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餘卿的眸光微微地發沉, 他看着宇文耀的動作不變,半晌之後才把眸光放在了他高高舉着的信件上。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宇文耀, 伸出修長的手指微微的夾住了信件,半晌之後才淡笑道:“不是不想知道,是不想宇文竹救我的那份情誼摻雜了其他的東西。”
他說着, 把信件撕開,抽出裏面的信紙, 聲音淡淡地道:“你今天不該來的。”
他不來的話,他還可以宇文竹給他說的全是真的, 他可以幫助宇文竹的孩子。
但是現在宇文耀來了,他帶着宇文竹的親筆信來了, 之前他對宇文竹的那些情感,也将會徹底地磨滅。
宇文耀猛然間擡頭, 朝着餘卿看了過去,他看着他捏着信紙的手指,心口微微地一顫,再看他嘴角掠起的笑意, 瞳孔微微地一縮,轉瞬間又滿是頹廢之色。
他啞着嗓子對着餘卿問道:“殿下早就猜到了嗎?”
他既然猜到了,為什麽這麽多天都沒有和他聯系,他的竹兒啊。
餘卿看着手上的信紙, 半晌之後才微微地合眼,他把手上的信紙微微的一個用力, 直接用內力碾碎, 才轉頭看着宇文耀微微地點頭道:“猜到一些,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宇文竹當時替他擋刀的時候, 他是真的沒有想那麽多的,也是單純地認為他是為了救他的。只是後來他發現宇文拓為了對付曲家,讓曲儒生在糧庫放火,導致百姓死傷無數。
那個時候他就對宇文竹的死有了猜測,心裏更多的是複雜的情緒。宇文拓到底是想要什麽?
他想要他回京城。
只有他在面臨危險,姜茵和宇文複、宇文婉面臨危險的時候,他才會考慮跟他回去的可能性。
這也是他在泉源府遇到刺客刺殺的原因,他在泉源府都遇到了刺客,那麽在海城的衆人呢?要是一樣都遇到了危險,他還會安心地待在海城嗎?
從一開始宇文拓放出消息,大張旗鼓地來找他們的時候,他算到了會有人要去海城刺殺他的,只是來刺殺的這些人是經過了宇文拓的篩選後才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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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厲害的那些刺客在靠近海城之前就處理了,放入海城的人都是孟君廷能夠處理的,這也是孟君廷那麽一點兵,日夜堅守還能守住姜茵不讓他們出事的原因。
之前他沒有細想,只覺得,別人都要來殺他了,他又豈能坐以待斃。
尤其是宇文竹臨死之前說的那些話,更是讓他感觸很大,他帶着姜茵他們躲躲藏藏的,甚至離開北齊,倒不如直接回京,調查出來真相。從而讓所有人都不敢對他光明正大地動手。
這也是他跟着宇文拓回去的原因,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宇文拓提前安排好的。
他用宇文竹的命,讓他跟着他回京。
宇文耀紅着眼眶地看着餘卿,瞬間就趴在地上痛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殿下真是聰慧啊,竹兒從小就沒有這麽聰明過,他看事情還是特別的簡單。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他不行,性子焦躁需要磨煉,這也是我這麽多年一直打壓他的原因。在你離開京城之後竹兒,我打了他一頓,又給他分析了利弊,讓他知道自己的錯處,只是沒有想到他會心灰意冷,覺得自己處處不如你,後來他去找我說想要離開京城。”
“那個時候我是不許他離開的,也說了那宅子的事情雖然麻煩,但是也不是不能解決的。讓他安心地在燕京城做他的那個五品官員就可以了。可是竹兒心狠啊,不知道走了誰的門路,還是去了泉源府了。那個時候我只是想着讓他歷練一下,出去跑跑,誰知道這一去,命就留在了那裏?要是知道他到最後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一定不會讓他去的。”
宇文竹是宇文拓安排的這一場刺殺當中的一個重要環節,他用自己的生命來告訴餘卿,在外面的話可能活不下去,只有恢複身份,只有回到京城,才能不面臨着刺殺。
他自己可以不在意刺殺,但是家人怎麽辦?
餘卿低頭看着宇文耀,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半晌之後才伸手把人扶了起來,他看着宇文耀淡淡地道:“你回去吧,這件事以後不要再對着任何人說了,他是給宇文拓辦事,他不會虧待他的……”
說到這裏,他微微地一頓,然後轉身掠起一個嘲諷的笑意,他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宇文拓既然已經安排了這一場意外,那定然是已經想到了他在登基之後怎麽做了,宇文拓絕對是隐瞞了什麽,要不然的話他不可能就為了逼着他回去,就不可能用宇文竹的命,設下這一場迫使他跟着他回京城的戲碼。
宇文耀的身子微微地發抖,半晌之後才淡淡地搖頭道:“殿下,我來這裏是想要跟您求一個恩典。還望殿下能夠恩準。”
他帶着信件來這裏之前,他就想清楚了,與其在這裏成為炮灰的存在,倒不如直接回老家。
宇文家的老家在南郡府,位于西晉的交界處,那裏雖然物資匮乏,卻都是宇文姓的人,大多數一輩子碌碌無為的宗親都去了那裏,他雖然曾經三品大員,現在卻也是想開了。
孩子們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健健康康地老去,一輩子的平庸也不是不能接受。
要是當初他沒有逼着竹兒一定要在科舉上争個高下,他又豈能一個爵位,而斷送了性命。
這些年都是他逼得太緊了,緊到他沒有喘息的餘地,現在他也是一介草□□兒的孩子也小,他完全可以回去辦個私塾,到時候怡孫弄樂。
要是竹兒的媳婦想要另嫁他人,他們的離開,正好能夠讓她不必接受那麽多的閑言碎語。
想到這裏,他的眸光變得愈發的堅定了起來。
餘卿在他開口的一瞬間,他的瞳孔微微地一縮,擰眉朝着眼前的人看了過去,宇文耀當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滿頭的發色在這短短的幾年裏,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當然更多的是在宇文竹死了之後才變成了現在這樣的。
只是現在他的臉上更多的是哀傷,滿頭華發的小老頭,瘦得幹巴巴的,泛紅的眼圈看上去十分的可憐。
他緘默了片刻,對着宇文耀點頭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宇文耀猛然間擡起頭來,看着餘卿,老淚縱橫地道:“殿下,您不知道的,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麽,我想要……”
他話還沒有說完,餘卿聲音淡淡地道:“你想要回族地,帶着宇文竹的孩子回去。對嗎?”
宇文耀擡手胡亂地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看着餘卿點頭道:“是。”
餘卿對着他點頭道:“我答應了。”
說着他彎腰把人扶了起來,對着宇文耀道:“回去等着消息吧,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宇文竹的事情已經過去,我沒辦法改變,活着的人能夠得到的庇佑我都不會吝啬。至于宇文竹的夫人,她要是願意另嫁他人,我可以請我母親幫忙的,這些事情都是可以解決的。”
宇文耀現在沒有官身,在京城生活的話日子也是艱難,家裏的銀子本身就不是多麽的豐厚,就剩下的那三進的院子,在前幾年還有些大,現在卻顯得空蕩蕩的了。
尤其是在看到裏面的物件的時候,更是睹物思人,愈發地讓人覺得難受了。
宇文耀想要帶着人回族地,也是正常的。
宇文耀聽到這裏,倏地老淚縱橫,他擡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對着餘卿深深地行禮,腳步蹒跚地朝着外面走去。
等人離開之後,宋闵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對着餘卿微微地拱手:“殿下。該用膳了。”
餘卿倏地回神,看着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嘴角掠起一個嘲諷的笑意,半晌之後才淡淡地道:“算了,我去找宇文拓蹭飯。”
就是知道他做的什麽事情,卻也不能明确地表示出來,現在的他确實沒有撼動他的本事。
想要改朝換代,把人給換下來,就目前他的能力,可能還真的做不到。他是有錢,有糧食,也有情報,要是現在動手的話,會讓原本就有些風雨飄搖北齊再次陷入戰争的話,是他所不想面對的。
想到這裏,他擡手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擡腳朝着外面走去。
東宮外面,宮燈挂滿了牆角,散發着橘黃色的光芒,微弱的燭光連成一片,一陣風吹過,還帶着搖曳的光暈,他眸光微微地閃爍,看着不斷行走的宮人,對着一旁的宋闵問道:“宋闵,你當初是怎麽選擇入了侯府的?”
宋闵聞言,臉上的神色不變,聲音卻變得有些淡淡地道:“當初我家鄉遭遇水患,是侯爺外出的時候,救下了我。還讓我跟在你的身邊,教我讀書識字習武。我挺感激侯爺的。”
當年要不是侯爺幫他的話,他可能早就死了,哪裏還能有現在呢?
只是他從學成之後,就跟在了世子的身邊,現在想想他對侯爺的救命之恩不變,但是卻對殿下是忠誠。
餘卿背着手往前走,一雙潋滟的眼眸,在黑沉的夜色下面,閃爍着明亮的光芒,他腳下的步子不停,對着宋闵聲音有些溫和地問:“水患之後,就是疫情,你能活下來不容易的,那個時候北齊可能比現在還要腐敗。”
老皇帝在位期間,做了不少的荒唐事,尤其是宋闵說的水患之後的瘟疫,差點就把整個北齊給覆蓋,是那個時候的先太子拖着自己本就羸弱的身子,深入病區,才把疫情給控制住,在那一年水患之後的周邊地區,十室九空都是多的,基本上都是一個村落裏,沒有一個活人的存在。
這些都是他從縣志上看到的,當時還配了插圖。
那才是真正的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宋闵腳下的步子微微地一頓,他不着痕跡地朝着餘卿看了一眼,見他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這才繼續道:“是的,水患之後就是大面積的瘟疫,當時我已經在京城了,對瘟疫的事情不甚了解,只是後來聽侯爺提過幾句,說是整個縣沒有一個活人,就是有的也因為瘟疫被關在一起,用火焚燒了。”
“到現在過去了十幾年了,東華郡那邊人口恢複還不足五成,當年沒有洪水的時候,東華郡的人口可是在北齊排名前五。一場洪水加上瘟疫直接讓整個東華府幾乎消失在了北齊的版圖上了。”
說到這裏之後,他微微地一頓,面上的神色有些悲傷地道:“當年死的那一批人裏面,也有我的父母兄弟,只是他們沒有我幸運罷了。”
餘卿腳下的步子微微地一頓,轉頭看着宋闵,聲音不大卻能讓他聽得清楚地問道:“那你說要是當時的皇帝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是功還是過?”
東華郡的人死得很多,裏面也有不少沒有生病的人,但是他卻下令焚燒疫區所有的人。因為那場焚燒卻也保住了東華郡周邊的地區沒有受到疫情波及。
按照縣志上寫的,皇帝是有功無過,為了保存大部分人活命,這已經很大的功績了。
但是據他所知,當時的太子深入疫區的時候,可是差不多就研究出來了治療瘟疫的藥物,又許多的人已經得到了控制,要是皇帝再遲上幾天,也就幾天的時間,疫區的人可能都會得救。而不是這樣被活活地燒死了。
宋闵聽到餘卿的話,臉上的神色驟變,低垂着腦袋半晌,才聲音嘶啞地道:“殿下,我覺得是過,哪怕是真的遏制了瘟疫的擴散,卻也枉殺了整個東華郡的人,這對東華郡的百姓來說,就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