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道歉
道歉
回程的路上, 鐘席訣簡單同她交代了來饒城之後發生的事。
饒城這地方确實不甚太平，然卻也不若謠傳中的那般兇險，今日的變故不過是因着達光氏族即将有新的主上繼位, 一些奸猾之輩遂循着這點動蕩的間隙做些小惡, 趁機搶奪些過往車隊的金銀細軟。
連錢骢跑得飛快, 趕在暮色四合前将他們帶回了鐘席訣在饒城的住所, 封清桐适才奔逃時不當心扭到了腳，心神緊繃時尚且不覺, 眼下神思弛懈, 踝骨處針紮似的疼痛便止不住地泛上來。
鐘席訣将人一路抱回主院，提腳踹開房門後又将人款款放到軟榻上, 他随即撩袍蹲身, 二指極具技巧性地順着封清桐的腳踝一路揉捏上去，邊捏邊擰着眉頭沉聲問她,
“這裏疼嗎？”
封清桐低垂着眉眼不說話, 無論他問什麽都默默搖頭。
她心裏還積壓着對這臭混賬的一口怨氣，然當下與他實打實地面對面，身體卻又無比誠實地想要靠近他。
藏在袖中的五指難耐攥緊, 封清桐抿抿唇瓣，蠢蠢欲動地想去觸碰鐘席訣擱在她膝頭的左手。
她也的确這麽做了, 不過一個短暫的猶豫, 藕色的指尖便已自诩不動聲色地挪移了過去。只是指腹堪堪觸及到一點溫熱的肌膚, 她卻又像猝爾回過神似的，驀地向後縮了縮手臂。
鐘席訣始終維持着颔首驗傷的姿勢一動不動，明明連眼皮都沒擡, 卻依舊能像頭頂長眼一般，在封清桐抽離之前極為準确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将她的手包裹進自己的掌心裏, 生着薄繭的粗糙指腹順次摩挲過她細膩的指節，動作不急不緩，一如他們過去在安都時那般，時不時借着一些模棱兩可的因由挨挨碰碰，而後再在晦暗的夜色裏順理成章地十指緊扣。
過往的記憶頓時如潮水般一股腦兒地填滿思緒，封清桐感受着指尖傳來的熟悉溫度，心頭一窒，突然就有些生氣。
他這一仍舊貫的親昵姿态算什麽？
端得一副無事發生的尋常樣子，就好像他們之間的嫌隙從未存在過，就好像那些将她蹉跎至寝食難安的種種都是她自讨苦吃之下的無病呻吟。
封大小姐複又咬唇，半晌之後，霍地推開面前的鐘席訣，斂着裙擺就要起身。
鐘席訣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的腰。
“桐桐！”
他沉聲喊她的名字，因着半蹲半跪而稍稍矮她一頭的上身前傾至她眼前，動作明明強勢又不容拒絕，然乍一瞧上去，他卻反倒更像是被動地被封清桐摟在懷中，無端顯出一種低人一等的楚楚可憐來。
封清桐于是愈加憤懑，用了點力氣再次推他，“你松開，不用你處理我的傷，我自己會出去找大夫。”
鐘席訣不撒手，語調很輕地同她道了個歉，“對不起。”
封清桐不領他的情，“無需你道歉，今次的傷本也不是你造成的，你放開……”
“不是因為你的傷。”
鐘席訣更緊地摟抱住她，一字一頓地将話重複了一遍，
“桐桐，不是因為你的傷。”
他慢慢擡眼望向她，神情虔誠鄭重，語調較之方才明明更輕，然吐字卻是異常的清晰又堅定。
“我過去騙了你，桐桐，因為我騙了你，所以，對不起。”
……
封清桐瞬間不動了。
鐘席訣似是不曾察覺到她的僵硬，他站起來，高大的身軀将封清桐囫囵裹緊，一手輕輕摩挲着她的脊背，放緩了聲音繼續道：
“說來也是奇怪，我們幾人明明自小一同長大，可我卻辨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時愛上你的。我只知道，忽然的某一日間，我看到什麽都能想起你，晨間的露珠像你的眼睛，柔軟的花瓣像你的面頰，春風溫煦，也同你一樣頃刻便可令我倍生歡愉。”
“後來知曉了你對大哥的心意，我也曾深切地厭惡過自己，明知道于理不合，卻仍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你。”
“于是我開始苦惱，苦惱于你為何會這樣好，好到令我不甘心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你水到渠成地嫁給大哥，好到心頭的焦灼将我變成卑劣又無恥的盜賊慣騙，想要用盡一切手段将你搶過來，讓你留在我身邊。”
輕緩的絮語如雲霧般沉而安然地彌散在屋內，緊鄰小窗的燭火倏地一晃，下一刻，封清桐猝然垂首，将臉深深埋進了鐘席訣的頸窩。
溫熱的液體很快順着脖頸淌進衣領裏，鐘席訣知道她哭了，他無奈笑笑，偏頭啄吻封清桐的耳垂，啞着嗓子問她，
“桐桐，我是個混賬，這你清楚的吧？”
封清桐本能瑟縮着躲他的吻，腦袋始終倔強低垂，聽見他的問話卻還是抽噎着重重‘嗯’了一聲。
她鼻音濃重，“很混賬。”
鐘席訣于是又笑，“你送給大哥荷包的那一日，混賬在吃醋吃到想要直接跳城樓後猛地意識到，如果他無法娶到心愛的女子，這輩子都必定會孤獨終老。他本就是個善于趨利避害的狡詐性子，所以，為了自己的餘生幸福，從那一日起，他開始嘗試着使用手段。”
封清桐的思緒随着他的敘述徐徐回溯，發現似乎就是自那日之後，鐘席訣不再喚她‘桐桐’，反而開始親親熱熱地喊她‘姐姐’。
“我曾自大地認為，因為我愛你，所以我的一切行為都合理正确，都應當得到諒解。可是後來我才意識到，同你自身的喜惡意願相比，我的那點愛慕簡直渺小得不值一提。【因為我心悅你，所以你也必要心悅我，且還需容忍我以‘心悅’之名做出的所有出格行為】，世間從來沒有，也斷不該有這樣的狗屁道理。”
“那時我也曾幾次三番地試圖與你攤牌，同你挑明一切，向你誠心正意地道歉忏悔，可每每話到嘴邊，我卻又總是畏縮膽怯。我怕你知道後會生氣，會不要我，會從此之後對我深惡痛疾。況且你身邊還有大哥，大哥他光明磊落，擁有一切你喜歡的特質。我太害怕了，故而直至目今才幡然悔悟。桐桐，是我做錯了。”
昏黃的斜陽将二人相擁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封清桐安安靜靜地聽着他的話，許久之後才眨眨眼睛，強忍着喉頭的堵塞哽咽道：
“你，你該早點告訴我的。”
那些他潛藏于心底的淵深愛戀，那些患得患失，他合該一早就告訴她。
“倘若你說了，我……”
她陡然語滞。鐘席訣早點告訴她了又能如何？左不過就是如曹靖昌那般，被她用更為溫和的言語斬草除根般徹底拒之門外罷了。
他若一早便向她剖明心意，她二人只怕連丁點兒走到一起的可能性都不會有。
鐘席訣并未堅執于她的言論，他‘嗯’了一聲，極為順從地點了點頭，
“是我的錯，我現在補上，桐桐，我心悅你，從前，現在，将來，都只心悅你一個。”
他認認真真地說完這句話，又捏着封清桐的下巴讓她擡頭，于餘晖斜映的旖旎暮色裏神色柔軟地與她對視，
“所以，桐桐可以原諒我嗎？”
……
封清桐緊抿着唇瓣不答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忽地以一種氣吞山河的讨伐之勢用力攥住了鐘席訣的衣領，抽噎着同他翻起了舊賬，
“你離開安都的那日，我一直在等你同我道歉。”
她刻意做出強硬的樣子，眼淚卻流得更兇，
“可是你沒有。你明明知道我有多讨厭被欺騙，你也明明知道，只要你道歉了，我就一定會……”
“我知道。”
鐘席訣被她哭得心裏發酸，他低頭去吻她的淚，感受着那點澀然在他舌.尖泛泛化開，再輾轉醞釀出一絲如願以償後的缱绻甘甜，
“我那日原本是想道歉的，可我怕我說了，你就會與我一同走。桐桐，彼時前路兇險未知，我總不能真讓你陪着我一起冒險。”
封清桐掐他的手臂，紅着眼睛逞強嘴硬，“我才不會跟你走，鐘席訣，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鐘席訣‘哦’了一聲，形狀姣好的唇角止不住地向上翹。他也不戳破她，只是稍稍向後退開一點，沉沉的目光自她哭得晶亮的眸子一路下移至泛紅的鼻頭，心裏覺得她異常可愛的同時，整個人也被一種酸澀又甜蜜的鼓脹填得滿滿的，
“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早該同你道歉的。別哭了，桐桐，別再哭了。”
他口中疊聲認着錯，心潮卻已經激蕩澎湃到不像話，明明還在溫柔哄着她，脖頸卻抑制不住地愈發低垂，像個瘾.君子一般迷戀地持續啄吻她濕濡的面頰，
“你這樣哭，惹得我直想親你。”
……？
封清桐的啜泣聲很微妙地停止了一瞬。
“你……”
封大小姐僵直着身體慢慢往後挪了一點，有些難以置信地擡眼望向他，
“你方才的那句話裏，是不是用錯了什麽詞？”
鐘席訣分寸不讓地重新貼過來，“沒有用錯，桐桐，你哭得好漂亮，我想親你。”
“……”
封清桐這下不僅眼眶發紅，耳朵尖也紅了個徹底。
她有些弄不懂鐘席訣這話裏的因果關系，同時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二人當下的姿勢着實有些太過親密，她幾乎完全被鐘席訣嵌進了懷裏，隔着一層輕薄的夏日衣衫，她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那只箍在她腰間的堅實手臂于發力時微微鼓起的躍動青筋。
“桐桐。”
偏偏鐘席訣還在啞着嗓子持續喊她名字，似乎是要将二人分別這些天裏的份額一次性地都喊回來，
“桐桐。”
他遠比封清桐要直接，說起情話也是全然地信手拈來，
“我真的好想你，每一天都在想，有時候想得受不了，就帶着那條你親手打的璎珞穗子孤身出去跑馬，想象着你還在坐在馬背上，我要帶你出去玩。”
這話被他講得自然又正經，仿佛他真的只是在同她訴說他的日常，而非有意說些漂亮話來哄她開心。
封清桐聽得耳朵發麻，害羞地攥了攥手指，心口又熱又癢，簡直軟得一塌糊塗。
天已經完全黑了，如水的月色順着半開的窗棂靜悄悄地流淌進來，将黝暗的內室照得一片清亮。
院子裏不知種了什麽花，香氣清微淡遠，也是她異常喜歡的味道。
封清桐就在這片令她無比滿意的寧逸氛圍裏不自覺喟嘆出一口氣，堵在心口多日的蔽障終于刨除，她松弛下來，沒骨頭似的卸了力道，雙眼輕阖着癱在了鐘席訣的肩膀上。
驀然加重的分量旋即引來身前人一聲沉啞的悶笑，封清桐于是面色愈紅，難為情地将腰又支棱起了一點，“你笑什麽？”
鐘席訣搖頭，“沒有笑。”
卻是很快又點了頭，“我太開心了。”
他頓了頓，有意逗她，“比拿着桐桐打的醜璎珞穗子外出跑馬還要開心。”
封清桐頂着兩眼尚未散盡的淚花軟軟瞪了他一眼。
“回頭……”她也頓了頓，“回頭打條新的給你，我做得小一些，你可以挂在刀柄上。”
說罷稍一遲疑，別別扭扭地又補了一句，“還有，還有你想要的荷包，你離京前我其實就繡了一只荷包給你，比繡給兄長的那只還要……”
鐘席訣打斷她，冷不防低頭在她唇角啄了一下，“桐桐，你今番既是來了這裏，我便再不會放手了。我知道兩家的關系擺在那兒，你日後與大哥的接觸定然不會少，我尊重你的意願，但我同樣會吃醋，會發瘋，會十分坦誠地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用額抵住她的額，方才還溢滿柔情的眸子轉眼添了兩分暗色，在強大占有欲的驅使下變得又黑又沉。
“偶爾掌握不住分寸，你或許還會覺得我過分，還會不喜歡我的脾氣，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放手了。”
熾熱的視線一錯不錯地牢牢定在她臉上，鐘席訣又吻了她一下，在息息相通的距離裏給了她最後的反悔機會，
“所以，你想好了嗎？确定要将那只荷包送給我了嗎？”
封清桐被他滾燙的眼神盯得鴉睫輕顫，眸光閃躲地弱弱反駁他，“可，可是你之前也沒少吃醋……”
“不一樣。”鐘席訣喉頭滾動，更近地貼上她的唇，
“過去的吃醋只是我自己的糾結氣惱，可一旦你給了我荷包，我就會抱你親你。因為混賬本就是這樣的，他們但凡沒有了安全感，本能就會通過親密的行為來讓自己安心。”
這話說得着實乖謬，封清桐很想大聲斥上一句‘你這是什麽荒唐言論！’，但現實卻是，她已經緊張到根本不敢多說一個字。
“我……”
她抿緊唇瓣，
“我，我确……”
唇上忽地傳來一道濕潤觸碰，封清桐呼吸一緊，一瞬間瞪大雙眼。
“你先等……”
她說不下去了，唇齒轉瞬被掠奪，舌.頭頃刻被叼走，獨屬于鐘席訣的氣息如滔天巨浪般席卷而來，眨眼便将她拍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封清桐嗚咽一聲，雙腿當即一軟，身軀不由下滑三分，緊接着又被鐘席訣箍着腰肢重新提抱起來。
……
羞恥又激烈的快意肆意流竄于四肢百骸，封清桐很快被他親到腦袋發懵，神思已經混沌迷蒙到了極致，心底卻還迷迷糊糊地冒出幾分後悔來。
果然……
她又嗚咽了一聲，感覺自己的唇瓣都要被鐘席訣吮麻了。
果然她不該回答得這麽快的。
至少也要等到收拾妥當，用過晚膳後再來探讨這個問題。
……不知道鐘席訣還要親多久。
……她有點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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