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沿着公路走上大約二十分鐘,一塊路牌遙遙地矗立在路邊,木制的牌子上刻着模糊不清的黑色單詞。
路牌之後,他們已經能看得到灰色的屋頂——其中最高的得屬一處有着哥特式尖頂的教堂,終于看到人跡的二人加快了腳步。在走到路牌旁時,布萊雷利留意了一下上面的字。
“德語。”他說,“還真在歐洲啊。”
“不然你想去哪?”傑森說:“趕緊走吧。”
在被迫在森林裏荒野求生了一整夜後,能夠盡快重回人類的居所,不得不說,是幸運的。前方的小鎮名字是霍姆勒斯,位于德國西部。這種小鎮的好處與壞處通常是一目了然的,當作為外來人的他們進入這裏不久後,立刻就被居住在這裏的人們發現了。
“嘿,你們是從哪來的?”酒吧老板艾德裏安擦洗着杯子,閑來無事般向這兩個外鄉人搭話。
“美國。”布萊雷利端着杯子說,在離開美國,來到歐洲後,他終于可以合法飲酒了——盡管他也沒多愛喝,但是傑森本着來都來了的心态,點了兩杯啤酒、白香腸以及蘋果派。
“哦,只可惜你們來得不是時候。”艾德裏安嘗試繼續和他們搭話,“一般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裏……在霍姆勒斯,最出名的應該是五朔節。那個時候這兒會和附近的鎮子一起組織變裝游行,置辦的菜肴也會更多。”
他随口講了幾樣,像什麽酸菜啦、豬肘、血腸啦,以及當地有名的一種火腿。
“聽起來真不錯,”傑森咬了一口香腸,味道還可以。他有點心動,但也僅限于一點,要不是布萊雷利那破法器,誰會沒事跑到這種地方來。至于五朔節,一個歐洲常見的節日,他五月還真不一定有空專門跑到歐洲來湊這個熱鬧,于是他當場畫了個餅:“下次一定。”
而布萊雷利則越聽越覺得,夔娥大概會很喜歡德式菜系,聽聽,這些玩意簡直和她家鄉一部分菜式的做法如出一轍。
他們還沒怎麽來過德國呢。布萊雷利想,下次可以過來,而且在歐洲,德國的豬肉品質出了名的好——比歐洲大部分國家要好上太多。
“你們倆是什麽關系?”
此時店裏剛剛開門不久,既沒到飯點,距離入夜也還為時尚早。身為德國人的艾德裏安有着一張硬朗的面龐,塊頭也很大,只是為人有些不修邊幅,當然不論傑森還是布萊雷利,他們從不以刻板印象來看待某個人,除非想講點爛笑話。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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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他們對視了一眼。
“兄弟。”
“朋友。”
傑森看了一眼布萊雷利,做了個口型,不是好話的那種。
布萊雷利笑着回瞪了回去。
“別在意,反正就那麽回事,”布萊雷利把這事兒給半真半假地糊弄了一下:“我和他不是親兄弟,他是我的養兄,傑瑞·西澤爾,我,巴頓·西澤爾。”
你怎麽不說自己叫湯姆。傑森诽腹道。
傑森喝着啤酒,聽布萊雷利和酒吧老板寒暄。不得不說,在這種時候,他确實有他爹的風範,明面上那個。
……
……
“那個老板太緊張了。”布萊雷利扭了扭手腕,若無其事地、小聲地說。
他比傑森要矮上一些,兩個人并排走在街上的時,從側面看,傑森都快能遮住他了。石磚鋪就的路年份久遠,勝在寬闊,他們按照老板艾德裏安的指引,往鎮上的一家旅館走去。
“別告訴我你想摻和這事。”傑森說。
候風雞單足站立在有着黑色瓦片的屋頂,随着風的軌跡而左右搖擺,在傑森和布萊雷利走到房檐之下時,金色的那一面悄無聲息地背過身去,只留下漆黑的公雞、漆黑的指針,在藍色天空的襯映下格外矚目……
“我還以為是‘你’想摻和。”
布萊雷利擡了擡頭,古建築、風向标、還有晴朗的天空以及被薄霧籠罩的遠山,天知道,他原本還指望好好睡一覺呢。
話雖如此,常年将心靈浸淫在陰謀中的傭兵和幫派老大悠然自得地開了一間房——他們用布萊雷利包裏的歐元付了兩天的房錢(實際上,午餐錢也是他付的,在這之後他身上就只剩下幾個鋼镚的現金了),老板娘是個有着鷹鈎鼻的中年女人,她嚴肅地上下看了看他們,然後去拿鑰匙——期間,餘光一直瞟着他們這邊。
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因為他們之中有人長得好看的緣故——布萊雷利為了應付夜間活動化了妝,傑森一看就不好惹。
傑森抱着雙臂站在門口張望,負責交涉的布萊雷利一只手放在櫃臺處,好奇般打量着旅店,在對方拿來鑰匙後,禮貌地詢問能否使用櫃臺前的電話。
“祖父的電話是多少?我得告訴他我們搭錯了車,可能得晚兩天才能到英國去。”布萊雷利問。
傑森立馬反應了過來他指的是誰,不管怎麽說,他們還維持着兄弟的人設(?),于是他報了一個號碼。
——他們手機是沒電了沒錯,沒有充電線,轉換插頭也沒有,在部分真話的基礎上,布萊雷利很好地發揮他張口就來的特長,胡扯得和真的似的。
“您好……”
搶在對方開口前,布萊雷利先說:“爺爺,我和傑瑞到德國了,我們搭錯了巴士,路線上有點偏移……不過問題不算太大。相信我,不用太長時間,我們就能把您的問候帶到英國去。”
布萊雷利裝模作樣地用手敲了敲櫃臺,像個打電話打得很投入的人那樣,看天看地,不過,就是沒有看向老板娘的方向。他其實有點抱歉,畢竟,打斷別人的話到底是不是個禮貌的行為。
“是啊,都是巴頓的錯。”傑森走到布萊雷利身邊,故意在布萊雷利打電話的時候假意湊上去告狀——實則借機觀察着老板娘的神情,她顯然是聽得懂英語的。
“哦……哦,孩子們,需要幫助嗎?”
那頭緩慢開口道。
“唔,目前來說沒什麽大問題,我們打算随便逛一逛,也許,會繞道去和見見別的……朋友,總之不用太擔心……”
布萊雷利想了想:“呃,那什麽,就是,我們路上遇到了一點小意外……”
他還在想怎麽委婉地和老管家提一提他們現在的困境才不至于崩掉人設時,那頭已經心領神會地說:“歐洲的治安并不比美國好到哪去,先生們,現在你們該相信我說的話了。”
“是的……是這樣……”
“那麽,你們有什麽需要和布魯斯講的嗎?他就在我身旁。”
傑森打了個寒顫,然後使勁給布萊雷利使眼色。
“我想不了,我們還想逛一下多玩兩天呢,讓他好好休息吧。”布萊雷利婉拒道,在打了一陣哈哈後立馬挂了電話。
他交出了最後的那幾個硬幣作為電話費,然後嘟囔着諸如“躲老爹大作戰”之類的話,于是和老爹鬧脾氣所以幹脆來了一趟歐洲旅行的青年兄弟人設就這樣被他立了起來,沒有太多演技,全憑真情實感。
在付完服務費後,他們領了門卡,踩着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了三樓。旅店看起來是木制結構,不過做舊的痕跡很明顯,應該是為了迎合部分游客而特意建造的。
布萊雷利走在前面,傑森一只手抱着他那個頭盔,一只手插在兜裏,就像他們真的是來旅游一樣。
旅店房間的布局還算可以。木制的屋頂幾乎是傾斜的,窗戶面前是一張胡桃木書桌,床鋪幹淨,沒有什麽明顯的污漬,美中不足的是,空氣裏散發着嗆人的灰塵味。
閣樓房。布萊雷利想,不過,剩下的錢不允許他挑三揀四了。
“只能湊合啦,你晚上不會磨牙什麽的吧?”
他毫不客氣地坐到床鋪邊,脊背挺直,雙手交叉放到了膝蓋上,還帶了點揶揄的表情,這令傑森不禁咋舌。
……這小混蛋!
“不過比起晚上的事兒,現在應該考慮一下錢的問題。”
布萊雷利說。
身上只有美金和信用卡的兩個人在歐洲不算寸步難行,只是有些麻煩。特別是這種小地方,部分商家甚至不接受信用卡付賬。
這點解決起來也并不困難,在和萬能的管家先生取得聯系後,他要走了他們旅店的地址,并表示了會想辦法——其實布萊雷利本來是想回頭找個銀行,不過據酒吧老板說,他們需要驅車去城裏才行,本鎮以及隔壁鎮的小銀行已經因資不抵債而關閉了。
和那家銀行挂鈎的金融公司破産了——我們都正為這事兒發愁呢。酒吧老板說。
“其實要不是太顯眼了,我懷疑他會讓……布魯斯出面把我們撈回去。”
布萊雷利說,這就是不論他還是傑森都不太想接受的一點了——森林裏也就算了,這種小鎮不論是蝙蝠俠開着他那黑漆漆的戰機過來還是布魯斯韋恩乘直升機親臨這個小鎮,造成的直接後果大概就是他們都會由此痛失社會身份。
即使布萊雷利有很多個身份,而傑森明面上是死人——世界值不值得留戀對于他們來說尚且是個疑問,但也不是說他們願意明天開始就去宇宙流浪。不過他也就随便想想——反正橫豎,不論是布魯斯韋恩還是蝙蝠俠都沒有過來的理由。
“別擔心了。”傑森坐到了房間裏唯一的椅子上,他向後仰去,兩條椅腿懸在空中,另外兩條穩穩地托着他的身體,“你只需要知道一點,只要鑽進人群,有錢就能解決絕大部分問題——很遺憾,對于一個闊佬,他有的是辦法給你隔空投錢。”
“唔,”布萊雷利思忖了一會兒,“那接下來做什麽?”
“你問我?”
伴随着讓人牙酸的聲音,木腿和木地板摩擦發出碰撞。
傑森彎下腰,一只手放在膝蓋上。
“是啊,畢竟是‘躲老爹大作戰’,”傑森輕描淡寫道:“‘多玩兩天’,你不會真的覺得咱倆要一路旅游到法國去吧。”
傑森對此敬謝不敏。
雖然,他們都沒那麽傻,這無非就是個借口。接電話的阿爾弗雷德深谙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被戳破的,他寬容地默許了這一切——只是最近他們實在沒什麽空真的跑去旅游。
但時間還是得拖一下的。
“是咯。”他突然笑了笑:“如果要找消遣的話,這不是有現成的嗎。”
最有意思的莫過于此——酒吧老板拖着他們聊了快兩個小時的天,從剛開店到陸續有人進來,那些目光微不可查地戳了戳他的脊背,接着在他轉頭前就逃也似的移開了。布萊雷利很确定,傑森的槍被他藏在夾克裏,從外頭幾乎看不出端倪。
“不到天黑,但是路上行人不算多,而且居民的态度也很詭異,他們既然在五朔節有聯合活動,理論上并不是那種排外的鎮子,旅游是他們收入的一部分。”布萊雷利用手摁了一下床鋪,還算可以。傑森還想說些什麽,就見他不知從哪嘩啦一下掏出了一張日報。
“你什麽時候拿的報紙?”
“酒吧裏順的呗。”
……見鬼,我怎麽沒見他順報紙。傑森想,随即他放過了這個問題。因為布萊雷利沖他招了招手。
“你看這裏。”
他手中的報紙皺巴巴的,日期也并不是當日,而是一周前。在這個紙質印刷品逐漸被電子産品取代的年代,報紙上沒什麽用的廢話文章也多了起來。布萊雷利快速地掃過那些沒什麽意義的逗趣新聞,在左下角的版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這裏有三篇尋人啓事。”布萊雷利從兜裏摸出來一支筆,在報紙上面畫了個圈。“失蹤地點都是在這附近,還都是九到十六歲的孩子。”
事情變得一目了然起來。對于見多了這檔子事的傑森和布萊雷利,這就是個基礎題。不過,他們并沒有掉以輕心地将事件粗暴地歸類,正當布萊雷利準備問問傑森要不要出去走走時,他回頭就撞見了傑森凝固的目光。
那是一種……不同與以往一切的眼神,布萊雷利自認為他并不能算了解傑森陶德,但他還是在那個不經意間捕捉到了那頭咆哮的……哀獸。
看不見的血色情緒從男人心頭擴散開來,像一抹煙霧,連旁觀的布萊雷利都不免嗅到了那被一個人滞留在世界深處的……絕望。
他低下頭,在報紙的另一側看到了一則廣告……
那是一張聚會上的圖片,五彩的緞帶混合着亮閃閃的紙片,在一派童趣中,氣球高高飛在照片邊緣,孩子們的歡笑被裝在這小小的四方,美好本該就此被定格……
被孩子們環繞着、簇擁着的,作為主角的男人有一副虛胖的身體,雙手捧着蛋糕,臉上塗着油彩……一個憨态可掬的小醜,正跟着孩子們一起微笑着,在這張照片裏……
盲人們尚且還在跳舞,獵人卻早早就睜開了雙眼……那是一種來自天性的警告……強烈的違和感壓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一張微笑的面孔,一雙毫無善意的眼睛,油墨的标題如此寫到:本地著名慈善家伊登·福特近日在家中舉辦宴會,他直言:世界需要給孩子們更多幫助。
布萊雷利好像頭一次認識傑森似的,他看着他,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麽……他阖了阖藍色的眸子,心中莫名響起一個聲音。
——蝗蟲成群結隊地飛過這個男人的心田……一陣風吹過,眨眼間連麥茬被啃噬殆盡,他人盡是在給予那些貪婪、惡意、無所事事地選擇、有意保留的欺騙。在黑壓壓的電影院裏,銀幕外的人們會看到這樣一副畫面:
——豐收離開了,只留下荒蕪,于是大地上再也不會長出新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