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章
第 81 章
周漢祥和周母是第二天知道許槿上了電視的。
倒不是說他們家也有電視, 而是前一天晚上,周二嬸去村主任家裏看電視時,和大家一塊兒看有關集體婚禮的專題片時, 察覺不對的。
許槿那張臉剛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 周二嬸就是覺得有些眼熟, 尤其是姑娘那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就像是會說話似的。之所以能看出不對,實在是除了周母和周漢祥之外,就數周二嬸對許槿最為熟悉了。
畢竟周二嬸家和周漢祥家的地臨邊,往常許槿過來幫着幹活時,兩人經常會碰面的,相較于一般人要熟悉得多的情況下, 即便許槿的變化不可謂不大,周二嬸還是慢慢回想起來,總覺得她沒有看錯,電視專題片裏那個穿的好看長得也好看, 說話更好聽, 就是對着鏡頭也不顯半點兒寒碜的姑娘, 應該就是和侄子漢祥退婚的那個。
因此第二天吃過飯,收拾完鍋碗瓢勺又喂完豬後,周二嬸就溜溜達達的去了周漢祥家。
過去時就瞧見周漢祥,正披着個老棉襖蹲在院子裏刷牙。瞧見這樣的周漢祥,周二嬸無疑就有些晃神——好像這樣的情景,也就婆家大哥剛去世那一年見到過, 自打和鎮上那許家丫頭定親後, 這個大侄子每回回來,都是穿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樣子, 一時心情就有些複雜。
今天可是小年呢,大嫂家這是啥都沒準備?猶記得從前這個時候,許家姑娘經常已經把過節的東西給送來不老少,大嫂家院子裏還會挂上人姑娘給的臘肉,後續還會有炸丸子炸油條等陸陸續續的送來,瞧着就有過年的氛圍。
今年倒好,大嫂這院子裏愣是空落落的,啥都沒有。
她就說大嫂也好,侄子也罷,早晚會後悔的。虧自家大嫂之前還老是給人吹噓,說許家丫頭肯定熬不了多久就會托人過來說和,結果這都多少天了,人姑娘不但沒有過來低三下四的求他們,反而還上了電視了。
放着那麽好的姑娘不珍惜,還一副別人離了他們就過不下去的模樣,也就大嫂會做出那樣的事來。還有這個大侄子,枉讀了那麽多年的書,也是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
周漢祥也瞧見了周二嬸,趕緊漱漱口,擦了把手後迎上去:
“二嬸……”
“祥子回來了?”周二嬸和他寒暄了幾句,卻是很快轉了話頭,“對了祥子,你媽呢?”
憋了一夜,她還是忍不住,想要把在電視上看見許槿這件事“分享”給大嫂聽。
“我媽沒在家,”周漢祥就有些疑惑,實在是二嬸和自己母親關系一向不大好,怎麽今天這麽早過來串門,還要找母親唠嗑了?
“剛剛大慶嬸兒過來,說是和我媽要去村主任家看什麽專題片……”
“是嗎?”周二嬸聲音一下揚高——昨天看專題片那會兒,大慶媳婦兒也在,聽周二嬸嚷嚷着,說專題片一開始那姑娘,就是周漢祥前頭那個對象,無疑就有些不大相信,說是那姑娘她也有印象,就是個黑黑瘦瘦的,哪有那麽好看?而且不是說是個給人剃頭的嗎,咋又變成開婚紗店的了?
彼時兩人還打賭,要是周二嬸說的是真的,大慶媳婦兒就輸給她一碗肉丸子。要是她輸了,也一樣。
大慶媳婦兒這麽早就過來帶大嫂過去看專題片,明顯是想要贏她的肉丸子呢。
周二嬸頓時裂開嘴笑了,轉頭就小跑着去了村主任家。
等她過去時,專題片還沒開始呢,房間裏倒是已經坐了不少人——昨兒個周二嬸嚷那一嗓子時,大家可是全都聽見了,這年頭,誰家要是有人上電視,那可是大事兒,更別說當初許槿跑過來退親,鬧得還挺大的。
再有自打退婚那會兒,周二嬸知道了大嫂對自己的算計,心中有氣之下,動不動就會在其他人面前誇許槿那丫頭有多好,又說大嫂不做人,才會逼得人家那麽好的丫頭不得不過來退親……
這會兒瞧見周二嬸從外面走來,周母頓時就有些不高興,特意搬着小凳子挪到遠點的地方坐下。
要是擱在往日,瞧見周母這麽嫌棄她,周二嬸一準會急眼,今兒個卻和沒看見似的,還樂呵呵的和周家大嫂打招呼:
“大嫂……”
周母頓時覺得有些不對,狐疑的看了周二嬸一眼。
兩人這邊兒打眉眼官司的功夫,重播專題片的時間終于到了。
歡快的結婚進行曲剛響起那會兒,周母還笑逐顏開呢:
“哎呦,這大年下的,看人家結婚就是喜慶……”
正說着呢,鏡頭就怼到了許槿臉上。周母就和被燙到似的,“呀”了一聲——
就連周二嬸都能通過眼睛認出上面的人是許槿,周母只有認出來的更快的。
如果說一開始還覺得自己是不是認錯了,等偶然晃過的一個鏡頭裏,看見站在許槿身後的許茹和許欣的小臉,周母立即明白,她沒有看錯,那個被記者追着問,還穿得漂漂亮亮一看就過得不是一般好的什麽婚紗店老板,就是前兒媳許槿。
周二嬸本就一直注意着周母反應的,看她這樣,那還能不明白怎麽回事?卻還故意追着問:
“咋了啊大嫂?是不是看到祥子之前的對象被吓着了?”
“不過祥子從前那對象還真是個有本事的,瞧瞧現在出落得多漂亮,還有本事,我那會兒就勸你,得對人家好點兒,這樣的姑娘很難得的,你還不聽……”
還要再說,周母已經面紅耳赤的站了起來——
昨兒個她還在街邊跟人吹噓,說是祥子那對象早後悔了,一門心思想要和兒子重修舊好,就是兒子可是個大學生,早有了新的對象,會看上那麽村個土丫頭才怪。
又說什麽許槿就是因為沒臉見人了,才會老家也不敢待了,也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
結果今兒個就被明晃晃打臉,人許槿不但沒有東躲西藏,還就在省城,甚至連電視都上了。
一時臉漲得通紅,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周二嬸,鐵青着臉就往外走。
“哎,你推我幹啥啊?”周二嬸卻是絲毫沒對周母有什麽同情,反而還提高了嗓門道,“不是你看不上人家,說人家配不上祥子嗎,咋,現在看人家出息了,你就心裏不舒坦了?你不舒坦也不能把火氣發我身上吧?”
其他人也有些面面相觑:
“竟然還真是祥子之前那個對象?”
“怎麽現在這麽好看?”
“何止好看呢,都上電視了,肯定還能掙錢啊……”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在身後此起彼伏,周母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裏——
之前多看輕許槿,現在就有多惱火。別看曾經,許槿挺決絕的,周母卻一直認定,除了兒子,許槿根本不可能再找到這麽好的對象,想當然的認定,離開周漢祥後,許槿不定多難受呢,還把這種想當然當成事實,在鄰人面前吹噓。
只即便并不知道許槿的現狀,周母也不擔心有人戳破,畢竟他們村裏的人,平時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鎮上,現在許槿也不知道搬哪兒去了,更不可能知道這個了。
怎麽也沒有想到,現世報竟然來得這麽快,許槿竟然上電視了,還過得不是一般的好!
周母難堪之餘,更多的是不好受——憑啥許槿都那麽對他們一家了,還能過得好?倒是他們家,一天不如一天了。
自打許槿和周漢祥退婚後,他們家的地也沒人管了,周母再是幹不慣,也不得不強撐着扛着鋤頭幹活去,只她就是個吃不了苦的,就是去地裏了,也是了了草草敷衍了事,都說莊稼地是最哄不得的,等秋收的時候,旁人家都是沉甸甸的玉米穗和飽滿的豆子,他家地裏就和營養不良的孩子似的,一畝地還沒有人家半畝地收成高。
猶記得當初許槿幫着打理時,地裏的收成不能說最好,可排個中等還是沒問題的,周母還每每因為這個說嘴,埋怨許槿沒有按時澆水了,或者上的底肥不足,每當她唠叨時,許槿都是笑着,從來沒跟她頂過嘴。
再看看現在,她這麽一經管起來,莊稼硬是成了生産隊的倒數。尤其是現在就要過年了,往年她讓小兒子早早的過去鎮上那邊說一聲,象征性的給上幾塊錢,很快小兒子就會帶回來豐厚的年禮,雞鴨魚肉不說應有盡有,卻也是蠻豐富的。
今年卻是再沒了地方可以去要。本來還指望着大兒子從學校放假回來時,會把家裏過年需要的東西都給帶回來呢,結果周漢祥回來時,就背了個鋪蓋卷,任憑自己說破了嘴皮子,也才拿出來二十塊錢。
捏着那二十塊錢,周母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可最是心比天高的,怎麽就過成了現在這樣呢。
偏偏還要面子的很,在外面也不好表現出來,卻在今天,瞧見電視上光鮮亮麗的許槿時,徹底破防。
周母這一刻當真是充滿了怨恨,不但怨許槿,太過心狠,怎麽能說分手就分手呢,還怨恨兒子,幹嘛要腳踏兩條船,不是他和之前那個女同學黏黏糊糊,怎麽就會惹惱了許槿,最後和他們家徹底斷絕關系?
說起來這之前,對着許槿時,周母可是高高在上的很,話裏話外都是許槿高攀了她的大學生兒子,不管許槿做的多好,老太太都要挑挑刺,好讓許槿感恩戴德。
現在心态卻徹底變了。
只周母習慣了出事的話,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都歸結到旁人身上。比方說這會兒,周母對周漢祥和周漢祥現在的對象林薇就是埋怨的,怨兒子沒出息,怎麽會連個女人都收拾不住;更不滿林薇,既然已經跟周漢祥處了對象,怎麽就不能和許槿似的,多送些年禮過來,或者早早的來這邊幫忙幹活?
總之周母這會兒,是瞧所有人都不順眼。
周漢祥本來正在家裏坐着呢——當初衛韶恒要錢要得急,周漢祥還過去的,全是憑着自己大學生的身份厚着臉皮找人借的,除了要想辦法還錢之外,還得想着時不時給林薇買點兒東西,再有應付周母時不時打過去的要錢的電話,也因此整個下學期,周漢祥都在到處找兼職,每天當真都是累得和狗似的。
打工的時間占得太多,缺課的時間跟着增加,一開始老師還沒有發現,等次數多了,難免就對他很是不滿,現在的周漢祥何止成績不是班裏翹楚,根本已經下滑到一個岌岌可危的位置。
期末考試之後,周漢祥一直戰戰兢兢,總覺得這會期末考有可能會出現挂科。
本來想着先暫時不回家,接着找活幹呢,然後沒幹幾天呢,一次偶然遇見輔導員,被告知他期末考試成績裏果然有兩門挂科了。
輔導員還委婉的勸他,掙錢固然重要,不過和學業比起來,無疑學業還是排在第一位的,更別說他也快大學畢業了,真犯不着因為錢的事兒,因小失大。
周漢祥又不傻,自然明白輔導員這麽說,确實是站在他的立場上。他何嘗不明白,老師這麽說,完全是為他好。左思右想之下,也覺得,眼下最應該放在第一位的,還是學習。當下匆匆結束了寒假工,帶着不少書回來了。
還想着回來就能有時間溫書了呢,結果現實卻是和他想的大相徑庭。先是周母一見面,二話不說就管他要錢,然後每天就不能看見他閑着,總會雜七雜八的找不少活讓他幹。
直到這個時候,周漢祥才恍惚間回憶起來,往年他放寒假回來,家裏雜七雜八的活也是挺多的,不過一般都是許槿經常過來幫着做,至于他,只要專心看書,或者跑出去和高中同學聚會就成……
這會兒看周母又陰沉着臉回來,周漢祥捏了捏手裏的書,勉強壓下心頭的煩躁:
“媽,怎麽了?”
周母卻是沒理他,徑直進了屋,很快,房間裏就傳來“嘤嘤咛咛”的哭聲。
周漢祥捏着書頓時就僵在了那裏,正不知道怎麽辦好時,周家二嬸恰好晃過來。
周二嬸明顯也聽到了房間裏傳出來的哭聲,卻是不但沒有覺得同情,反而還有些說不出的暗爽:
“祥子啊,你勸勸你媽吧,都過去的事兒了,還想不開幹啥呢?”
周漢祥立馬覺出了不對——二嬸和母親不合,可不像是好心過來勸解的。
便也沒有順着周二嬸的話往下接:
“剛才二叔找您呢,二嬸您回家看看吧。”
周二嬸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只她一心想要為難的人是周母,對周漢祥這個侄子,還不至于非得說道臉上讓人難堪,當下隔着門沖着裏面大聲道:
“大嫂啊,待會兒大慶媳婦兒要給我送肉丸子呢,你也過來嘗嘗……”
周母的哭聲果然頓了一下——弟媳婦和大慶媳婦兒的賭約她也是知道的,周二嬸這麽說,明顯是故意的。
等聽到周二嬸離開的腳步聲,周母無疑更加難受,哭聲也跟着嘹亮了不少。
周漢祥再想裝聽不見,可也裝不下去了。只得硬着頭皮進了屋:
“媽,今年小年呢,這大過節的,你哭啥……”
“你說我哭啥呢?”周母已經哭得聲噎氣短,“我的命咋就這麽苦呢……許槿她上電視了你知道嗎?我都要被人笑死了……嗚,孩他爸,你說你咋就那麽狠的心呢,要是你走那會兒,我也跟着你一起走就好了,也不會這麽丢臉了……”
周漢祥被罵的臉都白了,卻偏偏還不懂周母話裏的意思,只很快他就明白了——隔天和高中同學一起聚會,吃晚飯時,正播新聞聯播呢,本省集體婚禮的專題片,竟然被選了個片段進去,片段裏一張美麗的臉正好一閃而過,雖然速度挺快的,周漢祥還是認出來,那就是許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