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秦扶疏面無表情地靠在搖椅上,皮包骨的手臂搭在扶手,自然垂落下來,可以明顯看到白皙肌膚裏的青色脈絡。
他的一張臉蒼白至極,眼窩子有些深,雖然長相俊逸,但看着半點沒有生氣。
若不是他說話的聲音還算沉穩,都會讓人誤以為,他快要油盡燈枯。
秦馥郁是不舍得與他計較的,刀了秦岑和幾眼,也不好拿秦扶疏的人如何,只能作罷。
“你關心姐姐的事情做什麽?”
秦扶疏仰頭看着她,說話的聲音略低,講話語速很緩慢。
“姐姐定下跟唐家的婚事不差。今日我也遠遠見了那位唐氏家主,待姐姐是可以的。我不想這場聯姻有任何意外。”
秦馥郁是沒想到秦扶疏會為這事兒費心,明擺着是不想唐秦兩家聯姻告吹。
她重新落了座,是有些氣急敗壞的,連面前的茶杯都被打翻了,好在杯底空空已沒有了茶水,只轉悠兩圈便徹底安靜了。
“這兩年你開始接手家裏的事業,就已經有上位者的姿态了?為了自己往後的權利,連你平日裏關系最好的姐姐,都要妥善安排好賣出去,為你的權利添磚增瓦是吧?”
秦馥郁的脾氣一向很暴,這會兒說話還是已經忍了五分才開口的。
若此刻面對的不是秦扶疏,她恐怕早直接掀桌子了。
秦扶疏的脾氣倒是跟秦馥嫣比較像,被她這般質問,也不氣惱,而是平心靜氣地解釋。
“姐姐從小在秦家錦衣玉食,那慕雲深家道中落後四處寄人籬下,好不容易熬到博士畢業,也就是到浮城老慕家這邊求了個高職,代替打理一家公司,你覺得他能給姐姐好的生活?”
秦馥郁頭頂冒起的熊熊火焰,被秦扶疏這一盆冷水澆灌下去,倒是一下子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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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馥嫣和她不一樣。
秦馥郁從小叛逆,不喜歡秦夫人的安排,早早就出去混娛樂圈,就算是沒有了秦家,她多少還有點本事能養活自己。
而且她無法無天慣了,從來都不懼怕別人的眼光,即便外人再議論她,也從來不能傷着她。
可若是秦馥嫣是斷然不能去承受那些的。
即便不是跟唐家聯姻,秦馥嫣的丈夫也必然要是個能給她優渥生活的人才可以。
秦馥郁是叛逆,不是傻子,她心底門清,秦馥嫣這種從小被秦夫人養得好好的山茶花,做過的最叛逆的事情就是不顧秦夫人反對,跑到清北去考研。
但即便是在清北,她的生活質量一點沒有降低,連早起洗漱都是有專人伺候着的。
秦馥嫣雖然不是那種無法生活自理的人,但絕對不可能去過貧困的生活。
若當真跟慕雲深這種人在一起,地位明顯是不同的,再加上秦夫人不同意,失去秦家支撐,秦馥嫣往後的生活讓人不敢想象。
想到這些,秦馥郁神色變了再變,秦扶疏全部看在眼裏。
他輕笑了聲,“你也很清楚,他不能。”
秦馥郁無法反駁。
“他依靠着京圈那邊的關系,若是真有能力,早幾年就能白手起家,可是他沒有。不是他不想,是他能力不足,三番五次失敗,在京圈那邊混不下去才又回了浮城。”
秦扶疏從來都是理智的,像是冰冷的機器,說話聲音平緩,毫無波瀾,也是沒有感情的。
“他去北京那麽幾年,沒有聯系過姐姐,同在清北也沒有很快跟她在一起,回到浮城倒是有勇氣了,直接找到你讓你轉達想見姐姐的決心。你猜是為什麽?”
秦馥郁冷着臉沒回答。
秦家的男人都有個特性,身體不太好,但極為聰明。
從很小的時候,秦扶疏便才智過人,很多事他總能無師自通。
特別是在掌權這塊,他最是善于玩弄心計。
既然他會找秦馥郁談這事兒,想必是已經對慕雲深做了調查,慕雲深的事情秦扶疏了如指掌,才會敢如此正面評判。
“慕家那幾個是什麽作風,你自己清楚。慕雲深是接到慕家家主的脅迫,讓他要攀上秦家,才會想方設法要跟姐姐見面,這事兒你知道嗎?”
秦馥郁自然不知道啊。
因為跟秦夫人經常吵架,她幹脆離家出走,總是會在外頭四處跑通告,壓根沒怎麽關心浮城的事情。
她也不喜歡玩計謀,更善于直來直去。
對于慕雲深,她也是通過秦馥嫣這個當事人知道了些許,壓根不知道那個慕雲深在背後竟然還想搞這一出。
秦馥郁單薄手掌“啪”的一聲拍在桌面,“這個狗娘養的慕雲深,竟然敢來算計我姐?”
對于她的盛怒,秦扶疏并不奇怪。
他的唇畔終于有了笑弧,“現在可以把信交出來了?”
秦馥郁略有遲疑地看着他,“信你不能拿走,我還是得給他送過去。因為這事兒是姐姐交代的。”
對于秦馥嫣的交代,秦馥郁從來沒有拒絕過,更不可能搞砸。
她抿了抿唇,“不過你可以放心,姐姐拒絕他了。”
這點,秦扶疏倒是有些意外。
秦馥郁怕他不信,從包裏拿出那封像是沾染了歲月般的黃色信封,抽出信紙拆開了擺在桌面給秦扶疏看。
秦扶疏瘦弱的手掌壓在搖搖椅上,緩緩坐起身,垂眸看向桌面的那張信紙,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往事已矣,祝慕先生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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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馥郁收起信離開後,秦岑和才上前,為秦扶疏重新斟了一杯溫茶。
秦扶疏的手瘦得皮包骨,略顯病态,細長手指端着茶杯,半點沒有晃悠,穩得很。
杯中茶飲盡,他緩緩将茶杯放下,“方才當真聽清楚了?”
“一字不差。”秦岑和說道:“二小姐親口所說,大小姐當初在參加谷先生壽宴時,失足落了水,是有個男子将她救起。當時大小姐無意中看到那人胸前刺着雄獅的刺青,不知道怎麽的,就确認是慕雲深救了她,才對他心中有恩。”
在這傍晚時分,秦扶疏那雙眼眸深處的情緒更顯得模糊不清。
“去調查清楚,慕雲深到底是不是救下姐姐那人?”
“是。”
“另外,我會讓母親舉辦一次宴會,到時候唐郁東過來,你設法讓他跟姐姐獨處。”
秦岑和點了點頭,但還是覺得不解,“少爺,既然唐秦兩家的聯姻勢在必行,那你故意安排大小姐和唐家主碰面,後續又給他們制造機會接觸,讓他們培養感情,真的有必要嗎?”
他是以為,既然兩家人聯姻是一定要的,那秦馥嫣嫁入唐家後,有的是時間跟唐郁東培養感情。
何必急于現在?
“自然有必要。”秦扶疏的神色忽而變得陰沉濃郁,“雖說唐家是不錯的選擇,但若是他對姐姐沒感情不能好好待姐姐,那這門親事我是不會讓它繼續的。”
秦岑和算是明白了。
這位跟秦二小姐一樣,也是十足的姐控!!
秦扶疏安排了月光古城的偶遇,又拿出利益穩住唐郁東,讓他在多方因素下,主動點頭答應了這門婚事。
現在又安排了晚宴讓他們能有機會獨處,如果這般下來,唐郁東還是無法對秦馥郁動情,往後不能發自內心地照顧好秦馥嫣,那這十足的姐控必然有的是法子,将這門親事毀了,再為秦馥嫣擇一良婿。
送走秦馥郁後,秦馥嫣沒有耽擱時間,繼續今日的課程,傍晚時分需要練字帖一個小時。
古風屋內,長方桌上擺放着文房四寶。
秦婉站在一旁磨墨,側眸望着秦馥嫣端正姿态坐在桌前,纖細手指捏着毛筆,正一筆一畫抄寫着王羲之的《蘭亭序》。
整整兩個小時,桌面上鋪着滿滿的紙張,都是墨水還未幹的字帖。
秦馥嫣這才将毛筆放下,扭了扭如玉腕骨,“小婉,你來收拾。”
“這兩張墨汁未幹,不如先放着,我來去放水讓小姐先洗澡,結束後我再來收拾吧?”
秦馥郁望了眼前面的字帖,點了點頭,“好。”
她剛起身準備回閨房洗漱,卻見秦夫人緩緩走進來。
秦馥嫣停下腳步,“媽媽?”
許是出過門,秦夫人換了一身白色西服套裝,挽着發髻,看起來幹淨利落,明顯有着職業女強人的姿态。
她對着秦馥嫣莞爾一笑,“練字練完了?”
“剛結束,媽媽放心,功課我都沒落下。”
秦夫人走過來,握住秦馥嫣單薄的手掌,拉着人在沙發坐下。
落座後,她沒放開秦馥嫣的手,反倒是輕輕拍了拍,眼神難得帶着些許溫柔。
“整日上課,是不是累了?”
秦馥嫣搖了搖頭。
眼神真誠,不像是假話。
她不知道別人的生活是如何,只是她從小便是如此,一天二十四小時會有秦夫人為她安排好一切,她只要跟着實行就行。
在這秦氏大院裏,也沒有什麽新鮮玩意可以玩樂,每次有課程安排倒是好打發時間,秦馥嫣是真的不覺得累。
畢竟她從小到大的生活都是如此。
秦馥嫣反握住秦夫人的手,眼尾往上彎,“媽媽剛剛是出門了麽?”
秦夫人揉了揉她的長發,“公司裏的事,剛剛去跟董事們開了個會,剛回來。”
“媽媽辛苦了。”
聽到這話,秦夫人神色略有變化,眼眸深處沾染着一絲柔情。
“嫣嫣,媽媽知道,這些年媽媽給你安排這些安排那些的,你們必然是不喜歡的。但你是秦家長女,身份不一般。你從小最體貼,你應當明白媽媽的難處。”
秦馥嫣對上秦夫人的眼眸,乖順點了點頭。
“你爸爸身體一直不太好,公司事務多,媽媽必須在他旁邊幫忙。這些年看着你父親勞累,也是頗為心疼的。他心中最挂念的就是秦家的以後,只怕秦氏會在他手裏敗落,那我們以後到了地下,真是沒臉去見老祖宗們。”
“媽媽,你不要這麽說。”
秦夫人一向是女強人姿态,今日難得露出柔軟一面,說起這些,眼眶竟開始泛紅。
“扶疏從小身體不好,小郁是性格叛逆,唯有你是媽媽能夠安心托付重任的。你們都是媽媽的孩子,媽媽不是不心疼你們。只是媽媽也得幫你父親守住這份家業。當初扶疏病重,老醫生說他恐怕熬不過,我這顆心吓得喘不上氣來。也是那次之後我才希望你能随時做好準備,若是真的有什麽意外,你往後必然要将整個秦家撐起來。”
“媽媽,我知道。”
“媽媽為你跟唐家定下親事,不是說你嫁出去便不是我們唐家的人了。說句不好聽的,你弟弟若是……若是往後真有一日倒下了,那整個秦家也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媽媽,你別說這喪氣話,扶疏現在身體都康複了,不會有事的。”
“要是如此,那自然是最好了。”
秦夫人很快将眼淚忍了回去,輕輕拍了拍秦馥嫣的手背。
“媽媽今日那話,不是小郁說的那個意思。媽媽是覺得,既然你答應了這門親事,那不如試着去跟唐郁東好好相處。兩人真處出感情來了,往後的日子也不會那麽難捱,你說是不是?”
想到唐郁東,秦馥嫣垂下濃密眼睫,神色略羞赧。
“媽,我知道了。”
秦夫人摟住她的肩膀,輕揉了兩下。
“雖說你是高知識高學歷份子,但在男女感情上,你從未有過經驗,更別說忽然結婚要與一個陌生的男人相處。這些,媽媽是能理解的。”
秦馥嫣唯一的感情萌動,就是對慕雲深。
最初是感恩他的出手相救,後來與他相聊甚歡,但兩人從來沒有逾越朋友的界限,更別說那些親密的事情。
在她的認知裏,覺得夫妻兩人都是跟爸爸媽媽一樣,相敬如賓。
她以為她跟唐郁東的相處,必然也是如此,相敬如賓,互相以禮相待一輩子。
所以,她倒是不擔心如何處理感情之事。
秦夫人像是看透了她眼底的情緒,揚起複雜的笑,“嫣嫣,媽媽說的不是你跟他的普通相處,而是閨房中兩人的感情培養。”
秦馥嫣即便是感情經驗再幹淨,也知道夫妻之事,只是跟長輩讨論這事,自然是無法做到毫無波瀾。
她濃密眼睫極速眨了眨,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夫人露出慈善笑容,“這種事結婚後是理所當然的。當初我跟你爸爸成親時,有老一輩教誨,結婚當日自然而然就懂得了。你也不必太過擔憂。媽媽相信你能做好的。”
話雖是這麽說,但秦夫人擔心秦馥嫣毫無經驗,還是請了院子裏的老人專門給秦馥嫣上了一課,讓秦馥嫣羞得好幾天不敢出門。
每每想起唐郁東,又聯想起老人們說的那些閨房秘事,她總覺得太不真實。
她怎麽可能跟唐郁東做那些事情啊!
壓根無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