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趕上節假日,咖啡店裏忙碌了許多。
江倚青圍着深棕色的圍裙,胸前的背帶上夾着英文工牌,上頭是手寫的花體英文——Holly,這是她的英文名字。
店裏只有五個員工,前廳一人打掃桌臺,後廚一人備品,兩個男生躲在休息室裏吃盒飯。
江倚青負責制飲品,正在不鏽鋼的咖啡機後頭忙碌。
她的長發挽成馬尾,露出一段纖細修長的脖頸,白色的襯衫領規整的折疊平鋪在瑩白的鎖骨之上,遮覆住更深處的光景,倒平生出幾分曲徑通幽處的意味。
一旁的烘豆機散發出濃稠的焦香,馥郁的咖啡香氣宛如浪潮一般一波波散開。
練習過無數次的動作已經相當熟練,江倚青的手指靈巧,動作也熟練。
壓粉、扣粉碗、打奶泡、拉花,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咖啡館門前有棵巨大的紫花泡桐,正值花期。
下午時雨淅淅瀝瀝的下起來,吹落打散了許多花葉。
偶有客人推開門,後背上沾着深色的雨點和萎靡的紫色泡桐花。
“叮!”
江倚青擡眼去看。
咖啡機很高,擋住了櫃臺外的人形。
只望見一根骨感秀逸的指,重重的按在櫃臺上銀質的接待鈴上。
江倚青暫時擱下粉碗。
她擡起手攏了攏鬓角的散發,眼神瞟一旁着烘豆機中快要成熟的豆子,匆匆的移到櫃臺前,語氣裏裹着些許疲憊,卻依舊溫婉有禮:“您好,想喝點什麽。”
她低頭去操作電腦,等着櫃臺前的客人作答。
客人沒說話,移到玻璃展櫃前去看蛋糕。
江倚青回頭看了眼烘豆機,咖啡豆蒸發掉最後一絲水分,發出代表成熟的爆裂聲。
她摩挲着實木桌子的邊角,指腹落在鍵盤上等待。
豆子噼啪聲不絕于耳。
女孩還是沒有點單的意思。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江倚青說。
她後撤幾步,轉戰操作臺,迅速将成熟的豆子取了出來。
一粒滾燙的咖啡豆從筐中飛閃而出,落在手背上。
江倚青縮回手,吸了口氣,忙擱到水龍頭下用冷水沖洗。
用另一只得閑的手關掉了烘豆機。
細嫩的皮膚很是敏感,蚊子咬一口,都要殃及一大片皮膚泛紅,何況是灼熱的咖啡豆。
虎口處鼓起幾個細小的粉色水泡。
“這麽嬌氣。”她甩了甩手,暗暗罵道。
櫃臺外的女孩終于出聲。
她的手指點着菜單,語氣恹恹,似乎悶悶不樂:“阿姨——”她扯了個長音:“人呢?我這還沒點呢,就走了!給我幹晾在這啊?。”
咖啡館裏還算安靜,女孩的喊聲引來了幾雙眼睛。
“我在,我在。”
江倚青應了聲,甩幹手,轉回櫃臺。
“阿姨,給我來杯中杯絲絨拿鐵。”女孩不滿被冷落,板着臉,頤指氣使道。
指尖在鍵盤輕輕敲打,江倚青又将取號單雙手遞出去:“您可以到一旁吧臺的椅子上等候,前面還有九杯。”
女孩也沒看,扯過單子,雙手插進兜裏,甩來甩頭發自顧自的走向一旁的就餐區。
“這麽慢!”
江倚青垂着眼吸了口氣,又輕輕的呼氣,擡臉時依舊和善如初。
越過幾道人影,她看見女孩的金色頭發一閃而過,消失在一堵白牆後頭。
同樣的發色,卻有些沒禮貌。
她莫名想起小孩輕聲喊“姐姐”,調子輕輕涼涼的。
像是風吹過竹枝,葉片嘩嘩作響。
點單機上排號的單子漸漸長了起來。
江倚青往機器上扣粉碗,指腹按了幾下按鈕,咖啡夜便涓涓流了出來。
她單手撐在櫃臺上,不自覺的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
有客人推門走進了雨中,江倚青看着撐開的大傘,怔了片刻,直到咖啡夜已經萃取完全,連最後一滴咖啡夜所濺起的波紋都平息了。
時鐘已經指向六點二十。
玻璃牆外是漫天的雨幕,五光十色的的霓虹光氤氲在雨水中。
連路邊的車影都不甚明晰。
又過了十分鐘。
換班的小姑娘終于抱着淺紅色的塑料雨衣,從後門擠了進來,窸窸窣窣的雜響在只有碗勺碰撞的靜谧空間裏倒顯得有些突兀。
她的鬓角沾着濕漉漉的水滴,指節紫紅,慌忙往身上套圍裙,臉上是頗為歉疚的笑:“江姐,實在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外頭下雨不好騎車,看不清路,太不好意思了,讓你替我頂班這麽久。”
小姑娘是附近醫科大學的學生,村裏幾年才考出一個的大學生,父母都是殘疾人,趁着假期出來兼職賺生活費。
“沒事。”江倚青瑤了搖頭,眉間是關切和擔憂。
她擱下手裏的瓷杯,忙從櫃臺上抽了張紙巾,去擦女孩臉上的雨水。
“摔倒了嗎?怎麽沾了這麽多水,衣服都濕了!店裏沒關系,雨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江倚青又繞到她身後替她系好圍裙:“我在備餐間給你留了杯紅糖姜茶,一會去喝了暖暖身子,下回這種天氣就不要來店裏了,我可以替你班,你騎車過來多危險啊。”
醫科大學周邊的幾條路盡是些石板老路,颠簸易積水,雨天路滑,騎車十分容易磕碰,江倚青知道這些,不免得有些揪心。
“謝謝江姐。”小姑娘點了點頭,側身接過機器,她的眼角微紅:“我沒事的,哪能老讓你替我班,我知道姐姐你也很累的。”
“嗨,沒事,你還是學生呢,學業為重。”
江倚青看着女孩指節得傷口,從圍裙口袋裏掏出一盒防水貼塞進她手裏,叮囑道:“學醫不容易,一定把自己的手保護好,知道麽?”
“謝謝江姐。”
女孩背過身去擦打奶管,聲音悶悶的點了點頭。
江倚青走進休息間,順手把桌子上吃完的盒飯丢進垃圾桶,她脫下圍裙,從儲物櫃裏摸出手機。
屏幕亮了下。
只兩句簡短的訊息,一條是在四點三十,江垂雲問她有沒有帶傘,另一句是五點十九,許鳴說有戶上門看診的,碰巧會路過咖啡館,一會可以送她回家。
江倚青沒說過自己在咖啡館工作,想來是母親說的。
江城的雨依舊下個不停。
店裏的雨傘被顧客撐走了,傘架空蕩蕩的,江倚青擦幹一小塊玻璃上的水霧,往門外看去,好在只是細密的雨絲。
雨絲打在玻璃上彙成了水珠,她裹緊了風衣,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時,一朵泡桐花落在她的肩上。
路旁停了幾輛等客的出租車,江倚青看了眼,裹緊了外套,大步邁進雨裏。
公交站離得不遠,只有三百多米的距離,密閉的車空氣不再流通,窗戶上起了層薄薄的霧氣,江倚青給弟弟發了條信息,而後将霧氣抹去一小團,去看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
到站時,江垂雲正撐着傘站在雨裏,他瞧江倚青肩膀上未幹的水漬,抿着唇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怎麽不打車回,淋成這樣。”
“打車太貴了。”江倚青攬住弟弟的胳膊,少年的衣衫單薄,骨節有些硌手。
“許鳴怎麽沒去接你?”江垂雲說:“我聽見他給媽打電話問了你上班的地方,說是要去接你。”
“麻煩別人幹什麽,受了恩惠,終歸是要還回去的。”
“你不喜歡他?”江垂雲思索了一會,忽然問。
“小孩子管這麽多幹嘛?”江倚青沒回答,倒是反嗆了他一句。
江垂雲沒繼續說話,垂着頭繼續走路。
幫母親收拾好店鋪,他端了一碗熱糖水送到三樓,江倚青正整理醫院的票據,江垂雲站在一旁看了會,轉身下樓時突然回頭說:“不喜歡也別勉強自己,媽那邊我來說。”
江倚青看着弟弟的背影,忽而想起來最初搬家時他哭哭啼啼的耍賴模樣。
那時為了賠款,家裏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連江垂雲的鋼琴也不例外,江倚青和宋岚瞞着他,只說爸爸欠了筆錢,他撒潑打滾怎麽都不肯,那時也才個十歲的小人兒,哪懂那麽些,只會伏在她的肩膀上抽抽搭搭的哭。
都說由奢入儉難,可他也沒多麽矯情,溫璃在醫院照顧父親,他似乎隐約知道了點什麽,不再鬧了,放學就幫母親刷碗,連在學校被同學欺負都不肯說。
江倚青看着少年的背影。
一晃眼,已經七年過去了。
五一假期轉眼即逝,溫璃一如往常在校門口的許記包子鋪買了份灌湯包,教學樓下劃分了非機動車位,各式各樣的電動車挨在一起,溫璃把車停在邊角,踏着鈴聲進了階梯教室。
老師正在上頭講課呢,張茵湊過來小聲說:“唉,看沒看學校論壇?”
溫璃搖了搖頭,繼續垂眸記筆記。
課後,張茵瞧着她一無所知的樣子,舉着手機給她看學校的論壇:“我的大美女,你要火了。”
是一個匿名帖子發的照片,夕陽西下的餘晖裏,女孩的側臉流暢姣好,一身灰白色的沖鋒衣,正認真的畫着風景。
照片其實拍的并不專業,邊緣處有些模糊,也正是這些模糊才使得意境朦胧,反而成了極好的一張人像照片。
底下的評論已過千,不少人還發出來自己曾偶遇溫璃時偷拍的照片:她騎着電動車、走在長廊下、校門口等車。
溫璃打小生的白淨,多少小男生說以後長大要娶她當老婆,那時候她也淘,只要有人敢說這話,上去就是一個拳頭,把人牙打掉好幾個,年齡越大,出落的越發好看。
她倒是不記得那個男孩有沒有給自己拍過照片,論壇是匿名的,沒有點技術也查不出發帖人是誰。
論壇只有國立大學校內的學生,影響不大,溫璃粗略翻了翻,評論大都只是好奇和欣賞,倒也沒有什麽奇怪的評論,索性也沒再繼續往下看。
倒是張茵挺歡喜:“你人氣這麽高,後頭有個歌唱比賽,就你去吧,正愁咱們班選不出人來。”
“不了,五音不全。”溫璃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下午回到別墅時,江倚青已經到了,兩人事先通了電話,知道小孩沒吃飯,她提着一個保溫桶,裏頭裝了份熱抄手。
溫璃也沒換睡衣,仍舊穿着白天那套休閑西裝,脫了外套,只留一件潔白的襯衣。
抄手很有食欲,上頭浮着一層紅油,還是熱的。
江倚青坐在一旁逗金寶,它似乎有些犯困,蔫巴巴的縮成一團,盤在女人的腿上。
溫璃吃的慢條斯理,卻也沒耽誤太多時間,她洗淨了保溫桶,小心的擱在島臺上,說了句:“謝謝,很好吃。”
“沒事。”江倚青倒不覺的有什麽,算起來她跟自己的弟弟差不了幾歲,只當是個小孩子罷了。
底下收拾妥當,江倚青跟着她來到畫室,她一眼便瞧見沙發上搭着件旗袍,看了眼小孩,笑着征詢道:“穿這個?”
溫璃“嗯”了一聲,去拿堆放在牆角的新顏料。
兩人擦身而過時,溫璃聞到了股子淡淡的煙味,混在清淡的香氣中,倒也不難聞。
一回生二回熟,江倚青也沒那麽拘謹了,俏皮的沖溫璃眨了眨眼,拿起衣服去了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