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威爾文
威爾文
昏沉的人類心想,這頭野獸——施萊恩,也會擁有這樣的眼神嗎?
深綠色的眼眸給人的印象太過深刻,他一向是冰冷無情的,閃爍着殘忍獸類的光芒。這臺戰争機器的類人感大家有目共睹,實在不應該流露這樣飽含深思的目光。
他粗粝的手指一點點擦拭去人類嘴唇上的血跡,他無言的示意人類放松。野獸默不作聲凝視他身體的每一寸,感知着他,驅逐他身上Omega探聽過的痕跡。
氣氛沉悶湧動,人類身上再度被野獸标記上獨屬的氣息。這宣告的方式仿佛在說:他是我的。又仿佛像是對人類進行警告:你是我的。
所以,你不許掙紮。
外面已進入沉沉的黑夜,黑暗張開它的眼瞳。實驗室內入目可及的慘白倒映在人類眼中,白色與某場大雪聯想在一起。仇敵近在眼前,而他被迫蟄伏。
鮮血再度溢于他的唇齒,野獸發出輕輕地嘆息。
他說:“他不願意,用抑制劑吧。”
克洛伊萊用眼神示意施萊恩給出進一步解釋,就聽對方道:“這孩子很仰慕我。如果在他喪失意識的情況下和你發生這種事,他清醒過來會難受。”
克洛伊萊博士氣笑了,他丢給施萊恩服用的藥物和注射的抑制劑後離開了。
Alpha和Omega之間為了過渡發情期也會借助其他形式,作為高等的Alpha和Omega,施萊恩和克洛伊萊都具備極高的自控力,這意味着他們都不會輕易被信息素影響。
強者都具備對身體的掌控,那麽在場唯一的弱者就很需要得到他們的幫助了。
克洛伊萊的提議是他和郁此建立短暫的标記關系,借由他的信息素來幫助對方度過這七天的發情。這提議純粹是建立在看那孩子順眼,而施萊恩又顯得如此重視的情況下。
結果施萊恩看上去一副想岔了的模樣,這占有欲頗強的物種不允許有其他因素來介入他們兩者間的關系。
克洛伊萊博士懶得再管。
施萊恩的手指拂過他柔軟的發絲,目光停留在他虛弱的面容。
人類敏銳的感知到野獸的目光在無人的時刻忽然變得奇怪,那本應該帶有銳利審視的眼神現在卻流淌着異樣的情感。
施萊恩沉默的喂他吃藥,注射抑制劑。
身體的熱潮終于有所緩解,更深的疲憊感卻襲來。
漫長的一天似乎要迎來尾聲,可又不甘心就這麽戛然而止。
施萊恩,這頭野獸的目光蘊有思量意味的從他面龐上撫過,人類辨認出其中的一絲溫情,極大的震撼感短暫擊碎了疲憊,他的神志陡然清醒了。
使人心碎的造物在下一秒又不順服了。
野獸。人類想,繼續去當一頭野獸吧。別用這樣的目光看着他,這算什麽?你殺死過這麽多人,你憑什麽得以擁有人類的情感,你不過是一頭蠻橫的野獸在你自以為的領地裏征戰殺伐。
施萊恩,你聽不見無辜亡靈的凄號,而我日日夜夜都在經受。
實驗室內隔絕了任何聲響,試管藥劑傾灑一地。可憐的造物如一只瀕死的鳥發出泣血的哀鳴,破碎的月光無言的倒映河面。
野獸抓住他無力垂下的手腕,緩緩攥緊。
中心星系傳來消息,桑德拉上将不日便調任到D軍團所屬的德萊星協助軍務。原本日期定在弗萊格軍校結束考核,現在卻忽然提前了。
桑德拉上将名為調任實為發配,這并未引起太大的政治波動。即使背後有謝爾王查家族推一把手,但這位上将也确實難評。
李爾·謝承接了桑德拉上将從德萊星轉航到駐紮星的相關事項,軍校生們的訓練眼見又多了一位長官的加入。
郁此的發情期還未結束,在抑制劑的控制下他得到了極大的緩解。他看上去比之前更虛弱了,李爾·謝及其他團員探望過他,不着痕跡的問詢當天發生的事項。
他們主要想探究對方短時間內是基于什麽原因遭受刺激,導致過度應激促成發情期提前。明面上還是說作為Alpha學會收斂自己的情緒,克制信息素也是軍校生必學的一個環節。
郁此穿着一件寬大的衣衫,袖子的長度剛好遮掩他的手腕。空氣內已不再浮動他信息素的味道,一切事态都在藥物的使用下得到良好的控制。
李爾·謝認出對方的穿着不合尺寸,似乎隐隐看還有幾分熟悉。他想到事發突然,郁此的生活物品還沒有從弗萊格軍校送過來,還有一個令人值得深思的細節是,對方喪失意識後是誰照料他之後的事情?
是誰幫他換的那件衣服。
這個問題不着痕跡的從李爾·謝的心頭掠過,他表面上仍在微笑,感知內心發出似有若無的滋滋聲,像有什麽東西在烙烤着他,促使他生出煎熬的感受。
再一次審視郁此,目光停留在這個人的身上,美好的字眼便不受控制的想要堆砌給對方。他的身上結合着矛盾的美感,倔強與破碎并行。
郁此交代他的變化是因為尤金虎,這位長官之前對他進行的恐吓導致他思慮不安,所以在實地考核的時候又看到對方,害怕之下應激促成發情期提前了。
費洛曼伊先前就側面向李爾·謝暗示過這點,又出面證實了郁此的話。說着害怕的郁此神色始終淡淡,他像是遭遇到了更有沖擊力的事,對周圍其他事物的感官降低了。
談話結束,李爾·謝道:“我會叫人盡快把你的貼身用品送過來,熟悉的東西能更好的幫助你度過發情期。”
施萊恩團長這時忽然到訪,李爾·謝的餘光注意到郁此的身體緊繃,他下意識做出了隐晦的防備姿态,仔細看去對方的眼神似乎有些微妙的……隐忍?
據說郁此在這每天都能接收到軍團長的例行看望,現在看來他們的關系倒是增進了不少,給李爾·謝一種肉眼可見的親密感。
他走出了一段距離,回頭視線落在那扇未關的窗戶裏,看見了兩人的動向。
郁此低垂着頭不知說了些什麽,團長的手離開了他的被子,繼而坐在他的身側。他們兩個人靠的很近,完全失去了Alpha間的社交距離。
費洛曼伊留在駐紮星等待克洛伊萊博士為他調制新的酒。
他時常也來看望郁此,對他的稱呼不知從何時開始從新生改成了更為親密的稱呼。
“阿郁。”
郁此道:“費洛曼伊長官,您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
他的拒絕不起作用。
這一天,費洛曼伊照常來看望他。
他說:“阿郁,我帶了一個新朋友過來,也許它可以給你解悶。”
黑色獵犬嗚咽着搖晃尾巴從門外跑了進來,它感知主人的心意溫順的匍匐在郁此的面前,油光發亮的皮毛順滑的讓人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事态到這一步還很正常。
直到費洛曼伊說:“它叫威爾文。”
這頭名叫威爾文的黑色獵犬曾張開它的獠牙,它含住同伴脆弱的喉管。雪白的獠牙深深地紮進人體肌理,刺穿人類的生命,他同伴的生命力和從它獠牙下溢出的鮮紅血液一同流失。
寒冷的大雪天,一條叫威爾文的獵犬咬下埃文·道爾的頭顱。它咬斷了他的頭。
在郁此看來,D軍團的每個人都是殺死同伴的兇手,他沒有記住事發當天那些人的面孔。因為對他來說,這些人參與了這場促使同伴慘烈死亡的事故,那麽從那一刻開始他們全員都是他的仇人。
他不需要甄別這些面孔是哪次出現在屠殺同伴的當天,他只需要殺光他們。
這也是他為何蟄伏于此的原因。對于這些駐紮星的團員們來說郁此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一個新生,一個年輕的Alpha,他們并不了解他的生平。
而郁此了解他們每一個人。每一張面孔,每個人的名字,他們在團員裏擔任的職務和負責的環節。
還有其他導致同伴慘死後卻獲得榮譽光榮退役的那些團員——郁此也牢記着不會放過,但是沒有什麽比眼下還要煎熬的時刻了。
內心的撕裂在無聲無息中達到頂峰,有個聲音在心房扭曲發瘋,還要等待多久才能等來退役後藏匿的敵人全員到齊?他們——他們這些家夥,犯下這種事情的家夥,為什麽還可以理直氣壯好端端的活着,并且現在站在他的面前。
那條名叫威爾文的獵犬仿佛一條無害的狗,用濕漉漉的眼神注視着他,耳邊費洛曼伊的聲音還在持續說着,含着無限欣喜:“阿郁,威爾文看上去很喜歡你呢,它從來沒有對其他人搖尾巴。”
威爾文嗚咽着靠近他,展露出惹人喜愛的憨态。
不,不是這樣的。他在內心無聲的說道。
敵人。亮出你的獠牙。
我會殺死你。
郁此告訴自己要冷靜,他接受不了自己再因崩潰的緣故惹來施萊恩的注目。
內心卻漫上絕望的荒蕪。
埃文。在這無望的時刻,他想。
敵人的聲音疑惑的從身側傳來。
“……阿郁,你為什麽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