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個人的名字
一個人的名字
不同于前兩日,阿赫爾醫生的診所一下變得安靜了下來。阿佩達南和阿中都是活躍的性子,一個被埃文帶走了,一個受傷了以後就開始沉默。剩下的郁此,是一個不大愛說笑的孩子。
在這兩天的相處中,阿中已經知道了郁此的姓名。不過他忽然問了一個問題,“你的名字要怎麽寫?”
郁此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裝文盲,畢竟這個世界的文字和他知道的有所不同。
阿中則在一旁開始碎碎念道:“我會寫自己的名字,還有阿小的跟哥哥的,還有埃文、阿佩、斯特他們……”這麽細數下來,只差郁此了。
郁此問道:“你真的很想知道嗎?”
他的口吻聽上去帶着另一種含義,好似在反問阿中,你為什麽要知道這麽無聊的事情?阿中不明所以的迎着郁此的視線,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彎起一個弧度,給予了他肯定的回答:“我想知道。”
郁此用手指蘸了點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寫的很随意,寫完才發現阿中屏住呼吸,看得很認真,對方的話語裏聽上去還有幾分高興,“現在我知道你的名字怎麽寫了。”
“……”唔,就這樣吧,他也不是很理解現在的小孩再想什麽。
由于阿中不怎麽識字,那兩個字的文字規律再不符合阿舍卡先生課本上所教的那類文字,對方也沒發覺出哪裏有奇怪的地方。但神奇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阿中對于學習方面多出了幾分莫名的熱情。
原本在阿赫爾醫生的建議下,下午郁此會和阿中一起出去曬曬太陽,就當光合作用也能促進傷口的愈合(?)。總之,原話就是多曬曬太陽總沒壞處,不然老待在屋子裏面容易發黴。
然而待在門口曬太陽的時候,總會被來往路過的人不時盯上兩眼,阿中被看得渾身不自在,開始抵觸出門。于是曬太陽的地點又改在了阿赫爾醫生家二樓的陽臺,那裏沒有人會一直盯着阿中看,阿中很滿意。
不過他還是很介意自己出現在白天,這使得阿中的腳步聲在白天的時候聽上去有些匆忙,等到了晚上只剩下明暗不定的蠟燭在燃燒的時候,他的腳步聲聽上去就平穩了許多。
他在學習上有了幾分熱情後,連陽臺也不去了,埋頭在屋子裏寫寫刻刻,偶爾背一背刻在玻璃瓶上的阿舍卡先生教的課文,不知都在屋子裏琢磨些什麽。
陽臺上就只剩下郁此一個人曬太陽。從二樓往下看去,他覺得大家都是螞蟻——別誤會,沒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他自己也是構築其框架中的一只螞蟻。
因為到了供應日的末期,相當于是收尾部分,街道上的氛圍終于不再那麽擁擠緊張,大家臉上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和前兩日的寂靜壓抑相比起來,終于有說話熱鬧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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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此的身高還不足以讓他能像一個成年人那樣,可以将手肘搭在陽臺的欄杆部分去由上至下的肆意打量眼前的事物。他充其量只能把手扒拉在欄杆下邊,透過彎彎繞繞的縫隙去張望外面的世界。
當他的視角很小的時候,就顯得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家,包括他,都是這個巨大世界裏的微小螞蟻。這時,郁此留意到餘光旁多出了一抹不應有的翠綠幼苗。
它應該是被一陣風給刮到這個陽臺,落在縫隙裏的一顆不知名的種子,它正錯誤的在這個潮濕的土壤裏生根發芽。它翠綠的嫩芽在寒風中瑟瑟,這未免太不合時宜了。假使它不被盡快的移植到屋子裏,那麽很快冬季到來的雪就會将它凍死。
但物競天擇,郁此尊重每一個錯誤的選擇,他選擇無視這抹突兀的翠綠。而埃文·道爾就是在那個時候,同突兀的嫩芽一起出現在郁此的視野裏。
金發男孩不知何時來到了阿赫爾醫生家的門前,在熙熙攘攘來往着的人群間,他擡頭看見了陽臺上的郁此,用他的笑容無言的打了一聲招呼。
命運的軌跡再度開始運轉,戛然而止的時間開始轉動,點燃黑暗的蠟燭只剩下微末的燭光用以照亮迷途人的黑夜。
埃文離開後的第三天,他只身一人返回了鎮子,給阿中帶來了佩奇多的交代和賠償。
阿中事發後心裏多少明白那個商人有古怪,只是不能細想,一想就惱恨自己當時怎麽頭腦簡單沒想明白那是個圈套。
如今埃文帶過來的消息也證明了他的想法是對的。
他真是蠢。阿中想。他沒有直接把這句話講出來,這個想法在心裏打了個圈,連帶着他面上的神情也喪氣了不少。如果不是埃文此刻正站在他的眼前,他也許會下意識伸手碰一下臉上的傷口,那道裹着紗布仍未愈合的傷口在無形中加深這份懊惱。
“都怪我。”
“這跟你沒關系。”
埃文和阿中同時開口後俱是一愣,沒想到自己的所思所想也是對方正好所想的,對視一眼後兩個人都笑了。阿中扯到了嘴角,笑容一下變得龇牙咧嘴起來。
罪魁禍首固然是佩奇多,但傷人的家夥也不能就這麽讓他跑掉。埃文說道:“佩奇多答應幫我們找到那個商人,把他交給我們處理。”
阿中很是幹脆道:“還是讓他管好自己吧。”态度已是從不客氣變成直白的厭憎了。
佩奇多老大只要不插手搗亂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埃文聞言低下頭不知再思索些什麽,氣氛一時沉默了下來,阿中正神游呢,思緒冷不防被埃文一句突然的問話給拉了回來,“阿中,你的傷怎麽樣了?”
這話問的他有些猝不及防,向來有什麽說什麽的阿中卡殼了下,“就……就這樣呗。”
他的語氣聽上去大大咧咧滿不在乎,“阿赫爾醫生說了,就是會留個印記而已。”
一個印記嗎?還是一道疤。埃文的眼神微暗。
阿中擡眼看他,對埃文再一次重複肯定了自己的态度。沒說出口的,也只是告訴自己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适應新的變化罷了。可這也已經很幸運了,不是嗎?
對居住地而言的他們來說,沒有變得更糟糕就是一件幸事了。而埃文要來的賠償也是出乎意料的多,佩奇多不僅會在找到商人那件事上提供幫助,也松口願意賠償兩百弗索裏。不過在埃文眼裏看來,僅僅只是金錢又怎麽能彌補阿中受到的傷害?
阿中聽到佩奇多的賠償後眼裏劃過一道說不清的情緒,但他面上仍然是帶着笑容的,“兩百弗索裏……很不錯啊,可以幫我分給哥哥和阿小嗎?”
畢竟阿大和阿小也是辛苦白幹了那麽幾天,又不只是阿中一個人被耍弄了。
卻不想埃文早就考慮到了這一層,“他們已經有了,你的酬勞也是另算的。”
阿中眨了眨眼,他明白過來埃文話裏的意思了,那兩百個弗索裏是單獨給他的,只是用來賠償他的。
“……”
埃文為了争取到這些又付出了什麽?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底升騰,他無意識捏緊了手心,片刻後松開才發覺手掌的鈍痛。捏在掌心裏的那塊石頭用它的棱角提示阿中自己的存在感,他的意識一下又被拉了回來,他想起自己剛才在做什麽,和現在要怎麽做了。
阿中一向實誠,“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埃文。”
至于那筆錢,“先存在你那兒吧。”
埃文對此毫無異議,并對阿中不知何時那麽會說話開始側目相對。他推測也許是受傷的緣故,使得大大咧咧的阿中變得尤為敏感起來,胡鬧慣了的阿中乍然那麽平靜的又說謝謝又說添麻煩,這作派簡直像極了某個人。
他想到了郁此。
埃文不是很确定的想,人的習性也是可以通過相處進行改變嗎?別人他相信,但是阿中明顯不是那麽一個容易被改變的人。所以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中間是發生了什麽嗎?
更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面。
他先前還沒進屋子裏的時候,就發覺阿中在房間裏刻刻畫畫些什麽,等走進來了才看清對方是捏着石頭努力在玻璃瓶上刻着什麽。再一看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們都被刻畫上歪歪扭扭的符文。
不知是阿中從哪新學的還是自創的,但埃文一向尊重個人愛好,就略過這茬不提了。眼下阿中不知怎的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捏着石頭開始了刻刻畫畫。
以至于埃文也無法無視下去,思索片刻後他委婉問道:“阿中,你現在那麽熱愛學習了嗎?”
阿中這時才想到什麽,致歉道:“不好意思老大,阿赫爾醫生跟我說過,如果傷口很疼的話我可以做點什麽來轉移注意力。”
目前已經疼得條件反射,開始自動尋找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埃文應了聲,“這些是你的畫嗎?”
他看阿中畫的很認真。
“不,是一個人的名字。”阿中回答道。