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哀鳴
哀鳴
“醒了?”
李爾·謝坐在窗邊,見他醒來後微微一笑,放下手裏的書。
郁此的目光從那本晦澀的書名上掠過,這細微的舉動被指揮官捕捉到,對方貼心詢問:“你也喜歡這本書嗎?”
他記得這本書。阿舍卡先生送給埃文的書裏附帶有關它的介紹,這是一本較為罕見的珍藏。它記載了星系間不斷演變的文字歷史,埃文對這方面很感興趣,也捎帶他了解了一些。
如果談論起這個話題,就要牽扯出一堆沒完沒了的贅述。
郁此放空思緒,晾了指揮官幾秒鐘後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感興趣。
他治療完畢後被帶出醫療艙轉到了病房,整個過程中他隐約有些意識,但最後還是昏沉的堕向了黑暗。
郁此的眼眶隐隐傳來澀意,他眨動了幾下眼睛,考核指揮官依然站在他的面前,嘴角噙着抹笑。
他從病床上坐起,沉默的低垂着頭。
李爾·謝道:“別緊張,我只是來看看你恢複的怎麽樣。”
“你的內髒差點破裂,經過修複接下來幾天也還會有後遺症,之後的訓練程度會由費洛曼伊視情況進行調整。”
郁此沒有問對手的下場怎麽樣了,李爾·謝也沒有提。假如指揮官只是為了告知他這個消息,沒必要專程待在病房等到他醒來。
對方還有什麽目的?
郁此只能想到尤金虎警告他的那番話,後遺症在思慮下發作,這一回是神經上的疼痛。
他擡頭望向李爾·謝:“請問我需要接受什麽懲罰?”
“沒有懲罰。”對方回答。
沉默再度湧動于他們兩者間,李爾·謝的目光同柯裏葉特的不遑多讓。這兩臺冰冷的儀器都極有規律的掃射過郁此的身上,靜谧無言的觀察着他,他隐約又聽見頗具象征意味的顫動聲‘茲茲…茲’的在他身上流淌而過。
微妙的厭惡襲上心頭,郁此的餘光留意到旁邊放的一束藍色的花。
接下來他們誰都沒再開口,無形中的默契滑稽的誕生了。
尤金虎的警告,李爾·謝的目的,他不平穩的心緒。這三者交織在一塊,對于還是病人身份的郁此而言,過度思考成了一件透支體力的事情。
他的意識感到疲憊,與此同時含有其他意味的冰冷緩緩在心底流轉。
他現在很希望李爾·謝離開。帶着他那本書。
于他所想的不同,李爾·謝并未攜帶任何目的。他的目光仔細打量他的眉目,剛蘇醒的病人蒼白着臉,神情恹恹,某種易碎脆弱的美感從他擡頭望着他時達到頂點。
他沉睡的姿态輕易地令人将他和童話裏的睡美人勾想在一起,恐怕施加給這個人的懲罰也只會是巫婆手中的紅蘋果,他會等待着一個人來将他吻醒。
李爾·謝抛出了一個郁此感興趣的話題。
“實地考核的分組名單出來了。”
這個人的眼睫微顫,他擡眸無聲向李爾·謝問詢:名單上會有他嗎?
在回答對方前,李爾指揮官更需要他的新生回答另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那麽想争取到這個名額?實地考核的機會以後還是會有。可以告訴我你這麽做的理由嗎?”
他指的是把自己折騰到醫療艙這件事。
原來經過那麽久的鋪墊,對方為的是這件事。郁此一邊思考一邊道:“正常軍團的考核流程是六個月,弗萊格軍校為期三個月考核,再是軍團接手為期三個月考核。”
他說:“在這個過程中磨砺的是意志力,而失敗恰恰是最容易擊潰意志力的一環,我害怕我會輸在這個環節。”
習慣失敗,向失敗妥協,意志力在反複的自我懷疑中品嘗失敗帶來的苦果後被一點點蠶食。重新振作是一件非常艱難且需要不斷重複論證自我的事情,就如人生的各個大小環節總會面臨意志力被反複擊潰的時刻。
這正是郁此對自己的告誡。
複仇的意志不可磨滅。他不會妥協也不會退縮。
回答完畢。
從李爾·謝的神情上看不出他的想法,這是否是個滿分答卷最終裁決權在對方手上。
好在郁此還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實地考核的日期在三天後,地點是荒星。”
在這個短暫松懈下來的時刻,李爾指揮官卻擡手輕輕地觸碰他的側臉。
郁此始料未及。
凝視着新生臉上還未褪去的紅痕,李爾指揮官仍舊噙着抹笑,卻意味不明:“尤金虎讓你受委屈了,是嗎?”
回答他的是對方微微側過去的面頰。
多麽青澀的反應。他想。
近幾年在D軍團的作戰下,附近有無數顆荒星。蟲族預先占領一顆小型星系,侵占為自己的蟲巢,蟲子們生長後在一寸寸演變新的寄生居所的蟲洞。
想要驅趕蟲族需要用到大規模武器,耗費軍資不計其數,好在克洛伊萊博士極大緩解了這個問題。
清理完蟲族後的星系就成了荒星,在短時間內需要讓藥劑滲透這顆星系的土地,确保不會有新的蟲卵蟄伏其中。處理完之後,帝國會跟進後續的開發工作。
荒星都有各自的序列號,郁此前往的這顆星系剛被命名排號。按理說他們還不應該踏足,但它距離D軍團的駐紮星最近,且經過處理的荒星危險性不大,在自身防護好的情況下還是安全的。
位于飛船上空俯瞰這片星系,它滿是瘡痍。沙塵覆蓋了玻璃遮擋住軍校生們的視野,清潔功能需要不斷地開啓。
萬物在戰争的破壞下傷痕累累,誰也無法設想到曾經美麗的星系會在蟲族的侵占下變得荒蕪一片。
這一次出行是以考核的名義,實質上是帶新生們近距離觀摩蟲洞的形成。他們要學會辨別這些痕跡,負責行程的長官也會教授他們一旦遇到要怎麽應對。
費洛曼伊長官對自己令人苦惱的教學方式一無所知,他的知識點總是想到哪講解到哪。軍校生們不是很能跟上他跳躍的思維方式,也在他看似親切的笑容下戰戰兢兢的不敢多問,對于是否明白知識點的選項也只能以沉默應對。好不容易挨過一輪教學,等聽到對方宣布自由考察後,他們走路的步子都輕快多了。
郁此選擇了某個深一點的蟲洞作為考察目标,褐色的沙塵漸漸遮蓋了他佩戴在外的防護鏡,眼前的視覺陷入一陣忽明忽暗的狀态。他發現蟲洞的高度距離在向上望去時,深度遠比剛才看到的還要深邃,視角帶來的壓抑盤踞在心頭。
他的手指穿過這些沙土,感受它們在手中漸漸流逝。
忽然,一種莫名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這不詳來的突然,仿佛無形中有什麽詭谲的東西在他人看不見的視角細細密密的纏繞着他,透不過氣的沉悶湧現在這個壓抑的空間。
假如這個世界有亡靈的話,想必是死去的蟲子們在作怪。
郁此考察了一圈,沒考究出什麽值得獲取的信息。費洛曼伊在不遠處笑眯眯的看着他,他的視線輕輕地掠過對方。
費洛曼伊發出一聲感慨:“波乙,剛才有根羽毛掉到我的心裏了。”
喬治波乙:“确定不是蟲卵?”
“嘶,你真掃興。”
郁此準備離開,他的身體支撐着防護服的重量,以至于步子有些滞鈍。可擡腳時他明确感知到有什麽東西掩埋在沙土裏,從他的腳邊滾過。
他意想不到自己正準備離開時,會獲取到新發現。
郁此的手指穿過上面那一層薄軟的細沙向下摸索,他觸碰到一樣堅硬光滑的東西。他的心掠過一絲陰影,不祥的預感越發濃厚,堆壓在他心頭。
他一點點地把那樣東西從掩埋的沙土下挖出來,那是一個玻璃瓶。
在斯托帕卡區拾到它的話可以賣10裏戈,它可以換取一些生活物資,也可以充當朋友之間贈還的禮物。阿中曾用石頭刻了一個他名字的玻璃瓶送他,用的是他那個世界的文字。
他也刻了一個阿中名字的玻璃瓶。現在這個玻璃瓶被他捏在手中,它在沙土下待了太久,瓶身都是細密的沙,裏面有一朵枯死發黑的花。
阿中。
郁此在這一刻明悟了什麽,時隔五個月,夥伴的死亡仍舊像一支利箭沉痛銳利的穿透他的心髒。他竟什麽也說不出來,竭力壓制的嘶聲從喉嚨裏擠壓像一個瀕死的人最後的吶喊。
內心極致的哀痛由身體做出反應。
費洛曼伊是最先意識到不對的,他迅速趕到郁此身邊摘下他的防護面具,拿出随身攜帶的酒扶着他喝下。這個人跌落在他的懷裏,意識擊潰于洶湧的熱潮,烏黑的發絲垂落在濕汗的側臉,冰涼的液體沾濕他柔軟的唇瓣。
溢出的信息素傳遞他抵觸的情緒,他顫動的眼睫下緊閉着的眼流出溫熱的淚。可費洛曼伊卻一點點收緊了懷抱,将他扼于懷中。
他仿佛像一只垂死的鳥,正在發出瀕死前的哀鳴。
郁此迎來了成年後的第一次發情期。在這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