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這是, 誰?
溫莘第一反應是茫然。
作為臨時接任追緝任務的指揮,聽過很多人嘶啞地痛恨怒罵哭喊問敘藜為什麽要殺了她。她更知道,敘藜心狠手辣, 草菅人命, 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作為父母,兄妹, 唯一的朋友都斃命在維修局維護行動裏的工作人員, 溫莘也有資格說一聲, 她心冷如鐵, 對于死亡早就看慣了。
但這也是她第一次,感覺到血活生生淋在一個人身上的感覺。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一個人的生命在她周遭被打碎碾為塵土,一部分甚至化作這些讓人惡心作嘔的污漬。
這是誰?她眼睛模糊, 辨認不太清楚。
可亮起的全息屏幕裏應心瞬間就倒下了,胸口被剖開一個大口子似的, 裏面前幾周才做的機械心髒前幾分鐘不息地搏動。
那顆機械心髒比任何鮮血淋漓的組織看上去都更能救這個血肉凡胎。可機械心髒做的是代替心髒, 不能代替這個人活着。
所以無數個裝備精良的隊員沖進去, 用盡最快速度地摘下救援面罩呼叫001維持她生命體征, 她的眼睛也迅速地暗淡下去。
最後的光彩是不如锃亮金屬血管表面光澤的灰。
應淮臉色慘白, 瞳孔顫動。
有人厲聲:“她是怎麽做到的?”
這質問混在突兀響起的鼓掌聲裏, 應淮想起,敘藜似乎很喜歡鼓掌:“啪啪啪。”
下面就是端槍的維修局嚴陣以待,踩在屍體血跡上也能保持心理素質死死地盯着她,全息屏幕前維修局信息層下的中層中高層幾乎全都在。
她也能好興致地像是看了一場快活話劇似的, 笑得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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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莘看不慣敘藜這個裝模作樣的笑, 捂着髒了的眼鏡,白色作戰服外套染血冰冷開口:
“很好笑嗎?”
敘藜笑聲一淡, 打量着她。
溫莘有潔癖,鮮血讓她頭腦發昏,但這只是本能的生理反應,她除了是個指揮還是個戰士。一只左手也能穩穩持槍,只是掃了地上陌生的屍體一眼:
“刻意嬉笑吵鬧,嘩衆取寵,只是為了營造你對玩家和廢墟民衆生命漠視的假象。”
敘藜擡起槍口,冰冷漆黑洞口對準溫莘眉心。
溫莘平靜:“襲擊維修局很多次都不是正面襲擊而是殺掉一些有嫌疑的人,毀屍滅跡。”
她的長相并不嚴厲,眼睛卻帶着無機質的冰冷,直至槍頂着敘藜的眉心。
她才活像大結局終于正義揭穿反派的領袖:“是你沒有能力吧。”
她下了論斷:“敘藜,你只能也只敢挑釁灼心。”
密閉空間內落針可聞。剛剛在敘藜襲擊下搖搖欲墜的機械房屋又一瞬間牢不可破了,一些信奉溫莘的人恍然大悟。另一些已然動搖。
的确敘藜對灼心的恨來得莫名其妙。僅僅是因為他們想達成玩家和廢墟之間的和平?确實更像是毀屍滅跡殺人滅口。
敘藜另一只手沾滿了機械心髒被捏爆的碎片和血液,在這泥濘裏她笑了:“t你說對了。”
精英人士面前敘藜穿得像是個酷愛扮演反派的中二少女,只有一雙野心勃勃的眼睛仍然讓人不寒而栗。
只是她動動腳,腦袋被槍頂着,帶鉚釘釘靴踩在半邊泛紅突兀出現突兀死亡的屍體手上,語調奇特昂揚:“但你不認識她。”
她又作前仰後合狀,像是笑得忍不住。
其他人看出她是真心正因如此才覺得遍體生寒,似乎只有溫莘覺得她是僞裝。
她笑得越來越大聲。溫莘不預備放過這個機會正準備開槍,扳動扳機時忽然感覺手指滞空一下。
優秀的作戰素養讓她立刻回憶起這一幕在什麽時候出現過,緊接着她冷靜嚴肅的瞳孔突然變做針狀。
......不止有黑煙有能看到過往的縫隙。作為偏精神方向的異能者,溫莘對這種掉進回憶的感覺很敏感,超級敏感。
熟悉的人影掠過,第六感瘋狂叫嚣讓她屏息當心這是最後一次,敘藜卻簡單粗暴地打斷她,食指和中指捏着虛空的線,樂不可支地看着她:“溫指揮。”
這三個字刺痛溫莘神經。她瞳孔針狀地顫動起來,穩定情緒突然驚濤駭浪,足以掀翻一座島嶼。
溫莘感覺到心髒快速轟鳴!!
她第一次不顧形象想厲喝讓敘藜閉嘴,第一次作戰途中連保命都顧不上立刻低頭去看手環上的提示。
但厲喝要出來的時候巨石突然卡在她喉嚨裏。
她針狀的瞳孔清晰地透過血霧模糊的鏡片,看到敘藜笑吟吟打量自己的神情。那神情充滿惡意,惡毒遠超于她表情裏的稚氣頑劣。
好似她要說的只是,不小心壓壞了你的玩具。可讓她這麽得意的怎麽會只是一個玩具。
敘藜本來也摸不清楚馬甲異能運作規律,現在才知道馬甲死了異能就能轉移到自己身上,随機觸發。
她很高興。甚至給溫莘演示了一下。一朵小小的煙花。像炸開盛漱身體似的。炸開溫莘完好無損皮肉下沸騰的血管和肉。
撤回她開槍的動作。
“砰——”
“不記得了嗎?”
她做出surprise的動作,像那個在療養艙裏一遍遍回溯時間看自己最後一眼的女孩子一樣。
程茉的臉和應心的臉重合在一起,細細密密絲線将她們相連,但只有應心的心髒是跳動着,程茉的心髒才是跳動着的。
時間回溯。
這是程茉的異能,這是程茉的能力。怎麽會在她身上。怎麽會在她身上。你做了什麽,你做了什麽!!
無數嘶吼扯破指揮的理智。溫莘突然發瘋。甚至不敢去看手環上的死亡提示。
怎麽會是這樣,怎麽可能只是這樣!應心只是一個遭到懷疑心髒病患者,怎麽可能和程茉的命聯系在一起!!
程茉是天生的腦癌絕症,她的命可以因全身替換器官而延長,卻不能和所有人一樣久。所以溫莘讓她休眠。
可是這樣的人偏偏擁有回溯10s的能力。起初她回溯的10s不會有任何減少。只是幫戰友回溯得多了。
後來她慢慢地只能回溯9s,8s。依賴她能力的廢物吓壞了,那時還不懂得僞裝的溫莘扶着眼鏡輕聲告訴她,她再濫用能力她就會讓這些玩忽職守的家夥坐牢。
這樣用來保命的手段,不是他們作弊的工具。
溫莘的确有能力做到,程茉聽話了。
只在真正睡着之前用了那異能很多遍。
溫莘沒有那無數遍的記憶,只能想起熟悉的滞空感,十幾歲的女孩子在那10s裏似乎看了很多遍她的臉,然後才輕輕說,那我走了哦。
應心被傳訊的時候,程茉也陷入沉睡,告訴她,那我走了哦。
溫莘沒有想過她會間接害死程茉,她沒有想過敘藜沒有直接殺了程茉,就是為了這一刻,就是為了故意讓溫莘導致應心的死亡!
溫莘的反應速度是所有人裏最優秀的,她提交的逮捕計劃是最全面的,所有指揮裏她控制情緒的能力最優秀,所以她才被派來。
可她對被吓到被震驚傷心失望時人會意識空白而嗤之以鼻,等真的感覺到那層薄薄血霧傳來熟悉的人的溫度,她才慢動作似的顫了一下眼皮。
眼皮,不是睫毛。因為,眼睛和心髒連在一起。原來人傷心的時候真的會不受控制地眼淚泉湧。原來恐懼是這麽可怕的東西。
眼淚令溫莘感到惡心。她為控制不住淚腺的自己頻繁作嘔。但心髒都要嘔出來了如影随形的恐懼也沒有離開一步。
她控制不住這本能,針狀瞳孔放大又縮小地,再去低頭看底下的人的臉。
沒有錯。哪怕被血全部染紅。也是一張陌生的臉。不是程茉,程茉沒有死。程茉也不會這麽痛苦,不會濺出一身的血——
應淮悲痛欲絕:“心兒!!”
一一群人又因為敘藜亂成一團。
敘藜今天心情很好,異能獲得和馬甲自殺讓她有久違樂趣。她只圍着那屍體轉一圈,胡亂的激光彈就射出來。
溫莘跌在地上,左手托着右手手腕對敘藜腳底開槍,渾身都在顫。也不敢掃到那具屍體。
她不敢确認,她不敢相信。這是程茉,這不是程茉。
咬緊牙關精神癫狂的人眼神兇戾像是厲鬼。可她不敢看地上的人一眼。
敘藜摸着下巴,然後像是偵探一樣恍然大悟,拍手——
她記憶确實因為馬甲太多而模糊了對,對溫莘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有的時候她開殺戒不單純是因為要找個理由。也是因為維修局沒感覺錯,這些馬甲。對她來說。
敘藜忽然踩在溫莘的手上,把槍都踩掉了:确确實實都是垃圾。
敘藜硬底的鉚釘将陌生少女的血踩得一片模糊,溫莘都忘了反抗,臉被按在地上只瞳孔呆滞地望着少女死不瞑目的灰瞳。
“想起來了,溫指揮忘了啊。”
敘藜笑盈盈地把火扔出去,落在程茉身上。那個十幾歲的少女四肢不幹癟,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但她的血濺到溫莘眼鏡上。
紅色比她的黑發黑眼還要耀眼,鋪天蓋地。
程茉是因為什麽被她舍棄?
噢,敘藜想起來了。程茉接受不了腦機審訊。溫莘花了大代價把她隐藏起來,變成黑戶。她離開後很久還有名貴藥劑營養艙滋養着她身體。
她一直在等待程茉醒來。就像程茉等待着本體召喚馬甲致她死亡。真不湊巧,撞上了。在此之前程茉這個傻馬甲甚至想用沉睡和死亡來讓溫莘相信她。
想用藏生的記憶異能把溫莘的記憶給抹去了,給那個世界裏小小的溫莘和程茉一個善終。
但是哪有什麽善終?
從應心也被用來監聽那一刻起——
這個世界就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墳墓,注定把所有可笑的真心埋葬了。
敘藜反手就是一把火!
火要燒穿人體并不容易,可程茉身上還穿着納米衣,她決定休眠療養那一日溫莘親自給她定制的,她期待了好久。
火纏上裙擺,溫莘擺脫絕望窒息的糾纏,歷史以來這是這位溫指揮反應最慢的時刻。
她像瘋了一樣,尖叫起來,手指亂抓,都沒拿槍,敘藜踩得輕輕松松,因為五髒俱焚的人實在沒什麽威脅。
溫莘之所以沒能第一時間想起程茉和應心的心髒有關聯,是因為程茉把她的記憶抹去了。可她現在才想起來!她居然現在才想起來!
研究所所長在被安撫人證裏,全息屏幕這一頭緩慢地轉動木然的眼珠,灰褐色蒼老雙眼流下兩行眼淚。
敘藜才不管溫莘的癫狂,扯起她的領子,任由她眼鏡掉在血泊裏。
程茉曾經說這眼鏡讓溫莘顯得更加敏銳理智了,現在這邊框碎在滿是程茉鮮血的垃圾堆裏。嶄新的,富有生命力的東西,只有溫莘。
這裏就是程茉的墓地。
敘藜發絲垂下來,鮮血糊得一塊又一塊。溫莘本來是想本能扯住敘藜頭發反抗,可看到那血塊忽然想起,這些也有可能是程茉。
“真是愚蠢。”敘藜嘲笑。“甚至還想過,為了今天,延遲自己的死亡。”
她想要再議程茉的身份和溫莘見一面。
可溫莘卻當着她的面犧牲應心,說她可笑卑劣。如果程茉當時就選擇自裁,自己根本無需花費這麽多力氣。
可她對于馬甲向來寬宏。
敘藜微笑。
既然錯了,去死就好了。
溫莘的牙齒幾乎融化在咬合出來直流的滿口鮮血裏。這一刻她是獵犬恨不能咬死面前這個人的喉管。
程茉。程茉。她那麽一個短暫而渺小的生命體。像是只為看一眼塵世的無名花一樣,就要謝了。
現在分成t不同的血塊停泊在這裏。這些血塊曾經組成那麽虛弱腼腆安靜的程茉。
組成她們隔着智腦相識那麽久後,又一瞬間生死之交的好友。組成她拷貝了無數個基因副本的本體,組成了她想要複制人體軀殼轉移意識的程茉。
她不敢碰。
溫莘還存着幻想也許血凝聚在一起程茉就回來了。可刺痛灼熱的氣流燒到臉上,她低頭才發覺程茉才被她看清的臉又模糊了。
隊員死命地去拉,試圖叫醒指揮不要留在火場,敘藜早不知何時離開,啧啧啧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她明明是來借殺馬甲轉移K29通訊器機密,可此刻居然多出幾分額外寬宏,語氣誠懇仿佛極為惋惜:
“你怎麽就不能學學應中将呢?”
“他就絕不會為一個工具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