
可是機械手卻狠狠地甩在他背上，然後把他綁起來，懸吊在避難層的上方。
盛譽慘叫：“救我！爸！陳哥，救我啊！！”
敘藜噙着笑慢慢地靠近，語氣婉轉：“盛譽。”
盛譽抖若篩糠，面色慘白，他知道，他知道這是誰，知道落在她手裏的是什麽下場，情急之下，他顫抖着聲音尖叫道：“我把其他叛徒告訴你，我什麽都告訴你！我什麽都知道，真的，我都知道！別殺我！別殺我！！”
敘藜嗤笑。
她本來是不想對盛譽下手的，這樣的人雖然惡心但也不至于讓她費心，但她剛剛從浮空城的運行記錄裏讀到，是他舉報了馬甲，也是他幾次三番侵吞馬甲的實驗成果，懷疑柏黎和沈契的關系，誣告，陷害。
第一次查就牽扯到柏黎。也導致沈契馬甲的不安全。
敘藜眼球漆黑。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事情這麽清楚，她怎麽可能不報仇呢？
所以機械手将盛譽從高空甩下，然後敘藜張着翅膀，俯沖下去，手指已經捏緊成拳——
一錘砸碎了盛譽的心髒！
盛譽吐出血來，瞳孔渙散，血染在敘藜的翅膀上，血霧中，敘藜慢慢地轉過身。
避難層傾塌，001優先保護盛安将等人的情況下，他們只看到堕天使純黑的翅膀像一柄柄鋒利的殺人的利器。
然後她懸在十字形狀倒塌的審訊區上方。那下面有一間布滿血霧，是沈契離開的地方。現在同樣化為廢墟。
敘藜扯了扯嘴角：“可惜他帶走了灼心的秘密。”
盛安将的瞳孔緩慢地轉動。
然後被拉回來的黃稚雙眼通紅，握着拳，死死地一下又一下錘在滿是廢墟的地上。又是灼心，灼心！！憑什麽！！
憑什麽！！
他們想要和平就可以讓柏黎去死，做這個激怒敘藜的犧牲品。憑什麽灼心是他們的信仰就可以叫柏黎和沈契送死。
憑什麽他們t都死了，敘藜還好好活着！！
黃稚激恨地擡起頭，忽然看到敘藜的臉，眼睫猛地一顫。柏黎。她唇色蒼白。滾下淚來。
柏黎。
師姐真的好想你。
敘藜揚眉：“不過沒關系，沒能按照要求拿到全部人體組織。”
“這個浮空城，就當作我送給單主的小小歉意好了。”她張開手，微笑：“中場休息到此結束。我們很快就繼續，下一次游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