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五維修局。
走廊上突然有人厲吼：“你說什麽！”
相關人員情緒十分激動, 001盡職盡責地攔在防護門前面，發出的警報聲早就将心理治療室的一級和二級治療師全都叫來了，可他們只能遠遠看着。
秩序井然的機械棧道被第三小隊的人堵滿。他們有很多還沒結束心理治療, 也有很多從巡邏現場趕回, 才剛進入适應康複，本來不該有今天這場争執。
可何喻不想忍了：“确認駁回, 是什麽意思！”他脖頸青筋暴起, 原來老好人的形象不複存在, 也遮不住他聲音裏的恨意和泣血：“她都已經被那個惡魔害成那個樣子！”
他喊得好像整個人都要被這幾聲撕裂了, 帶出戰栗的顫音來：“都還不能被排除叛徒的嫌疑，你們還是要把她當成玩家，是嗎！！”
黃稚木木地站在一邊，白大褂因為久未工作有些不服帖了, 可她還抱着那個爆炸後只留下碎片的機械匣，眼珠也只僵硬地盯着某處。
上級是走關系, 因為五局出了敘藜這麽個大纰漏才被家族找機會安插進來的, 平時色厲內荏, 被何喻這麽一質問面紅脖子粗, 又不敢硬扛：“這是上面做的決定——”
何喻雙手掐着他衣領, 難以啓齒般死咬牙關：“前幾天, 柏靳的遺體才落在敘藜手裏。”他們甚至沒來得及見面相認。
柏黎就死了。柏靳也死了。
他讓他們怎麽有臉去面對她？面對柏黎的亡魂？走投無路，他甚至想跪下求他。
他知道面前這個人中庸無能一無是處，也知道他調來第五維修局只是覺得有利可圖，可是他不服軟, 就沒有辦法為柏黎求一個公道。
何喻腿一軟。
“局裏為什麽不肯給柏黎嫌疑排除确認？”
“好像是因為錢吧。”跪下時人群裏還有人說：“不就是一筆十三萬的撫恤金麽？局裏都不舍得出嗎？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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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這麽多人, 他們哪肯出血啊。”
何喻咬緊牙關，緊繃雙手還維持着挾持上級的動作, 可膝蓋已經碰到冰冷的地面，仰頭又是痛恨又是祈求地看着他。
上級好不容易把手拽出來，怕何喻再發瘋憋了一口氣，最後只能忍怒：“你求我也沒用！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聽說抓捕一個玩家津貼增補三百萬啊。”
人群裏忽然冒出這個聲音。
聽到的人都嘩然議論起來，去找說這句話的人。
可何喻心頭冰寒，沒有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別說是三百萬，哪怕是三千萬，三個億啊，他們能換柏黎回來嗎？就是因為這點可笑的理由嗎？
她就那麽輕易地被污蔑。
敘藜一定特別得意吧。
何喻忽然一僵，認出這聲音的主人，猛僵硬死板地轉動脖子，好像整個人都死了，只有脖子的關節活着，卻還是固執地去找那個人。
他也的确對上了那個壓着帽檐，對他惡劣笑的臉。
她和柏黎那麽像。
她穿着幹幹淨淨的傭兵服，大大方方地在柏黎曾經工作的地方肆意通行，嘲笑戲弄他們。
她還可以橫行無忌很久。
柏黎卻只有幾塊爛肉，她沒有幹淨衣服，醫療室搬進了別人，現在連撫恤金，都在敘藜這裏。
何喻呼吸不過來了，他心跳震動，喘着粗氣，動作迅速地往敘藜的方向爬過去，他想求她，他甚至不知道求什麽，就已經本能地轉過去——
但敘藜眉梢一揚，眼神止住他動作。你這是在做什麽呢？
何喻能感覺到她這樣詢問，可被凍僵的人不知該有什麽反應。
反倒是敘藜，想起什麽似的揚眉，旁邊人瞬間發現她是誰，掏槍對準，她也沒有要逃的跡象。只是悠哉悠哉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的姿勢。
面前這人也的确是個招惹不起的家夥。
維修局衆人咬緊牙關，冷汗直冒。
溫莘用她根本只能對付玩家對付不了維修局的事刺激她，敘藜轉頭就抹殺了三個人的人命來報複她。那個女生名字，是叫做程茉。
何喻的頭被敘藜按住，提球一樣被迫擡起頭來。汗和淚水流下來。
溫莘用了最好的治療艙最珍貴的藥劑好好地照顧程茉那麽久，最後她死的時候溫莘都沒有認出來。
敘藜。她。她已經不是個人了。她已經不屑于看那些生離死別的戲碼，她只是徒勞地收割，順理成章地屠戮，踐踏。
其他人更加嚴陣以待。
敘藜只抓着何喻的頭發讓他擡起頭來：“不如我們換個玩法吧。”何喻的眼淚從眼角裏溢出來，牙關戰栗的人吞咽血腥，緩慢沙啞道：“你要殺的人，還沒殺夠嗎？”
真是，諷刺。
柏黎是她第一個殺的人。他們還沒給她收屍，讓她清白，殺人兇手已經把這個游戲膩了。
敘藜掌心下的何喻被眼淚和汗水灼得眼角生疼。
敘藜只笑：“怎麽會呢？這游戲多麽有趣，再說了”她拍拍何喻的臉。只身入維修局很危險，但她還是來了，因為：“收到報酬了總要來和雇主通報一聲。”
她取出DY-003的身份卡，插在何喻的上身口袋裏，避開他陡然戰栗的手：“連人帶物品全部清掃幹淨了，貴客滿意嗎？”
他們在全廢墟通緝她，審訊她，試圖找到她與馬甲的聯系。在通訊內容裏不斷加入馬甲要是死了她會如何的誘導內容。在她生不如死的時候反複勸說不要抵抗。
“十三萬，啧。”敘藜将何喻甩開。“太便宜了。”
他一落地，肘部撞歪機械地面，可他還是顫抖着不敢置信地去看那張身份卡，使勁地摸幹淨上面的血跡，看到柏黎歪頭笑的臉，居然有一瞬間陌生。
敘藜拍了拍手：“獵物都只有我一個人在找，其他方都不配合了，這獵殺游戲我玩得很沒有意思。”
她也喜歡歪頭，此刻滿是笑意。
這個帶來死亡與恐懼的人，相似的眉眼演繹出沒有人能不戰栗的惡意：“聽說維修局在有意釋放保護一部分懷疑對象？t表面在監管，實際卻是保護。”
保護。
敘藜一舔嘴角，更覺嘲諷。她盡心盡力時也沒收到的待遇啊，希望他們真的是在保護。
何喻聽不到了。
維修局對敘藜瞬息又回到第五區膽戰心驚，但表面還維持着基本膽色，厲喝：“敘藜，維修局已經注意到了你的挑撥行為，你的挑釁對于聯合體來說是沒用的！”
何喻還淚流滿面地抱緊那張身份卡，得不到柏黎的撫恤金，他們卻還用着這冠冕堂皇的話充面子，敘藜只繼續舉起雙手，悠閑地投降。
“挑釁太沒意思了，維修局也不會給我處理的每個玩家都發撫恤金。人我殺了，報酬卻到不了我手裏，不是太虧了嗎？還好我已經和灼心其他人一致同意。”
她露出笑容來：“我們可以來競速比賽。”
和敘藜曾經針鋒相對的稽查隊隊員心中一跳。依靠全息看到敘藜身影的範雨素等人卻恨不能現在就立刻穿梭，沖過去殺了她！
“我們可以用灼心接下來的計劃安排相交換。襲擊人數，埋伏時間，甚至是炸彈。”
“你們可以在倒計時結束之前趕過來，然後，我們交鋒。”
她對單純殺人厭倦了？她要和整個維修局比賽，要和他們在生死邊緣搶奪殺人的桂冠！
“但，我有一個條件。”
何喻依然目光空洞，空心瞳孔像是裏面全是血。其他人卻已經按捺不住了，一邊調集大部隊一邊厲聲拖延時間：“你想幹什麽？”
敘藜：“我要指定的人來。”
她指着全息通訊展開屏幕對面的範雨素，不，黑煙，似乎是在和她對視，又似乎沒有。
黑煙冷清的面容變得沉默了，她身上磨去了那種不知世事的明純愚鈍，她對死亡有了更可怕簡單的認識，也知道她再也見不到總督是什麽意思。
所以，明明大腦告訴她開槍沒有，她還是對着全息屏，死死地開了數槍。越純粹的人，越不能忘卻某些執念。是她殺死了總督。
她要為盛漱報仇。
總督。
黑煙的腦海空白了一下，回憶不起那個報紙都疊得整整齊齊的人了，可槍又開了好幾次。黑煙滿臉空白，眼神空洞地盯着敘藜。
敘藜輕聲：“做和我們競速的指揮。”
她微笑起來，又聳肩：“不用擔心你們又會損失幾筆撫恤金，畢竟最後時間結束死得都有誰，我和你們一樣不知道呢是不是？”
去猜吧。
既然溫莘這麽喜歡判斷，喜歡深究。既然你們那麽喜歡把我的馬甲和玩家聯系在一起。那之後鏟除的不管是誰都不要吃驚。
馬甲很多藏得很深，維修局規矩繁多她也不可能輕易接觸到每個馬甲，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她要在每一次游戲前後毫無疑義地将馬甲抹殺，然後将優勢，拉到自己這邊：
維修局聯合體是龐然大物。可第五維修局秩序正在一點點粉碎。她可以拆解第五維修局，就像是拆解第三小隊和維修局的關系一樣。
一切都在，變好。
會變得比她被審訊拷打時更好。
敘藜仰頭大笑。
範雨素的喉間帶上了人工聲帶，機械回音産生的共振讓她的癫狂質問聽起來更加瘋狂了：“想把她的罪名坐實，你想都不要想！”
她瘋狂地紅眼咒罵開槍：“臭蟲，垃圾，你這個該死的瘋子，我要讓你地獄——”
敘藜悠閑地移動視線，看向全息裏的範雨素。她和盛漱也很像。
尤其是笑着的時候。
本體總會在一些細枝末節裏洩露她本身性格的一些端倪，恰巧盛漱又是不那麽愛笑的人，恰巧她被逮捕審訊後就一次也沒有回應過範雨素。
恰巧，範雨素都有點忘了，她的樣子了。
所以範雨素看着這笑，都一恍。
這一恍，子彈噼啪擊中機械防護牆，全息通訊只波動一下，那頭的人就擡起漆黑的眼睛，嘴角揚起：“在我這只臭老鼠下地獄前。”
“還是讓盛督察把老鼠留在她喉嚨裏的炸彈掏出來。畢竟老鼠都下地獄了，被老鼠啃掉骨頭的戰利品怎麽能不跟着一起——”
“啊！！”範雨素瘋了一樣地尖叫起來！！
瘋狂開槍想打斷這個瘋子的話。人工聲帶已經有機械強度，卻還是在她嘶吼的時候扯出血來。
可範雨素親眼看着她的軀體一點點炸開，一點點脫離那具讓她覺得可靠也覺得溫暖值得信賴的骨骼，變成髒血。
她不能接受被她侮辱為臭蟲的敘藜，卻那麽輕賤地殺了盛漱的事實。
剛好，敘藜正準備借維修局的勢：
“局裏可沒人給我送盛督察上路付報酬，正好她臨死前求我，一定要放過你。那我就把永遠不會點你作為報酬，好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哪怕是我也不能無動于.......衷.......啊......”
後面的聲音全淹沒在範雨素的槍炮聲裏。她脫力地跌坐在廢墟裏，看着被擊中黑了的全息屏幕，怔怔地掉下眼淚來。
那裏盛漱在說。
不要殺她。
範雨素捂着眼睛。
“她是我妹妹。”
痛得彎下腰來。姐姐。姐姐。你不要被老鼠帶着一起下地獄。我殺了她，一定會來找你。我一定會去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